第三章 温柔的子弹，抑或刀刃
我作了一个梦。
他的脸一如往常地画上哭脸的妆容。因此，连恩无法分辨清楚他的表情。
「感谢各位观众的莅临，今天的表演到此结束，也请各位以后别再光顾。」
被满场之喝采声包围，他的动作滑稽，一边说着谢幕词。
「愿无法得道之人获得欢笑，致幸福之人些许的坏运。为你献上爱与恨意……别激动，不过是小丑的一番玩笑话罢了。」
既爱敌人也爱伙伴是他的准则。大家都获得幸福，纷争便会随之消弭。他如此深信。
曾有嚣张的孩子向他提出反论。大家都获得幸福，这种事没有可能办到。任何人的幸福都只能建立在他人的不幸之上。
面对孩子严肃的发言，他戏谑地笑。
「你的想法是正确的。但光是那样，一点意义都没有。」
「那是什么意思？」
孩子不认同。而他依然笑着。
「你的主张，就像是从哪借来的一样，是谁都讲得出来的正确性，跟垃圾没什么两样。」
「那你的话又有何正确性？」
「正确性是很无谓的东西，对任何人都没用处。我的目标从一开始就很单纯。」
「你的目标？」
他笑着说道。
「拯救世界呀！既然生为男儿身，自然会想当一次英雄呢！」
睁开眼后，一切有如烟消云散。梦境就此中断。
而这个世界，今天依然未能得救。
Ψ
到了午休时间，连恩没有前往餐厅，优先去了一趟综合事务所。估计今天一早送出的申请文件，应该已经审核完毕才是。
连恩一心认为这次的申请理当会通过。
然而透过窗口被推出来的宿舍申请书上却盖着「不允许」的戳印。
「这是怎么回事呢？」
连恩询问位于窗口另一侧的事务员。
「抱歉啊，我们不可能允许巴拉德家的千金住进宿舍。」
对方用空洞的语调说着。
「你是圣徒会的人吧？」
「嗯嗯。」
「你跟巴拉德家的小姐感情很好？」
「谁知道。」
连恩耸耸肩。
「还是别跟巴拉德家扯上关系比较好喔。」
连恩无言地回望这名事务员。仔细一看，发现事务员的左边眼窝装着魔术义眼。瞳孔处有印记浮出。事务员脸部微带抽搐，想必这个义眼不是很合用。这是曾在战场接受过临时医疗的人常有的状况。这些人在回国后，也通常就此被置之不理、没有再做进一步的治疗。
因为他们付不起重买一组新义眼的钱。
「方便告诉我原因吗？」
现场还有其他数名事务员，从各自的动作看来，大家都在留意着窗口这边。
「巴拉德家的财产被查封了。」
「财产，被查封……？」
「没错。爵位已经被收回，申请书上也没有保证人签名。很抱歉，圣徒宿舍可不是慈善事业。」
「不是有奖学金制度吗？可以用这方法住进去吗？」
「你说得没错。但是入学考试的成绩要到达某个程度才符合奖学金制度的条件。奖学金本来就该支付给即便花钱也想让他入学的优秀人才。很遗憾地，巴拉德家小姐的成绩没有到达那个标准。」
就读L班的莉莉亚确实很难称之为优秀。虽然实技测验满分，笔试却是O分。
「再说，为什么巴拉德家的小姐能够入学，这事本身就很可疑。肯定在背地做了什么交易呢。」
「背地里的交易？」
在财产都被查封的情况下？
「实际状况我就不清楚了。」
连恩一语不发。
「巴拉德家是我们国家的耻辱，不配进入这个学院。」
国家之耻这帽子还真大呢。这么想着，连恩总算能理解。
「前往欣赏走钢索表演的观众们，都期待着表演者坠落。」
因为表演者坠落，比成功走完的状况更有趣。
落地的表演者试着站直身时，观众还会嘲笑他狼狈的样子，就是这么一回事。
连恩的低语让事物员讶异地皱起眉，不合用的魔术义眼咕溜地转了一圈，那样子看来挺有「笑」果，却不知为何更让人感到悲戚。
「什么意思？」
「不，没事。」
圣徒宿舍不可能没有空房。莉莉亚才一个人，再怎么样都有办法。
然而宿舍申请还是没通过。理由只有一个。
巴拉德一家因为某种理由受到歧视。
我们国家的耻辱，他是这么说的。连爵位都被取消，想必是这一族里的某一个人，犯下一桩严重的罪行而导致。
昨天雷蒙德肯定就是拿这件事当题材，挖苦莉莉亚。期中入学还被分发至L班的少女，家世背景为家道中落的贵族，更是国家之耻。而且还妄想当上圣徒会长。
还真是有意思的经历，值得探讨。
「很抱歉占用您的时间。」
连恩向事务员点了个头。
「我先离开了。」
离开综合事务所，将被退回的宿舍申请书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连恩接着走向圣徒餐厅，那儿已经有许多圣徒。
连恩从人群里找出他的目标。
美丽的金发剪成短鲍伯头、拥有蓝宝石瞳孔之人。外套口袋插着发簪。
「嗨，梅儿。」
梅儿·怀特正与朋友们一起用餐。听闻连恩的呼唤声，她抬起头。
「唷，是你呀，连恩。找我有事吗？」
「有件事想拜托你。」
Ψ
「给我跪下，寄生虫。」
突然耳闻这种遣词，莉莉亚一阵恼火，立刻将手放到置于腰间挂套的魔枪剑上。
话者为伊芙琳，连恩使劲弹了她的额头。
「很痛耶，你干什么！」
伊芙琳摊坐在文件堆叠如山的圣徒会长座位上，按住额头瞪向站在她旁边的连恩。
「谁叫你对她说出那么粗鲁的话。」
「不对不对。你弄错了，我不是对转学生说，是对你说。」
连恩再次弹上伊芙琳圆润的额头。
「好痛！你很嚣张喔！让我调教一下！蹲下！」
「吵死了！混蛋！」
莉莉亚心想这两个人究竟是怎么回事呀。
一整天的课程结束，莉莉亚本来打算去一趟战举管理委员会。
依照圣徒手册的记载，欲参选圣徒会长的人必须先向战举管理委员会送出申请文件。由立场中立之战举管理委员会将这份文件转交给现任圣徒会长。待决斗方式、地点、时间决定后，再透过战举管理委员会通知挑战者。流程大致如此。然而在莉莉亚前往战举管理委员会之前，就听到一则校内广播。
『呃～～莉莉亚·玛丽亚斯·巴拉德，莉莉亚·玛丽亚斯·巴拉德，请立刻前往圣徒会办公室。再重覆一次，莉莉亚——』
这是连恩的声音。
莉莉亚原本想当作没听到，不过毕竟受了连恩提供食宿之恩。虽然只能称作是多管闲事……
他是敌对立场之圣徒会的人，不可轻忽。
这或许也是刺探敌情的好机会，还不清楚对方所为何来，但也没理由不利用。
「怕什么，去就去！」
莉莉亚鼓足气魄，来到圣徒会办公室。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伊芙琳的「给我跪下，寄生虫。」
我绝对要击败这个人！莉莉亚在心里发誓。
伊芙琳·布勒多贝里。
被称为《鲜血诗人》，令众人皆敬畏的格莱姆斯学院圣徒会长。
她的样貌有如陶瓷人偶一般美丽。仿佛一摸就会化掉的银色发丝，水灵灵的金色瞳孔，丰润的脸颊，桃色的唇瓣，手脚纤细修长。却似乎不太喜欢将制服穿得整整齐齐，略嫌邋遢。
说句实在话，不太像是堂堂学院之圣徒会长的形象。一如莉莉亚刚开始的误会，眼下站在她身边的连恩看起来比较适合《鲜血诗人》之名……才怪。
连恩·雷德哈特。
被其他圣徒们以小狐（卑鄙小人）相称，不被看在眼里的格莱姆斯学院·圣徒会书记。
他是〈LEVEL0〉。身为魔法学校的圣徒，却没有操使魔法的能力。
或许是压坏的吧？深棕色的发丝到处乱翘。瞳孔为琥珀色，嘴角永远带着挖苦风情的微笑，长得一副典型诈骗师的嘴脸。
身材不算特别高大，仍比莉莉亚要高上一些。两人并列时，莉莉亚必须抬头才能与他对上眼，这点使人莫名地不舒畅。昨天晚上也轻松地将手伸到莉莉亚构不着的柜子，害她一瞬间将他视为异性看待……。
「所以哩？把我找过来有什么事？」
望着正互相捏着彼此脸颊的两位圣徒会成员，莉莉亚问道。
两人收手并端正好姿势。
「哼，死丫头。会叫你过来，只有一个原因。」
「硬要说的话，你比较像死丫头吧。」
「不准打断我的话！小心我赐你死刑喔！」
照连恩的说法，布勒多贝里家的人受诅咒之效力限制，无法杀人。无法取人性命的杀手，因而是世界最强。
「咳咳。啊～死丫头。」
伊芙琳再次看向莉莉亚，连续眨动她的大眼。
「从这一秒起，我任命你为圣徒会的成员。」
即便莉莉亚完全无此预期，
「恕我拒绝！」
莉莉亚挺起胸膛、瞬时回覆。
「——啥啊？」
莉莉亚的态度令伊芙琳皱眉。
「怎样？《鲜血诗人》？」
双方之间静静地激发火花。
「你竟敢违逆本大小姐？」
「那又怎样？」
「很有胆识嘛。胸部也很碍眼。」
「跟、跟胸部无关吧！」
「好吧，那只好处刑啰。」
伊芙琳正要站起身，莉莉亚握住魔枪剑的剑柄。
「等一下，暂停啦，先让我说明。」
连恩出面缓颊。
「有什么好说明的？」
「莉莉亚，我们想麻烦你协助圣徒会的杂务。如你所见，这里的文件都堆上天了。怎么看都看不完，希望你可以帮忙处理。」
「我不是说了吗？恕我拒绝。为什么我非得做这种事不可？」
听闻莉莉亚的话，伊芙琳恢复悠哉态度，重新瘫回椅背上，并将双脚搁到桌面。脚趾灵活地扭动着。
「听说你呀，没地方住嘛。」
莉莉亚立刻睨向连恩。
「是你说的！？」
「没问题的，我没有跟学院报告这件事。」
连恩没有一丝惭愧之情。脸上挂着诈欺师的笑容，再度令莉莉亚感到光火。都已经被称为卑鄙小人，还老是摆出这种轻佻态度，令人不齿。期待这种家伙遵守诺言、帮自己保密根本大错特错，莉莉亚愧叹自己的天真。
「放心吧。」
伊芙琳悠然地甩甩小手。
「我也没打算让校方知道。难得抓到你的把柄，我会利用到腻了为止。第一件事就是让你当圣徒会成员。就特别允许你住进圣徒会特别宿舍。当然，你擅自跑进禁止进入区域的事，我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是在威胁我吗？」
「这对你也有好处吧？还是说你今晚已经有地方落脚？」
「这、这个……」
「顺便提醒你，圣徒会宿舍也不可能让一个非圣徒会成员的人白吃白住两、三天。这点我可先声明。」
伊芙琳露齿而笑。精巧的小白牙亮得发光。
「这、这种事不用你提醒，我本来就打算搬走！」
「早上我去替你送过宿舍申请书。」
连恩插嘴。
「很遗憾地被驳回了。」
「你都不用先经过我同意吗？」
「我以为可以帮上忙。不住宿舍的话，就得在校外租房子，但那样又得花钱。也不可能再放任你回那个洞窟住。」
「想让你继续住在圣徒会特别宿舍，就只是这样。宿舍还有空房。离学院比一般宿舍远一些，好歹也比洞窟来得舒服吧？」
那么，伊芙琳重新拉回主导权。
「我再说一次，从这一秒起，我任命你为圣徒会的成员。」
莉莉亚张口打算反驳，但伊芙琳不给她机会。
「这是圣徒会长命令，你没有权利拒绝。坚持反抗的话，我就让你从这个学院消失。」
莉莉亚紧握拳头。咬紧牙根。
「若你非要拒绝，也没什么问题。」
连恩语调温柔地补充说明。
「但是稍微冷静想一下应该就会明白，拒绝对你也没好处。」
连恩的稳重态度让莉莉亚好生不耐。
「……好、好啦，我明白了。什么杂务我都接，可以了吧！」
莉莉亚放纵情绪、拉高音量回答。同时死命瞪向另外两人。
「不过我还是要说。拿他人弱点当筹码，还那么得意。你们真是太差劲了！」
伊芙琳突地露出笑容。
「我当作是称赞收下了。」
就这样，莉莉亚以圣徒会成员的身分开始工作。
转眼就过了三天的时间。
工作内容很简单，只是份量多得非比寻常。诚如连恩所说，看完一堆旁边还是一堆，怎么做都做不完。
先不论好坏，这几天的生活没什么变化。宿舍很大，要不跟连恩打到照面亦不困难。虽然还是得在教室跟他共处一室，只要当作没看见就行了。放学后待在圣徒会办公室，埋头处理文件。身为圣徒会长的伊芙琳则什么都不做，尽是躺在一旁看漫画，不然就是偶而跟连恩拌个嘴。
莉莉亚尽力不跟他们扯上关系。
前三天就是这样过的。
然而这一天则否。
课程结束，正准备前往圣徒会办公室的莉莉亚被连恩喊住。
「今天要出门采买。」
连恩如是说。
戴荣市中心非常热闹。
四轮马车及复合动力车跑在以石材铺设而成的宽阔道路上。商店、蔬果店、肉铺、鞋店、玻璃工房等各式店家罗列。商人于店门口大声招呼客人，孩子们嘻闹着穿过人群。影鱼浮游于红砖墙边，算命师铺上地毯落坐于路边，肩上站了一只模造鸟。女士身穿正式洋装，身旁有名绅士随侍。在后方喀嗒喀嗒地跟上的发条人偶想必是负责拿行李的。
有只条纹猫跟在莉莉亚脚边悠哉地散步，中途停下脚步并仰望莉莉亚。接着仿佛像在说「你在看什么？」似的，扔下一声喵叫便兀自走进阴影里。连恩并未向莉莉亚说明两人采买的目标物品。既然会带上莉莉亚，说不定是大体积的东西。说不好奇是骗人的，但莉莉亚不想被发现自己很好奇。
莉莉亚试着摆出冷静的表情，并偷偷窥视走在旁边的连恩。
他脱下学院制服外套，用一手拿着。衬衫袖子卷到手肘。西装背心还在身上，不过领带结已被拉松。
完全称不上是个绅士的样子。
头发也乱七八糟的，看起来颇为邋遢。
既然要一起上街，好歹整理一下仪容……
——等等，我这是在想什么。
这家伙做什么打扮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从没有跟年龄相仿的男生一起在外走动，一不小心就乱想了。莉莉亚急着甩开这些念头，用力摇着头。
却也因此没有留心脚步，突然重心不稳。石板路上有不少碎裂的石块，莉莉亚应该是绊到这些小石子。
「呜呀。」
「你在干嘛啦？」
连恩抓紧莉莉亚的手臂，稳住她差点扑倒的身体。
「哀嚎声跟小猴子真像呢。」
「做、做做做、做什么啦！不要随便摸我！」
莉莉亚粗暴地甩开连恩的手。竟把淑女喻为小猴子，有够离谱。
「什么嘛，亏我还帮你一把。」
「又、又没人拜托你。」
「是是，你说了算。」
连恩冷淡地说着，继续举步前行。
莉莉亚一脸不悦地望着他的背影。
不小心把话说重，其实应该要好好道谢才合乎情理。但事到如今也无法改口说谢谢了。
莉莉亚小跑步追上连恩。不过仍然挤不出感谢的话语，只好提出别的话题。
「那座文件山简直是找碴嘛。」
「嗯嗯，没错。那都是来找碴的。」
连恩一副稀松平常的态度说着。
「那是什么意思呀？」
虽然自己也觉得像，实际上也是找碴，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圣徒会敌人很多。而这些敌人拼了命地想要拖垮圣徒会。尽量增加工作量，失误的机会也会跟着提高。等我们出错，就可以痛快地落井下石。不必作战就能把伊芙从圣徒会长的位置拉下台，然后大家一起争夺席位。目前这个时期刚好可以针对学园祭提出虚构的申请，或是故意提出重复的内容，好让我们做白工。学园祭的预算也是固定的，不小心弄错补助比例还是给出不公平的金额，也是我们的责任。」
「这种作法真让人无法苟同。」
莉莉亚老实表达想法，连恩不禁露出笑容。
「又怎样了啦？」
「就想说，你真是个好人。」
感觉像被嘲笑似的，莉莉亚颇为火大。「哼」地一声别过头，正好瞥见一群孩子在小巷底玩着卡片游戏。透过卡片上的泛用魔法式的效果，即使不具备魔法适性的小孩，同样能召唤出卡片图示的角色，就是这样的玩具，不过卡片上的角色实际上并没有战斗力就是了。一名栗子发色的小男孩正召唤出一只火焰蜥蜴。
「莉莉亚也可以利用我们。」
连恩没头没尾地说，莉莉亚回头看着他。
「伊芙不可能败给任何人，这个想法也只不过是我的主观认定，并不是什么世界通用的法则。如果你还是想打倒伊芙，可以就近观察她，利用现存的所有状况。我找不出她的弱点，但是说不定莉莉亚可以。」
「你到底站在哪一边？」
「我一直都只站在我自己这边——啊，好险，差点就走过头了。」
连恩唐突地转变方向。
「怎么了？这里是……女性服饰店？」
店门口挂着华丽的大型招牌，莉莉亚傻傻地仰望着，橱窗里摆设着华美的服装。连恩推开门，迳自走进店里，莉莉亚亦随后跟上。室内陈列着许多质感极佳的布料。
「这里一楼是布料店，二楼也有接单订作服饰。」
打扮时髦的一组男女客人正热烈讨论着。
看起来像是男性打算赠送服装给中意的女性。
理解到这一层面——
「呃，这个，该不会是……」
突如其来的念头让莉莉亚乱了方寸。
难不成连恩是想帮莉莉亚添购衣服吗？
应该说，除此之外，莉莉亚也想不到有什么理由要带她到这种地方。
可是，为什么呢？
是因为莉莉亚只穿制服吗？
刚刚才暗地里嫌弃连恩邋遢。说不定在连恩眼里，莉莉亚的打扮更让人看不下去？
实际上，除了制服以外，莉莉亚没有一套像样的衣装。衣服是有几件，但都不是能让花样少女穿出门的单品。
莉莉亚脸颊蒙上一阵热气。自己现在的脸肯定跟苹果一般红。
「这个如何？」
连恩手持布料样本，递到莉莉亚眼前。
那是一块让人想到大海的深蓝色布料。
「咦？啊、不、这个、那个、有点……」
其实莉莉亚偏好更明亮的色系，不过从来没让男孩子帮自己选过布料，脑筋一片混乱。
莉莉亚慌张地挥动双手。
「你怎么了？脸好红喔，不舒服吗？」
「那、那倒是没、没有……」
「你很怪喔？」
「啊，不是，因为……这种事，我觉得有点困扰。」
莉莉亚用力闭起眼。
「你在说什么？我只是问你这个颜色好不好而已。」
「颜、颜色的话……亮一点的可能比较好……但是，那个……」
「喔～～是吗？亮一点比较好吗？那这个呢？」
连恩拿起另一块样本。
这次的是蓝色混着一点红色，紫水晶色调的布料。
「咦？」
莉莉亚不禁变了声调。
「呃，还、还不错吧？」
莉莉亚脱口而出。然而一说出口便骤生悔恨之情。啊啊，我到底在说什么呀。再怎么说连恩都是敌人……跟敌人差不多的对象。是抓着把柄，利用自己的差劲男人。就算借住在同个屋檐下，也不可以放松戒备，不能再继续欠他人情。
果然还是应该拒绝。
莉莉亚正打算开口，只见连恩满意似的点着头。
「太好了，找女孩子一起来果然是正确选择。每次要选伊芙的衣服都让我很头痛呢。随便买还会被骂……咦，你干嘛摆出那么恐怖的表情？」
「要、要你管啦！」
莉莉亚的大音量，让所有店员加上客人全都看向这边。
「我是做错了什么……」
连恩按着红肿未消的脸颊，直直盯着莉莉亚。
「问问你自己的良心吧。」
莉莉亚如是说。连恩很顺从地将手放上胸前。
「……完全问不出来。」
连恩低声说道。
你就在路边跌倒沾个满身泥吧，垃圾！
莉莉亚暗自咒骂。
眼下连恩跟莉莉亚的手里拿满了零食与漫画书，似乎全都是为伊芙琳·布勒多贝里准备的。说到底，莉莉亚只是被叫来帮忙拿东西罢了。
「圣徒会长还真了不起啊，这种东西不会自己来买喔。」
莉莉亚出声抱怨。
「那家伙没办法离开学院。」
连恩回答。
「没办法离开……那是什么意思？」
「被选上担任格莱姆斯学院圣徒会长的人，必须做满两年任期。同时，除非中途辞职或被开除，期间都会一直被软禁在学院里。」
「为什么？」
「有股强制力在作用着。学院里收藏有格莱姆斯的五个魔导具这件事，有听说过吗？」
「《圣者的齿轮》、《独裁者的右脑》、《凭匣》、《爱匣》、《病人偶》。对吧？」
「没错，这些魔导具各自被藏在学院的某处。平常谁都无法跟魔导具接触，实际上是格莱姆斯在上面施了强力的回廊魔法。圣徒会长就任时会将那个人的名字刻在石板上，魔力也在同一时间开始产生效力，圣徒会长就此离不开学院范围内。简直跟诅咒一样。」
为什么格莱姆斯要向任职圣徒会长的人施行回廊魔法呢？
正当莉莉亚感到疑惑之时——
「请问……」
听闻意外的呼唤声，莉莉亚停下脚步。
「要不要买朵花呢？」
莉莉亚朝声音来源看去，发现是一名年幼的小女孩。上衣与裙子布满脏污，手提着花篮，原来是个卖花的少女。
「可以算你便宜唷？」
声调微弱，少女天真地笑着。
篮子里放着白色、红色、粉红色的花朵，飘散出甜甜的香气。
「哇，好漂亮，而且好香。」
这么说着的同时，压低视线的莉莉亚发现，卖花的少女没有穿鞋。
「是芳香种的花，装饰在房间里，整间都会很香唷。要不要买一朵？」
「嗯，那我……」
莉莉亚的话就此中断。她并没有可动用的资金，发现自己连一朵花都买不起，莉莉亚感到呼吸困难。
「啊，那个……」
莉莉亚不知该如何解释。卖花的少女仍以礼貌的笑容仰望着莉莉亚。
该怎么办才好，莉莉亚握紧指头。
此时——
「可以给我一朵百合花吗？」
连恩开口了，语调极为柔和。放下手中的东西，连恩蹲下身子与卖花少女平视。他的眼神非常温柔，与莉莉亚所认识的他完全不同。
「谢谢你。」
连恩付完钱，从少女手中接过一枝白色的百合花。
「请问，两位是男女朋友吗？」
少女带点娇羞，又有些羡慕似的询问。
「你觉得呢？」
「我觉得两位非常相配。」
事实并非如此，但很难说出口，莉莉亚极力忍耐。
连恩一瞬间露出胜利的窃笑，看向莉莉亚，真令人火大！
「谢谢。」
连恩向少女道谢。对方也低头行礼，接着小跑步离去。
待卖花少女的身影消失后，莉莉亚使劲踢了连恩一脚。
「干嘛啦。」
「……没事。」
连恩搓着茎干，让百合花在他手中旋转。
「你买那个要干嘛？放在房里吗？跟你还真不搭调呢！」
「你知道百合的花语吗？」
连恩无视莉莉亚的挖苦，迳自提问。
「……『勇壮』对吧？」
白色的百合是英勇的象征。
「没错。还有高洁、纯粹。不畏缩、不谄媚、不退让。」
说完这些，连恩看向莉莉亚。琥珀色的瞳孔于阳光下闪闪发亮，非常漂亮。
「怎、怎样啦？」
「觉得跟莉莉亚很像呢。」
莉莉亚感觉得到自己的脸急速窜红。哼，怎能被你哄骗！
「你、你是在讽刺我吗？」
「我吗？」
「就是你！」
「对谁？」
「对我！」
「讽刺了吗？」
「我刚就是这样说！」
「误会啦。我这一辈子，从来没有讽刺过你。」
「那个说法更让人火大！」
「常有人这么说。」
连恩笑出声，他嘻皮笑脸地让人更火大。
然而，此时——
「拿去吧，给你。」
连恩将手上的百合花递向莉莉亚。
「谁要这种东西！」
这行动完全超出莉莉亚的预期。
「为、为为为、为什么啊？」
买花送给女孩子，这难道是，难道就是——
「呃，你刚刚，一脸想要地看着它啊。但是没有钱对吧？所以我只好帮你买啦。好痛！」
莉莉亚再一次、更用力地踹上连恩的脚。
「谁一脸想要地看着它啊！讨厌鬼！」
你就在巷口踢到墙角，让小脚指粉碎性骨折吧！
Ψ
「布勒多贝里，你这是在做什么？」
奥斯卡·贝涅顿向占据风纪委员长座位的伊芙琳提问。
「我好闲，奥斯卡，陪我玩玩吧。」
莉莉亚擅自打开抽屉，乱翻里面的东西。
「你很碍眼，快滚。」
对于奥斯卡的严厉发言，伊芙琳没有一丝介怀之情，甚至将脚架上办公桌。摇动椅子发出叽叽叽的声响，她的银色发丝轻柔晃动着。
「风纪委员怎么都这么不机伶啊，连杯茶都没有。」
眼下办公室里只有奥斯卡及伊芙琳两个人在，其他委员全都避难去了。这样最好，接近伊芙琳·布勒多贝里准没好事。
「我再说一次，快滚！」
伊芙琳鼓起双颊。
「啥啊，真无聊的家伙。啊啊，好无聊喔！」
伊芙琳像幼童一样朝空气踹着双脚。
「去找小狐玩不就好了吗？」
「那家伙去采买所以不在。」
「……布勒多贝里，听说你把那位转学生拉进圣徒会了？你有什么企图？」
学院史上第二名的L班圣徒。莉莉亚·玛丽亚斯·巴拉德。接续连恩·雷德哈特，跟着进入圣徒会。这个情报很早就传进奥斯卡耳里。
而眼下已不止奥斯卡，想必整个学院里的人已全都知晓。
「那是连恩擅自决定的，我不知情。」
「你也知道巴拉德家的背景吧？」
「前次大战把情报卖给敌方之类的。」
「你的节操会受到质疑喔。」
「节操？哼，所以是谁要来质疑？」
伊芙琳从她金色瞳孔投出冷峻视线。
奥斯卡无言以对，仅默默抚着自己的灰蓝色发丝。
见到此等反应，伊芙琳稚气的脸庞挂上邪恶的笑容。她的牙齿很小，但要是一发现对方的破绽，可是随时会化为狰狞的尖牙。
「话说回来，奥斯卡，令尊令堂可安好？」
「……滚出去！」
奥斯卡眼神转为尖锐，阴沉地说。
「现在、马上！」
「哼，无趣的男人。」
伊芙琳放下原本跨在桌上的脚，站起身，走过奥斯卡身边后又停住脚步。跟高瘦的奥斯卡站在一起，更突显伊芙琳的娇小。
「我随时可以跟你比试喔？感觉跟你打会挺有意思的。」
「我有自知之明。单用正面攻击是赢不了你的。」
「真是小家子气，太没器度啰。」
「因为你是怪物。」
「我当作是称赞收下了。」
「不过我一定会，把你拉下来！等着瞧吧！」
「我很期待唷。」
随后只剩奥斯卡一个人留在风纪委员室。他用力一拳打上墙壁。
Ψ
需要的东西都买齐了，接着只要回到圣徒会办公室就好……然而——
有个视线从不久前就一直刺着连恩的背部。回头一看，莉莉亚保持三步距离跟在后方，直盯着连恩看。刚才向卖花少女买下的白色百合花正插在她的外套口袋里。
「你是怎么了？」
「没有啊！」
满脸通红鼓着脸颊的莉莉亚愤慨回应。
真是搞不懂她，但是也罢。
此时连恩无预警地停住脚步。
「呼呜。」
莉莉亚撞上连恩的背。
「没事吧？」
连恩回头表示关心。莉莉亚按着鼻头眼眶发红。
「不要突然停下来啦！」
「抱歉，因为我看到那个。」
连恩指向设有圣人像的圆形广场。那儿人群聚集，还能听到一阵阵的欢呼声、口哨声、鼓掌声等等。
「那是什么？」
莉莉亚按住有些泛红的鼻头问。
「旅行艺人的表演团，靠近点看吧。」
踏遍全国，提供娱乐表演，获得打赏金，这就是旅行艺人的工作。实际上是多位失去知名组织之职务的魔导师，不得已才在这里表演技艺。简单归为旅行艺人，表演内容可是包罗万象。
当然这对观众来说一点都不重要。透过表演得到愉快心情，便会付出相对的打赏，没有钱的人则献上掌声，就只是这样。
连恩与莉莉亚穿过人群，往中心前进。
广场正中央停了一台马车，前方有个女人，脖子上围着一条双头大蛇，正向观众们行礼。身上穿的是暴露的舞娘服装，她深深鞠躬后并缓缓沉入自己的影子里。
光是这一招就引来观众一阵惊呼，如雷掌声响起。接替女人现身的是留着胡子的矮小男性。他跳着步靠近观众，看来他似乎是团长。
「接下来要请大家欣赏的是稀世的魔性歌姬。她是利用歌声迷惑众多航海者的邪恶海怪，想必能带领大家一睹奇幻的神秘世界。」
一名女性从团长的影子里浮现。
长长的黑发，褐色肌肤，瞳孔如燃火般赤红，一式夜色的衣装，让人联想到奔丧服装。
身边有一把竖琴，没有看到人拨弄，它却兀自弹奏起音乐。
女子随着从竖琴飘出的旋律张口高唱。她的歌声清澈嘹亮。带点悲凄，又有些不祥之感，同时却给人温暖的感受。歌声顺耳却不住挑起听者的不安情绪，更使人禁不住一直听下去。
「……好美。」
听起来像是脱口而出的感慨，来自连恩身旁的莉莉亚。
歌姬的声音编织出的旋律震荡并浸染现场空气，真实感逐渐受到侵蚀。
天空开始随着歌声溶解。
仿佛冰淇淋一般。
融化的天空渗进脚边的石板地里。
接着从石板地表面，冒出水晶质感的植物。
水晶植物缓缓生长，顺着她的歌声轻轻爆开。
七彩碎片四处飞散化为球体。再轻弹一下，成了一只只的蝴蝶。
「是幻视魔法。」
连恩嗫嚅。
以歌姬一角登场的她，肯定是将魔力注入自己的歌声里。以此刺激听觉使观众产生幻觉。这是一段超越现实的不可思议体验。
幻象终于来到结局。她的歌声优雅地收起尾音，幻觉被现实给驱逐。
歌姬深深一鞠躬。
现场各处响起掌声。
持续不断的拍手声中，团长再度现身于中心处。
「恳请给予再一次的掌声鼓励！」
歌姬的表演结束，接着登场的是小丑。
两名小丑各自取出三把小刀，开始表演抛接。然而两人都没接住小刀，六把全都刺上其中一名小丑的腹部。被刺中的小丑没有流血，这是预期中的表演效果。小丑无声地诠释着痛苦的样子。
人群各处传出笑声。
莉莉亚也露出笑容。
连恩试着摆上笑脸，却失败了。
「差不多该回去了。」
连恩向莉莉亚如是说。
太阳已西沉，连着脚边的影子越拉越长，接着夜晚来临。
Ψ
啊啊，这是梦。莉莉亚很明白。
因为眼前的餐桌旁还坐着父亲与母亲。
两人都带着笑。
莉莉亚也笑着。
失去已久的幸福感。让人非常怀念，却又是有点令人感到悲伤的景象。
桌上全是莉莉亚喜欢的食物。浓郁的红莓派、色彩缤纷的糖果、只限宴会时才给小孩喝的甜味水果酒。
「父亲大人、母亲大人，怎么了？今天要庆祝什么呢？」
母亲露出微笑。记得母亲一直很介意自己笑时，出现在眼角的鱼尾纹呢？莉莉亚唐突地忆起此事。
「那还用说，当然是要庆祝我们可爱的莉莉亚当上新娘呀。」
突如其来的话题让莉莉亚杏眼圆睁。
「新、新新、新娘又是怎么回事？」
「怎么啦？莉莉亚。」
父亲苦笑着开口，完全就是想到女儿将被女婿带走之为人父的寂寞表情。
「不就是庆祝莉莉亚跟连恩的婚事吗？」
「连恩！？」
莉莉亚站起身双手拍上桌面。玻璃杯因而摇摇欲坠，某人轻巧地扶正杯子。
「还真危险呢。」
听到了另一个声音，莉莉亚转过头，才发现一脸轻浮笑容的连恩·雷德哈特也坐在巴拉德家的餐桌边。而且还正大口吃着为莉莉亚准备的红莓派，有够厚脸皮！
「事到如今，何必不好意思呢，莉莉亚。」
顺着这句台词，连恩将手心覆上莉莉亚的手背。
「咿呀啊啊啊！」
莉莉亚试着将连恩推开，但是不知为何，连恩不动如山，莉莉亚却因为反作用力而往后倒。
——梦境于此结束。
「太、太离谱了……这是恶梦……」
莉莉亚拭去额头的汗珠，离谱过头了，那种家伙，完全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更该说是讨厌。唉～～莉莉亚叹口气，双手环住自己的躯体。
「……父亲大人……母亲大人……」
莉莉亚的声音如此无助，连自己听了都吓到。
「不行不行。我可没有空闲沮丧。」
莉莉亚拍打脸颊数次，接着从棉被里坐起身。伸手拉过水壶，将杯子倒满水，接着大口吞下。喉头响起咕噜、咕噜的声音。
明亮的月光自窗外穿入。淡淡的光线令人回想起歌姬制造的幻觉。
连恩送的百合花立在水杯中。
莉莉亚的指尖轻轻戳着花茎。
就在此时，眼角余光突地注意到窗外有道影子掠过。莉莉亚定睛凝视，看起来像是人。
有人在圣徒会特别宿舍外面游荡？
不对。
「那是……」
并非有外人在宿舍外面走来走去。应该说是相反的情况，有人刚离开宿舍。透过月光，莉莉亚看得很清楚。
那人是连恩·雷德哈特。
这个时间他要去干嘛？
有可能正要去见伊芙琳·布勒多贝里也说不定。就任圣徒会长之人，由于回廊魔法的诅咒，无法离开学院的范围，连恩是这么说的。此时只有伊芙琳独留在学院里。
男女在深夜时段相会的理由……
「——呃！？」
光是想像就让莉莉亚红透了脸。难不成……不可能……但是……
「真、真是太不检点了！」
总之先冷静下来，莉莉亚努力安抚自己。
连恩给了她建议，要她利用自己所处的状况。
这样想来，或许正是掌握敌人把柄的机会。
当然连恩也有可能只是去散步。真是那样也无妨。
莉莉亚连忙换上外出服，披上连帽斗篷，抓起还套着魔枪剑的挂套，飞奔离开房间。
莉莉亚已尽量加快脚步，不过到达宿舍门口后，早已不见连恩的踪迹。还以为自己马上就跟丢，因而焦急地环顾四周。
「找到了。」
连恩身穿黑色衬衫、黑色长裤、黑色靴子。双手插在裤袋里，脚步轻盈地踏着步伐。
他的前方是格莱姆斯学院——之外的方位。
连恩不是要去与《鲜血诗人》会面。
那他又是想到哪里去呢？
连恩离开宿舍腹地，爬上通往戴荣市内的坡道。莉莉亚与连恩保持固定距离，偷偷跟上。
戴荣市区的夜晚与白天截然不同，感觉很不亲切。砖造或石造的古老房屋一间又一间地紧靠在一起。其他也只剩路灯的光线，以及模糊的奇钢齿轮运转声。路上杳无人迹。
连恩究竟想去什么地方？
他的步伐没有一丝犹豫，看来不像是在散步。
下一瞬间。
连恩回身望向这边。
莉莉亚慌张地将身体塞进建筑物间的缝隙里。
被发现了吗？莉莉亚默数一到一〇，接着探出头。
连恩已重新上路。
刚才真是惊险，只差一点就会曝光，幸好连恩好像没有发现。莉莉亚安心地松了一口气，接着重新开始跟踪连恩。前方不远处的连恩经过一栋砖造屋后往左转。
莉莉亚跟上。
「果然是你。」
一过转角，连恩的脸就在眼前。由于过于惊讶，莉莉亚差点就要大叫出声。连恩机敏地捣住她的嘴。
「喂喂，大半夜的，别大声嚷嚷啊。引来警察就麻烦啦。」
连恩依旧轻浮地笑着，慢慢松开押在莉莉亚脸上的手。莉莉亚同时发现连恩的手用绷带缠了一圈又一圈。
「大半夜的，一个女孩子独自出门。简直跟大声说『请袭击我』没什么两样耶？你在这里干嘛？」
「……你、你才是，这种时间偷偷摸摸的，在搞什么花样？」
连恩耸肩。
「那件斗篷是干嘛用的啊，难道你在跟踪我？」
连恩话尾刚落，五名男子现身并围住两人。五个人看来都不像是老实人，身上飘出混浊的气氛。
莉莉亚为了自己未能提早察觉而感到悔恨。只有自己一个人还没问题，连恩也在就棘手了，根本无法将他列入战力。莉莉亚缓缓将魔枪剑架到手上。
「连恩，退后。」
接着，一名满脸是伤的男子往前踏出一步。
「你遇上麻烦了吗？小狐。」
从男子口中吐出的称谓让莉莉亚望向连恩。
「小狐……？」
那确实是连恩在学院内被取的贬抑绰号。为什么这个男人会如此称呼连恩？所以说，这群人认识连恩啰？
连恩的笑脸蒙上困扰之情，回答刀疤男的问题。
「没有，她是我的朋友。」
无视连恩言下之意，另一名男子攫住莉莉亚的右臂。
莉莉亚瞬间采取反应，抓住男子的手，朝着关节的反方向扭转而上，男子发出惨叫。另外四名男子同时取出装了消音器的自动手枪。
「不准对她出手。」
连恩挡到莉莉亚身前。
「就算是小狐的朋友，我们也不可能白白放走她。」
刀疤男举着手枪说。
「她完全不知情。」
「即使如此，仍要请老大裁决。」
「你们要把她带到那里去吗？」
「没错。」
「那更是本末倒置，这样不就被她知道了吗？」
「你的意见不重要，她已经看到我们的脸，也目睹了我们跟你一起。」
「是你们自己要冲出来，曝露真面目的吧？」
刀疤男瞄向莉莉亚。男子脸上的伤疤从刀伤到烧伤，应有尽有。说不定是受到拷问而留下的痕迹。
「这位好奇心旺盛的年轻淑女，感觉不像是叫她回去就会乖乖回去的样子哩？」
一段沉默的时间流过，谁都没有动静。莉莉亚衡量着拔出魔枪剑的时机，她将自己的呼吸节奏配合上男人们。就在额上流下一抹汗之时。
接着——
就是现在！
却被连恩抢先采取行动，仿佛早已看穿莉莉亚的心思。
「我知道了，大家先把枪放下，和平地处理吧。」
「连恩！这种状况下，你还这么悠哉！」
连恩回头看着莉莉亚，笑着开口。
「莉莉亚，待会得带你到某个地方。很抱歉，你必须配合。」
「到底怎么回事？这些人是何方神圣？你们想带我去哪里？」
「你马上就会明白。待会儿就能让你亲自见证。」
「什么歪理。啊，等等！」
连恩无视莉莉亚的抗议，跟着几个男人踏出步伐。其中一人又想抓着莉莉亚的手，她使劲甩开。
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但是莫名地感到愤怒。莉莉亚以愤懑的脚步跟上连恩等人。
一行人不发一语地走在夜晚的戴荣市区内。宁静路上，只有脚步声阴森地响着。慢慢地，身边的建筑物越来越少，光线亦变得薄弱。一行人爬上一道缓坡。
最后到达的地点是……
「什、什么？这里是……坟墓？」
一行人来到墓地。几块墓碑矗立着，让人不禁心底发毛。莉莉亚如气球般，一路持续膨胀的怒气，也在这一秒全数飞散。虽然并不是因为害怕。
连恩不见介怀之情，穿过墓地门口。
「喂、喂，就这样随便进去不太好吧？」
「没事的。」
莉莉亚的不安逐渐累积。完全猜不到自己要去哪里。
于此同时，连恩等人止住脚步。
他们停在一栋石造的小屋——一座灵庙前面。刀疤男取出钥匙，开启石门。温热的气流溢出，抚上莉莉亚的脸。
「这里是什么地方？」
一道楼梯往下方延伸。
「跟着来就知道了。」
连恩领头前行。途中设有好几座烛台以提供微弱的光线。越往下走，空气里的湿气与温度亦逐步增强。
走完最后一阶楼梯，来到一条地底通道。肥壮的老鼠奔过脚边。
「呜呀！」
莉莉亚惨叫出声，男人们面露苦笑。
「还好吗？」
被连恩这么一问，莉莉亚感到羞耻，感觉得到自己脸又红了。
「只、只是稍微吓到而已。」
继续走下去，慢慢可以听到一股巨大声响。不过莉莉亚听不出那是源自什么东西的声音。只是任由不安的情绪继续堆积，总觉得地面好像微微地在晃动……
通道尽头有道铁门，连恩用力推动门扉。
热气如波浪般打过来，浊重的声响自内部传出，莉莉亚定睛凝视。
「……这是。」
眼前是一片宽广得不像是在地底的空间，时已至深夜，里面却是人声鼎沸。
室内中央有个以铁网围成的擂台。两名身材壮硕的男子正在擂台上互殴。身高较高的男子被打中腹部，双膝跪地；对方趁势踢击他的脸，男子往后仰躺。血滴四溅，周围发出欢呼声，连恩没有看向擂台，迳自往前走。
接着——
「哎呀，小狐来啦，还真慢呢。」
有粗犷的男子声传来，莉莉亚看向声音来源。来者身高目测有一八〇公分，身体看似受过不少锻炼，手臂与双脚都充满肌肉。发色为蓝，剪着一头短发。怎么看都像是男性，却穿着开高衩的女性化服装，脸上还化着大浓妆。另有身穿黑色服装的男人分别站在男子两侧，像是他的跟班。
「接骨师。我可没有迟到呀。」
所谓的接骨师，就是在未经许可的情况下帮人执行魔术义手或义足的非法医疗服务提供者。莉莉亚也有听说过。
被连恩称作接骨师的男子突然睁大眼看向莉莉亚。
「哎呀，真可爱的孩子。」
他亲切地笑着。
「小狐竟然会带女孩子来，真稀罕。」
「嗯，有点事。」
连恩耸肩边说道。
刀疤男往前靠近，向接骨师说明状况。
「原来如此。」
接骨师手抚着下巴，点点头。
莉莉亚僵直了身子。
「是小狐的朋友吧？那就无所谓。」
接骨师很干脆地放过莉莉亚。
「非常感激。另外，很抱歉给你添麻烦。可否请你看顾她一段时间呢？」
「当然没问题。不过交给我，你放心吗？」
接骨师说，眼神意有所指。
「基本上，你算是我信任的对象。」
「喂，等一下啦。」
我什么都还没弄清楚，你们就擅自决定，很让人困扰的。莉莉亚叫住连恩。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里又是在做什么？」
连恩一脸困惑似的转向莉莉亚。
他的脸一如往常地画上哭脸的妆容。因此，连恩无法分辨清楚他的表情。
「感谢各位观众的莅临，今天的表演到此结束，也请各位以后别再光顾。」
被满场之喝采声包围，他的动作滑稽，一边说着谢幕词。
「愿无法得道之人获得欢笑，致幸福之人些许的坏运。为你献上爱与恨意……别激动，不过是小丑的一番玩笑话罢了。」
既爱敌人也爱伙伴是他的准则。大家都获得幸福，纷争便会随之消弭。他如此深信。
曾有嚣张的孩子向他提出反论。大家都获得幸福，这种事没有可能办到。任何人的幸福都只能建立在他人的不幸之上。
面对孩子严肃的发言，他戏谑地笑。
「你的想法是正确的。但光是那样，一点意义都没有。」
「那是什么意思？」
孩子不认同。而他依然笑着。
「你的主张，就像是从哪借来的一样，是谁都讲得出来的正确性，跟垃圾没什么两样。」
「那你的话又有何正确性？」
「正确性是很无谓的东西，对任何人都没用处。我的目标从一开始就很单纯。」
「你的目标？」
他笑着说道。
「拯救世界呀！既然生为男儿身，自然会想当一次英雄呢！」
睁开眼后，一切有如烟消云散。梦境就此中断。
而这个世界，今天依然未能得救。
Ψ
到了午休时间，连恩没有前往餐厅，优先去了一趟综合事务所。估计今天一早送出的申请文件，应该已经审核完毕才是。
连恩一心认为这次的申请理当会通过。
然而透过窗口被推出来的宿舍申请书上却盖着「不允许」的戳印。
「这是怎么回事呢？」
连恩询问位于窗口另一侧的事务员。
「抱歉啊，我们不可能允许巴拉德家的千金住进宿舍。」
对方用空洞的语调说着。
「你是圣徒会的人吧？」
「嗯嗯。」
「你跟巴拉德家的小姐感情很好？」
「谁知道。」
连恩耸耸肩。
「还是别跟巴拉德家扯上关系比较好喔。」
连恩无言地回望这名事务员。仔细一看，发现事务员的左边眼窝装着魔术义眼。瞳孔处有印记浮出。事务员脸部微带抽搐，想必这个义眼不是很合用。这是曾在战场接受过临时医疗的人常有的状况。这些人在回国后，也通常就此被置之不理、没有再做进一步的治疗。
因为他们付不起重买一组新义眼的钱。
「方便告诉我原因吗？」
现场还有其他数名事务员，从各自的动作看来，大家都在留意着窗口这边。
「巴拉德家的财产被查封了。」
「财产，被查封……？」
「没错。爵位已经被收回，申请书上也没有保证人签名。很抱歉，圣徒宿舍可不是慈善事业。」
「不是有奖学金制度吗？可以用这方法住进去吗？」
「你说得没错。但是入学考试的成绩要到达某个程度才符合奖学金制度的条件。奖学金本来就该支付给即便花钱也想让他入学的优秀人才。很遗憾地，巴拉德家小姐的成绩没有到达那个标准。」
就读L班的莉莉亚确实很难称之为优秀。虽然实技测验满分，笔试却是O分。
「再说，为什么巴拉德家的小姐能够入学，这事本身就很可疑。肯定在背地做了什么交易呢。」
「背地里的交易？」
在财产都被查封的情况下？
「实际状况我就不清楚了。」
连恩一语不发。
「巴拉德家是我们国家的耻辱，不配进入这个学院。」
国家之耻这帽子还真大呢。这么想着，连恩总算能理解。
「前往欣赏走钢索表演的观众们，都期待着表演者坠落。」
因为表演者坠落，比成功走完的状况更有趣。
落地的表演者试着站直身时，观众还会嘲笑他狼狈的样子，就是这么一回事。
连恩的低语让事物员讶异地皱起眉，不合用的魔术义眼咕溜地转了一圈，那样子看来挺有「笑」果，却不知为何更让人感到悲戚。
「什么意思？」
「不，没事。」
圣徒宿舍不可能没有空房。莉莉亚才一个人，再怎么样都有办法。
然而宿舍申请还是没通过。理由只有一个。
巴拉德一家因为某种理由受到歧视。
我们国家的耻辱，他是这么说的。连爵位都被取消，想必是这一族里的某一个人，犯下一桩严重的罪行而导致。
昨天雷蒙德肯定就是拿这件事当题材，挖苦莉莉亚。期中入学还被分发至L班的少女，家世背景为家道中落的贵族，更是国家之耻。而且还妄想当上圣徒会长。
还真是有意思的经历，值得探讨。
「很抱歉占用您的时间。」
连恩向事务员点了个头。
「我先离开了。」
离开综合事务所，将被退回的宿舍申请书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连恩接着走向圣徒餐厅，那儿已经有许多圣徒。
连恩从人群里找出他的目标。
美丽的金发剪成短鲍伯头、拥有蓝宝石瞳孔之人。外套口袋插着发簪。
「嗨，梅儿。」
梅儿·怀特正与朋友们一起用餐。听闻连恩的呼唤声，她抬起头。
「唷，是你呀，连恩。找我有事吗？」
「有件事想拜托你。」
Ψ
「给我跪下，寄生虫。」
突然耳闻这种遣词，莉莉亚一阵恼火，立刻将手放到置于腰间挂套的魔枪剑上。
话者为伊芙琳，连恩使劲弹了她的额头。
「很痛耶，你干什么！」
伊芙琳摊坐在文件堆叠如山的圣徒会长座位上，按住额头瞪向站在她旁边的连恩。
「谁叫你对她说出那么粗鲁的话。」
「不对不对。你弄错了，我不是对转学生说，是对你说。」
连恩再次弹上伊芙琳圆润的额头。
「好痛！你很嚣张喔！让我调教一下！蹲下！」
「吵死了！混蛋！」
莉莉亚心想这两个人究竟是怎么回事呀。
一整天的课程结束，莉莉亚本来打算去一趟战举管理委员会。
依照圣徒手册的记载，欲参选圣徒会长的人必须先向战举管理委员会送出申请文件。由立场中立之战举管理委员会将这份文件转交给现任圣徒会长。待决斗方式、地点、时间决定后，再透过战举管理委员会通知挑战者。流程大致如此。然而在莉莉亚前往战举管理委员会之前，就听到一则校内广播。
『呃～～莉莉亚·玛丽亚斯·巴拉德，莉莉亚·玛丽亚斯·巴拉德，请立刻前往圣徒会办公室。再重覆一次，莉莉亚——』
这是连恩的声音。
莉莉亚原本想当作没听到，不过毕竟受了连恩提供食宿之恩。虽然只能称作是多管闲事……
他是敌对立场之圣徒会的人，不可轻忽。
这或许也是刺探敌情的好机会，还不清楚对方所为何来，但也没理由不利用。
「怕什么，去就去！」
莉莉亚鼓足气魄，来到圣徒会办公室。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伊芙琳的「给我跪下，寄生虫。」
我绝对要击败这个人！莉莉亚在心里发誓。
伊芙琳·布勒多贝里。
被称为《鲜血诗人》，令众人皆敬畏的格莱姆斯学院圣徒会长。
她的样貌有如陶瓷人偶一般美丽。仿佛一摸就会化掉的银色发丝，水灵灵的金色瞳孔，丰润的脸颊，桃色的唇瓣，手脚纤细修长。却似乎不太喜欢将制服穿得整整齐齐，略嫌邋遢。
说句实在话，不太像是堂堂学院之圣徒会长的形象。一如莉莉亚刚开始的误会，眼下站在她身边的连恩看起来比较适合《鲜血诗人》之名……才怪。
连恩·雷德哈特。
被其他圣徒们以小狐（卑鄙小人）相称，不被看在眼里的格莱姆斯学院·圣徒会书记。
他是〈LEVEL0〉。身为魔法学校的圣徒，却没有操使魔法的能力。
或许是压坏的吧？深棕色的发丝到处乱翘。瞳孔为琥珀色，嘴角永远带着挖苦风情的微笑，长得一副典型诈骗师的嘴脸。
身材不算特别高大，仍比莉莉亚要高上一些。两人并列时，莉莉亚必须抬头才能与他对上眼，这点使人莫名地不舒畅。昨天晚上也轻松地将手伸到莉莉亚构不着的柜子，害她一瞬间将他视为异性看待……。
「所以哩？把我找过来有什么事？」
望着正互相捏着彼此脸颊的两位圣徒会成员，莉莉亚问道。
两人收手并端正好姿势。
「哼，死丫头。会叫你过来，只有一个原因。」
「硬要说的话，你比较像死丫头吧。」
「不准打断我的话！小心我赐你死刑喔！」
照连恩的说法，布勒多贝里家的人受诅咒之效力限制，无法杀人。无法取人性命的杀手，因而是世界最强。
「咳咳。啊～死丫头。」
伊芙琳再次看向莉莉亚，连续眨动她的大眼。
「从这一秒起，我任命你为圣徒会的成员。」
即便莉莉亚完全无此预期，
「恕我拒绝！」
莉莉亚挺起胸膛、瞬时回覆。
「——啥啊？」
莉莉亚的态度令伊芙琳皱眉。
「怎样？《鲜血诗人》？」
双方之间静静地激发火花。
「你竟敢违逆本大小姐？」
「那又怎样？」
「很有胆识嘛。胸部也很碍眼。」
「跟、跟胸部无关吧！」
「好吧，那只好处刑啰。」
伊芙琳正要站起身，莉莉亚握住魔枪剑的剑柄。
「等一下，暂停啦，先让我说明。」
连恩出面缓颊。
「有什么好说明的？」
「莉莉亚，我们想麻烦你协助圣徒会的杂务。如你所见，这里的文件都堆上天了。怎么看都看不完，希望你可以帮忙处理。」
「我不是说了吗？恕我拒绝。为什么我非得做这种事不可？」
听闻莉莉亚的话，伊芙琳恢复悠哉态度，重新瘫回椅背上，并将双脚搁到桌面。脚趾灵活地扭动着。
「听说你呀，没地方住嘛。」
莉莉亚立刻睨向连恩。
「是你说的！？」
「没问题的，我没有跟学院报告这件事。」
连恩没有一丝惭愧之情。脸上挂着诈欺师的笑容，再度令莉莉亚感到光火。都已经被称为卑鄙小人，还老是摆出这种轻佻态度，令人不齿。期待这种家伙遵守诺言、帮自己保密根本大错特错，莉莉亚愧叹自己的天真。
「放心吧。」
伊芙琳悠然地甩甩小手。
「我也没打算让校方知道。难得抓到你的把柄，我会利用到腻了为止。第一件事就是让你当圣徒会成员。就特别允许你住进圣徒会特别宿舍。当然，你擅自跑进禁止进入区域的事，我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是在威胁我吗？」
「这对你也有好处吧？还是说你今晚已经有地方落脚？」
「这、这个……」
「顺便提醒你，圣徒会宿舍也不可能让一个非圣徒会成员的人白吃白住两、三天。这点我可先声明。」
伊芙琳露齿而笑。精巧的小白牙亮得发光。
「这、这种事不用你提醒，我本来就打算搬走！」
「早上我去替你送过宿舍申请书。」
连恩插嘴。
「很遗憾地被驳回了。」
「你都不用先经过我同意吗？」
「我以为可以帮上忙。不住宿舍的话，就得在校外租房子，但那样又得花钱。也不可能再放任你回那个洞窟住。」
「想让你继续住在圣徒会特别宿舍，就只是这样。宿舍还有空房。离学院比一般宿舍远一些，好歹也比洞窟来得舒服吧？」
那么，伊芙琳重新拉回主导权。
「我再说一次，从这一秒起，我任命你为圣徒会的成员。」
莉莉亚张口打算反驳，但伊芙琳不给她机会。
「这是圣徒会长命令，你没有权利拒绝。坚持反抗的话，我就让你从这个学院消失。」
莉莉亚紧握拳头。咬紧牙根。
「若你非要拒绝，也没什么问题。」
连恩语调温柔地补充说明。
「但是稍微冷静想一下应该就会明白，拒绝对你也没好处。」
连恩的稳重态度让莉莉亚好生不耐。
「……好、好啦，我明白了。什么杂务我都接，可以了吧！」
莉莉亚放纵情绪、拉高音量回答。同时死命瞪向另外两人。
「不过我还是要说。拿他人弱点当筹码，还那么得意。你们真是太差劲了！」
伊芙琳突地露出笑容。
「我当作是称赞收下了。」
就这样，莉莉亚以圣徒会成员的身分开始工作。
转眼就过了三天的时间。
工作内容很简单，只是份量多得非比寻常。诚如连恩所说，看完一堆旁边还是一堆，怎么做都做不完。
先不论好坏，这几天的生活没什么变化。宿舍很大，要不跟连恩打到照面亦不困难。虽然还是得在教室跟他共处一室，只要当作没看见就行了。放学后待在圣徒会办公室，埋头处理文件。身为圣徒会长的伊芙琳则什么都不做，尽是躺在一旁看漫画，不然就是偶而跟连恩拌个嘴。
莉莉亚尽力不跟他们扯上关系。
前三天就是这样过的。
然而这一天则否。
课程结束，正准备前往圣徒会办公室的莉莉亚被连恩喊住。
「今天要出门采买。」
连恩如是说。
戴荣市中心非常热闹。
四轮马车及复合动力车跑在以石材铺设而成的宽阔道路上。商店、蔬果店、肉铺、鞋店、玻璃工房等各式店家罗列。商人于店门口大声招呼客人，孩子们嘻闹着穿过人群。影鱼浮游于红砖墙边，算命师铺上地毯落坐于路边，肩上站了一只模造鸟。女士身穿正式洋装，身旁有名绅士随侍。在后方喀嗒喀嗒地跟上的发条人偶想必是负责拿行李的。
有只条纹猫跟在莉莉亚脚边悠哉地散步，中途停下脚步并仰望莉莉亚。接着仿佛像在说「你在看什么？」似的，扔下一声喵叫便兀自走进阴影里。连恩并未向莉莉亚说明两人采买的目标物品。既然会带上莉莉亚，说不定是大体积的东西。说不好奇是骗人的，但莉莉亚不想被发现自己很好奇。
莉莉亚试着摆出冷静的表情，并偷偷窥视走在旁边的连恩。
他脱下学院制服外套，用一手拿着。衬衫袖子卷到手肘。西装背心还在身上，不过领带结已被拉松。
完全称不上是个绅士的样子。
头发也乱七八糟的，看起来颇为邋遢。
既然要一起上街，好歹整理一下仪容……
——等等，我这是在想什么。
这家伙做什么打扮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从没有跟年龄相仿的男生一起在外走动，一不小心就乱想了。莉莉亚急着甩开这些念头，用力摇着头。
却也因此没有留心脚步，突然重心不稳。石板路上有不少碎裂的石块，莉莉亚应该是绊到这些小石子。
「呜呀。」
「你在干嘛啦？」
连恩抓紧莉莉亚的手臂，稳住她差点扑倒的身体。
「哀嚎声跟小猴子真像呢。」
「做、做做做、做什么啦！不要随便摸我！」
莉莉亚粗暴地甩开连恩的手。竟把淑女喻为小猴子，有够离谱。
「什么嘛，亏我还帮你一把。」
「又、又没人拜托你。」
「是是，你说了算。」
连恩冷淡地说着，继续举步前行。
莉莉亚一脸不悦地望着他的背影。
不小心把话说重，其实应该要好好道谢才合乎情理。但事到如今也无法改口说谢谢了。
莉莉亚小跑步追上连恩。不过仍然挤不出感谢的话语，只好提出别的话题。
「那座文件山简直是找碴嘛。」
「嗯嗯，没错。那都是来找碴的。」
连恩一副稀松平常的态度说着。
「那是什么意思呀？」
虽然自己也觉得像，实际上也是找碴，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圣徒会敌人很多。而这些敌人拼了命地想要拖垮圣徒会。尽量增加工作量，失误的机会也会跟着提高。等我们出错，就可以痛快地落井下石。不必作战就能把伊芙从圣徒会长的位置拉下台，然后大家一起争夺席位。目前这个时期刚好可以针对学园祭提出虚构的申请，或是故意提出重复的内容，好让我们做白工。学园祭的预算也是固定的，不小心弄错补助比例还是给出不公平的金额，也是我们的责任。」
「这种作法真让人无法苟同。」
莉莉亚老实表达想法，连恩不禁露出笑容。
「又怎样了啦？」
「就想说，你真是个好人。」
感觉像被嘲笑似的，莉莉亚颇为火大。「哼」地一声别过头，正好瞥见一群孩子在小巷底玩着卡片游戏。透过卡片上的泛用魔法式的效果，即使不具备魔法适性的小孩，同样能召唤出卡片图示的角色，就是这样的玩具，不过卡片上的角色实际上并没有战斗力就是了。一名栗子发色的小男孩正召唤出一只火焰蜥蜴。
「莉莉亚也可以利用我们。」
连恩没头没尾地说，莉莉亚回头看着他。
「伊芙不可能败给任何人，这个想法也只不过是我的主观认定，并不是什么世界通用的法则。如果你还是想打倒伊芙，可以就近观察她，利用现存的所有状况。我找不出她的弱点，但是说不定莉莉亚可以。」
「你到底站在哪一边？」
「我一直都只站在我自己这边——啊，好险，差点就走过头了。」
连恩唐突地转变方向。
「怎么了？这里是……女性服饰店？」
店门口挂着华丽的大型招牌，莉莉亚傻傻地仰望着，橱窗里摆设着华美的服装。连恩推开门，迳自走进店里，莉莉亚亦随后跟上。室内陈列着许多质感极佳的布料。
「这里一楼是布料店，二楼也有接单订作服饰。」
打扮时髦的一组男女客人正热烈讨论着。
看起来像是男性打算赠送服装给中意的女性。
理解到这一层面——
「呃，这个，该不会是……」
突如其来的念头让莉莉亚乱了方寸。
难不成连恩是想帮莉莉亚添购衣服吗？
应该说，除此之外，莉莉亚也想不到有什么理由要带她到这种地方。
可是，为什么呢？
是因为莉莉亚只穿制服吗？
刚刚才暗地里嫌弃连恩邋遢。说不定在连恩眼里，莉莉亚的打扮更让人看不下去？
实际上，除了制服以外，莉莉亚没有一套像样的衣装。衣服是有几件，但都不是能让花样少女穿出门的单品。
莉莉亚脸颊蒙上一阵热气。自己现在的脸肯定跟苹果一般红。
「这个如何？」
连恩手持布料样本，递到莉莉亚眼前。
那是一块让人想到大海的深蓝色布料。
「咦？啊、不、这个、那个、有点……」
其实莉莉亚偏好更明亮的色系，不过从来没让男孩子帮自己选过布料，脑筋一片混乱。
莉莉亚慌张地挥动双手。
「你怎么了？脸好红喔，不舒服吗？」
「那、那倒是没、没有……」
「你很怪喔？」
「啊，不是，因为……这种事，我觉得有点困扰。」
莉莉亚用力闭起眼。
「你在说什么？我只是问你这个颜色好不好而已。」
「颜、颜色的话……亮一点的可能比较好……但是，那个……」
「喔～～是吗？亮一点比较好吗？那这个呢？」
连恩拿起另一块样本。
这次的是蓝色混着一点红色，紫水晶色调的布料。
「咦？」
莉莉亚不禁变了声调。
「呃，还、还不错吧？」
莉莉亚脱口而出。然而一说出口便骤生悔恨之情。啊啊，我到底在说什么呀。再怎么说连恩都是敌人……跟敌人差不多的对象。是抓着把柄，利用自己的差劲男人。就算借住在同个屋檐下，也不可以放松戒备，不能再继续欠他人情。
果然还是应该拒绝。
莉莉亚正打算开口，只见连恩满意似的点着头。
「太好了，找女孩子一起来果然是正确选择。每次要选伊芙的衣服都让我很头痛呢。随便买还会被骂……咦，你干嘛摆出那么恐怖的表情？」
「要、要你管啦！」
莉莉亚的大音量，让所有店员加上客人全都看向这边。
「我是做错了什么……」
连恩按着红肿未消的脸颊，直直盯着莉莉亚。
「问问你自己的良心吧。」
莉莉亚如是说。连恩很顺从地将手放上胸前。
「……完全问不出来。」
连恩低声说道。
你就在路边跌倒沾个满身泥吧，垃圾！
莉莉亚暗自咒骂。
眼下连恩跟莉莉亚的手里拿满了零食与漫画书，似乎全都是为伊芙琳·布勒多贝里准备的。说到底，莉莉亚只是被叫来帮忙拿东西罢了。
「圣徒会长还真了不起啊，这种东西不会自己来买喔。」
莉莉亚出声抱怨。
「那家伙没办法离开学院。」
连恩回答。
「没办法离开……那是什么意思？」
「被选上担任格莱姆斯学院圣徒会长的人，必须做满两年任期。同时，除非中途辞职或被开除，期间都会一直被软禁在学院里。」
「为什么？」
「有股强制力在作用着。学院里收藏有格莱姆斯的五个魔导具这件事，有听说过吗？」
「《圣者的齿轮》、《独裁者的右脑》、《凭匣》、《爱匣》、《病人偶》。对吧？」
「没错，这些魔导具各自被藏在学院的某处。平常谁都无法跟魔导具接触，实际上是格莱姆斯在上面施了强力的回廊魔法。圣徒会长就任时会将那个人的名字刻在石板上，魔力也在同一时间开始产生效力，圣徒会长就此离不开学院范围内。简直跟诅咒一样。」
为什么格莱姆斯要向任职圣徒会长的人施行回廊魔法呢？
正当莉莉亚感到疑惑之时——
「请问……」
听闻意外的呼唤声，莉莉亚停下脚步。
「要不要买朵花呢？」
莉莉亚朝声音来源看去，发现是一名年幼的小女孩。上衣与裙子布满脏污，手提着花篮，原来是个卖花的少女。
「可以算你便宜唷？」
声调微弱，少女天真地笑着。
篮子里放着白色、红色、粉红色的花朵，飘散出甜甜的香气。
「哇，好漂亮，而且好香。」
这么说着的同时，压低视线的莉莉亚发现，卖花的少女没有穿鞋。
「是芳香种的花，装饰在房间里，整间都会很香唷。要不要买一朵？」
「嗯，那我……」
莉莉亚的话就此中断。她并没有可动用的资金，发现自己连一朵花都买不起，莉莉亚感到呼吸困难。
「啊，那个……」
莉莉亚不知该如何解释。卖花的少女仍以礼貌的笑容仰望着莉莉亚。
该怎么办才好，莉莉亚握紧指头。
此时——
「可以给我一朵百合花吗？」
连恩开口了，语调极为柔和。放下手中的东西，连恩蹲下身子与卖花少女平视。他的眼神非常温柔，与莉莉亚所认识的他完全不同。
「谢谢你。」
连恩付完钱，从少女手中接过一枝白色的百合花。
「请问，两位是男女朋友吗？」
少女带点娇羞，又有些羡慕似的询问。
「你觉得呢？」
「我觉得两位非常相配。」
事实并非如此，但很难说出口，莉莉亚极力忍耐。
连恩一瞬间露出胜利的窃笑，看向莉莉亚，真令人火大！
「谢谢。」
连恩向少女道谢。对方也低头行礼，接着小跑步离去。
待卖花少女的身影消失后，莉莉亚使劲踢了连恩一脚。
「干嘛啦。」
「……没事。」
连恩搓着茎干，让百合花在他手中旋转。
「你买那个要干嘛？放在房里吗？跟你还真不搭调呢！」
「你知道百合的花语吗？」
连恩无视莉莉亚的挖苦，迳自提问。
「……『勇壮』对吧？」
白色的百合是英勇的象征。
「没错。还有高洁、纯粹。不畏缩、不谄媚、不退让。」
说完这些，连恩看向莉莉亚。琥珀色的瞳孔于阳光下闪闪发亮，非常漂亮。
「怎、怎样啦？」
「觉得跟莉莉亚很像呢。」
莉莉亚感觉得到自己的脸急速窜红。哼，怎能被你哄骗！
「你、你是在讽刺我吗？」
「我吗？」
「就是你！」
「对谁？」
「对我！」
「讽刺了吗？」
「我刚就是这样说！」
「误会啦。我这一辈子，从来没有讽刺过你。」
「那个说法更让人火大！」
「常有人这么说。」
连恩笑出声，他嘻皮笑脸地让人更火大。
然而，此时——
「拿去吧，给你。」
连恩将手上的百合花递向莉莉亚。
「谁要这种东西！」
这行动完全超出莉莉亚的预期。
「为、为为为、为什么啊？」
买花送给女孩子，这难道是，难道就是——
「呃，你刚刚，一脸想要地看着它啊。但是没有钱对吧？所以我只好帮你买啦。好痛！」
莉莉亚再一次、更用力地踹上连恩的脚。
「谁一脸想要地看着它啊！讨厌鬼！」
你就在巷口踢到墙角，让小脚指粉碎性骨折吧！
Ψ
「布勒多贝里，你这是在做什么？」
奥斯卡·贝涅顿向占据风纪委员长座位的伊芙琳提问。
「我好闲，奥斯卡，陪我玩玩吧。」
莉莉亚擅自打开抽屉，乱翻里面的东西。
「你很碍眼，快滚。」
对于奥斯卡的严厉发言，伊芙琳没有一丝介怀之情，甚至将脚架上办公桌。摇动椅子发出叽叽叽的声响，她的银色发丝轻柔晃动着。
「风纪委员怎么都这么不机伶啊，连杯茶都没有。」
眼下办公室里只有奥斯卡及伊芙琳两个人在，其他委员全都避难去了。这样最好，接近伊芙琳·布勒多贝里准没好事。
「我再说一次，快滚！」
伊芙琳鼓起双颊。
「啥啊，真无聊的家伙。啊啊，好无聊喔！」
伊芙琳像幼童一样朝空气踹着双脚。
「去找小狐玩不就好了吗？」
「那家伙去采买所以不在。」
「……布勒多贝里，听说你把那位转学生拉进圣徒会了？你有什么企图？」
学院史上第二名的L班圣徒。莉莉亚·玛丽亚斯·巴拉德。接续连恩·雷德哈特，跟着进入圣徒会。这个情报很早就传进奥斯卡耳里。
而眼下已不止奥斯卡，想必整个学院里的人已全都知晓。
「那是连恩擅自决定的，我不知情。」
「你也知道巴拉德家的背景吧？」
「前次大战把情报卖给敌方之类的。」
「你的节操会受到质疑喔。」
「节操？哼，所以是谁要来质疑？」
伊芙琳从她金色瞳孔投出冷峻视线。
奥斯卡无言以对，仅默默抚着自己的灰蓝色发丝。
见到此等反应，伊芙琳稚气的脸庞挂上邪恶的笑容。她的牙齿很小，但要是一发现对方的破绽，可是随时会化为狰狞的尖牙。
「话说回来，奥斯卡，令尊令堂可安好？」
「……滚出去！」
奥斯卡眼神转为尖锐，阴沉地说。
「现在、马上！」
「哼，无趣的男人。」
伊芙琳放下原本跨在桌上的脚，站起身，走过奥斯卡身边后又停住脚步。跟高瘦的奥斯卡站在一起，更突显伊芙琳的娇小。
「我随时可以跟你比试喔？感觉跟你打会挺有意思的。」
「我有自知之明。单用正面攻击是赢不了你的。」
「真是小家子气，太没器度啰。」
「因为你是怪物。」
「我当作是称赞收下了。」
「不过我一定会，把你拉下来！等着瞧吧！」
「我很期待唷。」
随后只剩奥斯卡一个人留在风纪委员室。他用力一拳打上墙壁。
Ψ
需要的东西都买齐了，接着只要回到圣徒会办公室就好……然而——
有个视线从不久前就一直刺着连恩的背部。回头一看，莉莉亚保持三步距离跟在后方，直盯着连恩看。刚才向卖花少女买下的白色百合花正插在她的外套口袋里。
「你是怎么了？」
「没有啊！」
满脸通红鼓着脸颊的莉莉亚愤慨回应。
真是搞不懂她，但是也罢。
此时连恩无预警地停住脚步。
「呼呜。」
莉莉亚撞上连恩的背。
「没事吧？」
连恩回头表示关心。莉莉亚按着鼻头眼眶发红。
「不要突然停下来啦！」
「抱歉，因为我看到那个。」
连恩指向设有圣人像的圆形广场。那儿人群聚集，还能听到一阵阵的欢呼声、口哨声、鼓掌声等等。
「那是什么？」
莉莉亚按住有些泛红的鼻头问。
「旅行艺人的表演团，靠近点看吧。」
踏遍全国，提供娱乐表演，获得打赏金，这就是旅行艺人的工作。实际上是多位失去知名组织之职务的魔导师，不得已才在这里表演技艺。简单归为旅行艺人，表演内容可是包罗万象。
当然这对观众来说一点都不重要。透过表演得到愉快心情，便会付出相对的打赏，没有钱的人则献上掌声，就只是这样。
连恩与莉莉亚穿过人群，往中心前进。
广场正中央停了一台马车，前方有个女人，脖子上围着一条双头大蛇，正向观众们行礼。身上穿的是暴露的舞娘服装，她深深鞠躬后并缓缓沉入自己的影子里。
光是这一招就引来观众一阵惊呼，如雷掌声响起。接替女人现身的是留着胡子的矮小男性。他跳着步靠近观众，看来他似乎是团长。
「接下来要请大家欣赏的是稀世的魔性歌姬。她是利用歌声迷惑众多航海者的邪恶海怪，想必能带领大家一睹奇幻的神秘世界。」
一名女性从团长的影子里浮现。
长长的黑发，褐色肌肤，瞳孔如燃火般赤红，一式夜色的衣装，让人联想到奔丧服装。
身边有一把竖琴，没有看到人拨弄，它却兀自弹奏起音乐。
女子随着从竖琴飘出的旋律张口高唱。她的歌声清澈嘹亮。带点悲凄，又有些不祥之感，同时却给人温暖的感受。歌声顺耳却不住挑起听者的不安情绪，更使人禁不住一直听下去。
「……好美。」
听起来像是脱口而出的感慨，来自连恩身旁的莉莉亚。
歌姬的声音编织出的旋律震荡并浸染现场空气，真实感逐渐受到侵蚀。
天空开始随着歌声溶解。
仿佛冰淇淋一般。
融化的天空渗进脚边的石板地里。
接着从石板地表面，冒出水晶质感的植物。
水晶植物缓缓生长，顺着她的歌声轻轻爆开。
七彩碎片四处飞散化为球体。再轻弹一下，成了一只只的蝴蝶。
「是幻视魔法。」
连恩嗫嚅。
以歌姬一角登场的她，肯定是将魔力注入自己的歌声里。以此刺激听觉使观众产生幻觉。这是一段超越现实的不可思议体验。
幻象终于来到结局。她的歌声优雅地收起尾音，幻觉被现实给驱逐。
歌姬深深一鞠躬。
现场各处响起掌声。
持续不断的拍手声中，团长再度现身于中心处。
「恳请给予再一次的掌声鼓励！」
歌姬的表演结束，接着登场的是小丑。
两名小丑各自取出三把小刀，开始表演抛接。然而两人都没接住小刀，六把全都刺上其中一名小丑的腹部。被刺中的小丑没有流血，这是预期中的表演效果。小丑无声地诠释着痛苦的样子。
人群各处传出笑声。
莉莉亚也露出笑容。
连恩试着摆上笑脸，却失败了。
「差不多该回去了。」
连恩向莉莉亚如是说。
太阳已西沉，连着脚边的影子越拉越长，接着夜晚来临。
Ψ
啊啊，这是梦。莉莉亚很明白。
因为眼前的餐桌旁还坐着父亲与母亲。
两人都带着笑。
莉莉亚也笑着。
失去已久的幸福感。让人非常怀念，却又是有点令人感到悲伤的景象。
桌上全是莉莉亚喜欢的食物。浓郁的红莓派、色彩缤纷的糖果、只限宴会时才给小孩喝的甜味水果酒。
「父亲大人、母亲大人，怎么了？今天要庆祝什么呢？」
母亲露出微笑。记得母亲一直很介意自己笑时，出现在眼角的鱼尾纹呢？莉莉亚唐突地忆起此事。
「那还用说，当然是要庆祝我们可爱的莉莉亚当上新娘呀。」
突如其来的话题让莉莉亚杏眼圆睁。
「新、新新、新娘又是怎么回事？」
「怎么啦？莉莉亚。」
父亲苦笑着开口，完全就是想到女儿将被女婿带走之为人父的寂寞表情。
「不就是庆祝莉莉亚跟连恩的婚事吗？」
「连恩！？」
莉莉亚站起身双手拍上桌面。玻璃杯因而摇摇欲坠，某人轻巧地扶正杯子。
「还真危险呢。」
听到了另一个声音，莉莉亚转过头，才发现一脸轻浮笑容的连恩·雷德哈特也坐在巴拉德家的餐桌边。而且还正大口吃着为莉莉亚准备的红莓派，有够厚脸皮！
「事到如今，何必不好意思呢，莉莉亚。」
顺着这句台词，连恩将手心覆上莉莉亚的手背。
「咿呀啊啊啊！」
莉莉亚试着将连恩推开，但是不知为何，连恩不动如山，莉莉亚却因为反作用力而往后倒。
——梦境于此结束。
「太、太离谱了……这是恶梦……」
莉莉亚拭去额头的汗珠，离谱过头了，那种家伙，完全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更该说是讨厌。唉～～莉莉亚叹口气，双手环住自己的躯体。
「……父亲大人……母亲大人……」
莉莉亚的声音如此无助，连自己听了都吓到。
「不行不行。我可没有空闲沮丧。」
莉莉亚拍打脸颊数次，接着从棉被里坐起身。伸手拉过水壶，将杯子倒满水，接着大口吞下。喉头响起咕噜、咕噜的声音。
明亮的月光自窗外穿入。淡淡的光线令人回想起歌姬制造的幻觉。
连恩送的百合花立在水杯中。
莉莉亚的指尖轻轻戳着花茎。
就在此时，眼角余光突地注意到窗外有道影子掠过。莉莉亚定睛凝视，看起来像是人。
有人在圣徒会特别宿舍外面游荡？
不对。
「那是……」
并非有外人在宿舍外面走来走去。应该说是相反的情况，有人刚离开宿舍。透过月光，莉莉亚看得很清楚。
那人是连恩·雷德哈特。
这个时间他要去干嘛？
有可能正要去见伊芙琳·布勒多贝里也说不定。就任圣徒会长之人，由于回廊魔法的诅咒，无法离开学院的范围，连恩是这么说的。此时只有伊芙琳独留在学院里。
男女在深夜时段相会的理由……
「——呃！？」
光是想像就让莉莉亚红透了脸。难不成……不可能……但是……
「真、真是太不检点了！」
总之先冷静下来，莉莉亚努力安抚自己。
连恩给了她建议，要她利用自己所处的状况。
这样想来，或许正是掌握敌人把柄的机会。
当然连恩也有可能只是去散步。真是那样也无妨。
莉莉亚连忙换上外出服，披上连帽斗篷，抓起还套着魔枪剑的挂套，飞奔离开房间。
莉莉亚已尽量加快脚步，不过到达宿舍门口后，早已不见连恩的踪迹。还以为自己马上就跟丢，因而焦急地环顾四周。
「找到了。」
连恩身穿黑色衬衫、黑色长裤、黑色靴子。双手插在裤袋里，脚步轻盈地踏着步伐。
他的前方是格莱姆斯学院——之外的方位。
连恩不是要去与《鲜血诗人》会面。
那他又是想到哪里去呢？
连恩离开宿舍腹地，爬上通往戴荣市内的坡道。莉莉亚与连恩保持固定距离，偷偷跟上。
戴荣市区的夜晚与白天截然不同，感觉很不亲切。砖造或石造的古老房屋一间又一间地紧靠在一起。其他也只剩路灯的光线，以及模糊的奇钢齿轮运转声。路上杳无人迹。
连恩究竟想去什么地方？
他的步伐没有一丝犹豫，看来不像是在散步。
下一瞬间。
连恩回身望向这边。
莉莉亚慌张地将身体塞进建筑物间的缝隙里。
被发现了吗？莉莉亚默数一到一〇，接着探出头。
连恩已重新上路。
刚才真是惊险，只差一点就会曝光，幸好连恩好像没有发现。莉莉亚安心地松了一口气，接着重新开始跟踪连恩。前方不远处的连恩经过一栋砖造屋后往左转。
莉莉亚跟上。
「果然是你。」
一过转角，连恩的脸就在眼前。由于过于惊讶，莉莉亚差点就要大叫出声。连恩机敏地捣住她的嘴。
「喂喂，大半夜的，别大声嚷嚷啊。引来警察就麻烦啦。」
连恩依旧轻浮地笑着，慢慢松开押在莉莉亚脸上的手。莉莉亚同时发现连恩的手用绷带缠了一圈又一圈。
「大半夜的，一个女孩子独自出门。简直跟大声说『请袭击我』没什么两样耶？你在这里干嘛？」
「……你、你才是，这种时间偷偷摸摸的，在搞什么花样？」
连恩耸肩。
「那件斗篷是干嘛用的啊，难道你在跟踪我？」
连恩话尾刚落，五名男子现身并围住两人。五个人看来都不像是老实人，身上飘出混浊的气氛。
莉莉亚为了自己未能提早察觉而感到悔恨。只有自己一个人还没问题，连恩也在就棘手了，根本无法将他列入战力。莉莉亚缓缓将魔枪剑架到手上。
「连恩，退后。」
接着，一名满脸是伤的男子往前踏出一步。
「你遇上麻烦了吗？小狐。」
从男子口中吐出的称谓让莉莉亚望向连恩。
「小狐……？」
那确实是连恩在学院内被取的贬抑绰号。为什么这个男人会如此称呼连恩？所以说，这群人认识连恩啰？
连恩的笑脸蒙上困扰之情，回答刀疤男的问题。
「没有，她是我的朋友。」
无视连恩言下之意，另一名男子攫住莉莉亚的右臂。
莉莉亚瞬间采取反应，抓住男子的手，朝着关节的反方向扭转而上，男子发出惨叫。另外四名男子同时取出装了消音器的自动手枪。
「不准对她出手。」
连恩挡到莉莉亚身前。
「就算是小狐的朋友，我们也不可能白白放走她。」
刀疤男举着手枪说。
「她完全不知情。」
「即使如此，仍要请老大裁决。」
「你们要把她带到那里去吗？」
「没错。」
「那更是本末倒置，这样不就被她知道了吗？」
「你的意见不重要，她已经看到我们的脸，也目睹了我们跟你一起。」
「是你们自己要冲出来，曝露真面目的吧？」
刀疤男瞄向莉莉亚。男子脸上的伤疤从刀伤到烧伤，应有尽有。说不定是受到拷问而留下的痕迹。
「这位好奇心旺盛的年轻淑女，感觉不像是叫她回去就会乖乖回去的样子哩？」
一段沉默的时间流过，谁都没有动静。莉莉亚衡量着拔出魔枪剑的时机，她将自己的呼吸节奏配合上男人们。就在额上流下一抹汗之时。
接着——
就是现在！
却被连恩抢先采取行动，仿佛早已看穿莉莉亚的心思。
「我知道了，大家先把枪放下，和平地处理吧。」
「连恩！这种状况下，你还这么悠哉！」
连恩回头看着莉莉亚，笑着开口。
「莉莉亚，待会得带你到某个地方。很抱歉，你必须配合。」
「到底怎么回事？这些人是何方神圣？你们想带我去哪里？」
「你马上就会明白。待会儿就能让你亲自见证。」
「什么歪理。啊，等等！」
连恩无视莉莉亚的抗议，跟着几个男人踏出步伐。其中一人又想抓着莉莉亚的手，她使劲甩开。
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但是莫名地感到愤怒。莉莉亚以愤懑的脚步跟上连恩等人。
一行人不发一语地走在夜晚的戴荣市区内。宁静路上，只有脚步声阴森地响着。慢慢地，身边的建筑物越来越少，光线亦变得薄弱。一行人爬上一道缓坡。
最后到达的地点是……
「什、什么？这里是……坟墓？」
一行人来到墓地。几块墓碑矗立着，让人不禁心底发毛。莉莉亚如气球般，一路持续膨胀的怒气，也在这一秒全数飞散。虽然并不是因为害怕。
连恩不见介怀之情，穿过墓地门口。
「喂、喂，就这样随便进去不太好吧？」
「没事的。」
莉莉亚的不安逐渐累积。完全猜不到自己要去哪里。
于此同时，连恩等人止住脚步。
他们停在一栋石造的小屋——一座灵庙前面。刀疤男取出钥匙，开启石门。温热的气流溢出，抚上莉莉亚的脸。
「这里是什么地方？」
一道楼梯往下方延伸。
「跟着来就知道了。」
连恩领头前行。途中设有好几座烛台以提供微弱的光线。越往下走，空气里的湿气与温度亦逐步增强。
走完最后一阶楼梯，来到一条地底通道。肥壮的老鼠奔过脚边。
「呜呀！」
莉莉亚惨叫出声，男人们面露苦笑。
「还好吗？」
被连恩这么一问，莉莉亚感到羞耻，感觉得到自己脸又红了。
「只、只是稍微吓到而已。」
继续走下去，慢慢可以听到一股巨大声响。不过莉莉亚听不出那是源自什么东西的声音。只是任由不安的情绪继续堆积，总觉得地面好像微微地在晃动……
通道尽头有道铁门，连恩用力推动门扉。
热气如波浪般打过来，浊重的声响自内部传出，莉莉亚定睛凝视。
「……这是。」
眼前是一片宽广得不像是在地底的空间，时已至深夜，里面却是人声鼎沸。
室内中央有个以铁网围成的擂台。两名身材壮硕的男子正在擂台上互殴。身高较高的男子被打中腹部，双膝跪地；对方趁势踢击他的脸，男子往后仰躺。血滴四溅，周围发出欢呼声，连恩没有看向擂台，迳自往前走。
接着——
「哎呀，小狐来啦，还真慢呢。」
有粗犷的男子声传来，莉莉亚看向声音来源。来者身高目测有一八〇公分，身体看似受过不少锻炼，手臂与双脚都充满肌肉。发色为蓝，剪着一头短发。怎么看都像是男性，却穿着开高衩的女性化服装，脸上还化着大浓妆。另有身穿黑色服装的男人分别站在男子两侧，像是他的跟班。
「接骨师。我可没有迟到呀。」
所谓的接骨师，就是在未经许可的情况下帮人执行魔术义手或义足的非法医疗服务提供者。莉莉亚也有听说过。
被连恩称作接骨师的男子突然睁大眼看向莉莉亚。
「哎呀，真可爱的孩子。」
他亲切地笑着。
「小狐竟然会带女孩子来，真稀罕。」
「嗯，有点事。」
连恩耸肩边说道。
刀疤男往前靠近，向接骨师说明状况。
「原来如此。」
接骨师手抚着下巴，点点头。
莉莉亚僵直了身子。
「是小狐的朋友吧？那就无所谓。」
接骨师很干脆地放过莉莉亚。
「非常感激。另外，很抱歉给你添麻烦。可否请你看顾她一段时间呢？」
「当然没问题。不过交给我，你放心吗？」
接骨师说，眼神意有所指。
「基本上，你算是我信任的对象。」
「喂，等一下啦。」
我什么都还没弄清楚，你们就擅自决定，很让人困扰的。莉莉亚叫住连恩。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里又是在做什么？」
连恩一脸困惑似的转向莉莉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