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封闭之岛「塞克汀瑟」
1
一只白色的鸟伴随振翅声响往蓝天飞去。
我的视线也追着那只鸟望向天空,由右侧移向左侧,直到鸟飞过林梢不见踪影,我才移开追逐飞鸟的视线,望向自己身旁。
我的身边有只看起来像是长了翅膀,模样像蜥蜴的娇小生物正漂浮在那里。它的名字是碧,是从小一直陪伴我的拍档。
我望着碧,仔细打量它的模样。
「看、看什么啦?别这样盯着人家看啦,有什么话想说就干脆说出来呀!」
「我在想,碧总是像这样浮在空中,但究竟可以飞飞多远呢?」
「啊?你是在想我能飞多远吗?」
「应该飞不了很远吧?没法飞到其他浮岛吧?」
「是没错啦,毕竟我的翅膀就这么小……话说回来,你又在想这种事啦……」
碧一脸无奈地耸了耸肩,那和人类相仿的肢体动作看来有些滑稽,让我忍不住浮现笑意。
「格兰,你真的很喜欢天空呢,你真的打算有天要离开吗?就算你收到了老爹那封信,不过要到什么天空的尽头根本不可能……呃,你笑什么啦!」
「没什么,比起这个,我们快点把眼前的事处理好,到森林里去吧!」
我边说边看手中的斧头,接着将视线转向前方摆有柴薪的树根台座,那旁边正堆放着我先前劈好的木柴堆。
「只差把这块劈完事情就做完啦。」
我举起斧头使劲朝木柴挥落,笔直挥下的斧刃准确命中立起的木柴中央,柴薪应声一分为二。我熟练地将朝左右倒下的柴火和其他木柴一起堆在墙边,这样今天的工作就完成了。我将斧头一并收好之后,拍了拍手上的灰尘。
随后伸手抓起立在墙边的短剑。
那是一柄拥有笔直的剑身、剑长不到我身高一半的短剑,由于是青铜制品,硬度虽然比不上铁,但终究也是用金属制成的东西不是玩具,而是名符其实的武器。
「好,我们走吧!」
「唉~你每天挥剑都挥不腻吗?而且你不是才刚做完工作吗?」
「我不讨厌活动身体,而且劈柴这种小事根本累不到什么啦。」
就这样,我们踏上通往村外的道路。
我们居住的地方是位在山谷中的小村落,这里似乎没有高过树梢的屋子,每个房屋之间都有相当的距离,在田地及水池间有婉蜒的小路通过。
「哎呀,是格兰啊,你又要到森林去了吗?」
在田边休息的邻居老奶奶这么问我,一旁的老爷爷则是用锄头充当拐杖站着休息。
「是的!」
「你可要小心点喔,森林里可是很危险的。」
虽然我点头感谢老婆婆的告诫,但也用「最近没听说有什么危险的魔物出没,别担心」作为回应。村里的人都对我这个没有双亲的孩子十分照顾,对我而言,村里的所有大人都像是我的父母。
「不过我会多注意的,谢谢!」
我对两人低头表示感谢之后,便继续动身前往森林。
没错,一直到这个时候,我都认为这是个跟往常没有两样的日子。森林里不会有什么危险,也不可能发生任何异状,当时我是这么想的。
「嗨,格兰,你又要去森林里了吗?」
「你要小心喔!」
听到大人们停下田里的工作这么关心我,我也向他们挥手,并用「没问题的!」回应他们。
当我走到能仰望磨粉小屋的风车后,便往左手边的池塘走去。
在这座村里最大的水池边,可以看到许多孩子在钓鱼,年长的孩子正在取笑年少的孩子一直都钓不到东西。
「佩尔,钓竿借我一下。」
「哥哥!」
我看了看佩尔的钓竿,帮他换了钓饵,并告诉他适合放钩的位置,没多久佩尔的钓竿就立刻有鱼儿上钩,只见佩尔用力到涨红了脸,使劲想把鱼给拉起来。
「别只顾着看,去帮他一把。」
我在其他年长孩子露出不甘心的表情时,在他们背上拍了一下,这么催促他们。
他们一起合作拉起钓竿,看到钓起的大鱼,孩子们大声欢呼,而我也在看见大家顺利钓到鱼后,再次往村门的方向走去。
「格兰,你真的很会照顾人呢。」
碧这么说道。
「会吗?」
我对碧这个说法倒是没怎么想过。
「唉,格兰,你应该多花点时间玩乐才是,你简直把空间时间全都花在照顾别人和练剑上了。」
碧这么说道。
「但我很喜欢这么做啊。」
「你这人真是奇怪。」
此刻我已经能看见围绕村落的木头围墙跟村门,现在是白天所以门还开著,这个时间随便何人都能自由进出森林。森林里的魔倒最近都已学乖,鲜少会靠近村子,不过村民还是为防万一,在村门旁边设置了来监视用的哨站。
我跟守门人简单打招呼后,便带穿碧穿过村门进入森林。
我们有很多的森林有许多高大看来荒谬密的树表情,在林间仅有的小小的道路可供通行。
我跟碧沿着林道走了一段时间便在半迷途向右转,在穿过只有兽道大小的窄道后,便抵达位于山脚的祀堂,祀堂周围是一片空旷的平原。
由于祀堂后方是禁止进入的圣域,所以我不能再继续前进,因为必须要有巫女的允许才能进入。据说巫女们能通过呆在圣域树叶上的金色露水占卜未来,也因为圣域内是一片会有金色露水的森林,所以又被称为「金露森林」……
我利用祀堂前开拓的草原开始挥剑,在这里不会被任何人打扰,可以尽情练剑。
其实森林里不是完全没有魔物出没,我自己就碰过像是雨切蜻蜓或疾风兔子之类的弱小魔物,只是我不想让村里的大人担心,所以都没有说出来,而且那些魔物也是不错的练剑对象。
只是今天就连那些魔物也不见踪影,所以是个平稳安静的日子。在无可奈何之下,我只能边挥剑边想像眼前有魔物的状况。
在把各种动作反覆练过几遍后,我从陆地上捡起约十根的枯枝。
「碧,麻烦你了。」
「你还要练这个啊?」
「别这么不甘愿嘛!」
尽管我的飞蜥蜴搭档嘴上抱怨,但还是同意奉陪我的练习。碧捧起枯枝往上方飞去,在飞到大约跟树梢同高的位置后碧大喊一声「要开始了!」接着便让枯枝一一落下。
我用剑挥斩那些约有拳头大小、纷纷从上空落下的枯枝,这是训练挥剑速度的练习。
一、二、三、四……第五段枯枝有点远,可是——我赶得上!我迅速往前一踏,斜劈向跟我眼睛和高的位置。
五!
「别停喔,可还没完呢!」
六、七、八、九——还剩一个,但是碧在这时把最后一截枯枝使劲朝我掷出!
「拜托!」
要拉剑挥砍肯定来不及,我当下决定从下而上将剑挥向那对准我眉间飞来的枯枝。我的动作勉强赶上,伴随断裂的声响,剑刃正中枯枝中央。
「太过分了啦,碧!」
我的心脏仍在剧烈跳动,毫无预警的来这么一下,真的让我大吃一惊。
「嘿嘿,我知道以格兰的本事难不倒你啦,而且魔物也不会事先告诉你要怎么攻击呀。」
「唔……」
碧说的确实没错,况且也是我开口要碧协助我的。
「也、也是啦,今天就先练到这里好了。」
「太好了,我肚子子也差不多开始饿了……」
就在我松一口气的时候,一阵如雷般的巨响从天空传来。
「格兰,你看那里!」
我抱着不祥的预感仰望天空。
看见一大片黑影占满蓝天,不对,那是——船,是飞在天上的船。
从下方看去,飞船的形状看来就像是一个被上下拉长的漆黑木桶,装在船首下方像是胡须的棒子,是用来发射炮弹的大炮。
「那是帝国的战舰!格兰,战舰往村子的方向去了!」
同样的飞船不止一艘。
如云朵般陆续涌现的帝国战舰遮蔽了天空。
碧还没把话说完,战舰前方就闪现红光,伴随着稍晚传进耳中的巨响,骇人的破坏声响在也接着从村庄的方向传来——村子被炮击了!?
「格兰!」
「碧,我们快回村里去!」
我看着天上的战舰打算赶回村里,却突然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猛烈撞上而摔倒在地,由于腹部受到冲击,我一下子喘不过气来。
「呀!」
——女性的尖叫?
我连忙转头望去,这才发现我撞上的是一名女孩。少女跌坐在我身旁,手按着额头一脸痛苦。
「对、对不——」
「呃——」
少女不等我把话说完就先抬起头,激动地对我说道:
「请救救我!」
2
疼痛让少女忍不住抱住头。
虽然少女痛到趴在地上,但随即想起现在不是能抱怨的状况,于是她连忙抬起头。
少女这才发现,她撞到的是一名看来像是岛上居民的少年。
从少年的模样来看,年龄大约较自己年长两、三岁。
少年手中握着一柄短剑。
不过比起短剑,更吸引少女注意的是少年的眼睛。
那对直视她的双眼当中没有丝毫阴影,同时也让少女产生忘我的怀念与平静……
少女没有多想就自动开口。
说出了「请救救我」。
3
跟我相撞的少女身上穿着罕见的服装。
虽然是一身纯白的连身裙,但在阳光照射下带有柔和的奇妙光泽,与村里女们所穿的麻制白衣明显不同,质地看来要柔软许多。那或许是用绢之类的材质缝制而成,由于肩膀上的部位没有衣袖,因此我能看见少女细嫩的肩膀,那白皙的肌肤让我不禁有些紧张。
少女胸前佩戴着镶有蓝宝石的胸饰,那个宝石足足有一个拳头的大小。
「这、这女生是哪来的啊?」
碧这么说道。看见那从未见过的陌生面孔,让碧有些吃惊。
我也在这时重新望向那名跟我相撞的少女。
「你还好吧?」
「嗯……」
少女小声表明她并无大碍。
「来,我拉你。」
先站起身的我对少女伸出手,少女也用她纤细的手掌回握。
我没用多少力气就轻松将少女拉了起来。
少女的身体轻得不可思议,简直就像没有重量一样!
「真的没问题吗?」
「真的没问题。」
与少女四目相对的同时,我再次屏住呼吸。我在少女的眼中,看见了仿佛夏日晴空、不输给胸前宝石的蓝色光辉。
那是我喜欢的天蓝色。
少女迅速用手整理摔跤时弄乱的长发,那是一头长到几乎会碰到地面的长发,发颜色也隐约带着奇妙的蓝色。如果我曾见过这样的女孩,我肯定不会忘记,可以肯定她不是我们村里的女孩。
「你是……」
「拜托,请救救我!」
少女复述先前说过的话。
出现在空中的帝国飞行战舰,还有遭到炮击的村庄,就算是现在,那彷佛远雷般的炮击声现依旧没有停歇,而且村里还有许多从小照顾我的人。我完全不明白现在是什么状况,而且眼前又有这名少女在向我求助。
「呃,你说要我救你是什么意思?」
「拜托你,再这样下去,我们——」
少女说还没有说完,我便听见有人穿过草丛的声音,接着一名身穿盔甲的士兵伴随踩断枯枝的声音在现身。
「不许动!把剑放到地上,双手举起来!」
那个人用剑指着我这么喊道。
「怎、怎么这样!」
在我身旁的碧用力拍打翅膀,同时用威吓的语气大喊。
「你这些家伙想找麻烦吗?」
「是帝国兵吗……」
虽然我是第一次看见帝国兵,但他盔甲上的图案已经清楚表明了身份。
身穿全身板甲的帝国兵,语带威胁地提出「如果还想活命,就把少女交出来!」的要求,那简直就跟绑架犯没有两样。
少女浑身颤抖地在紧抓我的手臂,我能看出她正在努力不让自己因为害怕而瘫痪软倒地。正因为少女无法只靠自己站稳脚步,所以才会抓着我的手臂。
「不……不要……」
「人家现在已经说过不想跟你走了!」
「废话少说,快把那女孩交出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了!」
「我觉得你早就谈不上客气了……」
「你不想活了吗?」
帝国兵扬声威胁,从头盔缝隙能看见他的眼神多了几分凶光。
「她已经向我求助,这件事我管定了!」
我语气坚定地回应,同时示意抓紧我手臂的少女稍微退开,毕竟她那样抓着我也不好行动。碧听我那么说,也跟着附和。
「没错、没错,你才少在这里撒野呢!」
眼前的那名应该是帝国兵的男子,毫不掩饰内心的恼怒用力咂舌,接着用低沉的语气说道:
「真是找麻烦……小鬼,这可是你自找的!」
「什么!」
对手的反应让我一时难以置信,尽管对方把我当成孩子,但仍毫不留情地举剑朝我冲来!真不愧是传闻中「就算要杀自己人也不会有丝毫犹豫」的恶名昭彰帝国兵。
「格兰,危险!」
碧语气激动地发出警告。
我连忙举起自己手中的剑,金属撞击声让我知道自己的剑及时挡住了帝国兵的斩击,同时我的手臂也感到一震酸麻。带有杀意的钢铁重击远远超出我的想像,要是当真被砍中,恐怕不会只有受伤这么简单。
「唔!」
帝国兵发出大感意外的声音把剑抽回,接着改变剑路使出凌厉的刺击。
「喝啊!」
「哇!」
我连忙将少女推开,而我也跟着摔倒在地。
4
「你、你没事吧?」
我对少女这么问道。
「嗯……还好。」
虽说是为了闪避,但我推得相当大力,不过少女很勇敢没有哭,自己拍了拍衣服站起身来。
看来这名少女比外表来得更有韧性。
我的手中没有盾,碰到刺击也束手无策,然而帝国兵的刺击毫不留情,令人感到背脊发凉。眼前这名帝国兵……真的不管我的死活吗!?
「我看你能躲到什么时候!」
帝国兵这么开口的同时,也再次举起手中的剑。
我连忙起来重新举剑应战。我曾多次想像跟人对战的状况,但现在——并不是练习。
如果输了就是死了。
「怎么了,你的手在发抖喔!」
老实说我很害怕。
对手并不是森林里的野兽,而是有人类模样、语言相通的对象。
「要是你没有出招的意思,那我就不客气了!」
剑刃朝我挥来——不、不对,眼睛不能只盯着剑!
我让自己全神贯注,努力掌握对手全身的动作。村里的猎人曾教我面对野兽时的诀窍,野兽的尖牙跟利爪很可怕,但真正棘手的,是野兽为了战胜对手的狡猾智慧。
我得看清对方在头盔缝隙中的视线,从肩膀到手臂的肌肉动向,还有身体的施力方式。对方用的究竟是虚招还是用上全身力量的杀招?看清楚对手的下盘,对方的重心是否有跟着脚步移动?还是——
我决定「假装」做出格挡的动作。
「哈!你中计了——什么!?」
挥落的剑刃宛如飞燕般在途中改变轨道,我在许久之后才得知那是帝国士兵惯用的招数。
不过我在此刻看破了那个招数。
我强行改变自己持剑的动作,将剑尖朝对手的脸部刺去。
种别扭的攻击动作虽然不可能有什么威力,但打算对我翻腕劈砍的帝国兵已经踩死了步伐,难以闪避我的刺击。不过帝国兵在这时勉力往后仰,用让人担心是否会扭断脖子的动作,逃过脸部被剑尖刺穿的下场。
我的剑以毫发之差刺空,剑刃划过士兵的头盔。我的攻势没能得手,但对手也失去了平衡。
眼前有个天大的破绽。
我往前一踏,用自己手中的短剑劈砍对方持剑的手。坚硬金属的碰撞声响起,由于对方的手臂也有护甲,所以并没有被砍伤,但这一击肯定能让对方手臂留下重创。
「唔啊,臭小子!」
「你走吧。」
「你想放我一条生路吗?小鬼,别把人看扁了!」
帝国兵不再有丝毫大意,这次对方起身后,对我挥出动作扎实的攻击。对方拥有熟练且毫无破绽的剑技,这一击很可能会让我人头落地——如果在正常的情况下。
但帝国兵惯用的手臂已经不像正常情况那样灵敏。
身穿全身板甲的士兵不会被剑砍伤,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可以免去被金属块重击的伤害,毕竟不可能有任何盔甲能自动化解受到的冲击。当然,要是上面施有魔法就另当别论。
帝国兵挥出的斩击比他预期的范围短了约有两根指头的距离,而且也没有原本的速度。
跟碧从空中丢下的枯枝相比,那已经是缓慢到我能轻松应付的动作。
面对帝国兵挥出的斩击,我只需移动一步就能从剑刃旁闪过。
「什么!?」
我听见帝兵惊愕的叫声,同时将自己的剑猛力朝对手腹部挥去。
「喔喔喔喔喔喔,喝呀!」
我将短剑全力挥向对手。
就算隔着厚实的盔甲,被相当于金属棒的短剑重击腹部也不会好过。
帝国兵在头盔底下的眼睛,在遭到重击的同时翻了白眼。
男子在发出呻吟之后往前倒下。
「你打赢了!」
碧兴奋地这么喊道。
「格兰太棒了,原来你这么厉害!」
「嗯、嗯嗯……哈哈!」
我望着昏迷倒地的帝国兵,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真是太惊险了,我到现在都还无法相信自己竟能战胜对手。不过对方只是昏迷,没多久应该又会醒来。
这附近不太可能只有一名士兵,要是这时有其他同伙赶到,我实在没办法应付。
「我们得快点离开这里……」
「露莉亚,你没事吧!?」
听到这个声音,我连忙转头望去,只见又有一名身穿盔甲的女性从树丛中现身。虽然她没戴头盔,但全身都穿着带有银光的盔甲,那盔甲的样式跟我打倒的帝国兵十分相近。原来他真的有同伙在附近吗?我不禁这么想道。我硬是让自己疲惫的身躯进入备战状态,不过我其实已经没有再战的力气了。
「状况不妙,你先逃吧。」
我试图让那名身穿白衣、有天蓝色双眼的少女自行脱险。
不过——
「卡塔莉娜!太好了……你也没事……」
少女看见那名女兵,安心地这么说道。
5
「看来没有受伤,是你们保护露莉亚的吗?」
女兵看了一眼昏迷的帝国兵,然后这么问道。
听到她说「你们」,让我知道她也有把碧算进去,她应该是有听到碧说话吧。
「可以这么说吗?应该说这个帝国兵连我们也不放过吧?」
听碧这么说,我也点头附和。
我认为自己不过是应付了找上门的麻烦。
「听我说、听我说!卡塔莉娜,这个人刚才救了我,很帅、很厉害喔!」
「是吗……」
被称为卡塔莉娜的女兵,是个模样看来年过二十的成熟女性,一头及肩的褐色直发从额头右侧斜分到左侧。在她盔甲上的多层腰带,挂着带有气派装饰的细剑。
「我叫卡塔莉娜·艾里瑟,请容我向你们道谢。」
卡塔莉娜这么说完,便将手放在胸前对我低头行礼。
「我叫格兰。」
用自己习惯的方式简单低头回礼。卡塔莉娜的行礼方式虽然看来相当讲究,不过对于我这个在穷乡僻壤长大的人来说,要我用同样正式的方式回礼实在太强人所难了。
不过这也让我明白,她是受过正规礼仪洗礼的士兵。与其说是士兵,她给人的感觉更像是一名骑士。
我重新观察露莉亚跟卡塔莉娜。
看来像是帝国骑士的成人女性,跟年纪看来比我小一、两岁,但却带有奇妙气质的少女。
这两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我实在看不出这两人的相关性,她们的容貌并不相像,所以应该不是亲人,而且从两人的谈吐来看,露莉亚说话的方式带有可爱童音,而卡塔莉娜则显得十分沉稳,给人一种「她真是一名成熟女性」的感觉。
「哼!」
碧在这时飞到我面前,不悦地挺着胸膛。它的意思是要我们别把它当成空气,我连忙向两人介绍。
「呃~它叫碧,那个——」
「那只蜥蜴也有一起保护我喔!」
「我才不是蜥蜴!我可是有『碧』这个好名字的!」
「什……什么……」
在碧身上四处打量的卡塔莉娜,惊讶地睁大眼睛。
「看、看什么啦,你对我有什么意见吗?」
「碧,别这样。」
我想让碧知道最好不要惹怒对方,因为她可是帝国的骑士。虽然目前看起来她似乎是这个女孩的朋友,但我们还不清楚她跟刚才要抓少女的帝国兵有什么关系。
「这实在……」
卡塔莉娜缓缓走近碧。
「喂……你想做什么?」
「仔细一看这实在是太可爱了!小小的身体、小小的翅膀,虽然外表像是蜥蜴,但模样却圆滚滚的……最重要的是这可爱的圆眼睛,还有那摆架子耍脾气的模样,真是太棒了!」
……咦?
只见卡塔莉娜用套着护甲的手臂,将眼前浮在半空的碧抱入怀中。
「真不敢相信这世上竟有这么可爱的生物!」
「喂、喂……你做什么……唔~好、好难过!」
情况不妙,虽然卡塔莉娜的个头并不壮硕,但她毕竟是个身穿全身板甲还能行动自如的人,被她那样紧抱让碧的脸色完全走了样,感觉再这样下去碧就要因窒息昏倒了。
「卡、卡塔莉娜,你冷静一下!」
「呃……不好意思,可以请你把碧放开吗?」
「对啊,卡塔莉娜,人家都这样说了啦!」
「而且……我想我们还是快点离开这里比较——」
或许是刚打昏一名看来像是追兵的帝国兵,让我有些大意了。
因此当我听到那个声响时,显得十分惊讶。
「卡塔莉娜中尉!」
树林中传来呼喊卡塔莉娜的怒喝。
那是男性的声音,但音调却异常尖锐刺耳,随后从树林中现身的,是一名身穿盔甲,同样像是帝国军人的家伙。
那名男子一看见我们,脸上便露出令人生厌的奸笑。
6
在刺眼的红色衬衣外头,穿着钢铁盔甲的那名男子有着细长的脸蛋,在嘴边及下颚留着实在谈不上好看的胡须。
「这个装模作样又留着难看胡子的大叔是怎样?」
碧在我耳边低声说道。所幸男子没有听见碧的声音,毕竟有些事情还是心里知道别说出来比较好。
「唉呀,卡塔莉娜中尉,原来你在这里啊?」
……他刚才说了「中尉」吗?
这么说,卡塔莉娜果然也是帝国的军人……
「伯梅伦上尉!对、对不起,我立刻带露莉亚归队。」
咦……?我忍不住愣了一下,我好像听到卡塔莉娜说要带走露莉亚的样子……那么说,卡塔莉娜一样是要抓露莉亚的人吗?但看她的态度……
「归队?何必说那种口是心非的话,那样未免太虚伪了吧!放走那女孩的人,不就是你吗?」
那个被卡塔莉娜称为上尉的男子,脸上带着毒蛇般的笑容。虽然我不清楚蛇笑起来是什么模样,但我认为一定就像那样,我感觉自己背部窜过一阵寒意。
「喂,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啊?」
虽然碧这么问,但我也想知道答案,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
名叫露莉亚的少女似乎在躲避帝国兵的追捕,会那样撞到我,也说明了情况应该相当危急。至于想抓少女的帝国兵,则是被我勉强打昏躺在地上,而名叫卡塔莉娜的女骑士随后现身,她看起来像是在保护露莉亚。
可是——当卡塔莉娜说要带走露莉亚时,那名胡子上尉又说是卡塔莉娜放走露莉亚的。
这里面一定有人说谎。
我转头观察露莉亚的反应,看见她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眼睛紧盯着那名胡子上尉。她那仿佛映照着天空的蓝色眼睛多了一层阴影,让我自然地将手伸过去握住她颤抖的手。露莉亚回望我一眼,接着靠过来躲在我身后。
胡子上尉依然在数落卡塔莉娜,他用刺耳的尖锐嗓音持续对卡塔莉娜施压。
「真不敢相信你竟敢与伟大的艾尔斯提帝国作对,要是被黑骑士大人知道,真不知他会作何感想!要控制『那个东西』那名少女是不可或缺的,这点你应该也很清楚才对,但你竟然选择放她走……」
「伯梅伦上尉,我绝对没有……」
卡塔莉娜辩解的话语被胡子上尉硬生生打断。
「你知道吗……背信可是重罪呢。」
情况不太对劲,碧在我耳边低声说出「感觉气氛不太妙」的感想,我也有同感。
「你应该知道我国对背叛者是绝不轻饶的吧?呵呵呵!」
「上、上尉,可是……我们想控制『星晶兽』的想法未免太过危险……属于『星之民』遗产的『星晶』,还有太多我们不了解的部分……」
当卡塔莉娜提到「星晶兽」的时候,露莉亚抓着我手臂的手握得更紧了。
「星晶兽」——是留在天空各个浮岛上,有各种传说的魔兽。听村里长老们的说法,只有「星之民」能够控制星晶兽,而那些星晶兽都沉睡在名为「星晶」的宝石中,据说那些宝石的碎片,则是保存在名为「星晶祀堂」的地方。
突然听到这些只在故事中出现的词句,让我一下子摸不着头绪,只能猜到胡子上尉先前提到的「那个东西」,多半就是「星晶兽」。露莉亚浑身颤抖,看来这是一个让她倍感煎熬的话题。
「希望你不要转移话题啊!」
「我并没有……」
「哼,够了,我不打算再为这些鸟事浪费时间,我们早早让事情有个了结吧!没错……」
胡子大叔——伯梅伦上尉原本激动的声调突然压低,并再次露出奸笑。
「呵呵呵呵……这样的边境,只要把村子整个消灭,就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了,我就用那女孩来测试我的研究成果吧!」
这时我完全不明白胡子上尉到底想做什么,但我可以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某种庞大的力量,甚至让我产生他整个人比原本变大数倍的错觉。
上尉高举手臂,在他将手臂挥下的同时,树林中也猛然响起一阵咆哮。
茂密树林的细小树干不是碎裂就是拦腰折断,伴随着践踏枝干的声响,咆哮声的主人蛮横地挤过树林出现在我们面前。
「吼喔喔喔喔!」
那个巨响听起来像是有数头猛兽齐声咆哮,声音彼此交叠。
因为我们面前的怪物拥有数个脑袋。
眼前拥有五条长颈的诡异怪兽十分巨大,必须要仰望才能看清全貌,身体就像覆盖了鲜红鳞片的巨大蜥蜴。
那是我以前认为只有在故事中才会出现的多头怪物——多头蛇!
「怎么可能,这种怪物到底是从哪里……!?」
「惨、惨了!」
这骇人的景象让碧的声音也走了调。
我自己也十分吃惊,明明直到刚才这附近都没有任何巨兽存在的迹象,这样的怪物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虽然不敢相信,可是……莫非帝国就是为了这种东西,才企图把『星晶』的力量……」
卡塔莉娜这么说道。
「你说对了,这正是那名少女的研究成果,『魔晶』的力量!太棒了,真是太棒啦,呵呵呵」
伯梅伦发出窃笑。
拥有五颗脑袋的怪物朝我们逼近,看来像是肥胖蜥蜴的身躯撞倒了拦在路上的树木,扭动的长颈也让巨兽附近的树干朝左右折断。
五颗兽头同时盯着我跟露莉亚。
「伯梅伦上尉,你想让露莉亚也一起送命吗!」
「呵呵呵,怪物怎么可能会被怪物杀死呢?那个怪物不会被多头蛇那种货色弄死的。至于另一个弱者在这里是多余的,那个小鬼只能怨恨自己命不好!动手,多头蛇!」
男子一声令下,巨兽的五颗脑袋便同时张开巨颚。
我在情急之下连忙将露莉亚推开。
下个瞬间。
我被多头蛇吐出的火焰笼罩,眼前的光景染上鲜红……!
7
别说是热度,我连疼痛都感觉不到。
我的意识在瞬间遭到剥夺,当我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黑暗中。
我隐约听见碧的声音在黑暗彼端呼唤我。
「喂,格兰!振、振作一点啊,喂!」
不过此刻的我,已经没有丝毫力气响应那个声音……
「太棒了,这股力量真是太棒了!」
那是伯梅伦上尉的声音,他正发出狂喜的笑声。
「你竟然杀害无辜百姓,而且还是小孩!伯梅伦,你到底要堕落到什么程度!」
这个非难伯梅伦的声音,是帝国女骑士卡塔莉娜发出的。
「格兰,你是在闹着玩吧?快说句话啊!」
碧的声音带有呜咽,随着声音逐渐变小,让我明白自己的意识正在急速消逝。笼罩四周的黑暗渐渐变浓,让我什么都看不见。
我……就要死了吗?
此时从我记忆中浮现的,是从小到大各种平淡无奇的光景。
我没有双亲。
虽然有父亲,但他在我小时候就离开身边,我连他长什么模样都没印象,只有一封父亲寄给我的信,信上写着:我抵达了位在天空尽头的星之岛,伊斯塔鲁西亚。
然而,那封信是从哪寄来的,是否真是我父亲所写全都无从查起,连他现在是生是死我也毫无头绪。
尽管如此,村里的人还是十分照顾我。
村里的女性会照顾没有父母的孩子,她们在我睡不着的夜晚为我唱摇篮曲,也会用麦粉和水烤简单的点心给我吃。
在我七岁从村里最高的树上摔落受伤时,大家也都为我生气担心。他们问我为何要做那么危险的事,我回答「爬到上面也许能看到天空的尽头」,这句话让大人们瞬间默不作声,并且不再对我生气,可是从他们看我的眼神,我自然地理解到自己不该再多说什么。
由于我每次做出傻事,村里的大人就会露出悲伤的眼神,所以我逐渐习惯在尝试某些事情时跑到森林里。
尽管如此,其实我一直没有忘记父亲给我的那封信……
真是的,我现在连思考都觉得疲惫了……
好冷,冷到像是连心都结冻一样。
就在我的意识逐渐被黑暗吞没时,有个声音努力将我拉住。
「你……不会有事的。」
那是个清澈的声音。
是我似乎在哪里听过的声音,是一名少女的声音。
……露莉亚?
听到那个声音的同时,一股暖意笼罩我全身,当那深入体内的暖意进到内心深处,我感觉自己胸口亮起一道明亮的灯火。我的意识逐渐变清晰,并且重新听到碧的声音。
「是『星晶』……祀堂的『星晶』……产生反应了!」
「星晶」产生反应?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在心中点燃的光亮与暖意正缓缓散布到身体各处,直到我的手脚末端。
「我的力量……就交给你了……」
露莉亚的话语听起来格外清晰。
我能清楚感受到刺激鼓膜的森林音色、风声、多头怪物的咆哮,还有飞蜥蜴好友呼唤我的声音。
我睁开眼睛,但刺眼的光线却让我什么都看不见。
不过我眼中的景象,逐渐恢复成正常的颜色跟形状。
「格兰!」
「……是碧吗?」
「喂,你这样一下子坐起来真的没问题吗?」
「嗯。」
我用拳头敲打自己颤抖的双脚,鞭策自己站起身子。我的双手还能用力握拳,看来身体没有任何大碍,不过究竟为什么能够获救,连我自己也没有头绪。
「你……你到底是什么怪物!」
伯梅伦上尉指着我大叫,双眼惊愕得瞪大。
但我现在根本没有闲工夫去理会那个胡子大叔。
捡起掉在地上的剑,我瞪着眼前的多头怪物——多头蛇。
不能任由这样的怪物在村子附近乱窜,毕竟没人知道它以后会不会袭击其他村民,所以我不能置之不理……
我再次用力握紧短剑,打算往前站去。
「格兰……!」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露莉亚用激动的声音制止我。
「我感觉全身……都充满力量!」
叫住我的露莉亚也置身在怪物眼前,但她却闭着双眼,额头上浮现汗珠,一脸像在努力克制某种力量的表情。
我眼前的景象短暂地晃了一下。
我的眼睛明明一直盯着距我一步之遥的多头蛇,但我却「看到」其他东西覆盖了眼前的景像。
那是一颗带有漆黑色泽的宝石。
(这是……什么东西?)
(那是『星晶』。)
我心中所想的话语,得到并非声音的响应,而是一个温柔、沉稳的思考波动。
这是……露莉亚的心声吗?
(这颗『星晶』属于这块封闭之地,并经历十分……十分长久的沉睡,而在沉睡的同时,一直支撑着这块大地——这座浮岛)
我用自己获得的另一对眼睛,注视飘浮在黑暗中的巨大宝石。看起来经过切割的多角形宝石拥有比周围黑暗更加深沉的漆黑色泽。
这就是……「星晶」……
我眼前的那颗宝石重复着忽大忽小的变化,仿佛是跳动的心脏不停鼓动。
(来了!)
什么来了?那是什么意思?
(始原之龙——黑火之子……)
露莉亚的思考转变为激动的吶喊。
(巴哈姆特!)
8
我感觉似乎有东西从自己的体内窜出。
那绝对不是令人不快的东西,但在轻微晕眩的同时,我也感受到自己有几分力气跟着被抽离——
露莉亚的心声就像是我自己发出的,也许这个瞬间,我跟露莉亚在某些部分已经有所联系。
伴随撕裂天空的低吼声,一个庞大身躯悠然地从云隙间缓缓现身。
那是一头身躯比多头蛇大上一圈的巨龙,身上带有暗色鳞片,并且拥有银色翅膀,口部及双臂被粗厚的红色束带捆绑……
——那骇人的咆哮连天空都为之撼动,令听者心生畏惧。
——汝之名为「原形的巴哈姆特」。
在传说中被如此形容的巨龙,正在树林间的草原上振翅飞行。巨龙的身躯在蓝天形成大片漆里阴影,仿佛只有巨龙所在的位置转为黑夜,没有星光的黑夜。
「这、这是什么怪物!」
胡子大叔气急败坏地吼叫,但我根本无心理会他的反应。
巨龙的眼神充满愤怒,那是对应当拥有自由却遭到束缚所抱持的愤怒。当巨龙的双眼涨满愤怒之力时,缠绕巨龙口部的红色束带也应声断裂。
原初之龙张开巨颚用力吸气,我能感受到魔力聚集到巨龙的双眼前方,那是龙的吐息!
灾厄吐息。
从龙颚射出的青白色光束,无声地刺穿了地上的多头蛇!
比我大上数倍的红色多头怪物身上——开出了一块巨大空洞。
五颗脑袋似乎无法理解自己遭遇的状况,试图发出痛苦的叫声。
但是——下个瞬间,开了大洞的身体便丧失了支撑自己的力气,就这样缓缓倒下,而怪物的五颗脑袋也僵硬地停下动作。
最后,连那些脑袋也纷纷倒在自己的身体上。
「什么!怎、怎么可能,竟然一击就把多头蛇毁掉了!」
伯梅伦上尉完全陷入了狂乱状态。
「喂,现在是好机会,格兰,我们快离开这里!」
碧这样催促我,但我却全身无力无法动弹。我无法支撑自己虚弱的身躯,只能勉强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来这里,少年!」
卡塔莉娜的声音听起来似乎相当遥远。
「振作点!」
「嗯、嗯……」
虽然还能挤出声音,但我的舌头已不灵光,疲惫如排山倒海般笼罩全身,让我的身躯不听使唤。
露莉亚似乎也在喊叫。
「格兰、格兰,请振作点!」
「他的意识似乎还很清楚,但如果不快点为他治疗……」
我的脑袋昏昏沉沉,就连自己的脚究竟走了多少距离都不清楚。在模糊的意识中,我只知道要尽可能离胡子上尉及帝国兵越远越好。
刚才我还以为自己全身的伤势都痊愈了……
那头黑龙跟多头蛇一样突然现身,简直就像在呼应露莉亚的呼唤……
我在这时失去意识,再次落入黑暗当中。
9
「呼、呼……跑、跑到这里,应该就没问题了吧?」
碧的声音传到我耳中,它的呼吸会如此急促,想必是因为死命奔跑的关系。不对,碧是用翅膀在飞才对。我能感受到露莉亚跟卡塔莉娜也在附近,在我逐渐恢复的意识中,能听见周围的声音。
「刚才那到底是什么状况?那头巨龙应该是『星晶兽』吧,为什么那东西会突然出现还出手救我们呢!?」
「那多半是露莉亚的力量,就算是只听从星之民命令的『星晶兽』,如果靠露莉亚的力量……什么!这怎么可能!」
我听见卡塔莉娜在我身边这么大喊,也感觉到有人正在用手触碰我的身体。
「刚才的伤呢?竟然连一点伤痕都没有!」
那个声音让我彻底恢复了意识,我努力睁开自己的眼睛。
在我身边的人是卡塔莉娜跟露莉亚。见到我睁开眼睛,卡塔莉娜用难以置信的表情瞪着我。
「你……没事吗?」
「……嗯。」
我坐起身子,自己检查了身体状况,连我自己都感到惊讶。难怪卡塔莉娜会那么吃惊,因为多头蛇的火焰应该把我全身都烧烂了,要是继续烧下去,我可能会连骨头都不剩,化为一团灰烬。
然而我脱去衣服的赤裸胸口却看不到丝毫伤痕,别说是看不到烧伤,就连全身的皮肤都像初生婴儿般干净。我试着活动一下手脚,却感受不到丝毫疼痛。
「似乎没问题的样子。」
「可是怎么可能……」
「卡塔莉娜,格兰不顾危险救了我,但也因为那样让他受了重伤。格兰已经失去生命光辉,如果我不出手,他肯定会陷入冥界的深渊,我不希望让他变成那样。」
「露莉亚……难道说是你……」
面对卡塔莉娜的疑问,露莉亚轻轻点头。
「我决定用自己的生命将格兰留在这个世界,因为我的命也是格兰救回来的。」
我难以理解露莉亚这番话的意思,露莉亚看来并不像外表那样,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单纯女孩。
「这是……什么意思?」
我对露莉亚这么问道。
「我想你可能很难立刻明白,不过……简单的说,就是我将自己的生命之力、生命光辉分给了你,所以我跟格兰才能像现在这样……」
露莉亚说到这里,轻轻将手伸向我的胸口。
露莉亚的指尖轻触到我胸膛。
我感觉到一股暖意,经由她指尖流入我体内。
「我们现在共有一条生命,我的生命之力就是你的生命之力,伤害你的力量也会伤害我……就这样直到永远……」
「永远?」
「是的,格兰。对不起,但我除了这么做,也没有其他方法能救你了。」
露莉亚看来是发自内心感到愧疚。
「不……你不需要道歉。」
「格兰?」
「因为要是不那么做我就会死吧?你是为了救我才这么做,我怎么可能会生你的气呢?」
露莉亚听我这么说,这才总算松了一口气。
「竟有这种事?那么说,格兰跟这女孩——跟露莉亚以后得要永远在一起了?」
面对碧的疑问,露莉亚点头表示肯定。
共有生命吗……虽然对这种说法没什么概念,但我现在似乎正处于跟露莉亚分享生命的状态。如果我受伤,露莉亚也会受伤,如果露莉亚倒下,我也会倒下。
「虽然不是很清楚状况,但只要格兰觉得没问题我也不会介意!话说回来,刚才那个怪兽到底是什么东西啊?刚才那个是『星晶兽』吧?」
「那多半是『原形的巴哈姆特』,一种传说中的『星晶兽』。」
卡塔莉娜这么说道。
「我就知道!那么说,刚才是你让沉睡的『星晶兽』苏醒,并将它叫出来吗?」
「不是的,有点不一样。那孩子并不是因为我的力量苏醒,我只是察觉到那孩子醒来罢了。感觉在我跟格兰生命相连的同时,它也跟着苏醒了……」
听露莉亚这样说,简直像在讲「星晶兽」是因为我的变化而苏醒,不过应该不会有这种事才对。
「就、就算那样,拥有星之力的『星晶兽』,应该只有星之民才能召唤吧,你到底是什么人!?」
听到碧这么问,露莉亚的身子震了一下,接着整个人缩成一团,仿佛被问到不想说的事情。露莉亚低着头,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
「那种事现在就先别问了,碧。」
「格兰?」
「现在不是讲那些事情的时候。」
仰望天空,现在帝国的战舰仍停留在村子上空,虽然炮击看来已经停止,但我还是相当担心村子的状况。
「如果你要回村子,我们也一起走吧。」
卡塔莉娜这么说道。
「没问题吗?你也是那个帝国的骑士吧?」
听到碧的疑问,卡塔莉娜点了点头。
「没错,但你们应该也有听到,背叛帝国让这孩子逃走的人,其实就是我。」
「为什么你要……」
「详细的事情等以后有空再解释,我们快动身吧!」
听卡塔莉娜这么说,我也点头同意。
不过我们——我跟碧最后没回到村里,也没能确认村里的状况,因为我们在快到村子入口的时候被一个声音叫住。
「格兰!」
我看见有个身影躲在树林中,将半张脸藏在树后看我。那是村里的孩子,也是在水池钓鱼的孩子之一,他叫佩尔。
或许是看见我跟不认识的人在一起,佩尔显得有些胆怯。
「佩尔!」
「格兰哥哥!」
「你怎么会跑来这里?这样很危险的。」
虽然我没什么资格说别人,但佩尔毕竟是个年纪还不到十岁的孩子,这样实在太危险了。
「我知道格兰哥哥一个人到森林还没回来,所以才会……我想哥哥一定不知道有很多危险的人跑来,想说要是你出了什么状况……」
「你说危险的人是……?」
「他们穿着盔甲,人很多,还有个装模作样的胡子大叔。」
「他说的应该是伯梅伦上尉,他应该正在找我们吧。」
身穿盔甲的卡塔莉娜令佩尔感到害怕,我向佩尔解释卡塔莉娜不是坏人,之后接着询问村里的状况。
跑来村里的帝国兵似乎在找「打扮像公主的女孩」,他们指的应该是露莉亚。尽管他们从村长口中得知村里没有这种人的答复,但胡子大叔还是一边威胁村民藏匿她对你们没有好处,一边命令部下到村子外围找人。
「原来如此,所以他们才会找到森林里……」
卡塔莉娜用理解状况的表情这么说道。
「那么,那些人已经不在村里了吗?」
仔细一听,确实已经听不到炮击声。
「嗯,他们已经离开了。」
「你是特地来转告我这件事的?谢谢你。」
「不、不客气。那个……哥哥……」
这个时候,我才察觉佩尔的双眼正盯着站在我们身后的露莉亚,因为露莉亚正是胡子大叔——伯梅伦上尉在找的那个「打扮像公主的女孩」。
「佩尔,你看见她的事可以别说出去吗?」
「嗯。」
「谢谢你。你在这里很危险,快点回家吧。」
「哥哥呢?」
佩尔这么一问让我有所迟疑,起初我是担心村里的状况所以打算立刻回去,但要是就这么带着露莉亚,万一胡子上尉带人回村就会发现她了,我不能给村子制造麻烦。
但我也不能跟露莉亚分开了。
「我不要紧,总之你先回去村里,你得长大一点才能到森林喔。」
佩尔点头响应,接着我们便看着他往村门的方向离开。
好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想帝国兵肯定还在找我们。
我看向卡塔莉娜和露莉亚,我认为自己也得了解她们的意愿才能做决定。
「看来别无选择了……」
卡塔莉娜望着地面这么说道。
「卡塔莉娜……」
露莉亚望着卡塔莉娜,表情带着悲伤。
「我不能将露莉亚交给他们,我们离开这座岛吧!」
「但要怎么离开……」
想离开浮岛,必须要有飞艇。
「我有准备飞艇,其实我原本只打算让露莉亚一个人逃走,不过……既然格兰无法跟露莉亚分开,现在就只能让你跟我们一起走了,不好意思。」
「别这么说,这是没办法的事,我也不想见到露莉亚落入那些随便炮击村子的人手里。」
「没错、没错,我肯定不会喜欢那些家伙的!」
碧大声附和我的意见,翅膀也在同时剧烈拍动。
「那么,你同意了吗?」
听卡塔莉娜这么问,我明白这是最后的问题。
「是的。」
我表示肯定。
我已经无法再回到村里。
我们一路上小心翼翼避免被帝国兵发现,朝卡塔莉娜藏匿小型飞艇的地方前进。
10
我居住的村庄四周有山岳环绕。
此刻我们抵达西侧山脚一处被称为「碧空之门」的地方,这是少数能通往岛外的场所。陡峭的山壁只在这块地方山顶偏低,空出一道像是门的缺口。这道山谷内是一片坡度平缓的草地,卡塔莉娜准备的东西,就藏在那片草地的某个凹陷中。
「这是……」
 
一只白色的鸟伴随振翅声响往蓝天飞去。
我的视线也追着那只鸟望向天空,由右侧移向左侧,直到鸟飞过林梢不见踪影,我才移开追逐飞鸟的视线,望向自己身旁。
我的身边有只看起来像是长了翅膀,模样像蜥蜴的娇小生物正漂浮在那里。它的名字是碧,是从小一直陪伴我的拍档。
我望着碧,仔细打量它的模样。
「看、看什么啦?别这样盯着人家看啦,有什么话想说就干脆说出来呀!」
「我在想,碧总是像这样浮在空中,但究竟可以飞飞多远呢?」
「啊?你是在想我能飞多远吗?」
「应该飞不了很远吧?没法飞到其他浮岛吧?」
「是没错啦,毕竟我的翅膀就这么小……话说回来,你又在想这种事啦……」
碧一脸无奈地耸了耸肩,那和人类相仿的肢体动作看来有些滑稽,让我忍不住浮现笑意。
「格兰,你真的很喜欢天空呢,你真的打算有天要离开吗?就算你收到了老爹那封信,不过要到什么天空的尽头根本不可能……呃,你笑什么啦!」
「没什么,比起这个,我们快点把眼前的事处理好,到森林里去吧!」
我边说边看手中的斧头,接着将视线转向前方摆有柴薪的树根台座,那旁边正堆放着我先前劈好的木柴堆。
「只差把这块劈完事情就做完啦。」
我举起斧头使劲朝木柴挥落,笔直挥下的斧刃准确命中立起的木柴中央,柴薪应声一分为二。我熟练地将朝左右倒下的柴火和其他木柴一起堆在墙边,这样今天的工作就完成了。我将斧头一并收好之后,拍了拍手上的灰尘。
随后伸手抓起立在墙边的短剑。
那是一柄拥有笔直的剑身、剑长不到我身高一半的短剑,由于是青铜制品,硬度虽然比不上铁,但终究也是用金属制成的东西不是玩具,而是名符其实的武器。
「好,我们走吧!」
「唉~你每天挥剑都挥不腻吗?而且你不是才刚做完工作吗?」
「我不讨厌活动身体,而且劈柴这种小事根本累不到什么啦。」
就这样,我们踏上通往村外的道路。
我们居住的地方是位在山谷中的小村落,这里似乎没有高过树梢的屋子,每个房屋之间都有相当的距离,在田地及水池间有婉蜒的小路通过。
「哎呀,是格兰啊,你又要到森林去了吗?」
在田边休息的邻居老奶奶这么问我,一旁的老爷爷则是用锄头充当拐杖站着休息。
「是的!」
「你可要小心点喔,森林里可是很危险的。」
虽然我点头感谢老婆婆的告诫,但也用「最近没听说有什么危险的魔物出没,别担心」作为回应。村里的人都对我这个没有双亲的孩子十分照顾,对我而言,村里的所有大人都像是我的父母。
「不过我会多注意的,谢谢!」
我对两人低头表示感谢之后,便继续动身前往森林。
没错,一直到这个时候,我都认为这是个跟往常没有两样的日子。森林里不会有什么危险,也不可能发生任何异状,当时我是这么想的。
「嗨,格兰,你又要去森林里了吗?」
「你要小心喔!」
听到大人们停下田里的工作这么关心我,我也向他们挥手,并用「没问题的!」回应他们。
当我走到能仰望磨粉小屋的风车后,便往左手边的池塘走去。
在这座村里最大的水池边,可以看到许多孩子在钓鱼,年长的孩子正在取笑年少的孩子一直都钓不到东西。
「佩尔,钓竿借我一下。」
「哥哥!」
我看了看佩尔的钓竿,帮他换了钓饵,并告诉他适合放钩的位置,没多久佩尔的钓竿就立刻有鱼儿上钩,只见佩尔用力到涨红了脸,使劲想把鱼给拉起来。
「别只顾着看,去帮他一把。」
我在其他年长孩子露出不甘心的表情时,在他们背上拍了一下,这么催促他们。
他们一起合作拉起钓竿,看到钓起的大鱼,孩子们大声欢呼,而我也在看见大家顺利钓到鱼后,再次往村门的方向走去。
「格兰,你真的很会照顾人呢。」
碧这么说道。
「会吗?」
我对碧这个说法倒是没怎么想过。
「唉,格兰,你应该多花点时间玩乐才是,你简直把空间时间全都花在照顾别人和练剑上了。」
碧这么说道。
「但我很喜欢这么做啊。」
「你这人真是奇怪。」
此刻我已经能看见围绕村落的木头围墙跟村门,现在是白天所以门还开著,这个时间随便何人都能自由进出森林。森林里的魔倒最近都已学乖,鲜少会靠近村子,不过村民还是为防万一,在村门旁边设置了来监视用的哨站。
我跟守门人简单打招呼后,便带穿碧穿过村门进入森林。
我们有很多的森林有许多高大看来荒谬密的树表情,在林间仅有的小小的道路可供通行。
我跟碧沿着林道走了一段时间便在半迷途向右转,在穿过只有兽道大小的窄道后,便抵达位于山脚的祀堂,祀堂周围是一片空旷的平原。
由于祀堂后方是禁止进入的圣域,所以我不能再继续前进,因为必须要有巫女的允许才能进入。据说巫女们能通过呆在圣域树叶上的金色露水占卜未来,也因为圣域内是一片会有金色露水的森林,所以又被称为「金露森林」……
我利用祀堂前开拓的草原开始挥剑,在这里不会被任何人打扰,可以尽情练剑。
其实森林里不是完全没有魔物出没,我自己就碰过像是雨切蜻蜓或疾风兔子之类的弱小魔物,只是我不想让村里的大人担心,所以都没有说出来,而且那些魔物也是不错的练剑对象。
只是今天就连那些魔物也不见踪影,所以是个平稳安静的日子。在无可奈何之下,我只能边挥剑边想像眼前有魔物的状况。
在把各种动作反覆练过几遍后,我从陆地上捡起约十根的枯枝。
「碧,麻烦你了。」
「你还要练这个啊?」
「别这么不甘愿嘛!」
尽管我的飞蜥蜴搭档嘴上抱怨,但还是同意奉陪我的练习。碧捧起枯枝往上方飞去,在飞到大约跟树梢同高的位置后碧大喊一声「要开始了!」接着便让枯枝一一落下。
我用剑挥斩那些约有拳头大小、纷纷从上空落下的枯枝,这是训练挥剑速度的练习。
一、二、三、四……第五段枯枝有点远,可是——我赶得上!我迅速往前一踏,斜劈向跟我眼睛和高的位置。
五!
「别停喔,可还没完呢!」
六、七、八、九——还剩一个,但是碧在这时把最后一截枯枝使劲朝我掷出!
「拜托!」
要拉剑挥砍肯定来不及,我当下决定从下而上将剑挥向那对准我眉间飞来的枯枝。我的动作勉强赶上,伴随断裂的声响,剑刃正中枯枝中央。
「太过分了啦,碧!」
我的心脏仍在剧烈跳动,毫无预警的来这么一下,真的让我大吃一惊。
「嘿嘿,我知道以格兰的本事难不倒你啦,而且魔物也不会事先告诉你要怎么攻击呀。」
「唔……」
碧说的确实没错,况且也是我开口要碧协助我的。
「也、也是啦,今天就先练到这里好了。」
「太好了,我肚子子也差不多开始饿了……」
就在我松一口气的时候,一阵如雷般的巨响从天空传来。
「格兰,你看那里!」
我抱着不祥的预感仰望天空。
看见一大片黑影占满蓝天,不对,那是——船,是飞在天上的船。
从下方看去,飞船的形状看来就像是一个被上下拉长的漆黑木桶,装在船首下方像是胡须的棒子,是用来发射炮弹的大炮。
「那是帝国的战舰!格兰,战舰往村子的方向去了!」
同样的飞船不止一艘。
如云朵般陆续涌现的帝国战舰遮蔽了天空。
碧还没把话说完,战舰前方就闪现红光,伴随着稍晚传进耳中的巨响,骇人的破坏声响在也接着从村庄的方向传来——村子被炮击了!?
「格兰!」
「碧,我们快回村里去!」
我看着天上的战舰打算赶回村里,却突然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猛烈撞上而摔倒在地,由于腹部受到冲击,我一下子喘不过气来。
「呀!」
——女性的尖叫?
我连忙转头望去,这才发现我撞上的是一名女孩。少女跌坐在我身旁,手按着额头一脸痛苦。
「对、对不——」
「呃——」
少女不等我把话说完就先抬起头,激动地对我说道:
「请救救我!」
2
疼痛让少女忍不住抱住头。
虽然少女痛到趴在地上,但随即想起现在不是能抱怨的状况,于是她连忙抬起头。
少女这才发现,她撞到的是一名看来像是岛上居民的少年。
从少年的模样来看,年龄大约较自己年长两、三岁。
少年手中握着一柄短剑。
不过比起短剑,更吸引少女注意的是少年的眼睛。
那对直视她的双眼当中没有丝毫阴影,同时也让少女产生忘我的怀念与平静……
少女没有多想就自动开口。
说出了「请救救我」。
3
跟我相撞的少女身上穿着罕见的服装。
虽然是一身纯白的连身裙,但在阳光照射下带有柔和的奇妙光泽,与村里女们所穿的麻制白衣明显不同,质地看来要柔软许多。那或许是用绢之类的材质缝制而成,由于肩膀上的部位没有衣袖,因此我能看见少女细嫩的肩膀,那白皙的肌肤让我不禁有些紧张。
少女胸前佩戴着镶有蓝宝石的胸饰,那个宝石足足有一个拳头的大小。
「这、这女生是哪来的啊?」
碧这么说道。看见那从未见过的陌生面孔,让碧有些吃惊。
我也在这时重新望向那名跟我相撞的少女。
「你还好吧?」
「嗯……」
少女小声表明她并无大碍。
「来,我拉你。」
先站起身的我对少女伸出手,少女也用她纤细的手掌回握。
我没用多少力气就轻松将少女拉了起来。
少女的身体轻得不可思议,简直就像没有重量一样!
「真的没问题吗?」
「真的没问题。」
与少女四目相对的同时,我再次屏住呼吸。我在少女的眼中,看见了仿佛夏日晴空、不输给胸前宝石的蓝色光辉。
那是我喜欢的天蓝色。
少女迅速用手整理摔跤时弄乱的长发,那是一头长到几乎会碰到地面的长发,发颜色也隐约带着奇妙的蓝色。如果我曾见过这样的女孩,我肯定不会忘记,可以肯定她不是我们村里的女孩。
「你是……」
「拜托,请救救我!」
少女复述先前说过的话。
出现在空中的帝国飞行战舰,还有遭到炮击的村庄,就算是现在,那彷佛远雷般的炮击声现依旧没有停歇,而且村里还有许多从小照顾我的人。我完全不明白现在是什么状况,而且眼前又有这名少女在向我求助。
「呃,你说要我救你是什么意思?」
「拜托你,再这样下去,我们——」
少女说还没有说完,我便听见有人穿过草丛的声音,接着一名身穿盔甲的士兵伴随踩断枯枝的声音在现身。
「不许动!把剑放到地上,双手举起来!」
那个人用剑指着我这么喊道。
「怎、怎么这样!」
在我身旁的碧用力拍打翅膀,同时用威吓的语气大喊。
「你这些家伙想找麻烦吗?」
「是帝国兵吗……」
虽然我是第一次看见帝国兵,但他盔甲上的图案已经清楚表明了身份。
身穿全身板甲的帝国兵,语带威胁地提出「如果还想活命,就把少女交出来!」的要求,那简直就跟绑架犯没有两样。
少女浑身颤抖地在紧抓我的手臂,我能看出她正在努力不让自己因为害怕而瘫痪软倒地。正因为少女无法只靠自己站稳脚步,所以才会抓着我的手臂。
「不……不要……」
「人家现在已经说过不想跟你走了!」
「废话少说,快把那女孩交出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了!」
「我觉得你早就谈不上客气了……」
「你不想活了吗?」
帝国兵扬声威胁,从头盔缝隙能看见他的眼神多了几分凶光。
「她已经向我求助,这件事我管定了!」
我语气坚定地回应,同时示意抓紧我手臂的少女稍微退开,毕竟她那样抓着我也不好行动。碧听我那么说,也跟着附和。
「没错、没错,你才少在这里撒野呢!」
眼前的那名应该是帝国兵的男子,毫不掩饰内心的恼怒用力咂舌,接着用低沉的语气说道:
「真是找麻烦……小鬼,这可是你自找的!」
「什么!」
对手的反应让我一时难以置信,尽管对方把我当成孩子,但仍毫不留情地举剑朝我冲来!真不愧是传闻中「就算要杀自己人也不会有丝毫犹豫」的恶名昭彰帝国兵。
「格兰,危险!」
碧语气激动地发出警告。
我连忙举起自己手中的剑,金属撞击声让我知道自己的剑及时挡住了帝国兵的斩击,同时我的手臂也感到一震酸麻。带有杀意的钢铁重击远远超出我的想像,要是当真被砍中,恐怕不会只有受伤这么简单。
「唔!」
帝国兵发出大感意外的声音把剑抽回,接着改变剑路使出凌厉的刺击。
「喝啊!」
「哇!」
我连忙将少女推开,而我也跟着摔倒在地。
4
「你、你没事吧?」
我对少女这么问道。
「嗯……还好。」
虽说是为了闪避,但我推得相当大力,不过少女很勇敢没有哭,自己拍了拍衣服站起身来。
看来这名少女比外表来得更有韧性。
我的手中没有盾,碰到刺击也束手无策,然而帝国兵的刺击毫不留情,令人感到背脊发凉。眼前这名帝国兵……真的不管我的死活吗!?
「我看你能躲到什么时候!」
帝国兵这么开口的同时,也再次举起手中的剑。
我连忙起来重新举剑应战。我曾多次想像跟人对战的状况,但现在——并不是练习。
如果输了就是死了。
「怎么了,你的手在发抖喔!」
老实说我很害怕。
对手并不是森林里的野兽,而是有人类模样、语言相通的对象。
「要是你没有出招的意思,那我就不客气了!」
剑刃朝我挥来——不、不对,眼睛不能只盯着剑!
我让自己全神贯注,努力掌握对手全身的动作。村里的猎人曾教我面对野兽时的诀窍,野兽的尖牙跟利爪很可怕,但真正棘手的,是野兽为了战胜对手的狡猾智慧。
我得看清对方在头盔缝隙中的视线,从肩膀到手臂的肌肉动向,还有身体的施力方式。对方用的究竟是虚招还是用上全身力量的杀招?看清楚对手的下盘,对方的重心是否有跟着脚步移动?还是——
我决定「假装」做出格挡的动作。
「哈!你中计了——什么!?」
挥落的剑刃宛如飞燕般在途中改变轨道,我在许久之后才得知那是帝国士兵惯用的招数。
不过我在此刻看破了那个招数。
我强行改变自己持剑的动作,将剑尖朝对手的脸部刺去。
种别扭的攻击动作虽然不可能有什么威力,但打算对我翻腕劈砍的帝国兵已经踩死了步伐,难以闪避我的刺击。不过帝国兵在这时勉力往后仰,用让人担心是否会扭断脖子的动作,逃过脸部被剑尖刺穿的下场。
我的剑以毫发之差刺空,剑刃划过士兵的头盔。我的攻势没能得手,但对手也失去了平衡。
眼前有个天大的破绽。
我往前一踏,用自己手中的短剑劈砍对方持剑的手。坚硬金属的碰撞声响起,由于对方的手臂也有护甲,所以并没有被砍伤,但这一击肯定能让对方手臂留下重创。
「唔啊,臭小子!」
「你走吧。」
「你想放我一条生路吗?小鬼,别把人看扁了!」
帝国兵不再有丝毫大意,这次对方起身后,对我挥出动作扎实的攻击。对方拥有熟练且毫无破绽的剑技,这一击很可能会让我人头落地——如果在正常的情况下。
但帝国兵惯用的手臂已经不像正常情况那样灵敏。
身穿全身板甲的士兵不会被剑砍伤,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可以免去被金属块重击的伤害,毕竟不可能有任何盔甲能自动化解受到的冲击。当然,要是上面施有魔法就另当别论。
帝国兵挥出的斩击比他预期的范围短了约有两根指头的距离,而且也没有原本的速度。
跟碧从空中丢下的枯枝相比,那已经是缓慢到我能轻松应付的动作。
面对帝国兵挥出的斩击,我只需移动一步就能从剑刃旁闪过。
「什么!?」
我听见帝兵惊愕的叫声,同时将自己的剑猛力朝对手腹部挥去。
「喔喔喔喔喔喔,喝呀!」
我将短剑全力挥向对手。
就算隔着厚实的盔甲,被相当于金属棒的短剑重击腹部也不会好过。
帝国兵在头盔底下的眼睛,在遭到重击的同时翻了白眼。
男子在发出呻吟之后往前倒下。
「你打赢了!」
碧兴奋地这么喊道。
「格兰太棒了,原来你这么厉害!」
「嗯、嗯嗯……哈哈!」
我望着昏迷倒地的帝国兵,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真是太惊险了,我到现在都还无法相信自己竟能战胜对手。不过对方只是昏迷,没多久应该又会醒来。
这附近不太可能只有一名士兵,要是这时有其他同伙赶到,我实在没办法应付。
「我们得快点离开这里……」
「露莉亚,你没事吧!?」
听到这个声音,我连忙转头望去,只见又有一名身穿盔甲的女性从树丛中现身。虽然她没戴头盔,但全身都穿着带有银光的盔甲,那盔甲的样式跟我打倒的帝国兵十分相近。原来他真的有同伙在附近吗?我不禁这么想道。我硬是让自己疲惫的身躯进入备战状态,不过我其实已经没有再战的力气了。
「状况不妙,你先逃吧。」
我试图让那名身穿白衣、有天蓝色双眼的少女自行脱险。
不过——
「卡塔莉娜!太好了……你也没事……」
少女看见那名女兵,安心地这么说道。
5
「看来没有受伤,是你们保护露莉亚的吗?」
女兵看了一眼昏迷的帝国兵,然后这么问道。
听到她说「你们」,让我知道她也有把碧算进去,她应该是有听到碧说话吧。
「可以这么说吗?应该说这个帝国兵连我们也不放过吧?」
听碧这么说,我也点头附和。
我认为自己不过是应付了找上门的麻烦。
「听我说、听我说!卡塔莉娜,这个人刚才救了我,很帅、很厉害喔!」
「是吗……」
被称为卡塔莉娜的女兵,是个模样看来年过二十的成熟女性,一头及肩的褐色直发从额头右侧斜分到左侧。在她盔甲上的多层腰带,挂着带有气派装饰的细剑。
「我叫卡塔莉娜·艾里瑟,请容我向你们道谢。」
卡塔莉娜这么说完,便将手放在胸前对我低头行礼。
「我叫格兰。」
用自己习惯的方式简单低头回礼。卡塔莉娜的行礼方式虽然看来相当讲究,不过对于我这个在穷乡僻壤长大的人来说,要我用同样正式的方式回礼实在太强人所难了。
不过这也让我明白,她是受过正规礼仪洗礼的士兵。与其说是士兵,她给人的感觉更像是一名骑士。
我重新观察露莉亚跟卡塔莉娜。
看来像是帝国骑士的成人女性,跟年纪看来比我小一、两岁,但却带有奇妙气质的少女。
这两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我实在看不出这两人的相关性,她们的容貌并不相像,所以应该不是亲人,而且从两人的谈吐来看,露莉亚说话的方式带有可爱童音,而卡塔莉娜则显得十分沉稳,给人一种「她真是一名成熟女性」的感觉。
「哼!」
碧在这时飞到我面前,不悦地挺着胸膛。它的意思是要我们别把它当成空气,我连忙向两人介绍。
「呃~它叫碧,那个——」
「那只蜥蜴也有一起保护我喔!」
「我才不是蜥蜴!我可是有『碧』这个好名字的!」
「什……什么……」
在碧身上四处打量的卡塔莉娜,惊讶地睁大眼睛。
「看、看什么啦,你对我有什么意见吗?」
「碧,别这样。」
我想让碧知道最好不要惹怒对方,因为她可是帝国的骑士。虽然目前看起来她似乎是这个女孩的朋友,但我们还不清楚她跟刚才要抓少女的帝国兵有什么关系。
「这实在……」
卡塔莉娜缓缓走近碧。
「喂……你想做什么?」
「仔细一看这实在是太可爱了!小小的身体、小小的翅膀,虽然外表像是蜥蜴,但模样却圆滚滚的……最重要的是这可爱的圆眼睛,还有那摆架子耍脾气的模样,真是太棒了!」
……咦?
只见卡塔莉娜用套着护甲的手臂,将眼前浮在半空的碧抱入怀中。
「真不敢相信这世上竟有这么可爱的生物!」
「喂、喂……你做什么……唔~好、好难过!」
情况不妙,虽然卡塔莉娜的个头并不壮硕,但她毕竟是个身穿全身板甲还能行动自如的人,被她那样紧抱让碧的脸色完全走了样,感觉再这样下去碧就要因窒息昏倒了。
「卡、卡塔莉娜,你冷静一下!」
「呃……不好意思,可以请你把碧放开吗?」
「对啊,卡塔莉娜,人家都这样说了啦!」
「而且……我想我们还是快点离开这里比较——」
或许是刚打昏一名看来像是追兵的帝国兵,让我有些大意了。
因此当我听到那个声响时,显得十分惊讶。
「卡塔莉娜中尉!」
树林中传来呼喊卡塔莉娜的怒喝。
那是男性的声音,但音调却异常尖锐刺耳,随后从树林中现身的,是一名身穿盔甲,同样像是帝国军人的家伙。
那名男子一看见我们,脸上便露出令人生厌的奸笑。
6
在刺眼的红色衬衣外头,穿着钢铁盔甲的那名男子有着细长的脸蛋,在嘴边及下颚留着实在谈不上好看的胡须。
「这个装模作样又留着难看胡子的大叔是怎样?」
碧在我耳边低声说道。所幸男子没有听见碧的声音,毕竟有些事情还是心里知道别说出来比较好。
「唉呀,卡塔莉娜中尉,原来你在这里啊?」
……他刚才说了「中尉」吗?
这么说,卡塔莉娜果然也是帝国的军人……
「伯梅伦上尉!对、对不起,我立刻带露莉亚归队。」
咦……?我忍不住愣了一下,我好像听到卡塔莉娜说要带走露莉亚的样子……那么说,卡塔莉娜一样是要抓露莉亚的人吗?但看她的态度……
「归队?何必说那种口是心非的话,那样未免太虚伪了吧!放走那女孩的人,不就是你吗?」
那个被卡塔莉娜称为上尉的男子,脸上带着毒蛇般的笑容。虽然我不清楚蛇笑起来是什么模样,但我认为一定就像那样,我感觉自己背部窜过一阵寒意。
「喂,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啊?」
虽然碧这么问,但我也想知道答案,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
名叫露莉亚的少女似乎在躲避帝国兵的追捕,会那样撞到我,也说明了情况应该相当危急。至于想抓少女的帝国兵,则是被我勉强打昏躺在地上,而名叫卡塔莉娜的女骑士随后现身,她看起来像是在保护露莉亚。
可是——当卡塔莉娜说要带走露莉亚时,那名胡子上尉又说是卡塔莉娜放走露莉亚的。
这里面一定有人说谎。
我转头观察露莉亚的反应,看见她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眼睛紧盯着那名胡子上尉。她那仿佛映照着天空的蓝色眼睛多了一层阴影,让我自然地将手伸过去握住她颤抖的手。露莉亚回望我一眼,接着靠过来躲在我身后。
胡子上尉依然在数落卡塔莉娜,他用刺耳的尖锐嗓音持续对卡塔莉娜施压。
「真不敢相信你竟敢与伟大的艾尔斯提帝国作对,要是被黑骑士大人知道,真不知他会作何感想!要控制『那个东西』那名少女是不可或缺的,这点你应该也很清楚才对,但你竟然选择放她走……」
「伯梅伦上尉,我绝对没有……」
卡塔莉娜辩解的话语被胡子上尉硬生生打断。
「你知道吗……背信可是重罪呢。」
情况不太对劲,碧在我耳边低声说出「感觉气氛不太妙」的感想,我也有同感。
「你应该知道我国对背叛者是绝不轻饶的吧?呵呵呵!」
「上、上尉,可是……我们想控制『星晶兽』的想法未免太过危险……属于『星之民』遗产的『星晶』,还有太多我们不了解的部分……」
当卡塔莉娜提到「星晶兽」的时候,露莉亚抓着我手臂的手握得更紧了。
「星晶兽」——是留在天空各个浮岛上,有各种传说的魔兽。听村里长老们的说法,只有「星之民」能够控制星晶兽,而那些星晶兽都沉睡在名为「星晶」的宝石中,据说那些宝石的碎片,则是保存在名为「星晶祀堂」的地方。
突然听到这些只在故事中出现的词句,让我一下子摸不着头绪,只能猜到胡子上尉先前提到的「那个东西」,多半就是「星晶兽」。露莉亚浑身颤抖,看来这是一个让她倍感煎熬的话题。
「希望你不要转移话题啊!」
「我并没有……」
「哼,够了,我不打算再为这些鸟事浪费时间,我们早早让事情有个了结吧!没错……」
胡子大叔——伯梅伦上尉原本激动的声调突然压低,并再次露出奸笑。
「呵呵呵呵……这样的边境,只要把村子整个消灭,就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了,我就用那女孩来测试我的研究成果吧!」
这时我完全不明白胡子上尉到底想做什么,但我可以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某种庞大的力量,甚至让我产生他整个人比原本变大数倍的错觉。
上尉高举手臂,在他将手臂挥下的同时,树林中也猛然响起一阵咆哮。
茂密树林的细小树干不是碎裂就是拦腰折断,伴随着践踏枝干的声响,咆哮声的主人蛮横地挤过树林出现在我们面前。
「吼喔喔喔喔!」
那个巨响听起来像是有数头猛兽齐声咆哮,声音彼此交叠。
因为我们面前的怪物拥有数个脑袋。
眼前拥有五条长颈的诡异怪兽十分巨大,必须要仰望才能看清全貌,身体就像覆盖了鲜红鳞片的巨大蜥蜴。
那是我以前认为只有在故事中才会出现的多头怪物——多头蛇!
「怎么可能,这种怪物到底是从哪里……!?」
「惨、惨了!」
这骇人的景象让碧的声音也走了调。
我自己也十分吃惊,明明直到刚才这附近都没有任何巨兽存在的迹象,这样的怪物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虽然不敢相信,可是……莫非帝国就是为了这种东西,才企图把『星晶』的力量……」
卡塔莉娜这么说道。
「你说对了,这正是那名少女的研究成果,『魔晶』的力量!太棒了,真是太棒啦,呵呵呵」
伯梅伦发出窃笑。
拥有五颗脑袋的怪物朝我们逼近,看来像是肥胖蜥蜴的身躯撞倒了拦在路上的树木,扭动的长颈也让巨兽附近的树干朝左右折断。
五颗兽头同时盯着我跟露莉亚。
「伯梅伦上尉,你想让露莉亚也一起送命吗!」
「呵呵呵,怪物怎么可能会被怪物杀死呢?那个怪物不会被多头蛇那种货色弄死的。至于另一个弱者在这里是多余的,那个小鬼只能怨恨自己命不好!动手,多头蛇!」
男子一声令下,巨兽的五颗脑袋便同时张开巨颚。
我在情急之下连忙将露莉亚推开。
下个瞬间。
我被多头蛇吐出的火焰笼罩,眼前的光景染上鲜红……!
7
别说是热度,我连疼痛都感觉不到。
我的意识在瞬间遭到剥夺,当我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黑暗中。
我隐约听见碧的声音在黑暗彼端呼唤我。
「喂,格兰!振、振作一点啊,喂!」
不过此刻的我,已经没有丝毫力气响应那个声音……
「太棒了,这股力量真是太棒了!」
那是伯梅伦上尉的声音,他正发出狂喜的笑声。
「你竟然杀害无辜百姓,而且还是小孩!伯梅伦,你到底要堕落到什么程度!」
这个非难伯梅伦的声音,是帝国女骑士卡塔莉娜发出的。
「格兰,你是在闹着玩吧?快说句话啊!」
碧的声音带有呜咽,随着声音逐渐变小,让我明白自己的意识正在急速消逝。笼罩四周的黑暗渐渐变浓,让我什么都看不见。
我……就要死了吗?
此时从我记忆中浮现的,是从小到大各种平淡无奇的光景。
我没有双亲。
虽然有父亲,但他在我小时候就离开身边,我连他长什么模样都没印象,只有一封父亲寄给我的信,信上写着:我抵达了位在天空尽头的星之岛,伊斯塔鲁西亚。
然而,那封信是从哪寄来的,是否真是我父亲所写全都无从查起,连他现在是生是死我也毫无头绪。
尽管如此,村里的人还是十分照顾我。
村里的女性会照顾没有父母的孩子,她们在我睡不着的夜晚为我唱摇篮曲,也会用麦粉和水烤简单的点心给我吃。
在我七岁从村里最高的树上摔落受伤时,大家也都为我生气担心。他们问我为何要做那么危险的事,我回答「爬到上面也许能看到天空的尽头」,这句话让大人们瞬间默不作声,并且不再对我生气,可是从他们看我的眼神,我自然地理解到自己不该再多说什么。
由于我每次做出傻事,村里的大人就会露出悲伤的眼神,所以我逐渐习惯在尝试某些事情时跑到森林里。
尽管如此,其实我一直没有忘记父亲给我的那封信……
真是的,我现在连思考都觉得疲惫了……
好冷,冷到像是连心都结冻一样。
就在我的意识逐渐被黑暗吞没时,有个声音努力将我拉住。
「你……不会有事的。」
那是个清澈的声音。
是我似乎在哪里听过的声音,是一名少女的声音。
……露莉亚?
听到那个声音的同时,一股暖意笼罩我全身,当那深入体内的暖意进到内心深处,我感觉自己胸口亮起一道明亮的灯火。我的意识逐渐变清晰,并且重新听到碧的声音。
「是『星晶』……祀堂的『星晶』……产生反应了!」
「星晶」产生反应?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在心中点燃的光亮与暖意正缓缓散布到身体各处,直到我的手脚末端。
「我的力量……就交给你了……」
露莉亚的话语听起来格外清晰。
我能清楚感受到刺激鼓膜的森林音色、风声、多头怪物的咆哮,还有飞蜥蜴好友呼唤我的声音。
我睁开眼睛,但刺眼的光线却让我什么都看不见。
不过我眼中的景象,逐渐恢复成正常的颜色跟形状。
「格兰!」
「……是碧吗?」
「喂,你这样一下子坐起来真的没问题吗?」
「嗯。」
我用拳头敲打自己颤抖的双脚,鞭策自己站起身子。我的双手还能用力握拳,看来身体没有任何大碍,不过究竟为什么能够获救,连我自己也没有头绪。
「你……你到底是什么怪物!」
伯梅伦上尉指着我大叫,双眼惊愕得瞪大。
但我现在根本没有闲工夫去理会那个胡子大叔。
捡起掉在地上的剑,我瞪着眼前的多头怪物——多头蛇。
不能任由这样的怪物在村子附近乱窜,毕竟没人知道它以后会不会袭击其他村民,所以我不能置之不理……
我再次用力握紧短剑,打算往前站去。
「格兰……!」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露莉亚用激动的声音制止我。
「我感觉全身……都充满力量!」
叫住我的露莉亚也置身在怪物眼前,但她却闭着双眼,额头上浮现汗珠,一脸像在努力克制某种力量的表情。
我眼前的景象短暂地晃了一下。
我的眼睛明明一直盯着距我一步之遥的多头蛇,但我却「看到」其他东西覆盖了眼前的景像。
那是一颗带有漆黑色泽的宝石。
(这是……什么东西?)
(那是『星晶』。)
我心中所想的话语,得到并非声音的响应,而是一个温柔、沉稳的思考波动。
这是……露莉亚的心声吗?
(这颗『星晶』属于这块封闭之地,并经历十分……十分长久的沉睡,而在沉睡的同时,一直支撑着这块大地——这座浮岛)
我用自己获得的另一对眼睛,注视飘浮在黑暗中的巨大宝石。看起来经过切割的多角形宝石拥有比周围黑暗更加深沉的漆黑色泽。
这就是……「星晶」……
我眼前的那颗宝石重复着忽大忽小的变化,仿佛是跳动的心脏不停鼓动。
(来了!)
什么来了?那是什么意思?
(始原之龙——黑火之子……)
露莉亚的思考转变为激动的吶喊。
(巴哈姆特!)
8
我感觉似乎有东西从自己的体内窜出。
那绝对不是令人不快的东西,但在轻微晕眩的同时,我也感受到自己有几分力气跟着被抽离——
露莉亚的心声就像是我自己发出的,也许这个瞬间,我跟露莉亚在某些部分已经有所联系。
伴随撕裂天空的低吼声,一个庞大身躯悠然地从云隙间缓缓现身。
那是一头身躯比多头蛇大上一圈的巨龙,身上带有暗色鳞片,并且拥有银色翅膀,口部及双臂被粗厚的红色束带捆绑……
——那骇人的咆哮连天空都为之撼动,令听者心生畏惧。
——汝之名为「原形的巴哈姆特」。
在传说中被如此形容的巨龙,正在树林间的草原上振翅飞行。巨龙的身躯在蓝天形成大片漆里阴影,仿佛只有巨龙所在的位置转为黑夜,没有星光的黑夜。
「这、这是什么怪物!」
胡子大叔气急败坏地吼叫,但我根本无心理会他的反应。
巨龙的眼神充满愤怒,那是对应当拥有自由却遭到束缚所抱持的愤怒。当巨龙的双眼涨满愤怒之力时,缠绕巨龙口部的红色束带也应声断裂。
原初之龙张开巨颚用力吸气,我能感受到魔力聚集到巨龙的双眼前方,那是龙的吐息!
灾厄吐息。
从龙颚射出的青白色光束,无声地刺穿了地上的多头蛇!
比我大上数倍的红色多头怪物身上——开出了一块巨大空洞。
五颗脑袋似乎无法理解自己遭遇的状况,试图发出痛苦的叫声。
但是——下个瞬间,开了大洞的身体便丧失了支撑自己的力气,就这样缓缓倒下,而怪物的五颗脑袋也僵硬地停下动作。
最后,连那些脑袋也纷纷倒在自己的身体上。
「什么!怎、怎么可能,竟然一击就把多头蛇毁掉了!」
伯梅伦上尉完全陷入了狂乱状态。
「喂,现在是好机会,格兰,我们快离开这里!」
碧这样催促我,但我却全身无力无法动弹。我无法支撑自己虚弱的身躯,只能勉强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来这里,少年!」
卡塔莉娜的声音听起来似乎相当遥远。
「振作点!」
「嗯、嗯……」
虽然还能挤出声音,但我的舌头已不灵光,疲惫如排山倒海般笼罩全身,让我的身躯不听使唤。
露莉亚似乎也在喊叫。
「格兰、格兰,请振作点!」
「他的意识似乎还很清楚,但如果不快点为他治疗……」
我的脑袋昏昏沉沉,就连自己的脚究竟走了多少距离都不清楚。在模糊的意识中,我只知道要尽可能离胡子上尉及帝国兵越远越好。
刚才我还以为自己全身的伤势都痊愈了……
那头黑龙跟多头蛇一样突然现身,简直就像在呼应露莉亚的呼唤……
我在这时失去意识,再次落入黑暗当中。
9
「呼、呼……跑、跑到这里,应该就没问题了吧?」
碧的声音传到我耳中,它的呼吸会如此急促,想必是因为死命奔跑的关系。不对,碧是用翅膀在飞才对。我能感受到露莉亚跟卡塔莉娜也在附近,在我逐渐恢复的意识中,能听见周围的声音。
「刚才那到底是什么状况?那头巨龙应该是『星晶兽』吧,为什么那东西会突然出现还出手救我们呢!?」
「那多半是露莉亚的力量,就算是只听从星之民命令的『星晶兽』,如果靠露莉亚的力量……什么!这怎么可能!」
我听见卡塔莉娜在我身边这么大喊,也感觉到有人正在用手触碰我的身体。
「刚才的伤呢?竟然连一点伤痕都没有!」
那个声音让我彻底恢复了意识,我努力睁开自己的眼睛。
在我身边的人是卡塔莉娜跟露莉亚。见到我睁开眼睛,卡塔莉娜用难以置信的表情瞪着我。
「你……没事吗?」
「……嗯。」
我坐起身子,自己检查了身体状况,连我自己都感到惊讶。难怪卡塔莉娜会那么吃惊,因为多头蛇的火焰应该把我全身都烧烂了,要是继续烧下去,我可能会连骨头都不剩,化为一团灰烬。
然而我脱去衣服的赤裸胸口却看不到丝毫伤痕,别说是看不到烧伤,就连全身的皮肤都像初生婴儿般干净。我试着活动一下手脚,却感受不到丝毫疼痛。
「似乎没问题的样子。」
「可是怎么可能……」
「卡塔莉娜,格兰不顾危险救了我,但也因为那样让他受了重伤。格兰已经失去生命光辉,如果我不出手,他肯定会陷入冥界的深渊,我不希望让他变成那样。」
「露莉亚……难道说是你……」
面对卡塔莉娜的疑问,露莉亚轻轻点头。
「我决定用自己的生命将格兰留在这个世界,因为我的命也是格兰救回来的。」
我难以理解露莉亚这番话的意思,露莉亚看来并不像外表那样,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单纯女孩。
「这是……什么意思?」
我对露莉亚这么问道。
「我想你可能很难立刻明白,不过……简单的说,就是我将自己的生命之力、生命光辉分给了你,所以我跟格兰才能像现在这样……」
露莉亚说到这里,轻轻将手伸向我的胸口。
露莉亚的指尖轻触到我胸膛。
我感觉到一股暖意,经由她指尖流入我体内。
「我们现在共有一条生命,我的生命之力就是你的生命之力,伤害你的力量也会伤害我……就这样直到永远……」
「永远?」
「是的,格兰。对不起,但我除了这么做,也没有其他方法能救你了。」
露莉亚看来是发自内心感到愧疚。
「不……你不需要道歉。」
「格兰?」
「因为要是不那么做我就会死吧?你是为了救我才这么做,我怎么可能会生你的气呢?」
露莉亚听我这么说,这才总算松了一口气。
「竟有这种事?那么说,格兰跟这女孩——跟露莉亚以后得要永远在一起了?」
面对碧的疑问,露莉亚点头表示肯定。
共有生命吗……虽然对这种说法没什么概念,但我现在似乎正处于跟露莉亚分享生命的状态。如果我受伤,露莉亚也会受伤,如果露莉亚倒下,我也会倒下。
「虽然不是很清楚状况,但只要格兰觉得没问题我也不会介意!话说回来,刚才那个怪兽到底是什么东西啊?刚才那个是『星晶兽』吧?」
「那多半是『原形的巴哈姆特』,一种传说中的『星晶兽』。」
卡塔莉娜这么说道。
「我就知道!那么说,刚才是你让沉睡的『星晶兽』苏醒,并将它叫出来吗?」
「不是的,有点不一样。那孩子并不是因为我的力量苏醒,我只是察觉到那孩子醒来罢了。感觉在我跟格兰生命相连的同时,它也跟着苏醒了……」
听露莉亚这样说,简直像在讲「星晶兽」是因为我的变化而苏醒,不过应该不会有这种事才对。
「就、就算那样,拥有星之力的『星晶兽』,应该只有星之民才能召唤吧,你到底是什么人!?」
听到碧这么问,露莉亚的身子震了一下,接着整个人缩成一团,仿佛被问到不想说的事情。露莉亚低着头,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
「那种事现在就先别问了,碧。」
「格兰?」
「现在不是讲那些事情的时候。」
仰望天空,现在帝国的战舰仍停留在村子上空,虽然炮击看来已经停止,但我还是相当担心村子的状况。
「如果你要回村子,我们也一起走吧。」
卡塔莉娜这么说道。
「没问题吗?你也是那个帝国的骑士吧?」
听到碧的疑问,卡塔莉娜点了点头。
「没错,但你们应该也有听到,背叛帝国让这孩子逃走的人,其实就是我。」
「为什么你要……」
「详细的事情等以后有空再解释,我们快动身吧!」
听卡塔莉娜这么说,我也点头同意。
不过我们——我跟碧最后没回到村里,也没能确认村里的状况,因为我们在快到村子入口的时候被一个声音叫住。
「格兰!」
我看见有个身影躲在树林中,将半张脸藏在树后看我。那是村里的孩子,也是在水池钓鱼的孩子之一,他叫佩尔。
或许是看见我跟不认识的人在一起,佩尔显得有些胆怯。
「佩尔!」
「格兰哥哥!」
「你怎么会跑来这里?这样很危险的。」
虽然我没什么资格说别人,但佩尔毕竟是个年纪还不到十岁的孩子,这样实在太危险了。
「我知道格兰哥哥一个人到森林还没回来,所以才会……我想哥哥一定不知道有很多危险的人跑来,想说要是你出了什么状况……」
「你说危险的人是……?」
「他们穿着盔甲,人很多,还有个装模作样的胡子大叔。」
「他说的应该是伯梅伦上尉,他应该正在找我们吧。」
身穿盔甲的卡塔莉娜令佩尔感到害怕,我向佩尔解释卡塔莉娜不是坏人,之后接着询问村里的状况。
跑来村里的帝国兵似乎在找「打扮像公主的女孩」,他们指的应该是露莉亚。尽管他们从村长口中得知村里没有这种人的答复,但胡子大叔还是一边威胁村民藏匿她对你们没有好处,一边命令部下到村子外围找人。
「原来如此,所以他们才会找到森林里……」
卡塔莉娜用理解状况的表情这么说道。
「那么,那些人已经不在村里了吗?」
仔细一听,确实已经听不到炮击声。
「嗯,他们已经离开了。」
「你是特地来转告我这件事的?谢谢你。」
「不、不客气。那个……哥哥……」
这个时候,我才察觉佩尔的双眼正盯着站在我们身后的露莉亚,因为露莉亚正是胡子大叔——伯梅伦上尉在找的那个「打扮像公主的女孩」。
「佩尔,你看见她的事可以别说出去吗?」
「嗯。」
「谢谢你。你在这里很危险,快点回家吧。」
「哥哥呢?」
佩尔这么一问让我有所迟疑,起初我是担心村里的状况所以打算立刻回去,但要是就这么带着露莉亚,万一胡子上尉带人回村就会发现她了,我不能给村子制造麻烦。
但我也不能跟露莉亚分开了。
「我不要紧,总之你先回去村里,你得长大一点才能到森林喔。」
佩尔点头响应,接着我们便看着他往村门的方向离开。
好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想帝国兵肯定还在找我们。
我看向卡塔莉娜和露莉亚,我认为自己也得了解她们的意愿才能做决定。
「看来别无选择了……」
卡塔莉娜望着地面这么说道。
「卡塔莉娜……」
露莉亚望着卡塔莉娜,表情带着悲伤。
「我不能将露莉亚交给他们,我们离开这座岛吧!」
「但要怎么离开……」
想离开浮岛,必须要有飞艇。
「我有准备飞艇,其实我原本只打算让露莉亚一个人逃走,不过……既然格兰无法跟露莉亚分开,现在就只能让你跟我们一起走了,不好意思。」
「别这么说,这是没办法的事,我也不想见到露莉亚落入那些随便炮击村子的人手里。」
「没错、没错,我肯定不会喜欢那些家伙的!」
碧大声附和我的意见,翅膀也在同时剧烈拍动。
「那么,你同意了吗?」
听卡塔莉娜这么问,我明白这是最后的问题。
「是的。」
我表示肯定。
我已经无法再回到村里。
我们一路上小心翼翼避免被帝国兵发现,朝卡塔莉娜藏匿小型飞艇的地方前进。
10
我居住的村庄四周有山岳环绕。
此刻我们抵达西侧山脚一处被称为「碧空之门」的地方,这是少数能通往岛外的场所。陡峭的山壁只在这块地方山顶偏低,空出一道像是门的缺口。这道山谷内是一片坡度平缓的草地,卡塔莉娜准备的东西,就藏在那片草地的某个凹陷中。
「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