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LACK BLOOD BROTHERS 黑血兄弟

第三章 谋略

    1

    “……嗯。”

    娇嗔哼声溢满昏沉暗色。

    全身力气随着鲜血抽离——被吸走,带来抽疼的虚幻疼感,没入肌肤的獠牙,以及意识融入血液后被吸取的感觉。弥漫口腔,滑进咽喉,进入献上忠诚的主人体内。

    已经无从描述,不需要描述;只要一味地奉献,无论身心。“啊……”再度流洩欢喜之声。自己被更为强大崇高的生命——心爱的生命——吸收,无可取代的陶醉感。沙由香畅快品尝与主人合为一体的感觉,甚至频频失去意识。

    终于——

    “……哈——”

    杰尔曼的獠牙抽出后颈,沙由香满足地叹气。

    无力的肢体摆放于少年胸前。坐在床头的杰尔曼撑起使仆的双肩,缓缓让她躺下。

    抬起右手,确认状况般紧握拳头。“门将阿斯拉”卓越的恢复力让昨日受银之创伤完全痊愈,也拜沙耶香的血之赐。杰尔曼目光宁静地望着横躺的使仆。

    主从两人目前在第四区(ForthYard)的旅馆内,是“公司”监视不到的廉价旅馆。与失控的次郎一战后,负伤的杰尔曼避开人群与沙由香会合,躲进她熟悉的旅馆。

    抵达旅馆的杰尔曼便先吸取沙由香的血。接着整整二十四小时,它宛如负伤的野兽持续沉睡,不久前清醒过来,又再度享用她的血。

    打断他睡眠的是“九龙的血液”的袭击,他们临战散发之不祥的豪放气息撼动杰尔曼的“血”。即使埋下创伤,与失控的次郎一战燃起杰尔曼内心的某种念头;现在他乍看之下态度冷静,胸口却有某种念头激荡他的血气。而这念头正是杰尔曼所追求的。

    以意念力场送来桌上香烟的杰尔曼衔住烟,用视经(EyeIghite)引火点燃。冉冉烟雾中,绯红眼眸微微眯起,同时他抬脚盘坐,再度扩大感觉。

    浑然忘我差点打盹的沙由香察觉到他这行为——

    她慌慌张张地维系意识。

    反复不断眨着眼,在被单上扭动一阵试图起身,而每当她一动,仍残留体内的甜蜜快感余韵,变化作为弱电流窜过神经。

    “睡吧。”

    “不…不要……”

    沙由香男的反抗杰尔曼的指示。她衣着凌乱,发丝贴着额头,一副刚起床的模样窸窸窣窣地攒动。

    可不能睡着。她想再看他久一点。

    才能将他烙印在眼底。

    床边黯淡灯光下,杰尔曼的红发宛如无声的火焰。他身上穿着跟平常一样的黑运动衫;这是与主人重逢时,沙由香买来的衣物。在突然掀起的与次郎一战后,回到旅馆钱也只带回这件衣物。

    自从服侍杰尔曼以来,沙由香为主人搭配了各种名牌衣物,可是到头来杰尔曼看对眼的是这种休闲装扮。明明更正式的打扮会很帅——她曾经如此认为,如今沙由香也觉得这模样的主人最符合他本人的性格。

    自由而不装模作样——却散发出藏不住的高贵气息。

    令人着迷——她引以为傲。

    “我好开心,杰尔曼大人。”

    “……怎么了?”

    “因为杰尔曼大人看起来很开心。”

    “…………”

    杰尔曼未做回应,也无意看向她。可是沙由香心满意足,甚至不将死亡的预感放心上。

    啥邮箱没有询问杰尔曼“要去吗”,事到如今这是理所当然。他会去。非关敌人或者同伴,甚至胜负也非问题。他是遵循灵魂的指示,可求血液沸腾的瞬间而赴战,仅只是如此而已。这时的他心无杂念。如同火焰,专一纯粹。

    大概也因为被吸取大量血液,加上昨天在商务饭店互吐心情——并且完全获得谅解后,沙由香对杰尔曼的爱慕产生些许变化;或许变化的是杰尔曼对沙由香的态度。不知为何,如今沙由香觉得能理解一直以来孤高而遥不可以的主人心思,好像他内心的墙只对自己敞开。

    手伸出被单,指尖掐住运动衫的衣摆。杰尔曼并未拨开她的手。

    “杰尔曼大人。”

    “什么事。”

    “‘门将阿斯拉’都是这样吗?”

    “怎样?”

    “像现在的杰尔曼大人这样。”

    “谁知道。”

    “曾经碰过吗?”

    “没有。”

    “一定是——”

    “什么?”

    “……没什么。”

    沙由香咯咯一声趴在床上,愉快地笑着。达尔曼感觉被看穿而不快地瞄了瞄使仆——

    “哼。”

    他鼻子一哼。

    跟孩子一样——从相遇以来,沙由香第一次对杰尔曼有如此印象。明明有“门将”这种了不起的名号,明明是热爱战斗的危险血统末裔。

    可是,光就身为人类的成长时间来看,杰尔曼的确比沙由香小。

    沙由香躺着注视主人的视线处处充满纯粹的爱情。回头想想还真是多舛的人生;她是才二十二岁的女子,却抛弃过往、平常与未来,躲进这种郊区旅馆里,甚至跟拥有八百年岁月的恶名昭彰的吸血鬼在一起。

    若未与他相遇,她会过什么的生活呢?总觉得能够想象——优秀却有洁癖,缺乏想象力但却是完美主义。沙由香十分自觉对其他人保持距离的倾向,以及讨厌人类的性格。要幸福很难吧;至少在不改变自己的前提下。因此她能自信地说,与他相遇真是太好了。

    沙由香心想。

    白峰沙由香何其有幸与杰尔曼•克洛克相遇,想当然尔地服侍他;换句话说,这是白峰沙由香的命运——呵。

    杰尔曼不解地看一眼又开始窃笑的使仆;

    “你让人感觉不舒服。”

    “过分,请别这么说。”

    “哼,算了,不想睡的话,去做准备,好随时动身。”

    “……要去了?”

    “嗯。”

    他淡淡地应声,可是沙由香的表情并未为之阴沉下来。

    “杰尔曼大人。”

    “什么?”

    “沙由香还有血。”

    “…………”

    杰尔曼再度看向沙由香,沙由香深深回望锐利且美丽的绯红眼眸。

    她不想被留下来,就算追在后头也无所谓,再不济也想成为微不足道的食粮。

    主从彼此严肃认真的实现长时间交会。

    最终杰尔曼摇摇头。

    “为什么?这……”

    杰尔曼放下沙由香起身。

    他离开床铺走向茶几,抓起上头的黑色毛线帽,以熟练的手法压住恣意乱翘的红发,仿佛将亢奋的斗志收藏起来。

    “杰尔曼大人!”

    沙由香勉强撑起出不了力的身体:

    “拜托,我——”

    “看着。”

    “咦?”

    打断愈说愈激动的沙由香,杰尔曼喏喏低语。将毛线帽盖住额头,以蕴藏种种未说出口的意志之目光瞥了她一眼——

    “看着我的战斗直到最后。”

    沙由香屏息,接着,眼眸稍稍湿润起来,频频点头。

    杰尔曼横越房间走向门,步伐宁静得不像即将投入激战。沙由香按耐着压迫胸口的千头万绪,凝视主人的背影。

    为了不让声音显现出悲伤,她拼命调整呼吸:

    “杰尔曼大人,准您武运昌隆。”

    杰尔曼并未回头,只是轻轻举手过肩示意便走出房间。

    2

    月儿于夜空路面。

    不知不觉天上的空气流动有别于和风吹拂地面,似乎增快了,厚重云层迎合强风低呜,拨云现身的月色明亮,云朵受月光映照散发淡淡光辉。

    突如其来的寂静降临于月下魔物们聚集的战场,如绷弦般的寂静。仿佛一记弹弦——

    “我想起来了。”

    杰尔曼愉快地说:

    “‘舞姬巴萨拉’的舞踏战士……就是在阿拉伯一带行遍沙漠黑夜的家伙嘛,你是达尔大人,是吧?”

    “……你是“绯眼杰尔曼”?古老的暗夜猎人,继承阿耆尼之火之一族末裔。”

    一直倒映出荒凉沙漠夜色的双眸,以及在黑夜吐息并偶尔带来伴随炽热之破坏的双眸。

    “需要开始问候吗?或者你要自我介绍一番?”

    “不必。你的武名耳熟能详,再说你应该对我的武名不感兴趣。”

    “呵呵,倒也不是。”

    达尔曼浅浅一笑。令人毛骨悚然的无情美丽,不断勾引他人视线的危险冷笑。

    身着黑运动衫的吸血鬼仿若莅临荒野的暗影,仅仅如此,闪耀绯红的目光便凸显出红宝石的高贵与猛兽的野性;即使穿着深色衣物,仍看得出他其实是少年外形的劫火。达尔再度闭嘴,两者钢铁般视线注视与自己一样同为古老血族之身影。

    “……杰尔曼。”

    凯因以唯恐打乱当场气氛的语调悄声道:

    “你是来……助阵的吗?”

    “助阵?喂,凯因,才不过被这些家伙戳了几下,就变得这么软弱啦?我可不想跟你们搅和在一起,忘了昨天的事吗?”

    杰尔曼看向无言地喘气的次郎:

    “对吧?‘银刀’?我不晓得你记不记得,那场对决挺不耐的。”

    负伤惨重的次郎甚至无法回话,光以朦胧的双眼回瞪杰尔曼便竭尽全力。“哎呀呀~”杰尔曼无可奈地叹息:

    “拥有那种力量……拜托,‘银刀’,不,望月次郎,既然能将本大爷我逼到那种穷途末路的地步,就别露出这种惨兮兮的模样嘛。”

    达尔曼的视线又回到达尔与那布罗身上。达尔期待已久似地,表情严肃地开口:

    “我听‘人行者’说了。”

    “怎样?”

    “听说你长期厌倦生存,原来如此,他的见解是正确的。你在寻求葬身之处吗?”

    “哼,别一副很了解的口吻。”

    达尔曼双眸险峻起来,嘴角保持冷笑。

    达尔不予理会——

    “他已经跟你说过,但我也要再说。”

    “怎样,还想拉拢我?”

    “对,接受我们的‘血’,杰尔曼•克洛克。若急着死,这选择能给你很多东西。”

    “……很多东西吗?”

    面对比自己年长之大吸血鬼的劝诱,达尔刻意哼了一声。

    他瞥了凯因一眼——

    “——他都这么说了,凯因,你怎么想?”

    “……别低估人了,杰尔曼。我讨厌你,但好歹知道你的回复。”

    凯因苦涩却坚定地回答杰尔曼嘲弄的问话。杰尔曼瞬间出乎意料地挑起柳眉,又露出深得我意的微笑。

    他稍稍垂下脸——

    “其实啊,达尔……”

    他挺起拇指比向背后——尚未遭致破坏的街道——

    “那头有间我常去的店。”

    “店?”

    “嗯,是我很喜欢的拉面店,今天想说很久没去吃了——”

    杰尔曼挑眼看向他。

    笑容拉大,唇边探出白牙:

    “要是让你们脏兮兮的脚踩上去,我会很伤脑筋啊。懂吗?”

    “…………”

    达尔抿起唇,缓缓提起双刀。受达尔的动作影响,那布罗也重新举直西洋剑。

    凯因与次郎迅速交换视线,打算摆出战斗姿势——

    “别碍事。”

    杰尔曼冷淡说道。凯因瞪向他:

    “杰尔曼,别小看达尔大人,更何况是二对一……”

    “——真亏你居然没死在香港啊。”

    “什么!”

    “一点‘判断力’也没有,稍微搞清楚‘状态’。”

    杰尔曼赤红双眼已经固定在前方两人身上,他赫然眯起眼——

    “算了,机会难得,给我闭嘴看好。”

    杰尔曼目光一闪,达尔与那布罗光速似窜过一阵紧张。

    滋。

    在对峙双方正中央空间迸出火星,与他出场时释放的火焰风情大为不同,就像能烤焦夜气的火星。然后——

    滋。

    滋滋。

    开始连续产生。

    滋滋滋——

    啪叽啪叽————

    火势徐徐增强,就像烧焦的一点开了洞,火星在空间扎根,中央是刺眼的光点,旁边留下苍白光芒的残像。宛如死神镰刀般不吉利地孕育着死亡的预感。

    “你们应该热身完毕了吧?”

    杰尔曼加以确认,火星啪啪啪地交缠:

    “要上了。”

    开展宣言。同时,固定于空中的火星朝达尔他们射过去。

    飞翔同时大量碎开,拖曳苍白闪光袭击的火之散弹,如闪电的闪光刹那驱逐战场黑暗。

    对于初次见识的攻击无法掌握其威力,达尔与那布罗横向移动闪躲。

    此时,又涌上一朵巨大红莲火焰,两人更加大幅移动。

    但无论怎么动都毫无意义。

    火焰瞬间赶上两人,或者说,赤红火球于暗夜降生于两人移动的方位,因此虽然两人高速移动,但根本令人感觉不到。杰尔曼一步也不动,只将双手置于口袋。

    “呵呵呵……不愧是两位,很棒的动作嘛。”

    火势进一步加大,数量也增多。仿佛欲淹没达尔与那布罗,形形色色的火焰之花四处盛开,从一大片四散化般散发高热余浪。次郎与凯因屏息面对眼前反复不断的绚烂火焰盛宴。

    至于达尔与那布罗则拼命奔走,跳跃,持续窜逃,几乎无反击余地。既然与使用视经引火的对手战斗,这是理所当然的展开。

    视经引火与视经侵攻是同一系统的魔术,以视线为媒介产生火焰,“只要以眼睛注视”就能烧毁对手。而且通常是强制极度专注与付出相应损耗的魔术,杰尔曼却能以活动自身手足的程度完美施术。与登峰造极的视经引火施术者对战,承受压倒性的差距与其一战,认真想想根本是笑话。

    更何况这种施力。因达尔的破坏而拓平的瓦砾荒野,如今火焰笼罩。强势的猛攻下,达尔与那布罗无奈地网上空一跳。

    就像等他们落网,火焰布幔高高悬起般熊熊燃烧,宛如大蛇昂首,大张獠牙追击两人。

    那布罗咋舌展开力场,籍着反作用力逃往地面。达尔不躲,顺着力场挥舞弯刀,扬起烈风,横扫进逼的炎之大蛇。达尔也擅长强力攻击,以力相搏,或许能够抗衡杰尔曼的火焰。

    火焰被推回去,而被推回来崩散的鲜红火焰中飞出团团青蓝火星。

    这是与开战宣告同时释放的火星。达尔瞪大眼,虽然又举起弯刀一挥,却穿透细小火星卷起的大气障壁。

    浮起至困住达尔的位置,一朵火星闪耀,所有火星随之连锁放闪光。压缩的火焰解除封印,宛如荆棘缠住达尔。

    施展意念忍耐炎热,行动迟缓下来。这一刻,宛如大刀一挥的冲击直打延髓,杰尔曼的一踢曾几何时已经逼上前踹过来。

    脑袋震荡,同时凝练的力场灌入,自达尔体内扰乱他的动脉。“达尔!”落地的那布罗呼喊兄长之名。

    巨体在空中摇晃,杰尔曼趁胜追击。

    可是——

    “愚蠢。”

    面露苦涩的达尔眼眸锐利一闪瞪向杰尔曼,杰尔曼在他的魄力下停止动作。

    “居然自己闯入攻击范围!”

    下一刻,达尔的意念力场爆发。并非施展攻击,而是强迫炸出体内流动的不协调音,调整律动的意念。不顾对身体造成的负担,亲手矫正自身的脉搏。

    接着,双刀一弹。

    这回换杰尔曼脸色一变,以惊人身法应对猛烈的刃之风暴。时上时下穿梭于白刃中,伸手挥挡剑背,趁一时之隙从极近距离下发动视经引火。但火只成功烧掉达尔的倒影,达尔依旧持续剑舞。优美庄严的幻惑之舞并未锁死于杰尔曼身上,一切都是瞬间的一来一往,而使当下长久延续。在地面仰望的凯因想出手支援却办不到。两名大吸血鬼无余力以力场支撑身体,彼此纠缠着坠地。

    一坠落的同时,杰尔曼向后飞身而退,他企图拉开距离,达尔立即追赶其后。杰尔曼迎面朝他施展视经引火,但阻止不了达尔。当下,他以力场强化防御,冲撞火焰加以突破。

    杰尔曼嘴角獠牙一闪,拉出笑容。轰然一股力量在体内卷起漩涡,再从绯红眼眸放射出去,比上一回更加浓稠宛如岩浆的火焰。达尔狠狠咬牙,不得不闪避。

    杰尔曼却紧急转身,好不容易保持的距离又轻易拉近。达尔膛目结舌,只见杰尔曼戏谑一笑举起双臂——

    挥下。

    强大重量倾倒而下;是意念力场。与未成熟之少年姿态差距甚大,使达尔颜面尽失的武力。受到出其不备的攻击,达尔被制于当场;如他这般高手,剑舞关键的步法却遭致封杀。

    然后是目标明确的视经引火,彻底吞噬达尔的壮硕身躯,巨大火球低吼。远方的凯因,次郎甚至那布罗都遮脸避开过剩的热浪。

    达尔面如恶鬼:

    “哈啊啊啊!”

    他大张獠牙嘶吼,瞬间绞尽全身力量,并灌注于爱刀之上,对火球刺出双刀刀锋,顺势左右挥刀纵力割裂火球。一分为二的火球穿过以顶天立地之姿展开双臂的达尔两腋,并各自在他背后爆炸,瓦砾飞掀熊熊燃烧。

    杰尔曼一脸事不关己地吹了声口哨,夸赞达尔;达尔则严峻的表情依旧。一身白衣处处焦黑,冒起阵阵熏烟。

    凯因咽了咽喉咙,斜眼看向身旁的次郎。

    他为了保持平静以说笑语气道——

    “你将‘那个’逼到穷途末路?”

    “…………”

    次郎并未回以谈笑之词,只睁亮眼凝视两人的战斗。

    若以累积的岁月而言,杰尔曼并不及达尔,但他是继承了“门将阿斯拉”血统的第三代吸血鬼。

    “贤者夏娃”、“魔女摩根”、“舞姬巴萨拉”、“老牙尼萨林”。此地聚集之人全部都是卓越的战士,但他们之中却没人拥有与此“血”平起平坐的纯粹战士素质。次郎与达尔自然不用说,魔术大家凯因之血统,或拥有杀手一族血统的那布罗血统,都不想他的“血”如此渴望战争。九龙血统爱好作乱,然而并非意味就会特化其战斗能力。

    但杰尔曼不同。他所属的“门将阿斯拉”如其名是以“战斗”为“血”之宿命的血统,从转化起,便拥有强大战力,自根基就与其他血统截然不同。这种血统也是世上罕见。

    而——

    “杰尔曼!后面!”

    次郎出声警告,凯因弹起身回头。

    受红炎洗礼的瓦砾遍地燃烧,战场化为如地狱之谷的样貌。地面燃烧的火焰自足下照亮战士们,而伫立于正中央的杰尔曼背后浓烟弥漫。

    一道剑尖于雾中现影;是那布罗的西洋剑。

    听到次郎警告的刹那,杰尔曼并未回头,而以膜拜之姿放倒上半身,同时一副行有余力的表情伸出右脚往正上方一蹬,运动鞋跟精准地踹开西洋剑的尖端。

    “由背后一剑刺穿心脏——”

    杰尔曼上下颠倒的脸庞嘲笑道:

    “太过照本宣科了。”

    杀无赦的视经引火轰炸,雾气起火,实体化的那布罗高声尖叫。

    次郎之剑攻击不了他的“雾化”,凯因的魔术也无法构成有效打击。基本上,毫无准备下想打倒运用“雾化”的吸血鬼非常困难。

    然而火焰另当别论;火凌驾于银,是最适合攻破此魔术的武器。

    达尔即刻跳出来。

    “那布罗,潜入瓦砾中!”

    那布罗马上听从兄长指示,无视创伤再度变化为雾,从薄薄细缝钻入瓦砾堆中。杰尔曼的视经引火追击,火焰掠过瓦砾爆炸,那布罗在间不容发之际逃过一劫。

    双刀风暴取而代之逼近杰尔曼。

    “可恶!不能再继续旁观了!”

    凯因说完便冲向达尔凯因,至少警戒杰尔曼周遭动静,阻止那布罗杀出下一刀。次郎也打算跟过去——

    “你给我等到痊愈!”

    凯因厉声制止。次郎心生懊恼,但伤口的确仍在恢复中,他若上前只会碍手碍脚。

    另一方面,杰尔曼慎重地保持距离,迎击白刃。这是因为若达尔的剑与舞踏获得施展空间就能增加威力,长距离是杰尔曼称霸,肉搏战(InFight)杰尔曼也略胜一筹,但若进入剑的攻击范围则是达尔胜出。杰尔曼以轻快的步伐控制敌我距离。

    自然,这并非简单的事。对手是达尔,双刀散发的威吓感令人惶恐不安,可是持续费心看穿剑路的杰尔曼表情却洋溢着严肃中也压抑不住的昂扬感。

    奔驰于瓦砾上,贴附于烧剩的钢筋,匍匐地面,飞舞天际。

    不知疲倦猛追的达尔就像巨大的削岩机。相对于此,灵活运用四肢跃动的杰尔曼之姿,好比为解放的黑豹,动作鲜活而亮眼,与达尔的豪放恰成正比。

    可是——

    “——怎么回事,很单调耶?”

    不断奔逃的杰尔曼动如飞燕地杀进,一瞬间似乎加速。他正渐进地——以达尔都未察觉的程度放慢闪躲速度,诱使对方掉以轻心。

    由于突然的变调,达尔的步法原地踏步,杰尔曼直线攻击。达尔以力场回击,让杰尔曼动作迟钝后使出双刀斩击。

    果然在这距离下达尔的防御仍未溃败——

    本应如此。

    “天真,达尔大人。”

    杰尔曼毫不退却地以“手臂”承接达尔挥下的刀刃。

    以勉强的体态出手牵制。即使皮开肉绽骨头也不会断;杰尔曼看透这点便不退后,更向前迈进以遏阻剑势,这是在激战中大胆——且冷静的判断,就连达尔也感到出其不意。

    杰尔曼的绯红眼眸窜过鲜明杀气。施展零距离的视经引火,达尔被火焰包围——不待片刻笔直杀出手刀,指尖挖进胸膛,喷出鲜血,溅到杰尔曼的白晰肌肤上。

    染血的壮汉蹒跚地后退,体态摇摇摆摆;达尔仍将左手弯刀在手中一转,反手持刀。

    刀尖举至杰尔曼上方。察觉他的气息,杰尔曼仍不后退,抽出手刀后更加贴近,以手肘打入胸骨,呐喊并灌注意念。达尔的高壮身躯频频颤动,同时将冰冷刀尖贯穿杰尔曼后背。

    达尔豪壮气息平息;生效了。杰尔曼双手如闪电般迅速揪住剑士前襟,而且竟然——

    “嘿呀!”

    他举起达尔,使尽全身气力将达尔抛上夜空。

    杰尔曼出乎意料的行动让凯因与次郎大为吃惊。

    可是,似乎只有大意失荆州的达尔发现杰尔曼的意图。他赫然表情苍白,以撕扯到伤口的动作扬起手臂——

    杰尔曼的气息飞涨。

    爆发的眩雾将周围的余火连根扑灭。

    “‘螺炎’。”

    紧接着,达尔也全力朝眼下的少年射出弯刀。

    杰尔曼的绯红眼眸在空间中产生亮点,亮点奔向夜空,一面飞驰一面解放,即将施放出甚至炸开夜空的惊人炙热——而在解放前,与猛烈回转投掷而出的达尔爱刀彼此冲撞。

    闪光洒遍全世界——

    BBB

    “什么——”

    换手当驾驶的拉乌对着透过前挡风玻璃所见的夜空愕然瞪大双眼。副驾驶座的萨札也脸色骤变,看着相同的景象。

    他们从第六区进入第五区南部,途中经过架设于运河上的桥梁。两人的厢型车正越过上方,对岸有两三层楼高的建筑与公寓,只见屋顶上北方天际出现巨大——而且直径约达数百公尺的“漩涡火球”。

    比红色更接近金黄色的巨大火球就像怪物深吸一口气似地膨胀,凝炼——

    “不妙!”

    拉乌猛然踩刹车,萨札跌进座位。

    下一瞬间,炎之怪物爆散。

    光芒将夜空转为白昼。

    两人脑中闪过“死”的意象。稍候片刻,热风迎面吹来,恐怕是以火球为中心作同心圆扩散,运河水面像是有人跳水般掀起大浪。

    拉乌由于完全被光笼罩,一时间什么也看不见,总算恢复视力时,只见上空没有火球留下的痕迹。

    不。

    “没有云”;或许受爆炸冲击而吹散,只露出一片空荡荡的夜空。竟是连气象都受影响的庞大能量。

    “……怎么了,刚才是?”

    一身豪胆的拉乌这时也不禁声音轻颤。萨札啧舌回应——

    “是杰尔曼,与他为敌了。”

    接着他粗鲁地拍打仍在恍惚中的弟弟肩膀说:

    “快点,事关紧要。”

    镇压了先行部队的卡莎已经进入下一步行动。拉乌回神,慌张地颔首,发动厢型车。

    BBB

    “公司”本部的抵抗超乎预期激烈。

    “真是,这些家伙真的是外行人。”

    马贝里库忍不住埋怨。

    这栋是坐落第八区的五十层高科技建筑,“公司”分布于第四十五层到最顶楼。现在马贝里库与他掌控的“赤色獠牙”分队已经到达四十七楼。

    马贝里库虽不擅长作战,但在视经侵攻与支配入侵对象精神方面拥有仅次于萨札与卡莎的能力。事实上他染成九龙血统时,也是活过相当岁月的吸血鬼。他在兄弟姐妹中负责破坏工作,这次受命单独行动的理由也与前述特点有关。

    可是本部大半镇压完毕之时,他与他的部队遭遇意想不到的抵抗。

    吸血鬼的腕力也打不破的隔绝门,大楼遍地设置的大量陷阱,更厉害的是,遭受武装吸血鬼军团袭击,还能依循上级指示冷静避难的职员们。看来“公司”也曾假设若遭受攻击的状况,似乎平时便有准备,这时或许该说——不愧是秘密结社。

    相对而言,马贝里库并没有镇压固若金汤高科技大楼的屋内战经验,幸好已经破坏掉通讯网络,但接下来的阶段就不行了。抢来的分队成员对这类战斗得心应手,但又不能解除对他们的精神支配。

    而进攻不得的马贝里库从地上四十七楼走廊窗口目击西方天际显现的巨大火球。

    他为之愕然——

    “……杰…杰尔曼吗?”

    令人不敢置信那只是一名吸血鬼的作为,甚至可说,拥有类似中距离弹道弹(IRBM)与大陆间弹道弹(ICBM)的“兵器”威力。

    此时,一名属下紧急来电:

    “新对手!?机场的部队抵达了吗?”

    比预料中迅速。可是听到属下慌慌张张传来的念话后,想不到在巴得力克向导下,机场见识到的古血少女正与部下一起上楼。

    整齐一致的步伐,数量与熟练度都不是马贝里库部队比得上的。

    “可恶,打不完……!”

    既然如此就不能再继续拖拖拉拉,反正已经成功破坏通讯网这项最优先课题。马贝里库接二连三牺牲支配下的队员们,开始撤离“公司”本部。

    BBB

    汉斯与亚弗里并未像其他兄弟姐妹一样的苦战。由于卡莎在第六区袭击了“赤色獠牙”先行部队,与其交战的镇压小队救援无法前来。

    早先出现的两架直升机,已经击坠一架。接着一面躲避残余之镇压小队追击,一面朝与卡莎会合的地点前进。进击速度稍稍变缓,是因为至今汉斯仍带着受次郎下重手的伤口。

    “抱歉。”

    “没关系。”亚弗里适当回应懊恼的哥哥,原本他会负伤也是因为自己,亚弗里心想,反倒是自己才该道歉。

    可是当“那个”出现于夜空时,两人均停下脚步,忘了被追击而瞪大眼。

    一瞬间无法理解发生什么事。当然不仅他们,紧追不舍的镇压小队队员以及附近的普通民众——不,应该是特区各地居民均屏息仰望天空。

    东方天际浮现巨大火球,令人以为是拍科幻片的非现实景象。

    火球爆炸时,本能感受到死之觉悟。最后,预期的破灭未来临,但热浪涌近时仍捏一把冷汗。到底炸射出多大的力量呢?实在很难想象。

    “那难道是‘绯眼杰尔曼’?”

    “……是达尔哥与那布罗哥所在的区域。”

    “啊!”

    亚弗里看向汉斯,汉斯脸色苍白地——

    “快。”

    亚弗里二话不说地点头。

    BBB

    色彩,轮廓,声音,气味,在压倒性的闪光前,均被抹成一片白,

    感觉回复时,战场又被寂静笼罩,空无一物的寂静。甚至先前充斥四周的战意与斗志均因不同凡响的炙热蒸发。

    少年站在其中,站在寂静的中央重重呼出一口气。

    带着哭笑——却是无畏的笑容——

    “就未‘蓄势’的攻击而言还不错……但连豪华大绝招都躲过不就不能决胜负吗?”

    他的视线方向是瓦砾上单膝跪地的达尔,旁边则是让兄长靠着肩膀的那布罗。

    达尔最后射出的弯刀在火焰膨胀前制造出一瞬间的“空档”,然后那布罗趁隙奋不顾身地救出达尔。

    虽说如此——

    “……呃。”

    “那布罗!”

    达尔心焦地撑住颓然倒地的弟弟。化为雾气的那布罗大量身体被卷进火焰而丧失,能四肢齐全地实体化已是奇迹,形容枯槁得甚至会被误认成其他人。达尔也失去长年如手足相伴的双刀之一,对他来说就等同于失去单臂。

    而且——

    “……喔?”

    杰尔曼脚下一时摇晃。在投入全力的战斗中,受达尔刀创还紧接着使出如此大绝技,即使是他也不掩疲惫。

    迅速对杰尔曼伸出手的——是次郎,似乎伤口终于痊愈,他表情古怪地伸手扶着原本在特区一直敌对的年长古血。杰尔曼稍显惊讶,又马上戏谑一笑,无情地甩开次郎的手。

    “杰尔曼,你的伤——”

    “与你造成的伤口相比,不足为道。”

    杰尔曼冷淡地答道,次郎不禁回以一声“咦?”

    杰尔曼压低声音——

    “……你似乎搞不清楚你的武器有多厉害呢。对我们来说,致命伤以外的创伤都只是单纯的伤害,终究会痊愈。或许行动缓慢造成不利——总结来说与战斗中的‘时间’等价,若制造出相同或凌驾其上之消耗敌方‘时间’的状况,损失的时间不成问题。”

    “这是说……”

    “我们的战斗不将对手化为灰烬就不会停止,就这点而言,‘银’制刀刃能‘累积’伤害,平常钥匙挥舞那种东西,就算不愿意也会失去斗志——但是你却不同,懂吗?你的‘优势’?自己的‘能力’?你若有心,能做出多少战术变化——”

    杰尔曼还想说什么,却突然尴尬闭上嘴,似乎想到战斗尚未结束居然聊起这种琐事。

    不理会无言以对的次郎,转头看向另一名吸血鬼。凯因尚未自冲击平息,仍毫不疏忽地盯紧达尔与那布罗的可趁之机。

    “干嘛,凯因,敌人一变弱就充满干劲啊?”

    “……随你说,为了保护特区,我不惜手段。”

    凯因不引以为耻地回答,实际上也无羞耻可言,看不到胜算的战斗终于出现赢面,若放过这机会,才是身为特区守护者之耻。

    与凯因的决心同步,次郎也随之提起银刀。看着两人的态度,杰尔曼缩缩头评论“得寸进尺的家伙”,话说回来,他也无意阻止两人,只是吐舌舔唇。

    此时——

    “……杰尔曼•克洛克。”

    达尔叫住他。

    “刚才的螺炎……是阿耆尼的火之箭?”

    “很稀有吧?”

    “……听说龙王挡下来了。”

    达尔出口询问,平铺直述的语气掩盖质问的意图。杰尔曼眼角微微一动。

    “这也是从‘人行者’听来的?真辛苦你搜集情报。”

    “究竟怎样?”

    “……对啊,被他封杀了。顺便提醒你,就算想吸遍特区的血,我后头还有他守着。昏头了吧?如果无论如何都需要我,也不是不能助你们一臂之力啦?”

    杰尔曼以他独特的蛊惑冷笑回答,答话也很有他的风格。即使知道他在说笑,次郎与凯因仍觉得不是滋味。

    可是——

    “……原来如此。”

    达尔无视杰尔曼的玩笑,露出浅笑。任谁看来都明显的劣势下,真是大胆的笑容。

    “确实——正如军师大人所言,真令人放心。”

    “什么?”

    杰尔曼眼神险恶,达尔则不再回应。

    他掩护在弟弟前方,端正姿势,收敛表情,举起仅存的一把弯刀:

    “立场逆转了,接下来——”

    蒙尘的脸庞探出獠牙:

    “换我们争取时间。”

    3

    手机有堆积如山的来电,全都是来向边边子求助的。

    因此——

    ——必须工作。

    边边子心想。

    求助的是平常她照顾的小血族们,与“公司”不理会、地位边缘、能力弱小、以及偷渡的吸血鬼们交涉,解决他们的问题,是调停家葛城边边子目前的工作。

    所以现在有许多事情要做。譬如费妮•周,她是外貌如国中生的弱小血族长老,应该会因攻击特区的骚动感到怯懦不安;也得联络韩老先生,边边子事务所附近的小血族无论何事都会请教他,现在正需要他的建言;还有基克洛•罗西尼,虽说辞退“义士皮库罗托提斯”长老职,但他一定依旧关心着同伴,而且他也能协助边边子,一起努力——将大家带到安全的地点——

    ——安全的地点。

    是哪里呢?

    不晓得。但只能想办法,她必须想办法。

    因为,她不想办法,也没人帮得了她,没有支持的力量。

    现在已经没有了。

    “小边边?”

    小太郎轻声呼唤她,缓缓回过头,尽可能回以一笑。

    “小边边,你还好吗?”

    “嗯……对…对不起,再等一下,再等一下马上就去工作……”

    空洞的笑容让小太郎眼眸一暗,他将边边子拉过来,小小的胸膛拥着她。好温暖,人体的温度传递给边边子,可是传出来的热意来不及温暖边边子内心就消失了。如今边边子失去某种保温的容器。

    两人正在“公司”调停部的办公室。邻近往二楼的楼梯旁自动贩卖机一带,有一区通往后门紧急出口的休息空间。

    因为也是吸烟区,阵内偶尔会在这里吸烟翘班。被铃介带来办公室的边边子无处可去地到处乱晃,最后来到这里,坐在安置在此的沙发上,接着就一动也不动。

    阵内骤死的消息夺走调停部办公室的希望之光。

    可是阵内组织训练的调停部并未因此崩坏。无言以对的人,口吐恶言的人,扬声感叹的人,默默接受的人,这些反应五花八门,但大多数人得知这消息后,立即重新展开业务——不,“自己的使命”。

    每个人都明确自觉自己应尽的职责与意义。正因如此,他们才会持续任职“调停员”这种报偿微薄的工作,并伴随自傲。

    可是——

    对他们来说,阵内是宛如父亲的长官。

    而对边边子来说,阵内就是父亲。

    小太郎无言地紧抱坐下来的边边子。没有流泪;明明是爱哭鬼,哭出来也没关系,但阵内过世后,边边子却还没哭,似乎眼泪都干涸了。

    来传达阵内死讯的铃介,为边边子打气后离开办公室,他以非常固执的表情说“我去找神父”。所谓神父就是“那位”神父吗?不晓得,总之到最后他均未露出往常的玩闹态度。

    办公室的熟面孔都对她小心翼翼,谁都知道阵内与边边子的关系。尤其晚辈云雀,连同没有哭的边边子的份一起悲伤到眼睛通红。

    “学姐……学姐……!”

    她话不成声地揪着边边子:

    “为什么部长……怎么这样…太过分了……”

    云雀叹息地说。边边子也觉得太过分了。

    可是她并不觉得“为什么”。并不是现在才这样,阵内总是身先士卒,冲锋陷阵,在他庇护的羽翼下,边边子、云雀、以及调停部的所有人——或许包括“公司”大多数人——才得以奋战至今。

    直到他们能自立自强地战斗。

    ——那个人果然很厉害。

    大哭特哭后的云雀刚才也回二楼去执行自己的职责。阵内去世后调停部仍健在,“正因如此”,反倒更加感到阵内的存在感,从他遗留的事物,确切感觉到他对周遭的影响之大。

    既然这样,自己也该安然健在地处事;身为阵内的部下之一。

    “……谢谢,小太郎,我已经好了。”

    “可是——”

    “没事。”

    边边子笑着,身子离开小太郎。

    ——必须动身。

    她告诉自己。那些求助的来电,受到如此庞大的信赖,不能背叛;身为阵内培育的调停员,可不能背叛那些信赖。

    可是……

    使不出力气。

    打不起精神。

    不管怎么做身体都不听话。

    没事才怪。甚至感觉不到懊恼的愤慨,觉得不能这样,却又无计可施。

    脑中闪过阵内的话;结果那居然成为遗言。

    ——“我对你很期待。”

    “才不要……!”

    才不要他的期待,又无法回应他的期待。

    怎么可能撑得下去。

    忽然想到。对,次郎;次郎还不知道阵内已死,他正一无所知地拼命战斗。

    对次郎传达死讯的应该是边边子的责任吧。可是……该说什么才好?要怎么说才好?次郎与阵内是好友,更是曾经并肩作战的战友,至今两人的信任关系依旧。要是从边边子口中听到死讯,次郎究竟会受到怎样的打击?办不到,她甚至无法面对面看着他。

    边边子再度垂下脸。真想抛掉一切,抛掉工作、朋友、重要的人们;真想逃到没有吸血鬼的地方。

    “人类——”

    “……咦?”

    “死了以后会怎样?”

    小太郎突然发问,边边子一脸讶异。

    “小太郎?”

    “……啊,对不起,边边子。可是我觉得好奇妙——”

    小太郎的脸上充满安慰边边子的温柔与关怀,接着,他以拙劣的用语描述自己的感觉:

    “小边边,记得吗?我们来特区时——差点死掉时的事。”

    “……嗯。”

    边边子点头。

    姜是以进入特区为目标的“断绝血统”集团中的少女,是率领集团的凯丽•黄的直系。而她也遭“九龙的血统”毒牙攻击,即将进入特区前,短暂的人生就此谢幕,在交情良好的小太郎面前化为灰烬。

    “那时候我想,姜虽然消失了,其实还在黄的体内好好活着。”

    “这……”

    脑袋还无法顺利运作。但她总算理解关于吸血鬼血统的事情——也就是所谓的“血”。

    吸血鬼的本质是“血”,每个吸血鬼都亲口如此说,尤其是活过漫长岁月的吸血鬼,似乎更能亲身体会此话的真实性。即使失去记忆,小太郎也是活过漫长光阴——非常漫长的光阴——的吸血鬼,看到姜化为灰烬时会这么想也不足为奇。

    于是,建立在亲身体会的基础上有此一问——既然这样。人类死了会怎样?

    边边子知道答案。以前跟阵内问来的答案;不输给黑血(BlackBlood)的红血(RedBlood)存在。

    可是她无法将答案说出口。因为不管怎么解释,阵内还是死了,不在了。

    小太郎眼神温柔地凝视边边子,直到边边子的内心深处。

    “我……”

    边边子支吾着。

    这时——

    “学姐。”

    云雀从楼上走下来。她双手拿着盛咖啡的纸杯,哒哒哒地跑下来,朝坐在沙发上的边边子扬起鼓励的笑容:

    “正好有空,所以泡了两杯,请喝。”

    小太郎微微一笑——赫然顿住。

    边边子一副“我知道”的态度,将手放在小太郎的肩膀上——

    “请别这样,卡莎。”

    云雀一脸吃惊地拿着纸杯停下脚步。

    她瞪大双眼——

    “为什么?”

    “我知道。”

    边边子凌厉地回话。“啧!”云雀嘟起嘴,视线落在手上的纸杯。

    接着重新振作又接近边边子,递出一杯纸杯。这是已经解除“化身(Metamorphoses)”,团子头变回黑色长发,孩子气的容颜变回妖艳的白晰脸庞。

    细长翠绿眼眸送出一个秋波,向敌方首领微笑地说:

    “算了,既然泡都泡了就喝吧,我没下毒。”

    BBB

    要告诉圣。

    边边子心里这么想却没动作。若表现出要去叫圣的样子,卡莎不会保持沉默。但圣应该已经发觉,不管怎么隐藏气息,他所在的墓地离这里近在咫尺。

    有不让卡莎发现而引起圣注意的方法吗?边边子想了又想,缓缓伸手收下卡莎的咖啡。

    边边子收下咖啡后,卡莎一副很开心似地微笑。

    转眼她突然态度直接地——

    “不给你,这是我的份。”

    “……我才不要。”

    “唔,一点也不可爱。以前还比较老实,尤其是跟食物有关的事。次郎的教育真糟。”

    “以前?”

    小太郎一脸不解。少年与美女一时之间气氛险恶地——旁人看来实在很幼稚——互瞪。

    当边边子插嘴喊一声“卡莎”后,卡莎便干脆地退开。

    她对边边子说——

    “好久没跟你说话了。”

    “……是啊。”

    “你刚才在用餐吗?真不好意思。”

    她是指乘船到对面时的事情。边边子没回话。

    卡莎已经知道墓地的位置,应该也晓得圣正固守于墓地的状况,然而却偷偷潜入敌人等待着的危险地点,特地出现在自己面前。看不透卡沙的意图。

    “为什么?”

    她坦率询问,卡莎也立即察觉边边子的话中含意。

    “引起争乱前先来道谢。”

    “道谢?”

    “嗯,谢谢你照顾我妹。”

    真是出乎意料的说词。既然是卡莎的妹妹就是“九龙的血统”,可是边边子不记得曾照顾过任何“九龙的血统”。

    ——还是说……!

    自己在不知不觉中采取什么对卡莎他们有利的行动吗?若是如此就糟糕了,实在对不起次郎、其他人、以及去世的阵内。

    不过看到脸色发青的边边子,卡莎苦笑地摇摇头。

    “不是,已经是半年前的事了。”

    “半年?”

    “哼,算了。总之,虽然晚了,我觉得还是来道谢一下。至少就个人而言。”

    说着,卡莎翘起拿着纸杯的食指:

    “‘黑蛇卡莎’泡的咖啡,可是我的弟妹们难得喝到的极品。”

    “……”

    边边子不知如何回应而含糊其词。

    看向身旁的小太郎。小太郎仍保持警戒心瞪着卡莎,不过怎么说呢——虽然警戒,却没有憎恨愤怒等负面情绪。小太郎不适合这种情绪,但譬如失去姜时,他也曾显露十足愤怒。

    面对卡莎的反应有些不一样。就算这种比喻不太正确……像是警戒附近大声狂吠的猛犬一样更加“平常”,才是小太郎所熟知世界范围的警戒心。态度会不会太透彻了?

    就像小太郎无法显露敌意,边边子也无法对卡莎憎恶相向。卡莎的态度跟以前一样,就是一年半前变成黄接近边边子的样子。

    并未恶形恶状的坦然态度。边边子仍清楚记得当时与身份不明的她的对话。

    ——“他的血就算只剩最后一滴都属于艾莉丝•夏娃。”

    不知为何,边边子清晰牢记说这话时卡莎的声音,眼神,以及她营造的气氛。连同理由不明闪过内心的同情。

    ——可是。

    边边子想起来。

    她是“敌人”。

    是她同伴害的——

    “阵内部长死了。”

    来不及抑制就脱口而出。卡莎点头,顿了一顿——

    “好像是。”

    她应声。

    从此两人对话中断。

    她知道,这就是战争。基于战略上,她能理解卡莎除掉阵内的行动,同时,也无意否定自己无法饶恕的憎恨心情。会憎恨是理所当然且正确的,这是战争,战争就是如此。次郎、阵内、以及卡莎都曾在香港经历过。

    然而他说不出指责卡莎的话,理智上理解就算出声谩骂也无所谓,情感上却不听从。

    突然小太郎握住边边子放在膝盖上颤抖的手。

    “再过不久——”

    卡莎打破沉默开口:

    “世界就要变天。”

    边边子看向她,卡莎的视线则落在墙上:

    “我族父王的复活会带给世界冲击,冲击人类,冲击有牙之人。王的治世即将展开。”

    “……妄想。”

    “谁知道呢?”

    卡莎转头,黑发清爽飘扬。眉毛映衬的狂妄微笑,边边子没遇过比她适合獠牙的女性。

    “你们打算要征服世界吗?”

    “不,还不至于到那种地步。更何况就算我就么说,弟弟们也不敢。”

    “那么,是要创造自己的乐园?”

    “这也是,因为实在没有愿意租房子给‘九龙的血统’的房东,可是——”

    不只如此——卡沙继续说:

    “我族也有我族的‘血’之宿命。”

    “‘九龙的血统’的宿命?”

    “对……我说,边边子,你觉得吸血鬼所讲的‘血’之宿命是什么?”

    卡莎询问她,边边子无法马上回答。

    譬如杰尔曼所属的“斗将阿斯拉”血统;以前曾听沙由香说过,该血统的‘血’之宿命是追求战斗。另外还有次郎与小太郎的“贤者夏娃”,他们为了血统始祖“贤者”的永续,护卫者必须牺牲奉献,终有一天次郎也“注定”被小太郎吸收。这也是深植在边边子、与兄弟俩关系密切的人们心中“贤者夏娃”的“血”之宿命。

    那卡莎的情况呢?

    说道“九龙的血统”的宿命,“将吸血的对象染上自己的血统”之能力可说当之无愧。他们由于这种能力而遭到其他血统疏离、敌视,这是他们在全世界受迫害的最主要原因,另外再加上性好争乱,恐怕没有其他血统比他们更不适合藏身于人类社会生活。

    边边子尽可能不放入个人情绪,呐呐说着自己的看法。由于小太郎在场,自然关于“贤者夏娃”转生的部分便含糊带过。

    听完边边子的想法,卡莎出声——

    “那么——”

    她唇角浮起微笑:

    “是这样吗,边边子?你仔细思考一下。‘斗将阿斯拉’的血统渴望战斗——这还能想当然尔地理解吧?可是期望‘贤者’永远活下去呢?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血族?”

    “……咦?”

    “我族的情况也是,‘九龙的血统’转化吸血的对象到底也只是种能力。那么,‘为何’我们从一开始就会拥有这种能力?‘为了什么’?‘渴望什么’?”

    “你…你说……什……”

    “认真思考,边边子。”

    卡莎的眼眸妖异地发亮,她缓缓接近边边子:

    “在香港,我族的王为了什么这么做?或者我可以问你更根本的问题吗?‘吸血鬼是什么?’‘为什么我们存在于这世界?’听好,我们都曾是人类哦?始祖也不例外,他们是在某天才突然成为始祖。而且新兴诞生的始祖与其他始祖截然不同,都拥有相异的性质。‘为何?’”

    “……”

    边边子无法回答。卡莎的话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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