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蓝风的彼方
1
当我们离开城门的时候，大地开始晃动。
晃动让露莉亚发出哀叫，我搀扶着脸色苍白的她，自己也感到恐惧。这阵晃动跟在溪谷炸弹爆炸时截然不同，是范围更大的摇晃，我想很可能是整座岛都在摇。
难道浮岛真的会坠落吗？我努力克制想这样大声哀叫的冲动。
「这是」
「是地震。」
卡塔莉娜这么说道。
「地震？」
那是什么？
「格兰住的浮岛没有地震吗？」
「嗯，没有……」
「那是一种整座浮岛都在摇晃的现象。在浮岛的山里，有带着强烈火属性的山，那种山偶尔会产生名为喷火的现象，就是山会喷出火焰，浮岛也会摇晃，而那种摇晃就叫地震，不过……」
卡塔莉娜的话语被拉卡姆打断。
「波特普利兹这里可没有会喷火的山。」
「嗯，这代表……」
「啧！这代表这座岛真的有可能会坠落吗？」
「我们快走吧。」
露莉亚这么说道，碧也跟着连声催促我们。
我们一路赶往停在安嘉德高原上的格兰赛法号，这次来找骑空艇的人只有我们，有我、碧、露莉亚、卡塔莉娜，还有拉卡姆。
这是因为我们知道拉卡姆可以独自操控格兰赛法号，而且要面对失控的星晶兽也不可能毫无危险，就算我们深信自己能够成功，这一样是很危险的尝试。
「不过一个真正的骑空团，就是要做这种事嘛！」
碧这么说道。
驾驭骑空艇在天际四处遨翔的骑空士，他们的冒险事迹对生活在浮岛的人而言，可说是大家耳熟能详的传说，不过碧似乎也把我们这一行人看成是那些传说中的英雄了
就算是毫无根据的自信，好歹也是自信。多亏了碧的活力，我们变得比较乐观。
「真是想得太美了。」
「不过，为了帮助他人而飞，这种感觉也不坏吧？」
听到卡塔莉娜这么说，拉卡姆短暂地露出像被攻其不备的表情，接着赶忙将脸别开。看见拉卡姆那样的反应，卡塔莉娜忍不住失笑。
「话说回来，帝国兵真的都不见了呢！」
飘在空中，比大家稍微高一点的碧这么说道。
确实就跟碧说的一样。
大概就如费略斯将军所说，帝国军全都退到暴风圈外了。
也因为这样，我们除了在路上遭遇到弱小魔物之外，没有受到任何阻碍，不过这也反映出这座浮岛正处于十分危险的状态。
虽然我们尽可能避免战斗，但还是跟魔物纠缠了两次，而每次都让我们为浪费的时间感到焦躁。
露莉亚望着倒在夜色中的魔物，满脸悲伤地呢喃。
「要是浮岛掉下去，这些孩子其实也会没命的说……」
「这些东西平常应该都待在森林里才对。」
拉卡姆这么说道。
「我想……那些魔物应该是想逃命，只是不知该逃到哪里。如果没有正巧撞到我们，或许就不用动手了。」
「就算是那样，对方也不会对我们手下留情吧。」
听卡塔莉娜那么说，露莉亚小声说道。
「所以说……我们也别无选择吗？」
对露莉亚这个疑问，我也只能点头。
「就算那些魔物没有碰到我们，它们也没办法逃离这座岛。我们也一样，这样下去都会没命的。」
「格兰……」
「我们必须要制服迪亚马特……」
从我砍杀魔物的剑刃上，滴下混着雨滴的血水，虽然雨能将血迹立刻从剑上抹去，但却无法抹去斩杀魔物时留在手中的感觉。就算知道这是逼不得已，而且对手又是魔物，但一想到如果不是这种情况或许能避免交战，内心实在难以释怀。
「格兰，新剑用起来还顺手吗？」
或许是想改变一下消沉的气氛，卡塔莉娜这么问我。
「很好，比之前的剑顺手多了。」
这柄剑是我们回到音乐堂时居民们给我的东西，这是名为「亚内拉斯」的罕见名剑，与我离开故乡时所带的青铜剑相比剑身稍宽，并且是用钢打造而成。
虽然不知道剑能否在面对迪亚马特时派上用场，但至少比我先前的剑来得耐用。
我重新握紧剑柄，振作自己的精神。
我们得加快脚步才行……
沿着昏暗的道路前行，在狂风暴雨的侵袭下，身体逐渐变得沉重。雨水打湿了我们的头发、靴子，甚至连盔甲内的衣服都是雨水，被雨水浸湿的衣服紧贴着皮肤，感觉十分难受。
由于没有星光所以无法辨识方向，虽然我想我们并没有偏离道路，但现在也只能相信带头的拉卡姆对环境的熟悉度。有玻璃灯罩保护的提灯，灯光在强风中令人不安地晃动，摇晃的灯光偶尔会在地面的积水上形成光晕。
平坦的高原逐渐变成略微倾斜的上坡，这提醒了我，格兰赛法号坠落的地点就在偏高的小丘上。
「我们到了！」
拉卡姆高举提灯这么喊道。
我们在夜色当中，看见格兰赛法号那让人联想到沉睡巨龙的身影。
2
格兰赛法号的操舵室，在这艘分为上下两层的飞艇中位于上层。
正好是位在龙腹的位置。
然而要到那里比想像中来得费力。
如果是浮在水上的船，吃水线跟甲板的差距不会很大，因此可以直接从栈桥上船，但是贴着地面的格兰赛法号，光是从艇底到下层甲板，就有相当于两层楼的高度。
也就是说，如果站在飞艇旁边，甲板是位在得仰头到脖子发痛才能看到的高度。
所幸拉卡姆架的梯子并没有被强风吹走，尽管要在雨中爬梯子相当吃力，但我们还是设法上了甲板。
倾注的大雨在稍微倾斜的甲板上流动，就这样像瀑布般流到艇外，不过在这样的雨势下，甲板上依旧会有没能排尽的雨水让人脚底打滑。
甲板上能看见数根类似帆船桅杆的柱子，连接着上下两层的构造。拉卡姆快步跑向其中一根桅杆，动作完全不受湿滑甲板的影响。
「他还真有一套……」
卡塔莉娜佩服地这么说道。
拉卡姆在柱子旁边做了一些操作，没多久便有一道梯子缓缓从上层降到下层甲板。我们举起提灯往上看，看见上层构造的底部有一道看来像是门的东西，我们就是要从那里进去。
拉卡姆在前面引领我们进入飞艇上层。
我们穿过梯子顶部的门，将坚固的铁门关上后，风雨的声音顿时变小许多。虽然全身都滴着雨水，但我们这时总算得以喘一口气。
「真是麻烦！」
碧这么说道。
「跟我来。」
拉卡姆紧接着带领我们进入上层前方的房间。
那里就是格兰赛法号的操舵室。
拉卡姆将提灯放到地上，按下位在墙壁一角的按钮，只见亮光闪了几下，随后室内便亮起微弱的灯光，那亮光让我们能隐约分辨出这个房间的模样。
「好了……你们自己找地方坐吧。」
听拉卡姆这么说，我们开始在操舵室内东张西望。
这间房间是椭圆形的，周围的壁面都是由玻璃窗组成，也就是能从这里看到外头的景色。在天花板点亮的微弱照明下，能看见座位是从稍微高起的中央呈放射状配置。
在中央高起的地方摆有一张椅子，那里多半是艇长席，以骑空团来说，那也等于是团长的位置。
操舵士的座位似乎在最前方，那里能看见跟帆船一样用来操作的舵轮。我在爬到上层的途中也有在甲板上看到舵轮，说不定从上层跟下层都能操纵飞艇。
不过拉卡姆先是前往位在艇长席后方的位置，那是机关士的座位，他开始用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按下许多按钮，并且调整拉杆的位置。
「喔！」
卡塔莉娜对拉卡姆的动作有些吃惊。
她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坐到位在艇长席旁边的副艇长席上。
座椅前方的仪表板醒了过来，所有指针先是左右晃动，接着便固定在各自的位置。
「看这样子应该还能动。」
「不还不知道。」
这个否定卡塔莉娜的话语，出自拉卡姆之口，他在机关士的座位上抬头说道。
「这艘飞艇早已修理完毕，可是从以前就只能操作到这个地步，无法进入下个阶段，因为最重要的主驱动机关在使性子，一点都没有想动的意思。」
拉卡姆在说话的同时，眼睛也盯着左右晃动的仪表指针。驱动构造是星之民的技术结晶，我们空之民没办法完全理解，就像浮岛能飘浮在天上，是有许多未知要素的技术。我跟露莉亚都忘了要找座位坐下，就这样看着拉卡姆。我紧张的吞了一下口水，要是飞艇不能动的话……
「来试试看吧……！」
拉卡姆用十分紧张的语调说出这句话，并且按下按钮。
飞艇发出低沉的声响，并且微微震动。
我听到脚底传出一连串轰隆隆的驱动声——
但声音突然停止了。
「可恶！」
「拉卡姆？」
「我果然配不上这艘飞艇吗……为什么？格兰赛法号，为什么你不肯动！你不想回到天上吗？」
拉卡姆用拳头敲打眼前的操作台。
他紧咬着嘴唇，就连在旁观看的我，也能深切体会到他的懊悔。
「不。」
起初我没有发现那平静的声音是露莉亚发出来的。
「没问题的……格兰，你也能感受到吧？」
奇妙的是，在露莉亚这么说之前，我也有感受到格兰赛法号正在苏醒。
「露莉亚？格兰？」
「喂，你们怎么了？」
虽然有听见碧担心的声音，但我跟露莉亚此时都在全心感受格兰赛法号苏醒的鼓动。共有灵魂的我和露莉亚，不知为何都能感受到这份鼓动。
格兰赛法号是在沉睡。
而我们感受到——他在这一刻苏醒了。
「蓝色的龙——苏醒了。」
露莉亚单手轻轻一挥，仿佛在呼应露莉亚挥动手臂的动作，脚下再次传来震动同时伴随着更有活力的声响。
「格兰赛法号……！」
拉卡姆的声音相当激动。
「你愿意飞吗……你真的……愿意再带我到天上去吗……」
「看，机翼动了！」
卡塔莉娜这么喊道。
意识短暂地从格兰赛法号的鼓动上移开，我转而望向窗外。
在暴雨中不停闪动的电光，让白昼与黑夜在窗外不停交替。
而在电光中浮现的，是格兰赛法号机翼缓缓展开的光景。那沿着上层船腹升起的机翼，像是要笼罩整艘飞艇般持续伸展……
「要起飞了，快找东西抓紧！」
我感觉身体有一瞬间往下沉。
「呀!」
「抓紧我！」
我抱着露莉亚，抓紧附近的椅子。
「飞艇浮起来了！」
虽然碧兴奋得大叫，但我根本无心理会,我现在只想保护露莉亚，避免她被飞艇的震动弄伤，这种时候能浮在半空中的飞蜥蜴真令人羡慕。
轰隆隆隆隆……
驱动声就像是龙的吼声。
在剧烈晃动的飞艇中，我紧抱着露莉亚，我能从彼此交握的手感受到她的体温。我跟露莉亚合而为一，一同听着格兰赛法号苏醒的声音。
没问题的——这艘飞艇不会坠落。
「天空，让你久等了，我回来了……」
不知为何，拉卡姆这样的低语仿佛近在耳边。
我跟露莉亚的意识溶在一块，安静聆听苏醒的格兰赛法号所发出的驱动声,就像是腹中胎儿在聆听母亲的心跳。
格兰赛法号扯开从地面架上甲板的梯子，不畏暴雨在刮着狂风的夜空中缓缓升空
3
……走五步就能抵达的白色墙壁，就是世界的尽头。
这是位在地下深处照不到日光的研究设施,狭小的居室四周全是墙壁,露莉亚正抱着腿缩在角落。
自己在这里究竟多久了……
早在许久之前，露莉亚就已经放弃去记忆这件事。
自己还得待在这里到什么时候？
这间房内没有任何能判断时间的东西，只有一片纯白。
居室角落有一张小床，床上是白色床单、白色棉被、白色枕头……地板、天花板、墙壁也全是白色，如果说这个房里有什么其他颜色的东西，就只剩下自己的头发跟胸前的蓝色宝石。
如果有镜子，露莉亚或许还会想起自己蓝色的眼睛，但这个房间所有可能危及她的东西都被仔细除去，因此不会有玻璃跟镜子。
露莉亚将自己的脸靠在腿上，只有眼睛注视着居室一角。
她那对耀眼的蓝色眼珠瞪着墙壁。
只在那一角的白色墙壁上，能看见长方形的线条。
门……
没错，那是门。
那里有一扇门。
露莉亚知道那扇门一天只会开两次。
门总是在露莉亚入睡时打开，会有数名穿着白衣的壮汉进到房内将露莉亚压住，并用末端尖锐的细针——露莉亚知道那叫注射器——刺痛露莉亚。
那是为了让露莉亚陷入沉睡，也是用来调查她身体的手段。
因为露莉亚是「实验体」。
她当然知道这件事，就算没人教，露莉亚脑中也存在着各式各样的知识。她不知道的是自己究竟是什么人，是从什么时候、怎样置身在这间房内的。
从门进入房间的壮汉，会在最后留下食物才离开，露莉亚醒来后会吃下那些东西，接着看一下墙壁然后入睡，相同的过程不断重复……
此刻露莉亚正盯着门。
只要她醒着，那扇门就不会开启。由于露莉亚曾经尝试装睡，所以确信门会在她睡着时打开，但在被「注射」的瞬间，自己的意识就会中断。
露莉亚也曾怀疑那只是作梦，可是醒来后仔细观察自己的身体，可以看到皮肤上留有针扎过的痕迹，这让露莉亚明白那一切并非作梦。
露莉亚站了起来。
她走到「门」前。
接着举起拳头用力往门上敲打。
「让我出去！让我离开这里！」
露莉亚用自己娇小的拳头一次又一次地敲打房门。
「应该有人听见吧！让我出去！」
露莉亚一直敲到拳头红肿，疼痛让她的右手十分难受。
露莉亚知道自己不会得到任何响应，因为她并不是第一次这么做，同样的事情早已重复数次、数十次，说不定已经重复过数百次，但却从来没有听到任何响应。
眼泪让景象变得模糊，自己明明早已不抱希望，但偶尔还是会像现在这样忍不住敲打那扇「门」。
露莉亚靠在墙上的手无力滑落，接着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让我出去……」
自己只是在重复同样的行为，这时露莉亚已经放弃大半了。
但是——
「你就是……露莉亚吗？」
伴随些微的金属摩擦声，一个柔和的声音从露莉亚头上传来。
露莉亚抬起头。
那扇她认为永远会封闭自己的「门」敞开了，一名拥有柔顺褐色头发的女性，站在那被眼泪弄模糊的景色当中。
「你是什么人？」
「我是从今天开始负责照顾你的人，请多指教。」
那名身披蓝色披风的女性，用接近男性的口吻说完这些话，便对自己低头行礼。
那个人就是卡塔莉娜。
※
之后卡塔莉娜几乎每天都会到露莉亚的居室看她。
她有时会带玩具，也有只是来跟露莉亚说话的日子，有时甚至会一天来访两次。初次面对他人让露莉亚在产生好奇心的同时也抱持戒心，迟迟不肯敞开心胸。
在这样的状况下，某天卡塔莉娜带来一本有褐色皮革封面的书。
「你看，露莉亚，我今天带书来了，我们一起看这本书吧。」
「我不想看。」
露莉亚冷淡地这么答复。
「这、这样啊，可是看书很有趣喔，书里有许多你不知道的事喔。」
「有我不知道的事？」
露莉亚露出阴沉的笑容，没有察觉露莉亚表情的卡塔莉娜，得意地拿著书继续说道。
「这是关于历史的书，露莉亚，你知道天空世界诞生的背景吗？除了创世神话以外，作为历史留下的最古老纪录，就是从突然现身的『星之民』，攻打我们这片有浮岛飘浮的天空开始……」
「我知道，过去来到这个世界的『星之民』，以压倒性的战力掌握天空世界——你是想说这些吧？」
听到露莉亚流利地说出这些话，卡塔莉娜一脸惊讶。
「你怎么会……」
「你想问我怎么会知道这些吗？我也不知道，可是这些知识从一开始就在我脑中，只要有人问我就能回答……书那种东西……很无趣，我想多半没有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听到露莉亚这么说，卡塔莉娜先是皱起眉头，接着露出露莉亚没见过的严肃表情。
「露莉亚，你说错了。」
「错了？」
「嗯……那我这么问吧，你知道苹果吗？」
卡塔莉娜在问这个问题时表情十分认真。
露莉亚对此感到失望，如果她能问更难的问题，搞不好自己就答不出来了。
什么不好问，竟然是问苹果。
露莉亚立刻就从自己脑中找出一串文章。
「那是在一种落叶植物上长成的果实，有红色的果皮跟水分丰富的果肉，在法塔格兰迪空域内也有为食用进行栽培，尤其塞克汀瑟岛的苹果更是以甜美闻名——」
「等等，我知道了，别说了。」
卡塔莉娜打断露莉亚的话语。
「我早说过了……这些我都知道。」
「不，露莉亚，你还不明白。那我问你，你知道苹果的味道吗？」
「我刚才不是提到甜美……」
「我不是指那个，我是要你说吃起来的口感。」
「口感？呃……」
「舌头的感触、咀嚼时的感触，吞咽时的感觉，我是指这些。」
「咦……？」
露莉亚犹豫了一下，苹果有哪些种类，在空域内的哪些地方有生长、栽培等等知识，她只要稍微一想，这些知识就会陆续在脑中浮现。然而像口感——简单的说，就是吃的感觉——这种东西，自己脑中却没有任何答案。
然而，不愿承认这个事实的露莉亚，仍旧努力试着回想。那些每天趁自己入睡时送来的食物中也有水果，虽然经过去皮切割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但那当中应该也有苹果。
露莉亚比对自己脑中的知识，勉强能够加以想像。
「呃……是甜……是甜的，有甜味，软软的，呃……」
露莉亚没办法肯定地说出答案。
「看来你似乎没办法回答，那再换一个问题。这本书是一本游记……露莉亚，你之前有提到塞克汀瑟岛，不过——那座岛有一个著名的地方，是岛上有广大的森林。」
「嗯……」
露莉亚老实的点头。
「那么，你试着说说那个森林的气味。」
「咦……？」
「每个岛都有独特的气味，因为每座岛的空气、水，还有土壤都不同，也因为这样，岛上生长的植物也不一样。」
这个问题再次让露莉亚感到犹豫，她无法回答。
卡塔莉娜在那之后又问了几个问题，像是躺在波特普利策高原的草地上是什么感觉，枯草在太阳下的气味，在被称作冬季的季节降下的「雪」，摸起来又有什么感觉之类的。
没有一个问题露莉亚能清楚回答。
卡塔莉娜接着为露莉亚朗读那本她说是游记的书，令露莉亚惊讶的是，那本书将旅人造访浮岛时，接触当地自然及民众的景象描述得栩栩如生，让露莉亚能鲜明感受到那自己从未去过的岛屿。
「只要看书，就算是遥远异国的陌生天空，也能有钜细靡遗的了解，并且能让人想像自己身历其境的景象。当然，前提是写书的人要真的『知道』那个异国才行。」
「书这种东西……真不可思议。」
「我就说吧？露莉亚，你所知道的只是学术上的知识，虽然那些知识也很重要，但『知道』这个词可是很深奥的。」
卡塔莉娜说这番话的时候，多半也是露莉亚有生以来第一次敞开心胸去相信她的话。
「原来……我其实什么都不知道。」「
你以后慢慢知道这些就行了。」
「……以后。」
闻森林的气味，感受赤脚在草原上奔跑的感觉，体验苹果的味道，仰望风在天上的颜色… …
「不可能的，因为我的天空肯定永远都是这片人造的天花板……」
露莉亚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原本发亮的双眼在瞬间转为黯淡。
※
「塔里的公主吗……这种状况该怎么办呢？」
卡塔莉娜转头望了一眼那在狭窄信道末端的门。少女认为她永远都无法离开那个居室……真是那样吗？卡塔莉娜本身也没有被告知详细的状况……
尽管如此，露莉亚实在有太多令人费解的地方。卡塔莉娜在跟露莉亚交谈的过程中发现，大胆说自己什么都知道的露莉亚，却对「瘴流域」一无所知，这也代表她拥有的知识相当局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时候，卡塔莉娜感觉背部窜过一阵寒气，接着转头望向她所感受到的气息。
她的视线彼端站着一名胡子实在很难说好看的男子——他是帝国军的伯梅伦上尉。
「卡塔莉娜中尉，你这样不太好喔。」
他一开口就这么说道。
「您指的是……」
「你别跟我装傻啊，最近你似乎常常进出那个居室呢……没错，我就是在说那个『机密的少女』。你打算笼络那个女孩吧？你是不是想玩什么花样？」
「这怎么可能！上尉，下官绝无类似意图！」
「希望真是那样……你只要好好当那个怪物的玩伴就好，找你来就只是要你这么做。」
「怪、怪物？」
「有什么好奇怪的？那女孩可是帝国为了提升魔晶技术而找到的生物，就算要换其他委婉的说法，讲好听点也就是实验动物，你该不会产生觉得她很可怜的想法吧？」
上尉说完这些话之后，用像是蛇盯猎物的眼神上下打量卡塔莉娜的反应，这让卡塔莉娜感觉喘不过气来。
卡塔莉娜直挺挺的站在原地不发一语，身为军人，对于阶级比自己高的人，无论说什么都是白费功夫，这种时候最好什么都不说。
虽然自己对帝国的忠诚遭到质疑令卡塔莉娜感到意外，但她依然坚持沉默。
卡塔莉娜在这时万万没想到，再过不久，自己竟会成为帝国追捕的对象。
※
认识卡塔莉娜几个月后的某一天。
露莉亚获准跟卡塔莉娜到研究设施外面，这似乎是卡塔莉娜与大量文件奋斗的成果。
虽说是外面，其实也不过只是在设施土地范围中的后院。
即使如此，终究也是到了外头。
露莉亚见到有绿色草皮、比自己所待居室宽敞十倍以上的庭院，在她的头上，有看不到边际的蓝色天幕。
「哇……这是天空！天空好蓝！」
而且很大对吧？如果四周没有建筑，看起来就会更大了。今天的风很舒服，是个让人心旷神怡的天空，如果是骑空士，一定会为这样的天空感到高兴。」
吹拂脸颊的风轻抚过地上的青草，让庭院内的树枝随风轻晃后又重新回到天上。
「风……卡塔莉娜，这阵风是从哪里来的？」
原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的露莉亚兴奋地询问眼睛所见的每样东西，自己并不知道这些，只是自以为知道而已。
察觉到这个事实的同时，世界也变得截然不同。
「嗯？你是问风的源头吗？这、这个嘛是从一个这里看不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来的。」
「很远很远……有那种地方吗……？」
「有啊，外面的世界——」
卡塔莉娜这时所说的话，露莉亚认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是无限的。」
卡塔莉娜这么说了。
「就算是天空的尽头，在那之外也还有世界，因为世界是无限的。」
「……无限是什么意思？」
「咦？嗯～该怎么说，就是会不停延伸，没有止尽的意思。」
「没有止尽……卡塔莉娜，那无限跟永远有什么不同呢？」
露莉亚想起每天重复的生活，那感觉不会结束、置身在白色居室的日子。露莉亚原本以为那会永远持续下去……没错，露莉亚讨厌「永远」。
听到露莉亚的疑问，卡塔莉娜带着微笑回答。
「这样说吧，好比你居住的居室，墙壁都是同样的白色吧？那里全都是同样的颜色，就算居室比现在大上十倍，只要还在居室里，看到的肯定都是颜色相同的墙壁，就算是变大百倍也一样，一定要说的话，那就是『永远』。」
露莉亚试着想像。
比现在大十倍甚至百倍的居室……
受压迫的感觉或许会减少。
可是不管看哪个方向景色都一模一样，那么变大究竟又有什么意义呢？反正不管走到哪里，景色都是相同的。
「你仔细看看天空，露莉亚，天空的蓝色并不是全都一样吧？天上的云也没有任何一片形状相同，假如搭上骑空艇飞遍天际，每个所到之处所见的天空、云、风，不会有任何一处是完全相同的。」
卡塔莉娜说道。
也就是说，那就是无限，卡塔莉娜这么告诉露莉亚。
「外面的世界……无限的世界。」
露莉亚仰望天空。
虽然广大到无边无际，但没有任何一处是完全相同的世界。
「卡塔莉娜，你可以……可以在哪天也带我去看那个世界吗？」
「呵呵，也好。我答应你，我们就找机会一起去见识无限的世界吧。」
蓝天随着日光倾斜缓缓改变颜色。
在太阳落下的方向，天空被逐渐染红，而在相反方向的天空，则从靠近地平线的地方像被巨大毛刷缓缓涂上色彩般逐渐变成深蓝。
「你看，天上的第一颗星星。」
在入夜之前，头上已经出现一个光点，卡塔莉娜指着那个光点，说那是「星星」。
虽然露莉亚在天黑之前就被送回房间，但她那天见到的天空颜色跟草地气味一直留在心中。
第二天早上，睡醒的露莉亚躺在床上感到一阵不安。
就算到了说好的时间卡塔莉娜也没出现，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名穿着白衣的女子，用冰冷的语气说从今天开始会由她负责照顾露莉亚。
「所长后悔让你太过自由，从今天开始，会让你为伟大的帝国做更多贡献。」
露莉亚根本没有拒绝的权利，知道自己再也见不到卡塔莉娜，露莉亚一整天都在哭泣中渡过。
在这天晚上。
虽然已经到了平常入睡的时间，但迟迟无法入睡的露莉亚，发现房门被安静地打开，并且听见一个呼唤自己的声音。
「卡塔莉娜？」
「安静，你别出声，跟我来，没时间了。」
听到卡塔莉娜紧迫的声音，露莉亚立即采取行动，她将没有吃完的面包塞进口袋，赤脚往门的方向跑去。卡塔莉娜让露莉亚穿上自己带来的外衣，两人就这么牵手跑过一片漆黑的通道。
就这样，卡塔莉娜跟露莉亚展开了逃亡之旅。
4
侵袭格兰赛法号的晃动逐渐减缓，那个要把人往下压的力量消失之后，我总算能睁开眼睛了。
为什么我刚才会感受到那些景象？
「格兰……你没事吧？」
露莉亚望着我的眼睛这么问道，她那天蓝色的眼中映照着我的面孔。
「我没事，可是刚才那些是……」
「咦？」
「不，没什么。」
被囚禁在狭窄白色居室内的露莉亚与卡塔莉娜邂逅，最后两人选择逃亡的过去……仿佛是我自己的记忆一般，鲜明地在我脑中浮现，可是——那些是真的发生过的事吗？莫非共有生命会连回忆都变成共有？
「格兰。」
「怎、怎么了？」
「那个……你的手……」
露莉亚这么一说，我的视线往下移动，发现自己仍旧紧握着露莉亚的手没有放开。不只那样，我另一只手还从露莉亚身后搂着她。
「对、对不起！」
我连忙从露莉亚身边跳开，这实在太难为情了，我能感觉到自己脸颊发烫、变得通红的模样。尽管知道现在不是难为情的时候，但我的心脏却一直猛烈跳动，就算说飞艇晃得厉害，我那样把女生搂在怀里也太大胆了。
晃动——对了，飞艇怎么样了！？
我转头确认四周。
窗外能见到跟飞艇并行奔窜的电光，在黑夜的电光照耀下，窗外只能看见云影。我们在飞行！！
「露莉亚，你看得懂那个刻度表吗？」
坐在副艇长席的卡塔莉娜这么问道。
露莉亚跟我紧抓的那个座位——似乎是航空士的位置，座位前方有数个附有指针的仪表。
「呃……？」
露莉亚一脸困惑地瞪着那些仪表板。
我拚命回想自己在书上看过的骑空艇知识，毕竟我一直梦想著有天要搭乘骑空艇在天上飞行，我记得飞行需要的东西是……
「这个……多半是高度，这个大概是速度，这个是方位吗？那么说……」
「格兰，你好厉害！你看得懂吗！」
「其实我不是很确定……」
坐在航空士席的露莉亚，比我更能清楚看见上面的数字，因此我请露莉亚帮忙念出显示在仪表板上的几组数字。
从那些数字来看，我们似乎已经飞离安嘉德高原的坠落地，来到接近浮岛外缘的位置。
「拉卡姆，迪亚马特在哪里？我们该往哪里飞才对？」
这时我才想起这件事。
多亏操舵室天花板的照明，让我们能看见整个室内的状况，不过照明本身还是偏暗，我想这是因为外头是黑夜，所以才刻意用比较暗的照明吧。
拉卡姆在这时离开机关士的位置，坐上前方有舵轮的操舵士座位。他竟然能在摇晃的飞艇中行动自如！我只能紧抓着椅子而已。
「要去哪里别问操舵士！我是负责操控飞艇的人，可不负责决定目的地喔！」
「可是……到处都看不到迪亚马特啊，我认为自己的眼睛算好了，但却只能看见云。」
碧贴在窗户上这么说道。
「迪亚马特在这里。」
原本看着仪表板的露莉亚在这时抬起头，用冷静的声音说道。
「我能感觉到。」
「可是，到处都看不到像是迪亚马特的……」
「不……」
露莉亚闭着眼睛却像在看着某处，脸上带着仿佛正置身于梦境的表情。跟那时候一样，跟呼唤苏醒的「原形的巴哈姆特」一样……
露莉亚缓缓举起右手。
身体的方向也稍微往右转动，接着指向天花板的某处。
「在那里——」
看见露莉亚指出的方向，卡塔莉娜毫不犹豫地下达指示。
「拉卡姆！」
「收到！」
飞艇稍微倾斜，转头朝露莉亚所指的方向飞去。
加速的力量将我的身体压在椅背上。
雨滴敲打窗玻璃的声音更加响亮。
然而那个声音却突然消失了。
侵袭浮岛的暴风转变风向的瞬间，出现了一段无风的时间，就跟水面静止无风的现象类似。
「风……停了？」
卡塔莉娜小声说道。
「喂！你们看，就是那个吧！」
贴在窗前的碧，望着前方稍微偏右的方向这么大喊。
那是一个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光景。
我们四周围绕着在暴风中翻滚的云雾，但却只有那一块地方是晴天。
天上还能看见闪烁的星光。
在星光的照耀下，有一头巨龙在空中飞舞。
「那就是……风之大星晶兽，迪亚马特……」
我在无意识中发出的话语，听起来就像是他人的声音。
5
随着距离越近，我们逐渐看清了那头巨龙的威容。
迪亚马特是一条三头巨龙。
提到多头怪物，我们之前遭遇的多头蛇也有五颗脑袋，但和那个怪物不同的是，迪亚马特连接脖子后方的身体，跟脖子本身的粗细没有太大差别。
感觉就像是一条巨蛇的身体在途中往三个方向分岔。
在我记忆里形状最接近的东西，应该就是三叉戟了。
问题是对方的大小。
迪亚马待远比中型飞艇格兰赛法号大上许多，光是星晶兽其中一个脑袋，就有跟格兰赛法号相近的尺寸。
风的星晶兽全身带着微弱的紫色光芒，每当三个脑袋交互朝天空咆哮，四周就会有电光奔窜。巨龙的咽喉、头部到背部的位置生长了数根尖刺，形状与鸡冠有些相似。
「迪亚马特很痛苦，它似乎完全没办法思考。」
「是帝国做的好事吗……」
卡塔莉娜这么说道。
卡塔莉娜的猜测多半没错，因为费略斯将军说过，是他们让迪亚马特失控的。
虽然不清楚他们用了什么方法，但现在迪亚马特相当痛苦、愤怒，就像露莉亚说的，它没办法做任何思考。
「怎么办，这种情况该怎么做……」
「那个小妹不是说她有办法吗！」
拉卡姆激动地喊道。
「我的声音……没办法传给对方。我从刚才就一直试着呼唤，但它什么都听不进去，那孩子似乎非常生气……」
「气愤到忘我的地步——是这样吗？」
卡塔莉娜紧咬嘴唇。
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露莉亚似乎拥有让星晶兽服从的能力，卡塔莉娜也肯定过这点，但露莉亚原本以为只要靠近迪亚马特就有办法解决，但这头星晶兽却不像是能听话的样子。
我们已经靠近到能清楚看见迪亚马特长相的距离，但那头巨龙似乎完全没差距到我们的存在。这也难怪，像这样靠近一看，我们完全被这头巨龙的魄力压倒。迪亚马特的脑袋几乎跟格兰赛法号大小相当，全身的尺寸更是我们飞船的数倍以上，那是相当于帝国战舰的大小。
「这不折不扣是『迪亚马特级』的大小。」
卡塔莉娜解释那是帝国战舰大小的基准，迪亚马特就是如此巨大。
格兰赛法号对那头巨龙来说，大概就与脚边的蚂蚁无异。
既然这样，我们该如何让它察觉到蚂蚁的存在呢……
该怎么做……
突然，我心中浮现开始冒险那天的事，想起挥剑斩枯枝的训练。要是用石头被打到会很痛，不过要斩落碧丢下的枯枝，那比赶跑苍蝇轻松多了，因为那是要看清目标并迅速挥剑的练习，所以那样做就够了。
尽管如此，碧在最后全力掷出枯枝时，我还是得绷紧所有神经来挥斩——就是这个！
「我们再靠近一点！」
因为我的眼睛一直盯着迪亚马特，所以不知道其他人的脸上是什么表情。
尽管如此，我还是能感受到在场所有人的紧张感。
「距离这么远，那家伙不会注意到我们，也无法让它听见露莉亚的声音。」
听我这么说，露莉亚也点头附和。
「现在迪亚马特处于失去大半自我的状态，我没想到它会失控得这么严重……继续待在这里，会无法让它听到我的声音的……」
「所以我们得更加靠近，就算多少要冒险，也必须让它知道我们在呼唤它。」
「这、这样说或许没错，可是」
我抽出自己腰间的剑——亚内拉斯。
「就算得让它吃点苦头，也要让它看见我们！」
「喂，格兰，就算你那么说，但你要怎么对那东西动手啊！」
碧在说话的同时，也用它娇小的拳头敲了敲玻璃窗。在周围都被玻璃包覆的操舵室，根本无法让剑碰到它吧？碧是这个意思。
「呵、呵呵呵……」
这时小声失笑的人是拉卡姆。
「哈哈哈！真有意思，你打算给抓狂的守护神尝点教训让它清醒吗？很好，你是打算贴身硬干吧！」
「贴身——喂！拉卡姆，你在胡说什么？」
「既然这样我就载你过去吧！靠近就靠近，要搞就搞得更豪迈、大胆一点吧！」
拉卡姆这么说完，便将格兰赛法号的艇首对准迪亚马特，让飞艇笔直飞去。
「你们先下去吧！」
「下、下去的意思是……」
「好！卡塔莉娜，我们到甲板上去吧！」
这么说完，我便率先跑出操舵室，沿着与进来时相反的方向爬下梯子。
「等一下，我也要去！」
「这太胡来了……」
这么说的碧跟卡塔莉娜也随后跟了过来。
我们就这么来到有强风吹袭的下层甲板上。
6
有上下两层构造的格兰赛法号，下层甲板的部分暴露在外。
每当强风吹过甲板，脚边的积水便会被吹出涟漪，最后形成水珠往艇外飞散。原本以为静止的风又开始吹了起来。
或许是接近迪亚马特的关系，在巨龙身边能看见卷动的强风。
「格兰！」
这个刺激我听觉的声音，让我不禁将视线从迪亚马特身上移开。
「露莉亚，这样太危险了！」
「没问题的！」
我没想到竟然连露莉亚也爬着梯子从上面下来，不只这样，拉卡姆也跟在露莉亚身后。
「操、操舵怎么办！？」
「我可以在这里操舵。」
拉卡姆这么说完，便立刻跑到甲板上的舵轮前，看来格兰赛法号真的是上下两层都能进行操舵的飞艇。
拉卡姆边让艇首维持在对准迪亚马特的位置边对我说：
「你现在打算怎么做？」
「格兰，你这样实在太胡来了，如果是跟拉卡姆一样的替考还有话说，我们这种用剑战斗的人，对飞在天上的星晶兽没有任何办法！」
我一下子说不出话来——我正在努力思考。
没有任何办法？真的是这样吗？再想想看，努力想！
办法……
我想到脑袋发痛，我一直苦练到现在究竟是为了什么？真的没有现在能派上用场的法子吗？不对，等一下。
有了！
「如果使用属性力……」
听到我说出这句话，卡塔莉娜立刻理解了我的意思。
「我懂了……你想用属性力进行远击吗……」
我点了点头。
在故乡的村子，我看过骑空团的剑士驱除从森林里跑出来的魔物。
当时我看到剑士是在有一段距离的位置，挥剑打倒了动作敏捷的疾风兔，如果用那种招式，就不需要直接用剑刃击中对手。在拥有元素知识的现在，我总算明白那是在武器上包覆元素的属性力，将属性力射出的招式。听说招式似乎是叫「广角之刃」，只是那种像必杀技的名称很丢脸，所以从来没有人说出口。
「格兰，你会用那招吗？」
「我有试过，只是……」
「十次大概只会成功一次吧！」
碧这么说道。
我练剑的时候只是有样学样，完全不知道个中原理，只能让微风缠绕剑身，产生虚弱的气旋而已。至于那是否跟我使用青铜剑有关，就不得而知了。
用我现在手中的亚内拉斯，是否也能使出同样的招式？
尽管如此，这十次才成功一次的机会，还是有值得一试的价值。
「如果再近一点，用我的枪也能打到，只是不知道对那么大的东西是否管用。不过……你可没有太多机会，你的机会多半只有一次，要打准喔！」
格兰赛法号开始准确地朝迪亚马特位于中央的脑袋飞去。
我吞了一口口水，发现自己似乎有些颤抖。
「我也挑战看看吧，只是不知道能否成功就是了……」
卡塔莉娜边说边抽出腰上的细剑，那纤细优美的剑身转眼间便满是雨水，只见那柄剑开始散发不可思议的银色光芒。
「鲁卡路沙，靠你了……」
卡塔莉娜呼唤自己武器的名字。
「好，我们上吧！」
拉卡姆这样一喊，格兰赛法号便像是感到兴奋般机体微微震动，飞艇加速朝迪亚马特逼近。
「好大……靠近一看远比想像的大多了！喂，格兰，真的没问题吗！」
「不知道，但也只能拼看看了！」
握紧亚内拉斯，我一边回想自己练习的感觉，一边集中精神让剑上凝聚属性力。就算肉眼看不见，但这个世界充满了六种元素，就算置身在天上，这点应该也不会改变——才对。
在我集中精神时，剑也开始亮起红光。或许是身处黑夜才能看见，这是……火的属性力吗？
看这样子——会成功！
迪亚马特还没察觉到我们的存在。
「……冷静下来，迪亚马特，拜托你……听我的声音……」
露莉亚闭着眼睛，全心全意呼唤迪亚马特，但迪亚马特没有响应，只是偶尔会痛苦地扭动身躯，朝天空发出咆哮。
「嘎……唔……吼喔喔喔……」
龙的脸离我们越来越近。
与飞艇大小相当的星晶兽，脸部带着痛苦的表情，巨大的眼珠当中看不到任何神彩。
我们大概只有很短的瞬间会从迪亚马特面前飞过。
在耳中鼓动的心跳声，大到让我觉得心烦。握
著剑柄的手渗出汗水，为了避免剑在雨中滑脱，我使劲握紧亚内拉斯的剑柄。
迪亚马特正在哭吼。
它正用充满怨恨的声音对夜空哭喊。
「格兰，危险！」
迪亚马特在这时因痛苦扭动身躯，龙的脸瞬间从我们的视野中消失，而如同巨蛇的尾巴，就像鞭子似的对准格兰赛法号挥来。
「快找东西抓紧！」
听到拉卡姆的叫声，我们立刻抓紧身边的东西。我在这时赶忙拉住露莉亚的手，再次将闭着眼睛全心呼唤星晶兽的露莉亚抱入怀中。
飞艇猛然倾斜，在甲板上的积水溅起大量水花，落入黑夜的深渊。
拉卡姆正在猛烈转动舵轮。
「回来、回来、回来！我们重新来过，你可别认输了，格兰赛法号！」
由于猛烈转换方向，我们感觉身体仿佛要被甩出艇外。
还好我们全都紧抓着东西撑了过去。
「很好，位置绝佳！」
龙脸大到就像一堵挡在我们面前的高耸墙壁。
「格兰……拜托你了。」
露莉亚轻轻将手放在我的背上这么说道。我站稳脚步，调整姿势。
巨大的龙眼中映照出格兰赛法号的机影。
就是现在！
「看招！」
我高举亚内拉斯，在亮着红光的剑身上，火的属性力就像真正的火焰般熊熊燃烧。
我将剑对准龙的眉心笔直挥下！
从剑身冒出的鲜红火焰，就像是龙焰般变成一道细长的火柱划破夜空。
火柱撕裂黑夜，在迪亚马特的眉间四散。
「你休想让波特普利兹坠落，迪亚马特！」
拉卡姆施展出一边操舵一边单手抽出背上长枪射击的绝技。鲜红的子弹在夜空中划出红色轨迹，尽数打在迪亚马特脸上，那些子弹上面带有火的属性力！
最后是卡塔莉娜的细剑。
是蓝色。卡塔莉娜优美的剑身上，带着让人联想到寒冬冰冷大气的蓝光，那多半是水的属性力。
「喝！」
伴随那道喊声挥出的斩击，让蓝光划破黑夜。
蓝色光线从卡塔莉娜的细剑射出，化为一道刺击迪亚马特的冰枪！
我们三人射出元素的属性力，给予迪亚马特冲击。
在两道红色火焰如旋风般互相缠绕的猛烈漩涡中，带着一道蓝色冰刃。三道属性力纠缠住迪亚马待的身躯，正当我们以为能压制它的行动时，突然发生了爆炸！
格兰赛法号猛烈晃动。
发觉自己差点摔跤，我连忙双脚使力站稳脚步。
就在这个时候，我看见白衣从我眼前闪过。
当我察觉那是露莉亚失去平衡的身影时，我连忙伸出手，勉强在露莉亚倒地之前将她拉住。好险，要是在这种暴风中摔跤，就算从飞艇摔落也不奇怪。
要是摔下去，就会一路掉进空之底了。
「迪亚马特……拜托，请你听我说话……」
我怀中的露莉亚仍然闭着双眼，像在祈祷般双手交握胸前不停呼唤迪亚马特。我转头一看，在与迪亚马特交错而过的格兰赛法号后方，能看见巨龙逐渐变远的身影。
「可恶，连这样都没用吗！」
拉卡姆连忙转动舵轮。
「不……」
我产生一股确信，就像过去一样，我已经能够看见。我从喉咙发出的声音意外冷静，仿佛不是我自己的声音。
「没问题的，你们看……」
「迪亚马特……」
露莉亚缓缓睁开眼睛，在我怀中微笑。接着她自己站稳身子，向大家宣告。
「将飞艇靠过去……已经没事了，迪亚马特溢流的力量已经被我吸收了……」
吸收星晶兽的力量，这真的有可能办到吗？然而奇妙的是，在场没有任何人怀疑露莉亚的话。
拉卡姆转动舵轮，将船头对准迪亚马特。
我们再次靠近迪亚马特，让船紧靠它的身躯，接着一个巨大的女性身影在夜色中浮现。
「那、那是什么！那是迪亚马特吗？简直就跟人类一样！」
碧显得相当吃惊。
「那是用星之民的技术，设置在星晶兽体内作为对人接触用的思念投影……」
露莉亚这么说道。
接近波特普利兹的守护神——风之大星晶兽迪亚马特后，显现的巨大女性身影先是带着淡淡微笑展开双臂迎接格兰赛法号，接着对我们低下头。
「谢谢你们……身为空之民的各位……」
宛如清澈铃声的女神之音响彻夜空。
暴风雨不知在何时已然平息，黑色的天幕上重新出现星光，波特普利策群岛也重拾了平稳的夜风。
7
「让我摆脱痛苦的人就是你们吧……」
我不知道这究竟是迪亚马特本身的声音，还是像露莉亚所
当我们离开城门的时候，大地开始晃动。
晃动让露莉亚发出哀叫，我搀扶着脸色苍白的她，自己也感到恐惧。这阵晃动跟在溪谷炸弹爆炸时截然不同，是范围更大的摇晃，我想很可能是整座岛都在摇。
难道浮岛真的会坠落吗？我努力克制想这样大声哀叫的冲动。
「这是」
「是地震。」
卡塔莉娜这么说道。
「地震？」
那是什么？
「格兰住的浮岛没有地震吗？」
「嗯，没有……」
「那是一种整座浮岛都在摇晃的现象。在浮岛的山里，有带着强烈火属性的山，那种山偶尔会产生名为喷火的现象，就是山会喷出火焰，浮岛也会摇晃，而那种摇晃就叫地震，不过……」
卡塔莉娜的话语被拉卡姆打断。
「波特普利兹这里可没有会喷火的山。」
「嗯，这代表……」
「啧！这代表这座岛真的有可能会坠落吗？」
「我们快走吧。」
露莉亚这么说道，碧也跟着连声催促我们。
我们一路赶往停在安嘉德高原上的格兰赛法号，这次来找骑空艇的人只有我们，有我、碧、露莉亚、卡塔莉娜，还有拉卡姆。
这是因为我们知道拉卡姆可以独自操控格兰赛法号，而且要面对失控的星晶兽也不可能毫无危险，就算我们深信自己能够成功，这一样是很危险的尝试。
「不过一个真正的骑空团，就是要做这种事嘛！」
碧这么说道。
驾驭骑空艇在天际四处遨翔的骑空士，他们的冒险事迹对生活在浮岛的人而言，可说是大家耳熟能详的传说，不过碧似乎也把我们这一行人看成是那些传说中的英雄了
就算是毫无根据的自信，好歹也是自信。多亏了碧的活力，我们变得比较乐观。
「真是想得太美了。」
「不过，为了帮助他人而飞，这种感觉也不坏吧？」
听到卡塔莉娜这么说，拉卡姆短暂地露出像被攻其不备的表情，接着赶忙将脸别开。看见拉卡姆那样的反应，卡塔莉娜忍不住失笑。
「话说回来，帝国兵真的都不见了呢！」
飘在空中，比大家稍微高一点的碧这么说道。
确实就跟碧说的一样。
大概就如费略斯将军所说，帝国军全都退到暴风圈外了。
也因为这样，我们除了在路上遭遇到弱小魔物之外，没有受到任何阻碍，不过这也反映出这座浮岛正处于十分危险的状态。
虽然我们尽可能避免战斗，但还是跟魔物纠缠了两次，而每次都让我们为浪费的时间感到焦躁。
露莉亚望着倒在夜色中的魔物，满脸悲伤地呢喃。
「要是浮岛掉下去，这些孩子其实也会没命的说……」
「这些东西平常应该都待在森林里才对。」
拉卡姆这么说道。
「我想……那些魔物应该是想逃命，只是不知该逃到哪里。如果没有正巧撞到我们，或许就不用动手了。」
「就算是那样，对方也不会对我们手下留情吧。」
听卡塔莉娜那么说，露莉亚小声说道。
「所以说……我们也别无选择吗？」
对露莉亚这个疑问，我也只能点头。
「就算那些魔物没有碰到我们，它们也没办法逃离这座岛。我们也一样，这样下去都会没命的。」
「格兰……」
「我们必须要制服迪亚马特……」
从我砍杀魔物的剑刃上，滴下混着雨滴的血水，虽然雨能将血迹立刻从剑上抹去，但却无法抹去斩杀魔物时留在手中的感觉。就算知道这是逼不得已，而且对手又是魔物，但一想到如果不是这种情况或许能避免交战，内心实在难以释怀。
「格兰，新剑用起来还顺手吗？」
或许是想改变一下消沉的气氛，卡塔莉娜这么问我。
「很好，比之前的剑顺手多了。」
这柄剑是我们回到音乐堂时居民们给我的东西，这是名为「亚内拉斯」的罕见名剑，与我离开故乡时所带的青铜剑相比剑身稍宽，并且是用钢打造而成。
虽然不知道剑能否在面对迪亚马特时派上用场，但至少比我先前的剑来得耐用。
我重新握紧剑柄，振作自己的精神。
我们得加快脚步才行……
沿着昏暗的道路前行，在狂风暴雨的侵袭下，身体逐渐变得沉重。雨水打湿了我们的头发、靴子，甚至连盔甲内的衣服都是雨水，被雨水浸湿的衣服紧贴着皮肤，感觉十分难受。
由于没有星光所以无法辨识方向，虽然我想我们并没有偏离道路，但现在也只能相信带头的拉卡姆对环境的熟悉度。有玻璃灯罩保护的提灯，灯光在强风中令人不安地晃动，摇晃的灯光偶尔会在地面的积水上形成光晕。
平坦的高原逐渐变成略微倾斜的上坡，这提醒了我，格兰赛法号坠落的地点就在偏高的小丘上。
「我们到了！」
拉卡姆高举提灯这么喊道。
我们在夜色当中，看见格兰赛法号那让人联想到沉睡巨龙的身影。
2
格兰赛法号的操舵室，在这艘分为上下两层的飞艇中位于上层。
正好是位在龙腹的位置。
然而要到那里比想像中来得费力。
如果是浮在水上的船，吃水线跟甲板的差距不会很大，因此可以直接从栈桥上船，但是贴着地面的格兰赛法号，光是从艇底到下层甲板，就有相当于两层楼的高度。
也就是说，如果站在飞艇旁边，甲板是位在得仰头到脖子发痛才能看到的高度。
所幸拉卡姆架的梯子并没有被强风吹走，尽管要在雨中爬梯子相当吃力，但我们还是设法上了甲板。
倾注的大雨在稍微倾斜的甲板上流动，就这样像瀑布般流到艇外，不过在这样的雨势下，甲板上依旧会有没能排尽的雨水让人脚底打滑。
甲板上能看见数根类似帆船桅杆的柱子，连接着上下两层的构造。拉卡姆快步跑向其中一根桅杆，动作完全不受湿滑甲板的影响。
「他还真有一套……」
卡塔莉娜佩服地这么说道。
拉卡姆在柱子旁边做了一些操作，没多久便有一道梯子缓缓从上层降到下层甲板。我们举起提灯往上看，看见上层构造的底部有一道看来像是门的东西，我们就是要从那里进去。
拉卡姆在前面引领我们进入飞艇上层。
我们穿过梯子顶部的门，将坚固的铁门关上后，风雨的声音顿时变小许多。虽然全身都滴着雨水，但我们这时总算得以喘一口气。
「真是麻烦！」
碧这么说道。
「跟我来。」
拉卡姆紧接着带领我们进入上层前方的房间。
那里就是格兰赛法号的操舵室。
拉卡姆将提灯放到地上，按下位在墙壁一角的按钮，只见亮光闪了几下，随后室内便亮起微弱的灯光，那亮光让我们能隐约分辨出这个房间的模样。
「好了……你们自己找地方坐吧。」
听拉卡姆这么说，我们开始在操舵室内东张西望。
这间房间是椭圆形的，周围的壁面都是由玻璃窗组成，也就是能从这里看到外头的景色。在天花板点亮的微弱照明下，能看见座位是从稍微高起的中央呈放射状配置。
在中央高起的地方摆有一张椅子，那里多半是艇长席，以骑空团来说，那也等于是团长的位置。
操舵士的座位似乎在最前方，那里能看见跟帆船一样用来操作的舵轮。我在爬到上层的途中也有在甲板上看到舵轮，说不定从上层跟下层都能操纵飞艇。
不过拉卡姆先是前往位在艇长席后方的位置，那是机关士的座位，他开始用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按下许多按钮，并且调整拉杆的位置。
「喔！」
卡塔莉娜对拉卡姆的动作有些吃惊。
她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坐到位在艇长席旁边的副艇长席上。
座椅前方的仪表板醒了过来，所有指针先是左右晃动，接着便固定在各自的位置。
「看这样子应该还能动。」
「不还不知道。」
这个否定卡塔莉娜的话语，出自拉卡姆之口，他在机关士的座位上抬头说道。
「这艘飞艇早已修理完毕，可是从以前就只能操作到这个地步，无法进入下个阶段，因为最重要的主驱动机关在使性子，一点都没有想动的意思。」
拉卡姆在说话的同时，眼睛也盯着左右晃动的仪表指针。驱动构造是星之民的技术结晶，我们空之民没办法完全理解，就像浮岛能飘浮在天上，是有许多未知要素的技术。我跟露莉亚都忘了要找座位坐下，就这样看着拉卡姆。我紧张的吞了一下口水，要是飞艇不能动的话……
「来试试看吧……！」
拉卡姆用十分紧张的语调说出这句话，并且按下按钮。
飞艇发出低沉的声响，并且微微震动。
我听到脚底传出一连串轰隆隆的驱动声——
但声音突然停止了。
「可恶！」
「拉卡姆？」
「我果然配不上这艘飞艇吗……为什么？格兰赛法号，为什么你不肯动！你不想回到天上吗？」
拉卡姆用拳头敲打眼前的操作台。
他紧咬着嘴唇，就连在旁观看的我，也能深切体会到他的懊悔。
「不。」
起初我没有发现那平静的声音是露莉亚发出来的。
「没问题的……格兰，你也能感受到吧？」
奇妙的是，在露莉亚这么说之前，我也有感受到格兰赛法号正在苏醒。
「露莉亚？格兰？」
「喂，你们怎么了？」
虽然有听见碧担心的声音，但我跟露莉亚此时都在全心感受格兰赛法号苏醒的鼓动。共有灵魂的我和露莉亚，不知为何都能感受到这份鼓动。
格兰赛法号是在沉睡。
而我们感受到——他在这一刻苏醒了。
「蓝色的龙——苏醒了。」
露莉亚单手轻轻一挥，仿佛在呼应露莉亚挥动手臂的动作，脚下再次传来震动同时伴随着更有活力的声响。
「格兰赛法号……！」
拉卡姆的声音相当激动。
「你愿意飞吗……你真的……愿意再带我到天上去吗……」
「看，机翼动了！」
卡塔莉娜这么喊道。
意识短暂地从格兰赛法号的鼓动上移开，我转而望向窗外。
在暴雨中不停闪动的电光，让白昼与黑夜在窗外不停交替。
而在电光中浮现的，是格兰赛法号机翼缓缓展开的光景。那沿着上层船腹升起的机翼，像是要笼罩整艘飞艇般持续伸展……
「要起飞了，快找东西抓紧！」
我感觉身体有一瞬间往下沉。
「呀!」
「抓紧我！」
我抱着露莉亚，抓紧附近的椅子。
「飞艇浮起来了！」
虽然碧兴奋得大叫，但我根本无心理会,我现在只想保护露莉亚，避免她被飞艇的震动弄伤，这种时候能浮在半空中的飞蜥蜴真令人羡慕。
轰隆隆隆隆……
驱动声就像是龙的吼声。
在剧烈晃动的飞艇中，我紧抱着露莉亚，我能从彼此交握的手感受到她的体温。我跟露莉亚合而为一，一同听着格兰赛法号苏醒的声音。
没问题的——这艘飞艇不会坠落。
「天空，让你久等了，我回来了……」
不知为何，拉卡姆这样的低语仿佛近在耳边。
我跟露莉亚的意识溶在一块，安静聆听苏醒的格兰赛法号所发出的驱动声,就像是腹中胎儿在聆听母亲的心跳。
格兰赛法号扯开从地面架上甲板的梯子，不畏暴雨在刮着狂风的夜空中缓缓升空
3
……走五步就能抵达的白色墙壁，就是世界的尽头。
这是位在地下深处照不到日光的研究设施,狭小的居室四周全是墙壁,露莉亚正抱着腿缩在角落。
自己在这里究竟多久了……
早在许久之前，露莉亚就已经放弃去记忆这件事。
自己还得待在这里到什么时候？
这间房内没有任何能判断时间的东西，只有一片纯白。
居室角落有一张小床，床上是白色床单、白色棉被、白色枕头……地板、天花板、墙壁也全是白色，如果说这个房里有什么其他颜色的东西，就只剩下自己的头发跟胸前的蓝色宝石。
如果有镜子，露莉亚或许还会想起自己蓝色的眼睛，但这个房间所有可能危及她的东西都被仔细除去，因此不会有玻璃跟镜子。
露莉亚将自己的脸靠在腿上，只有眼睛注视着居室一角。
她那对耀眼的蓝色眼珠瞪着墙壁。
只在那一角的白色墙壁上，能看见长方形的线条。
门……
没错，那是门。
那里有一扇门。
露莉亚知道那扇门一天只会开两次。
门总是在露莉亚入睡时打开，会有数名穿着白衣的壮汉进到房内将露莉亚压住，并用末端尖锐的细针——露莉亚知道那叫注射器——刺痛露莉亚。
那是为了让露莉亚陷入沉睡，也是用来调查她身体的手段。
因为露莉亚是「实验体」。
她当然知道这件事，就算没人教，露莉亚脑中也存在着各式各样的知识。她不知道的是自己究竟是什么人，是从什么时候、怎样置身在这间房内的。
从门进入房间的壮汉，会在最后留下食物才离开，露莉亚醒来后会吃下那些东西，接着看一下墙壁然后入睡，相同的过程不断重复……
此刻露莉亚正盯着门。
只要她醒着，那扇门就不会开启。由于露莉亚曾经尝试装睡，所以确信门会在她睡着时打开，但在被「注射」的瞬间，自己的意识就会中断。
露莉亚也曾怀疑那只是作梦，可是醒来后仔细观察自己的身体，可以看到皮肤上留有针扎过的痕迹，这让露莉亚明白那一切并非作梦。
露莉亚站了起来。
她走到「门」前。
接着举起拳头用力往门上敲打。
「让我出去！让我离开这里！」
露莉亚用自己娇小的拳头一次又一次地敲打房门。
「应该有人听见吧！让我出去！」
露莉亚一直敲到拳头红肿，疼痛让她的右手十分难受。
露莉亚知道自己不会得到任何响应，因为她并不是第一次这么做，同样的事情早已重复数次、数十次，说不定已经重复过数百次，但却从来没有听到任何响应。
眼泪让景象变得模糊，自己明明早已不抱希望，但偶尔还是会像现在这样忍不住敲打那扇「门」。
露莉亚靠在墙上的手无力滑落，接着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让我出去……」
自己只是在重复同样的行为，这时露莉亚已经放弃大半了。
但是——
「你就是……露莉亚吗？」
伴随些微的金属摩擦声，一个柔和的声音从露莉亚头上传来。
露莉亚抬起头。
那扇她认为永远会封闭自己的「门」敞开了，一名拥有柔顺褐色头发的女性，站在那被眼泪弄模糊的景色当中。
「你是什么人？」
「我是从今天开始负责照顾你的人，请多指教。」
那名身披蓝色披风的女性，用接近男性的口吻说完这些话，便对自己低头行礼。
那个人就是卡塔莉娜。
※
之后卡塔莉娜几乎每天都会到露莉亚的居室看她。
她有时会带玩具，也有只是来跟露莉亚说话的日子，有时甚至会一天来访两次。初次面对他人让露莉亚在产生好奇心的同时也抱持戒心，迟迟不肯敞开心胸。
在这样的状况下，某天卡塔莉娜带来一本有褐色皮革封面的书。
「你看，露莉亚，我今天带书来了，我们一起看这本书吧。」
「我不想看。」
露莉亚冷淡地这么答复。
「这、这样啊，可是看书很有趣喔，书里有许多你不知道的事喔。」
「有我不知道的事？」
露莉亚露出阴沉的笑容，没有察觉露莉亚表情的卡塔莉娜，得意地拿著书继续说道。
「这是关于历史的书，露莉亚，你知道天空世界诞生的背景吗？除了创世神话以外，作为历史留下的最古老纪录，就是从突然现身的『星之民』，攻打我们这片有浮岛飘浮的天空开始……」
「我知道，过去来到这个世界的『星之民』，以压倒性的战力掌握天空世界——你是想说这些吧？」
听到露莉亚流利地说出这些话，卡塔莉娜一脸惊讶。
「你怎么会……」
「你想问我怎么会知道这些吗？我也不知道，可是这些知识从一开始就在我脑中，只要有人问我就能回答……书那种东西……很无趣，我想多半没有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听到露莉亚这么说，卡塔莉娜先是皱起眉头，接着露出露莉亚没见过的严肃表情。
「露莉亚，你说错了。」
「错了？」
「嗯……那我这么问吧，你知道苹果吗？」
卡塔莉娜在问这个问题时表情十分认真。
露莉亚对此感到失望，如果她能问更难的问题，搞不好自己就答不出来了。
什么不好问，竟然是问苹果。
露莉亚立刻就从自己脑中找出一串文章。
「那是在一种落叶植物上长成的果实，有红色的果皮跟水分丰富的果肉，在法塔格兰迪空域内也有为食用进行栽培，尤其塞克汀瑟岛的苹果更是以甜美闻名——」
「等等，我知道了，别说了。」
卡塔莉娜打断露莉亚的话语。
「我早说过了……这些我都知道。」
「不，露莉亚，你还不明白。那我问你，你知道苹果的味道吗？」
「我刚才不是提到甜美……」
「我不是指那个，我是要你说吃起来的口感。」
「口感？呃……」
「舌头的感触、咀嚼时的感触，吞咽时的感觉，我是指这些。」
「咦……？」
露莉亚犹豫了一下，苹果有哪些种类，在空域内的哪些地方有生长、栽培等等知识，她只要稍微一想，这些知识就会陆续在脑中浮现。然而像口感——简单的说，就是吃的感觉——这种东西，自己脑中却没有任何答案。
然而，不愿承认这个事实的露莉亚，仍旧努力试着回想。那些每天趁自己入睡时送来的食物中也有水果，虽然经过去皮切割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但那当中应该也有苹果。
露莉亚比对自己脑中的知识，勉强能够加以想像。
「呃……是甜……是甜的，有甜味，软软的，呃……」
露莉亚没办法肯定地说出答案。
「看来你似乎没办法回答，那再换一个问题。这本书是一本游记……露莉亚，你之前有提到塞克汀瑟岛，不过——那座岛有一个著名的地方，是岛上有广大的森林。」
「嗯……」
露莉亚老实的点头。
「那么，你试着说说那个森林的气味。」
「咦……？」
「每个岛都有独特的气味，因为每座岛的空气、水，还有土壤都不同，也因为这样，岛上生长的植物也不一样。」
这个问题再次让露莉亚感到犹豫，她无法回答。
卡塔莉娜在那之后又问了几个问题，像是躺在波特普利策高原的草地上是什么感觉，枯草在太阳下的气味，在被称作冬季的季节降下的「雪」，摸起来又有什么感觉之类的。
没有一个问题露莉亚能清楚回答。
卡塔莉娜接着为露莉亚朗读那本她说是游记的书，令露莉亚惊讶的是，那本书将旅人造访浮岛时，接触当地自然及民众的景象描述得栩栩如生，让露莉亚能鲜明感受到那自己从未去过的岛屿。
「只要看书，就算是遥远异国的陌生天空，也能有钜细靡遗的了解，并且能让人想像自己身历其境的景象。当然，前提是写书的人要真的『知道』那个异国才行。」
「书这种东西……真不可思议。」
「我就说吧？露莉亚，你所知道的只是学术上的知识，虽然那些知识也很重要，但『知道』这个词可是很深奥的。」
卡塔莉娜说这番话的时候，多半也是露莉亚有生以来第一次敞开心胸去相信她的话。
「原来……我其实什么都不知道。」「
你以后慢慢知道这些就行了。」
「……以后。」
闻森林的气味，感受赤脚在草原上奔跑的感觉，体验苹果的味道，仰望风在天上的颜色… …
「不可能的，因为我的天空肯定永远都是这片人造的天花板……」
露莉亚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原本发亮的双眼在瞬间转为黯淡。
※
「塔里的公主吗……这种状况该怎么办呢？」
卡塔莉娜转头望了一眼那在狭窄信道末端的门。少女认为她永远都无法离开那个居室……真是那样吗？卡塔莉娜本身也没有被告知详细的状况……
尽管如此，露莉亚实在有太多令人费解的地方。卡塔莉娜在跟露莉亚交谈的过程中发现，大胆说自己什么都知道的露莉亚，却对「瘴流域」一无所知，这也代表她拥有的知识相当局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时候，卡塔莉娜感觉背部窜过一阵寒气，接着转头望向她所感受到的气息。
她的视线彼端站着一名胡子实在很难说好看的男子——他是帝国军的伯梅伦上尉。
「卡塔莉娜中尉，你这样不太好喔。」
他一开口就这么说道。
「您指的是……」
「你别跟我装傻啊，最近你似乎常常进出那个居室呢……没错，我就是在说那个『机密的少女』。你打算笼络那个女孩吧？你是不是想玩什么花样？」
「这怎么可能！上尉，下官绝无类似意图！」
「希望真是那样……你只要好好当那个怪物的玩伴就好，找你来就只是要你这么做。」
「怪、怪物？」
「有什么好奇怪的？那女孩可是帝国为了提升魔晶技术而找到的生物，就算要换其他委婉的说法，讲好听点也就是实验动物，你该不会产生觉得她很可怜的想法吧？」
上尉说完这些话之后，用像是蛇盯猎物的眼神上下打量卡塔莉娜的反应，这让卡塔莉娜感觉喘不过气来。
卡塔莉娜直挺挺的站在原地不发一语，身为军人，对于阶级比自己高的人，无论说什么都是白费功夫，这种时候最好什么都不说。
虽然自己对帝国的忠诚遭到质疑令卡塔莉娜感到意外，但她依然坚持沉默。
卡塔莉娜在这时万万没想到，再过不久，自己竟会成为帝国追捕的对象。
※
认识卡塔莉娜几个月后的某一天。
露莉亚获准跟卡塔莉娜到研究设施外面，这似乎是卡塔莉娜与大量文件奋斗的成果。
虽说是外面，其实也不过只是在设施土地范围中的后院。
即使如此，终究也是到了外头。
露莉亚见到有绿色草皮、比自己所待居室宽敞十倍以上的庭院，在她的头上，有看不到边际的蓝色天幕。
「哇……这是天空！天空好蓝！」
而且很大对吧？如果四周没有建筑，看起来就会更大了。今天的风很舒服，是个让人心旷神怡的天空，如果是骑空士，一定会为这样的天空感到高兴。」
吹拂脸颊的风轻抚过地上的青草，让庭院内的树枝随风轻晃后又重新回到天上。
「风……卡塔莉娜，这阵风是从哪里来的？」
原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的露莉亚兴奋地询问眼睛所见的每样东西，自己并不知道这些，只是自以为知道而已。
察觉到这个事实的同时，世界也变得截然不同。
「嗯？你是问风的源头吗？这、这个嘛是从一个这里看不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来的。」
「很远很远……有那种地方吗……？」
「有啊，外面的世界——」
卡塔莉娜这时所说的话，露莉亚认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是无限的。」
卡塔莉娜这么说了。
「就算是天空的尽头，在那之外也还有世界，因为世界是无限的。」
「……无限是什么意思？」
「咦？嗯～该怎么说，就是会不停延伸，没有止尽的意思。」
「没有止尽……卡塔莉娜，那无限跟永远有什么不同呢？」
露莉亚想起每天重复的生活，那感觉不会结束、置身在白色居室的日子。露莉亚原本以为那会永远持续下去……没错，露莉亚讨厌「永远」。
听到露莉亚的疑问，卡塔莉娜带着微笑回答。
「这样说吧，好比你居住的居室，墙壁都是同样的白色吧？那里全都是同样的颜色，就算居室比现在大上十倍，只要还在居室里，看到的肯定都是颜色相同的墙壁，就算是变大百倍也一样，一定要说的话，那就是『永远』。」
露莉亚试着想像。
比现在大十倍甚至百倍的居室……
受压迫的感觉或许会减少。
可是不管看哪个方向景色都一模一样，那么变大究竟又有什么意义呢？反正不管走到哪里，景色都是相同的。
「你仔细看看天空，露莉亚，天空的蓝色并不是全都一样吧？天上的云也没有任何一片形状相同，假如搭上骑空艇飞遍天际，每个所到之处所见的天空、云、风，不会有任何一处是完全相同的。」
卡塔莉娜说道。
也就是说，那就是无限，卡塔莉娜这么告诉露莉亚。
「外面的世界……无限的世界。」
露莉亚仰望天空。
虽然广大到无边无际，但没有任何一处是完全相同的世界。
「卡塔莉娜，你可以……可以在哪天也带我去看那个世界吗？」
「呵呵，也好。我答应你，我们就找机会一起去见识无限的世界吧。」
蓝天随着日光倾斜缓缓改变颜色。
在太阳落下的方向，天空被逐渐染红，而在相反方向的天空，则从靠近地平线的地方像被巨大毛刷缓缓涂上色彩般逐渐变成深蓝。
「你看，天上的第一颗星星。」
在入夜之前，头上已经出现一个光点，卡塔莉娜指着那个光点，说那是「星星」。
虽然露莉亚在天黑之前就被送回房间，但她那天见到的天空颜色跟草地气味一直留在心中。
第二天早上，睡醒的露莉亚躺在床上感到一阵不安。
就算到了说好的时间卡塔莉娜也没出现，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名穿着白衣的女子，用冰冷的语气说从今天开始会由她负责照顾露莉亚。
「所长后悔让你太过自由，从今天开始，会让你为伟大的帝国做更多贡献。」
露莉亚根本没有拒绝的权利，知道自己再也见不到卡塔莉娜，露莉亚一整天都在哭泣中渡过。
在这天晚上。
虽然已经到了平常入睡的时间，但迟迟无法入睡的露莉亚，发现房门被安静地打开，并且听见一个呼唤自己的声音。
「卡塔莉娜？」
「安静，你别出声，跟我来，没时间了。」
听到卡塔莉娜紧迫的声音，露莉亚立即采取行动，她将没有吃完的面包塞进口袋，赤脚往门的方向跑去。卡塔莉娜让露莉亚穿上自己带来的外衣，两人就这么牵手跑过一片漆黑的通道。
就这样，卡塔莉娜跟露莉亚展开了逃亡之旅。
4
侵袭格兰赛法号的晃动逐渐减缓，那个要把人往下压的力量消失之后，我总算能睁开眼睛了。
为什么我刚才会感受到那些景象？
「格兰……你没事吧？」
露莉亚望着我的眼睛这么问道，她那天蓝色的眼中映照着我的面孔。
「我没事，可是刚才那些是……」
「咦？」
「不，没什么。」
被囚禁在狭窄白色居室内的露莉亚与卡塔莉娜邂逅，最后两人选择逃亡的过去……仿佛是我自己的记忆一般，鲜明地在我脑中浮现，可是——那些是真的发生过的事吗？莫非共有生命会连回忆都变成共有？
「格兰。」
「怎、怎么了？」
「那个……你的手……」
露莉亚这么一说，我的视线往下移动，发现自己仍旧紧握着露莉亚的手没有放开。不只那样，我另一只手还从露莉亚身后搂着她。
「对、对不起！」
我连忙从露莉亚身边跳开，这实在太难为情了，我能感觉到自己脸颊发烫、变得通红的模样。尽管知道现在不是难为情的时候，但我的心脏却一直猛烈跳动，就算说飞艇晃得厉害，我那样把女生搂在怀里也太大胆了。
晃动——对了，飞艇怎么样了！？
我转头确认四周。
窗外能见到跟飞艇并行奔窜的电光，在黑夜的电光照耀下，窗外只能看见云影。我们在飞行！！
「露莉亚，你看得懂那个刻度表吗？」
坐在副艇长席的卡塔莉娜这么问道。
露莉亚跟我紧抓的那个座位——似乎是航空士的位置，座位前方有数个附有指针的仪表。
「呃……？」
露莉亚一脸困惑地瞪着那些仪表板。
我拚命回想自己在书上看过的骑空艇知识，毕竟我一直梦想著有天要搭乘骑空艇在天上飞行，我记得飞行需要的东西是……
「这个……多半是高度，这个大概是速度，这个是方位吗？那么说……」
「格兰，你好厉害！你看得懂吗！」
「其实我不是很确定……」
坐在航空士席的露莉亚，比我更能清楚看见上面的数字，因此我请露莉亚帮忙念出显示在仪表板上的几组数字。
从那些数字来看，我们似乎已经飞离安嘉德高原的坠落地，来到接近浮岛外缘的位置。
「拉卡姆，迪亚马特在哪里？我们该往哪里飞才对？」
这时我才想起这件事。
多亏操舵室天花板的照明，让我们能看见整个室内的状况，不过照明本身还是偏暗，我想这是因为外头是黑夜，所以才刻意用比较暗的照明吧。
拉卡姆在这时离开机关士的位置，坐上前方有舵轮的操舵士座位。他竟然能在摇晃的飞艇中行动自如！我只能紧抓着椅子而已。
「要去哪里别问操舵士！我是负责操控飞艇的人，可不负责决定目的地喔！」
「可是……到处都看不到迪亚马特啊，我认为自己的眼睛算好了，但却只能看见云。」
碧贴在窗户上这么说道。
「迪亚马特在这里。」
原本看着仪表板的露莉亚在这时抬起头，用冷静的声音说道。
「我能感觉到。」
「可是，到处都看不到像是迪亚马特的……」
「不……」
露莉亚闭着眼睛却像在看着某处，脸上带着仿佛正置身于梦境的表情。跟那时候一样，跟呼唤苏醒的「原形的巴哈姆特」一样……
露莉亚缓缓举起右手。
身体的方向也稍微往右转动，接着指向天花板的某处。
「在那里——」
看见露莉亚指出的方向，卡塔莉娜毫不犹豫地下达指示。
「拉卡姆！」
「收到！」
飞艇稍微倾斜，转头朝露莉亚所指的方向飞去。
加速的力量将我的身体压在椅背上。
雨滴敲打窗玻璃的声音更加响亮。
然而那个声音却突然消失了。
侵袭浮岛的暴风转变风向的瞬间，出现了一段无风的时间，就跟水面静止无风的现象类似。
「风……停了？」
卡塔莉娜小声说道。
「喂！你们看，就是那个吧！」
贴在窗前的碧，望着前方稍微偏右的方向这么大喊。
那是一个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光景。
我们四周围绕着在暴风中翻滚的云雾，但却只有那一块地方是晴天。
天上还能看见闪烁的星光。
在星光的照耀下，有一头巨龙在空中飞舞。
「那就是……风之大星晶兽，迪亚马特……」
我在无意识中发出的话语，听起来就像是他人的声音。
5
随着距离越近，我们逐渐看清了那头巨龙的威容。
迪亚马特是一条三头巨龙。
提到多头怪物，我们之前遭遇的多头蛇也有五颗脑袋，但和那个怪物不同的是，迪亚马特连接脖子后方的身体，跟脖子本身的粗细没有太大差别。
感觉就像是一条巨蛇的身体在途中往三个方向分岔。
在我记忆里形状最接近的东西，应该就是三叉戟了。
问题是对方的大小。
迪亚马待远比中型飞艇格兰赛法号大上许多，光是星晶兽其中一个脑袋，就有跟格兰赛法号相近的尺寸。
风的星晶兽全身带着微弱的紫色光芒，每当三个脑袋交互朝天空咆哮，四周就会有电光奔窜。巨龙的咽喉、头部到背部的位置生长了数根尖刺，形状与鸡冠有些相似。
「迪亚马特很痛苦，它似乎完全没办法思考。」
「是帝国做的好事吗……」
卡塔莉娜这么说道。
卡塔莉娜的猜测多半没错，因为费略斯将军说过，是他们让迪亚马特失控的。
虽然不清楚他们用了什么方法，但现在迪亚马特相当痛苦、愤怒，就像露莉亚说的，它没办法做任何思考。
「怎么办，这种情况该怎么做……」
「那个小妹不是说她有办法吗！」
拉卡姆激动地喊道。
「我的声音……没办法传给对方。我从刚才就一直试着呼唤，但它什么都听不进去，那孩子似乎非常生气……」
「气愤到忘我的地步——是这样吗？」
卡塔莉娜紧咬嘴唇。
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露莉亚似乎拥有让星晶兽服从的能力，卡塔莉娜也肯定过这点，但露莉亚原本以为只要靠近迪亚马特就有办法解决，但这头星晶兽却不像是能听话的样子。
我们已经靠近到能清楚看见迪亚马特长相的距离，但那头巨龙似乎完全没差距到我们的存在。这也难怪，像这样靠近一看，我们完全被这头巨龙的魄力压倒。迪亚马特的脑袋几乎跟格兰赛法号大小相当，全身的尺寸更是我们飞船的数倍以上，那是相当于帝国战舰的大小。
「这不折不扣是『迪亚马特级』的大小。」
卡塔莉娜解释那是帝国战舰大小的基准，迪亚马特就是如此巨大。
格兰赛法号对那头巨龙来说，大概就与脚边的蚂蚁无异。
既然这样，我们该如何让它察觉到蚂蚁的存在呢……
该怎么做……
突然，我心中浮现开始冒险那天的事，想起挥剑斩枯枝的训练。要是用石头被打到会很痛，不过要斩落碧丢下的枯枝，那比赶跑苍蝇轻松多了，因为那是要看清目标并迅速挥剑的练习，所以那样做就够了。
尽管如此，碧在最后全力掷出枯枝时，我还是得绷紧所有神经来挥斩——就是这个！
「我们再靠近一点！」
因为我的眼睛一直盯着迪亚马特，所以不知道其他人的脸上是什么表情。
尽管如此，我还是能感受到在场所有人的紧张感。
「距离这么远，那家伙不会注意到我们，也无法让它听见露莉亚的声音。」
听我这么说，露莉亚也点头附和。
「现在迪亚马特处于失去大半自我的状态，我没想到它会失控得这么严重……继续待在这里，会无法让它听到我的声音的……」
「所以我们得更加靠近，就算多少要冒险，也必须让它知道我们在呼唤它。」
「这、这样说或许没错，可是」
我抽出自己腰间的剑——亚内拉斯。
「就算得让它吃点苦头，也要让它看见我们！」
「喂，格兰，就算你那么说，但你要怎么对那东西动手啊！」
碧在说话的同时，也用它娇小的拳头敲了敲玻璃窗。在周围都被玻璃包覆的操舵室，根本无法让剑碰到它吧？碧是这个意思。
「呵、呵呵呵……」
这时小声失笑的人是拉卡姆。
「哈哈哈！真有意思，你打算给抓狂的守护神尝点教训让它清醒吗？很好，你是打算贴身硬干吧！」
「贴身——喂！拉卡姆，你在胡说什么？」
「既然这样我就载你过去吧！靠近就靠近，要搞就搞得更豪迈、大胆一点吧！」
拉卡姆这么说完，便将格兰赛法号的艇首对准迪亚马特，让飞艇笔直飞去。
「你们先下去吧！」
「下、下去的意思是……」
「好！卡塔莉娜，我们到甲板上去吧！」
这么说完，我便率先跑出操舵室，沿着与进来时相反的方向爬下梯子。
「等一下，我也要去！」
「这太胡来了……」
这么说的碧跟卡塔莉娜也随后跟了过来。
我们就这么来到有强风吹袭的下层甲板上。
6
有上下两层构造的格兰赛法号，下层甲板的部分暴露在外。
每当强风吹过甲板，脚边的积水便会被吹出涟漪，最后形成水珠往艇外飞散。原本以为静止的风又开始吹了起来。
或许是接近迪亚马特的关系，在巨龙身边能看见卷动的强风。
「格兰！」
这个刺激我听觉的声音，让我不禁将视线从迪亚马特身上移开。
「露莉亚，这样太危险了！」
「没问题的！」
我没想到竟然连露莉亚也爬着梯子从上面下来，不只这样，拉卡姆也跟在露莉亚身后。
「操、操舵怎么办！？」
「我可以在这里操舵。」
拉卡姆这么说完，便立刻跑到甲板上的舵轮前，看来格兰赛法号真的是上下两层都能进行操舵的飞艇。
拉卡姆边让艇首维持在对准迪亚马特的位置边对我说：
「你现在打算怎么做？」
「格兰，你这样实在太胡来了，如果是跟拉卡姆一样的替考还有话说，我们这种用剑战斗的人，对飞在天上的星晶兽没有任何办法！」
我一下子说不出话来——我正在努力思考。
没有任何办法？真的是这样吗？再想想看，努力想！
办法……
我想到脑袋发痛，我一直苦练到现在究竟是为了什么？真的没有现在能派上用场的法子吗？不对，等一下。
有了！
「如果使用属性力……」
听到我说出这句话，卡塔莉娜立刻理解了我的意思。
「我懂了……你想用属性力进行远击吗……」
我点了点头。
在故乡的村子，我看过骑空团的剑士驱除从森林里跑出来的魔物。
当时我看到剑士是在有一段距离的位置，挥剑打倒了动作敏捷的疾风兔，如果用那种招式，就不需要直接用剑刃击中对手。在拥有元素知识的现在，我总算明白那是在武器上包覆元素的属性力，将属性力射出的招式。听说招式似乎是叫「广角之刃」，只是那种像必杀技的名称很丢脸，所以从来没有人说出口。
「格兰，你会用那招吗？」
「我有试过，只是……」
「十次大概只会成功一次吧！」
碧这么说道。
我练剑的时候只是有样学样，完全不知道个中原理，只能让微风缠绕剑身，产生虚弱的气旋而已。至于那是否跟我使用青铜剑有关，就不得而知了。
用我现在手中的亚内拉斯，是否也能使出同样的招式？
尽管如此，这十次才成功一次的机会，还是有值得一试的价值。
「如果再近一点，用我的枪也能打到，只是不知道对那么大的东西是否管用。不过……你可没有太多机会，你的机会多半只有一次，要打准喔！」
格兰赛法号开始准确地朝迪亚马特位于中央的脑袋飞去。
我吞了一口口水，发现自己似乎有些颤抖。
「我也挑战看看吧，只是不知道能否成功就是了……」
卡塔莉娜边说边抽出腰上的细剑，那纤细优美的剑身转眼间便满是雨水，只见那柄剑开始散发不可思议的银色光芒。
「鲁卡路沙，靠你了……」
卡塔莉娜呼唤自己武器的名字。
「好，我们上吧！」
拉卡姆这样一喊，格兰赛法号便像是感到兴奋般机体微微震动，飞艇加速朝迪亚马特逼近。
「好大……靠近一看远比想像的大多了！喂，格兰，真的没问题吗！」
「不知道，但也只能拼看看了！」
握紧亚内拉斯，我一边回想自己练习的感觉，一边集中精神让剑上凝聚属性力。就算肉眼看不见，但这个世界充满了六种元素，就算置身在天上，这点应该也不会改变——才对。
在我集中精神时，剑也开始亮起红光。或许是身处黑夜才能看见，这是……火的属性力吗？
看这样子——会成功！
迪亚马特还没察觉到我们的存在。
「……冷静下来，迪亚马特，拜托你……听我的声音……」
露莉亚闭着眼睛，全心全意呼唤迪亚马特，但迪亚马特没有响应，只是偶尔会痛苦地扭动身躯，朝天空发出咆哮。
「嘎……唔……吼喔喔喔……」
龙的脸离我们越来越近。
与飞艇大小相当的星晶兽，脸部带着痛苦的表情，巨大的眼珠当中看不到任何神彩。
我们大概只有很短的瞬间会从迪亚马特面前飞过。
在耳中鼓动的心跳声，大到让我觉得心烦。握
著剑柄的手渗出汗水，为了避免剑在雨中滑脱，我使劲握紧亚内拉斯的剑柄。
迪亚马特正在哭吼。
它正用充满怨恨的声音对夜空哭喊。
「格兰，危险！」
迪亚马特在这时因痛苦扭动身躯，龙的脸瞬间从我们的视野中消失，而如同巨蛇的尾巴，就像鞭子似的对准格兰赛法号挥来。
「快找东西抓紧！」
听到拉卡姆的叫声，我们立刻抓紧身边的东西。我在这时赶忙拉住露莉亚的手，再次将闭着眼睛全心呼唤星晶兽的露莉亚抱入怀中。
飞艇猛然倾斜，在甲板上的积水溅起大量水花，落入黑夜的深渊。
拉卡姆正在猛烈转动舵轮。
「回来、回来、回来！我们重新来过，你可别认输了，格兰赛法号！」
由于猛烈转换方向，我们感觉身体仿佛要被甩出艇外。
还好我们全都紧抓着东西撑了过去。
「很好，位置绝佳！」
龙脸大到就像一堵挡在我们面前的高耸墙壁。
「格兰……拜托你了。」
露莉亚轻轻将手放在我的背上这么说道。我站稳脚步，调整姿势。
巨大的龙眼中映照出格兰赛法号的机影。
就是现在！
「看招！」
我高举亚内拉斯，在亮着红光的剑身上，火的属性力就像真正的火焰般熊熊燃烧。
我将剑对准龙的眉心笔直挥下！
从剑身冒出的鲜红火焰，就像是龙焰般变成一道细长的火柱划破夜空。
火柱撕裂黑夜，在迪亚马特的眉间四散。
「你休想让波特普利兹坠落，迪亚马特！」
拉卡姆施展出一边操舵一边单手抽出背上长枪射击的绝技。鲜红的子弹在夜空中划出红色轨迹，尽数打在迪亚马特脸上，那些子弹上面带有火的属性力！
最后是卡塔莉娜的细剑。
是蓝色。卡塔莉娜优美的剑身上，带着让人联想到寒冬冰冷大气的蓝光，那多半是水的属性力。
「喝！」
伴随那道喊声挥出的斩击，让蓝光划破黑夜。
蓝色光线从卡塔莉娜的细剑射出，化为一道刺击迪亚马特的冰枪！
我们三人射出元素的属性力，给予迪亚马特冲击。
在两道红色火焰如旋风般互相缠绕的猛烈漩涡中，带着一道蓝色冰刃。三道属性力纠缠住迪亚马待的身躯，正当我们以为能压制它的行动时，突然发生了爆炸！
格兰赛法号猛烈晃动。
发觉自己差点摔跤，我连忙双脚使力站稳脚步。
就在这个时候，我看见白衣从我眼前闪过。
当我察觉那是露莉亚失去平衡的身影时，我连忙伸出手，勉强在露莉亚倒地之前将她拉住。好险，要是在这种暴风中摔跤，就算从飞艇摔落也不奇怪。
要是摔下去，就会一路掉进空之底了。
「迪亚马特……拜托，请你听我说话……」
我怀中的露莉亚仍然闭着双眼，像在祈祷般双手交握胸前不停呼唤迪亚马特。我转头一看，在与迪亚马特交错而过的格兰赛法号后方，能看见巨龙逐渐变远的身影。
「可恶，连这样都没用吗！」
拉卡姆连忙转动舵轮。
「不……」
我产生一股确信，就像过去一样，我已经能够看见。我从喉咙发出的声音意外冷静，仿佛不是我自己的声音。
「没问题的，你们看……」
「迪亚马特……」
露莉亚缓缓睁开眼睛，在我怀中微笑。接着她自己站稳身子，向大家宣告。
「将飞艇靠过去……已经没事了，迪亚马特溢流的力量已经被我吸收了……」
吸收星晶兽的力量，这真的有可能办到吗？然而奇妙的是，在场没有任何人怀疑露莉亚的话。
拉卡姆转动舵轮，将船头对准迪亚马特。
我们再次靠近迪亚马特，让船紧靠它的身躯，接着一个巨大的女性身影在夜色中浮现。
「那、那是什么！那是迪亚马特吗？简直就跟人类一样！」
碧显得相当吃惊。
「那是用星之民的技术，设置在星晶兽体内作为对人接触用的思念投影……」
露莉亚这么说道。
接近波特普利兹的守护神——风之大星晶兽迪亚马特后，显现的巨大女性身影先是带着淡淡微笑展开双臂迎接格兰赛法号，接着对我们低下头。
「谢谢你们……身为空之民的各位……」
宛如清澈铃声的女神之音响彻夜空。
暴风雨不知在何时已然平息，黑色的天幕上重新出现星光，波特普利策群岛也重拾了平稳的夜风。
7
「让我摆脱痛苦的人就是你们吧……」
我不知道这究竟是迪亚马特本身的声音，还是像露莉亚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