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神兽〉女儿们
这块大陆——菲勒斯大陆是在约五十年前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
至今都只是一片大海的空间,突然出现一块广大的陆地。
在当时,光是这个消息就已经是惊天动地的大新闻了。而前来调查这块大陆的人们,却直接面对更大的冲击。
他们在菲勒斯大陆上发掘出许多迷宫。
这个世界的迷宫,指的大多是古代文明的研究所。
也就是久远之前繁荣且高水准的魔法文明·『古代魔法文明』的遗迹。由于这些遗迹过去都与大陆一同沉于海底,不只挑起人们的好奇心,更深深地刺激了他们的物欲。
遗迹内保管着现代物品无法与之相比的,高水准魔法道具及装置等,在市场上的交易价格极高。为了找到这些物品,潜入迷宫之人——『冒险者』应运而生也是理所当然的趋势。
但是,迷宫中也埋藏着危险,里头有无数的陷阱,还有魔物严阵以待。
潜入迷宫的冒险者们,有的赢过陷阱和魔物们,获得光辉的成功,有的则是败北,尝到了充满屈辱的挫折。
最终,整个大陆的迷宫入口前,都形成了『冒险者』作为据点的城镇,而这些城镇就被称为『迷宫镇』。
——自那之后经过数十年,大陆上仍能持续发现新的迷宫,前来调查的冒险者人数竟是不减反增。
再后来,连生活在这块大陆上的人都做着发大财的美梦,因而以冒险者为志向,于迷宫镇定居。
亚德·克拉沙姆也是当中的一人。他也是为了追求前所未见的宝物及名誉,居住在一个名为『厄尔岑』的迷宫镇,持续探索迷宫。
只是,他跟普通的冒险者有些不同,因此也有自己无法获得巨大成功的觉悟——直到这一天,他遇见那三位少女为止。
○
「爸、爸爸……?」
亚德一脸困惑地望着眼前的女孩们。
自胶囊中出来的她们靠近亚德,一齐点头同意。
「对啊,把拔!」
「以后你就是我们的父亲了。」
「那个……请多多指教,爸爸。」
「………………」
由于事情发展得太过唐突,亚德陷入沉默好一阵子。
说起来,这些少女究竟是什么人?
可以确定的是,少女们应是古代魔法文明的生物,仔细一看,她们的外貌也与一般的人类有所差异。
比如说——
「……?怎么啦,把拔?我脸上有东西吗?」
话一说完,红发的女孩来到呼吸几乎可以喷到亚德身上的距离,毫无防备地瞧着他的脸。
她长得非常可爱,从外貌来看就像个约十四岁的人类。
但这个前提是,世上要存在后背长有发出微光的红色鸟类翅膀的人类。
「父亲,我认为目不转睛盯着女性的脸是很失礼的行为。」
淡然做出这番发言的,是另一个年约十一岁的少女。
她拥有一头蓬乱银发以及理智的双眸,额头不知为何还长出一根锐利的角。
「请、请问,是我们做了什么惹你生气了吗……?」
战战兢兢这么询问的,是年纪最小、大概只有九岁的黑发少女。
除了自得异常的肌肤还有金色眼眸外,她看起来还算在人类的范畴内。但考虑到另外两人,眼下还不能大意。
遇上三位从胶囊中醒来、还突然把自己当作父亲的女孩,不论是谁都会陷入混乱的吧。
(话说,竟然把我当成父亲……我心里根本没底。)
亚德做为一名十七岁的青年,还是多少有些青涩之处,并不会积极地跟异性交际。他不是完全不跟女性来往,交情却几乎都停在算不上朋友的熟人程度上。
正因如此,他能够挺胸断言,自己没道理被任何人称为『父亲』——老实说,这件事值不值得自傲也是个微妙的地方。
「呐,你们是不是认错人了?我叫做亚德,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冒险者,也没有生过孩子的经验。」
亚德试着这么主张,可是三位少女只是疑惑地歪了歪头而已。
突然间,红发少女开心地抱住亚德。
「把拔叫做亚德啊!那我以后就叫你亚德!你就叫我菲妮吧!」
「哦哇!?」
她这番话听起来完全没搞懂亚德的意思,但他起不了吐槽的念头。
因为撞上来的少女身体十分柔软,而且又温暖,抱住她时,仿佛有种淡淡的幸福围绕着他。
这时,有人拉了拉他的上衣。是那位黑发少女。
「那个……我是『奈』。」
「咦?」
「是我的名字……请你这么叫我,爸爸。」
说完,自称为奈的少女露出羞怯的笑容。
当亚德被那微笑影响、跟着扬起嘴角时,身后响起一道略微冰冷的声音。
「你们两个,黏得这么紧,都不觉得羞耻吗……啊,叫我『尤妮』就好,父亲。」
这时,最后一位有角的少女——尤妮佯装一脸不在乎的神情。
双手却紧抱着亚德的后背。
「……呃,你是叫尤妮吧?你也黏得挺紧的耶。」
「这、这才不叫黏呢!这只是、在实践父女间的亲密接触罢了!」
「对啊对啊,这就叫做『提升技能』!」
「……真要说的话,那叫做『※肢体接触』,菲妮姊姊。」(编注:日文中「提升技能」与「肢体接触」发音相近。)
自称奈的少女出声吐槽红发少女——也就是菲妮。
在这期间,三个女孩也紧紧黏在自己身边,使亚德无法动弹。
但是传递过来的重量、不自由与温度,都没有带给亚德不好的感觉。在不知不觉间,他的嘴角甚至扬起微笑。
(总觉得,撒娇的孩子还真是可爱啊。)
就在亚德心不在焉地思考这些事的时候——
「咕哦哦哦哦!」
听见身后倏地传来令人不寒而栗的吼叫,亚德不由得转过身。
他从房间探出头一看,就发现魔物自通道另一边跑来的身影。
那是个身躯高约五公尺、手持棍棒且一脸凶恶的巨鬼——『高等巨魔』。
「咕,魔物怎么会突然出现!」
尽管亚德吐露呻吟,却大概还是能察觉到。
是刚才包围自己的其中一只魔物,执拗地追到这里来了!
菲妮大概是注意到魔物的脚步声,倏地探出头跟亚德并列。
「亚德,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你退下,别大声喧哗!」
亚德硬是把菲妮压回去,整理状况。
敌人早晚都会注意到他们的存在,看来战斗无法避免。
那就只能战斗了——实际上,亚德的实力并没有那么强。
(而且,我也不是个单纯的新手冒险者,而是差劲的12级。)
这种自虐的想法刺痛亚德的心。
他在这两年间也有持续挑战迷宫,却因为某种原因而完全没获得成果。等级会这么低,以及放弃成为一个卓越冒险者,都是因为那个原因。
所以他才会自嘲「差劲」,不过现在不是自暴自弃的时候——亚德改变想法,将精神集中在眼前的敌人身上。
相对地,高等巨魔算是实力挺强劲的魔物。就算是超过40级的中等冒险者,也会被它的怪力轻易打成肉酱。
自己是被传送到会出现这种家伙的楼层了吗——亚德重新认知到这样事实,在感到厌烦的同时也非常焦躁。
(糟糕,我打不倒这家伙!敌人行动缓慢,只有我一个人的话的确是可以独自逃走……可是——)
再这样下去,少女们就要成为牺牲品了,她们还只是年幼的女孩啊。
怎么可以发生这种事。亚德一贯认为,保护弱者是有力量之人的义务。他不可能舍弃这群仰慕自己的孩子们。
不管出什么事,都要拯救她们。
亚德很快就坚定决心,转过头望着三名少女。
「听好了,我会引走那家伙,你们趁这时候离开房间,设法逃走!」
亚德喊着交代完后,拔出双剑自入口冲出,袭向高等巨魔。
魔物也立刻做出反应,一认出他的身影,就挥动棍棒扫来。
一记攻击伴随暴风,但亚德宛如看清敌人的动作般避开,绕到巨鬼背后。
好快。在旁观者眼中,眼前的一幕真的令人无法相信亚德只是个12级的冒险者。他的行动就是如此迅速。
在间不容发之际,他挥舞其中一把剑使出攻击。
「喝!」
刀刃无声地砍进满是破绽的敌方侧腹,然后——
「……咕哦?」
高等巨魔疑惑地抓了抓头。
以它的动作来看,这一击完全没有对它造成伤害。
接着高等巨魔缓缓地转过身,棍棒一挥就把亚德的身体打飞。
「咕啊!」
亚德发出惨叫,狠狠撞到墙上。
尽管设法避开直击,冲击却仍然猛烈到让他难以呼吸。
「……呜,我的力量果然打不倒这家伙啊……」
亚德低声呻吟。即使脚步因巨鬼这一击而显得踉跄,他依旧站了起来。
(可是,为了让那些孩子逃走……我不能在这里倒下。)
亚德握好双剑,紧瞪着高等巨魔。
在这期间,后方的少女不知为何没有动作的迹象。是害怕到两腿发软了吗?那我就必须打倒眼前的敌人——亚德拼命地鼓舞自己。
但刚刚那一击造成的伤害好像比预料中还严重,他的双脚立刻瘫软,视线也开始微微模糊。
「呜……糟糕。只有孩子们得救也好,谁来救救她们……」
就在身体摇摇晃晃的亚德如此低语之时——
房内猛然绽放出炫目的光芒。
「……咦?」
定睛一看,三个女孩全身都散发出强烈的光芒,身影也在光中一点一点地改变。
「欺负父亲……」
「欺负爸爸……」
「的家伙……」
「「「不可饶恕!」」」
当这几道嗓音响起的时候——
光芒突然消失,房内已不见少女的身影。
取而代之的,是三只陌生的异形。
额上长了角的高贵白马——独角兽。
上半身为女性,下半身为大蛇的怪物——那伽。
最后是全身缠满火焰的巨鸟——不死鸟。
那里所站的是亚德——不,是恐怕全世界的大半冒险者都只在传承当中看过,浑身充满圣气(灵气)的神秘圣兽·神兽。
「骗人……」
就在亚德因过于惊讶而愣愣地嘟囔时——
三只传说中的圣兽开始朝高等巨魔猛冲过去。
一名少女踏着轻盈的脚步在迷宫中前进,闪着金色光芒的发丝随着她的动作摇晃。
她是个有双圆润大眼睛及水嫩双唇的美丽女孩。
少女身穿附有白色盔甲的套装,用来保护自己每逢走动就会摇晃的丰满胸部及身体,一只手握着粗犷的长枪(战斧)。
她一面行走,一面左右转动头部,并用手指抵着下颚,像是在思考。
「嗯——亚德真是的,跑到哪里去啦?得赶快找到他。」
少女发出声音。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悠闲,跟气氛紧绷的迷宫并不相衬。
接下来,她也发出了「嗯——」的悠哉沉吟声,然后突然朝前方抬起脸,毫不费力地把身体往旁边移,挥舞长枪。
「嘎呜!」
两道身影瞬间交错,空间内响起野兽惨痛的叫声。
下一秒,一只全身有五公尺长的狼形魔物,就横躺在地上的血洼中。
可是少女对那具遗体毫无感慨之情,仍旧悠哉地走着,接着才忽然看向右手边的通路。
「嗯,感觉应该是这边!」
用开朗的声音大声说完,少女便一举展开冲刺。
结果,那条通路深处就站着她一直在找的亚德·克拉沙姆。
他不知为何就呆站在某个房间的入口前。
「亚德!」
直到少女出声呼唤,他才像是终于注意到似地抬起了脸。
「莉乌娜!太好了,你平安无事啊!」
「那是我该说的话。亚德真是的,怎么突然就消失了!」
「我中了传送陷阱……真亏你能知道我的所在地。」
「嗯。因为亚德中的传送阵不会动了,我是找到其他地方的传送阵然后启动的,结果就到了这里。」
「……你这家伙还是一如既往地好运呢,明明有可能会被传送到意想不到的场所啊。」
亚德露出傻眼、又像是佩服的表情望着她。
莉乌娜先是露出害羞的微笑,接着突然转回认真的神情,自然而然地搂住他的手臂。
柔软的胸部紧贴着亚德的手肘。
「真是的,下次不可以再傻傻地离我太远了,之后要好好注意喔。」
「……我知道啦。」
见他转开脸,像是感到难为情,少女满足地点点头。
少女名为莉乌娜·索尔榭亚,与亚德是一起潜入这座迷宫的伙伴,也是他的青梅竹马。
也就是说,她和亚德同为冒险者——可是两人之间却有着决定性的差异。
「你要认真听进去啦,亚德。在迷宫失散,那生还率可是会降低的。」
「是是是,真不愧是高等的『勇者』,说的话就是不一样,还刻意说这些冒险者都知道的事情。」
亚德像是闹别扭般,贫嘴说了几句,或许也有掩饰难为情的成分在。
莉乌娜紧盯着他的脸。
「怎么会呢……被亚德夸奖,总觉得好难为情啊。」
「……呃,我并不是在夸奖你。不过既然你这么想,那就算了。」
莉乌娜用双手捧着脸颊,害羞地扭动身体。将一切看在眼里的亚德神色复杂。
这个外貌及行为举止稳重、有点天真的女孩,在人类当中可是实力数一数二的冒险者。
而她的等级是惊人的124级,足足是亚德等级的十倍以上。她是等级超过100的『勇者』,一般冒险者要花十年才能抵达这个程度,本事与能力受到许多人的认可。
倘若刚才的高等巨魔对上她,很有可能瞬间就被消灭。
这时,当事人莉乌娜把目光转向地面,发出沉吟声,像是发现了什么。
「呜哇,这是什么?魔物都四分五裂,而且还烧焦了……是亚德打倒的吗?」
「你觉得我有那种实力吗?是其他家伙做的。」
说完,亚德也把视线转向地面的高等巨魔遗骸。
莉乌娜傻傻地歪着头。
「其他家伙?谁啊?」
「不死鸟、独角兽和那伽。」
「……?」
「好了,我等等会说明。比起这个,先来帮我一下,我正想说自己一人负担太重了。」
说完,他让莉乌娜观看房中的情况。
三名少女正裹着毛毯静静地睡在里头。
莉乌娜立刻略为讶异地皱起眉。
「这些孩子是谁……咦,衣服都破破烂烂的!?」
难不成——她露出绝望的表情看着隔壁的青年。
亚德顿时暴怒。
「不是,是这些孩子变身时弄破的!然后她们现在是因为能量用尽,才会睡着。」
「变身?能量?睡着?」
「总之,你背一只,剩下的两只由我来搬。」
「嗯、嗯。」
莉乌娜点点头,遵照亚德的指示,两人开始自迷宫撤退。
「嗯,哎呀哎呀……还真是有趣的收获。」
在昏暗的房间内,一名女性边瞧着水晶边嘟囔道。
通透的球体当中,可以看见年轻的冒险者男女正扛着三个小女孩走着。
「没想到碰巧跑来『厄尔岑』镇视察,观察冒险者的情况,竟会如此偶然地相遇。」
女子满足地点点头,接着突然转头看向身旁留着鲍伯头的女性。
「能给我有关这两人的资料吗?特别是男性,我对他很有兴趣。」
「你是说亚德吗?他只是个水准连极为普通都称不上,程度差劲的冒险者。比起他,身为〈幸运女战神〉的莉乌娜才——」
「不,如果我的直觉是正确的,那这名青年才是关键。」
她如此低语,并用指尖轻轻弹了下水晶球。
「用一般的办法,大概行不通吧。」
○
两人是在早晨进入迷宫,而出来时,天色早在不知不觉间暗下。
亚德及莉乌娜一进入城镇,就走向位于入口处附近的旅店。
这里是『冒险者公会』直营的店家,规模相当庞大,一楼的玄关处则是酒吧。而所谓的『冒险者公会』,指的是针对冒险者建立的互助组织,负责登录、仲介迷宫以外的工作及宝物买卖等事务。
亚德自从成为冒险者后,就在这里租了个房间使用至今。在回房前,他先和酒吧主人打了声招呼。
「丽雅,我们回来了。」
「我们回来啰,丽雅小姐。」
「哎呀,亚德,欢迎回来。莉乌娜也欢迎回来。」
一名年约二十几岁、外貌却略显稚嫩的女性,隔着摆满酒瓶的吧台笑着向他们打招呼。她的身上穿着外套、罩衫与裙子。
这名女子名为丽雅,担任冒险者公会的分部长,同时兼任这间酒吧的老板娘。长在头顶部位的猫耳明白表示,她的种族不是人类而是兽人。
「前往迷宫的成果如何啊?」
「……很可惜,没找到任何能够变卖的东西。」
亚德朝提问的丽雅遗憾地耸耸肩。
其实迷宫是属于国家的所有物——最起码在这块大陆上是如此——擅自持有里头的宝物,或是没经过允许便私下买卖的行为,都是违法的。
冒险者都是在国家的管理下,以发掘沉睡于遗迹中的遗物,再从国家领取挖掘物品之报酬的形式,在探索迷宫的。
所以,在迷宫中发现的魔法道具等物品,都得先透过冒险者公会报告给国营机关后,才能申请自行持有或是进行买卖。
也就是说,向冒险者公会谎称「没找到宝物」,与法规是有所抵触的——但亚德却在报告上有所敷衍。
因为他在犹豫该怎么说明自己背着的菲妮及尤妮,还有莉乌娜背着的奈。
(算了,反正这些孩子都是人类,又不是魔法道具。)
抱着这种想法,亚德在丽雅询问她们的事之前便先下手为强。
「我已经累了,先去休息一下!那就这样啦!」
亚德单方面告知丽雅后,就匆忙地走向自酒吧通往深处房舍的走廊。
「啊,亚德,等等……」
丽雅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亚德却无视于她,跟着边叫「等等」边追在身后的莉乌娜一起回到房间。
一进入房内,他们便先把睡着的女孩们放到床上。
「呼——好了……这下暂且算是放下肩上的重担了。」
「你这不是比喻吧,亚德。」
莉乌娜先是苦笑,随即用认真的神情询问:
「那么,这些孩子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睡着?」
「其实是……」
亚德说明起自己叫醒这些女孩,接着被高等巨魔袭击,然后又被变身为神兽的她们所救的种种经历。
「那这些孩子就是变身成那个什么……神兽?并救了你啰?」
「……呃,别在那种地方用疑问的语气啦。算我拜托你,你可是124级的勇者,起码要知道神兽的存在吧。」
眼前的勇者大人头脑好像不太好。
亚德叹了一口气,又继续说明。
「神兽是出现在传承的圣兽,因为很少遭人目睹的神秘性,也被宗教当作是神的使者。这些孩子就是变身成了神兽,打倒高等巨魔的。多亏了她们,我才脱离危机,到此为止都还算好。」
之后,回复原本模样的她们突然变得脚步蹒跚。
到底发生什么事——当亚德正着急时,菲妮就这么说:
『好久不曾把能量用掉了……好想睡……我要睡……』
然后三人就直接睡着,亚德这才无计可施。
「总之,以结果来说,她们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能丢下她们不管,正在想说该怎么办时,你就来了。」
「原来如此~」
莉乌娜不晓得到底明不明白,只是用令人不安的态度点头回应,接着突然去戳睡着的菲妮脸颊。
她的睡脸天真无邪,就如天使般可爱。其他两人也是一样。
目睹这份可爱的莉乌娜笑容满面,又问亚德:
「那么,接下来这些孩子该怎么办?她们不是叫亚德爸爸吗?」
「这个嘛……她们应该也没有其他的亲人,我想照顾她们一段时间。虽说会叫我父亲或许是有什么误会,但她们确实是很亲近我。」
「那我们就跟亚德一起住啰!」
「的确是这样没错……呃,咦——?」
亚德会如此惊讶,是因为回应的声音并不属于莉乌娜。
他一转过头,就看到菲妮端坐在床上,高声欢呼。
不光是她,尤妮和奈也都已经起身,一脸欣喜。
「这就表示你正式认知到我们是女儿啰,父亲。」
「认、认知……这个词会让人有微妙的抗拒耶。」
「那、那个……女儿不才,还请你多多指教,爸爸。」
「……呃,这个、也不用那么恭敬地低头啦……」
亚德被这意料之外且三种截然不同的惊喜模样牵着鼻子走。
特别是菲妮的情感表现似乎十分直白,一抱住亚德就用脸颊不断地摩擦他的胸膛。肢体接触太多了,感觉好像会受到他人误解,好可怕。
果不其然,莉乌娜满脸不安地瞧着他的脸。
「那个,亚德真的不是她们的亲生父亲吧?」
「怎么可能啊。我跟你一样是十七岁,还不到会有小孩的年纪……而且还是成长到这种程度的孩子。」
亚德耸耸肩,这时抱住他的菲妮笑容满面地忽然开心低语:
「呵呵——真棒。亚德好温暖喔,感觉真舒服。」
「哦、哦……是吗?」
「对啊,就像是火山的熔岩呢。」
真不愧是变身姿态为火焰之鸟的不死鸟,比喻用词很生动。
嗯,应该是称赞吧——如此判断的亚德摸了摸她的头。
「这样啊,谢谢你。」
「不客气。我很中意亚德哦!最喜欢你了!」
听到如此直接的话,亚德瞬间着急了一下。
她的意思是做为父女的喜欢吧——他这样改变想法。
除了菲妮外的两人似乎也是相同的想法,等亚德发觉时,奈也站到地板上,说「菲妮姊姊好狡猾,我也要」,要求亚德抱抱。
再加上默默靠着自己双脚坐下的菲妮,亚德看着她,很犹豫该怎么回应她们的肢体接触。
(算了,感觉也不坏……而且很柔软,又温暖。)
这时,亚德觉得有个人正不停拉扯自己的袖子。
这个人就是莉乌娜。她露出半眯着眼的微妙神情,斜眼看着亚德。
「亚德,你笑得好下流……」
「呃,也不必用那种绝对零度的视线看着我嘛……被孩子们亲近,没有人会觉得不快吧。」
「哦——真的只是这样吗——?」
莉乌娜哼地嘟起嘴,感觉心情微妙地差。
尽管亚德疑惑「她是在不爽什么」,却还是把脸转向紧黏着自己的菲妮等人。他觉得先说明情况会比较好。
「呃——你们叫做菲妮、尤妮和奈吧。这件事很重要,希望你们仔细听……你们是古代的人,真正的亲人应该早就去世了。」
「「「???」」」
「很难理解吗……呃,也就是说,我不是你们的父亲。不过,我可以照顾你们直到找到抚养人为止,这部分你们可以放心……」
就在这时——
「——不,这些孩子的父亲的确就是你,亚德·克拉沙姆。」
一道声音突然响起,亚德等人惊讶地看向房门口。
那里站着一位身穿黑长袍的紫发女性。
她的年纪大概是二十多岁,有着跟娃娃一样端正的面容以及大大的尖耳,这两个特征昭示她是擅长魔法的种族——精灵。
「你是什么人!?什么时候进到这个房间里的!?」
面对亚德理所当然的质问,女精灵露出妖艳的笑容回答:
「我为自己没敲门的无礼行为道歉,毕竟【瞬间移动(传送)】的咒文太方便了。我叫莱娜·阿尔萨诺伊兹,说我是『魔导研究室』副室长,你们应该就知道了吧?」
「你说什么!?」
「亚德,『魔导研究室』是什么?好像在哪听过。」
「……我说啊,你既然是124级的勇者,有很多事情都该记住啊。」
听到旁边的莉乌娜用悠哉的声音这么说,亚德受不了地说明。
「迷宫基本上是属于国家的,要卖掉自己发掘的宝物,或是要申请由自己持有的时候,就必须通过国营机关的许可……而在那机关中,负责有关魔法道具及资料的组织,就是『魔导研究室』。」
然后,亚德瞧了莱娜的方向一眼,皱起眉头。
「只是,这部分的手续都由冒险者公会代为办理。我们只要把找到的宝物报告给冒险者公会,决定要把东西卖掉或申请自己持有就好,不会跟『魔导研究室』有直接的牵扯……但有某种状况例外。」
「你好像已经察觉了,看来这两年间,冒险者也不是白干的嘛。」
莱娜点点头,缓缓指向他身后。
「『魔导研究室』既是国营机关,那就有某种程度的权力。当我们判断,强力或是稀少的魔法文明相关资料及道具,不适合冒险者个人持有时,就能『强制收购』……亚德·克拉沙姆,你所找出的那些『道具』不适合个人持有,就由我们买下啰。」
三名可以变身为神兽的少女被莱娜指着,刚才的欢闹模样早已不见,只是用不安的神情仰望亚德。
「等、等等。」
在沉重的气氛中,最先开口的是亚德。他的声音带着困惑之色。
「我是不晓得这些孩子是不是什么——古代文明的人,但不管怎样,她们是活人,为什么要被当作道具,这样很奇怪吧?」
「这个问题的话,答案很简单。那些孩子们是被制造出来的存在。」
对方回答得很爽快,这答案却带给亚德及莉乌娜十足的冲击。
「「被制造的?」」
「没错。根据古代魔法文明的资料,当时的人有进行过以辅助人类为目的、被称作〈神兽〉的人工生命体创造研究。因为没有更多的资料,所以不知研究结果如何,我也没想到可以亲眼目睹真品。」
「你是想说,那就是菲妮她们吗?」
「嗯,她们的外貌特征与资料上的记载完全一致。而且像这样把你认定为父亲的行为,也是其中一项证据。」
「什么意思……?」
「〈神兽〉似乎有着一种被称为『铭印』的机能,会将使自己觉醒的人类视为父母亲仰慕。」
「……!这样啊,难怪这些孩子会把叫醒她们的我当作父亲。」
亚德也认为她们亲近自己的程度实在很不自然,于是在疑问获得解答时不禁拍了下手。莱娜也点了点头。
「就是这么回事。仰慕你的机能,也是事前就设计好的……所以你没有义务要照顾她们。更何况,我们有需要她们的理由。」
亚德也明白她想说的事。
『魔导研究室』主要的活动目的,就是提升魔法技术。
现代的魔法技术程度远不及古代的魔法技术,因此他们一直都在研究古代的文物——会向冒险者收购迷宫的拾取物也是这个原因。
而在亚德的记忆中,像〈神兽〉这样的人工生命体也相当罕见。
应该说,他也从未听说过其他例子。她们想必能成为最棒的研究材料吧。
「当然,我们不会要你白白让出她们的。至于金额嘛——五百万G(古雷)如何?」
「五百万吗!」
莉乌娜诧异到甚至破音。
五百万G,是足以让普通市民游手好闲五年时间的金额,像莉乌娜这般的勇者级冒险者也要花半年才能赚到这么多钱。对低等的亚德来说,应是相当令他垂涎三尺的交涉条件。
然而——亚德倏然看向〈神兽〉们的脸。她们每个人都是一脸不安的神情,是理解到自己会被强制「卖掉」了吧。
菲妮不安地紧抱住亚德的手腕。
「亚德……不要,我不想离开你!」
「……!」
在看到菲妮——〈神兽〉们神情蒙上阴霾的那一瞬间,就有某种感情在亚德的心中蠢动。
那是种想要为她们挥去这份阴霾的想法。
等回过神来,他已经凝视着莱娜,用坚决的口吻告知她:
「抱歉,我拒绝这次的买卖。」
「哦~为什么呢?」
「即使是魔法生物,即使只是遵照机能行动,但她们都是小孩,也的确很依赖我,不能交给他人。」
这番充满侠义心肠的话,令〈神兽〉与莉乌娜的神情转为开朗,菲妮再次抱紧亚德,不过说话的声音里带着希望。
「真的吗?我们可以跟亚德在一起吗?」
「嗯,我跟你们约定,绝对会保护你们的。」
『魔导研究室』的副室长看着一脸生气勃勃的菲妮,还有僵硬点头的亚德,双眼深处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真是崇高的品德……但这不是买卖,而是『魔导研究室』的命令。我们有国家的权力,你以为自己有拒绝的权利吗?」
「这……的确是这样没错。不过凡事总有例外吧?」
亚德略为思考过后,继续说道:
「这种强制收购,应该有一个规避的办法——我记得不管是多么强力的魔法物品,只要是值得信赖之人,『魔导研究室』就会无限期『出借』——也就是借给他,对吧?」
「……你说得对。冒险者可以根据那项规则,向『魔导研究室』无限期借用强力的古代魔法文明遗产——也就是说,确实是有冒险者借到东西,只是人数不多。」
「那么,你们也可以把这些孩子『出借』给我吧?」
听了亚德指出的问题点,莱娜像是感到可笑似地眯起双眼。
「你这些话也太不要脸了。我不是说了吗?若不是能够信赖的对象,我们是不会出借的。你的自我评价,是认为你值得我们这么做吗?」
「……这个——」
「亚德·克拉沙姆,我已经调查过你的事情。12级的低等冒险者——这部分嘛,倒是并不罕见。」
「…………」
「问题在于,你探索迷宫已有超过两年的资历。普通的冒险者有了两年的迷宫潜入经验,等级起码会有20到30,你偏偏还只有12级……这是为何?」
她在这里暂且停住嘴,又以认真的神情陈述道:
「因为你有着〈厄运〉这项加护。」
「……!」
由于被戳到痛处,亚德无言以对。
『加护』指的是人类与生俱来、个人固有的潜在能力。
简单来说,就是那个人类的特性,比方说擅长唱歌、很会默背等等,神所给予的天赋之才,所以是『祝福(加护)』。
而说到亚德所拥有的『加护』,〈厄运〉为何——
「这种加护的持有人在特殊的环境中,会时常遇到不幸的事情,运气坏到不合常理。我有说错吗?」
「……没有。」
亚德点头。
例如说,他在迷宫发现宝物所在的房间时,地板就会突然塌陷,使他深受重伤。
或者是,在他久待想要升等的时候——在这个世界里,待在迷宫愈长的时间,就愈便于提升等级——本该很少在这一层现身的强大魔物突然出现,让他只能勉强逃出生天。
有时候,亚德也会因为于迷宫中受的伤太重而长期住院。因为这一连串的倒楣经历,即使说得客气些,他的迷宫探索也算不上有效率。
因此,就算花了两年的时间,亚德也无法好好升等,在冒险者这个行业取得巨大的成就。他会有贬低自己为差劲家伙的冲动,也是人之常情。
「你的命运似乎就是特别坎坷呢,我反而开始同情你了。能够获得〈神兽〉这样罕见的遗产,应该是你一生中机率小到不能再小的奇迹吧?」
「要你管。」
即便被莱娜揶揄,亚德也反驳不了,只是不满地瞪着她。
「那你是想说,你无法信任这种倒楣的冒险者吗?」
「你要是换成我的立场,会信任并借出贵重的魔法物品给对方吗?」
莱娜这么回答,亚德也只能无言以对,因为她说得没错。
这时,后方忽然传来一道紧张无比的声音。
「亚德很厉害,很值得信赖喔!他的等级的确很低,却知道很多事!像是怎么烤出美味烤肉的方法,还有整理房间的诀窍!」
「……莉乌娜,我拜托你,请你稍微闭一下嘴。」
本人应该是打算提出实例进行支援,却根本算不上安慰。亚德塞住莉乌娜的嘴,让她退到后方。
紧接着换尤妮戳了戳亚德的脚。
「父亲,你打算怎么做?」
「你在指什么?」
「……对方只有一人,大家不是都说死人不会说话吗?」
「别提出这种危险的建议啦!我正在设法用漂亮的谈话解决这件事,拜托你别妨碍我。」
「可是……再这样下去,爸爸就会被驳倒了……」
听到奈不安的声音,亚德也无法反驳。这句话正中他的要害。
然后菲妮黏着亚德瞪向莱娜,仿佛是在威吓她。
再这样下去,三名〈神兽〉显然一定会动武。
(但是,我不想让她们为我的窝囊做出这种事。)
正当亚德认为得想点办法而开始焦急时——
莱娜微微露出苦笑。
「哎呀呀,让小孩子钻牛角尖到这种地步,我根本完全变成坏人了嘛。」
「咦……」
「老实说,我对这么不讨好的事情也提不起劲。」
说完,她笔直地凝视亚德,竖起一根食指。
「所以,亚德·克拉沙姆,我有个提议。」
「提议……?」
尽管发出沉吟声,亚德却有种确切的预感——自己恐怕只能接受这个提议了。
○
在透进眼皮的阳光中,亚德睁眼醒来。
远方传来阵阵鸟鸣。
「早上啦……」
他睁开半眯的眼,确认床铺的触感。
这跟平常不一样,是属于高级床单的感觉。睁开的双眼前方是一片陌生的天花板。
「……对了,这里不是旅社。」
随着意识隐约开始清醒,昨日的记忆也跟着复苏。
(我记得在迷宫中发现了〈神兽〉……)
当亚德想起到此为止的经历时,他感觉到身体有种异样,竟诡异地沉重。
是因为昨日的探索而感到疲累吗——他边想边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然后惊讶到双眼圆睁。
「……你们几个这是在做什么?」
菲妮正软绵绵地趴在亚德的胸膛上。
而菲妮的上方趴着尤妮,再上方则趴着奈。
「嘿嘿,我是趴趴菲妮!」
「我是趴趴尤妮。」
「……那、那个,我是趴趴小奈。」
他不懂她们的意思,只知这似乎是某种游戏。
亚德抓了抓自己的头,缓缓撑起身体并把她们赶开。
〈神兽〉们高声发出听起来很开心的「呀——」叫声,一个个摇摇晃晃地滚到地上。
「……你们还真悠哉,接下来可要辛苦了。」
亚德叹了口气,先要菲妮等人出去外面,准备换衣服。
当他要脱下睡裤的时候,菲妮突然又再度跑了进来。
「喂、喂,别忽然进来啦……怎么了?」
「亚德,这个要怎么解开!?」
她指的是睡衣胸口处打成蝴蝶结的带子。
微微松开的胸口隐约可见里头白皙的肌肤。
看来在古代魔法文明并没有这种东西,所以她不知该怎么弄。
菲妮把隆起的胸部挺到亚德眼前,宛如在要求「帮我解开」,令他有一瞬间的犹豫。
(我、我可以帮她脱这个吗?可是,这个行为也没有什么邪恶的意味。)
「快——点——啦,不然没办法换衣服——!」
「嗯,我知道了。」
受到菲妮催促,亚德战战兢兢地把手伸向她的胸口。
在这个时候,亚德脑中完全不存在去找其他人来的选项。
反而是其他人自己过来了。
「亚德,早餐准备好了……」
莉乌娜碰地猛然打开房门,却立刻僵在原地。
同时亚德想起,这里是她的『家』。
他也想起,自己与菲妮目前的状态十分危险。
裤子脱到一半的男子,正打算把手伸向女孩子的胸前——也就是说。
碰,哒哒哒哒……!
亚德听到莉乌娜和开门时一样狠狠地关上门、并且使尽全力跑走的声音。
「等等、等一下,你误会了啊啊啊!」
亚德急忙要去追,便暂且把裤子重新往上拉。
「真是的,吓我一跳。」
莉乌娜叹了口气,开始将料理摆在比一般桌子还要稍大一点的桌面上。
白面包、热汤、沙拉、肉干及榨果肉挤出的新鲜果汁,每一样菜色都比亚德在旅店吃过的餐点还要豪华。
亚德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疲累地回答:
「被吓到的是我吧。你也是,既然要进房间就先敲门啊。」
「因为对方是亚德,事到如今还敲门也很怪嘛。」
「我能懂你的心情,但即使是这样……」
「……那、那个,不可以吵架。」
奈战战兢兢地介入调停。即便身材娇小,奈也仍努力帮莉乌娜把餐具摆上桌。
最小的妹妹是这么令人赞赏的孩子,那两位姊姊想必也——当亚德这么想时,就看到菲妮只是雀跃地在等着用餐,尤妮则整个人趴在桌上。
「……呜——刚起床好难清醒。」
「啊——毕竟尤妮是高气压嘛。」
「不对喔,菲妮姊姊。那叫做低气压。」
「……是低血压。」
一大早就听到这种傻呼呼的对话,令亚德觉得好像愈来愈累。
总之,为了摄取今天一天所需的能量,他还是舀了口汤送入嘴里。
汤里的配料只有洋葱及肉干,一股美妙的滋味却在口里扩散开来。
「嗯,好吃……莉乌娜,你还是一样很会做菜呢。」
「耶嘿嘿,谢谢你。不过,我其实也没做什么啦,就是把材料切一切煮过而已。」
莉乌娜谦虚地挥挥手,但奈却难得展露出强烈的意志反驳:
「没、没那回事……莉乌娜小姐料理技巧很纯熟,非常帅气……我都想跟你讨教了……」
「嗯,可以啊。下次一起来做菜吧。」
听到莉乌娜温柔地这么说,奈「哇」了一声、开心地笑了起来。
大概是对眼前的景象有什么想法,菲妮快步走到亚德身旁,拿起他的汤匙舀了口汤。
「亚德,啊——」
「咦?」
「我喂你吃。来,啊——」
她的表情就如同一个做出什么了不起的事,想要让父亲称赞自己的女儿。
亚德无奈地张嘴发出「啊——」的声音,让菲妮递出的汤匙进到嘴里。
「耶嘿嘿——怎么样,好吃吗?」
「啊、嗯,还不错啦。」
就算是别人喂的,味道也不会有所变化。汤原本就很好喝,亚德对它的评价肯定也不会改变。
但亚德仍勉强把自己的意见放在心底,只向菲妮说了声「谢谢」。菲妮满足地笑了笑,哼着歌快步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再次开始用餐。
(总觉得,这家伙还真是微妙地孩子气。)
亚德这么想着。相较于十四岁的外貌,菲妮的行为感觉略为稚嫩一些,或许更可说是纯粹吧。她天真无邪,对待自己的态度表里如一,令亚德产生好感,只是像刚才更衣时一样会令周遭其他人误解的动作稍微有点问题。
另一方面,在旁边睡眼惺忪、拖拖拉拉地啜着汤的尤妮因为态度冷淡,亚德不太清楚她的想法。她的口气虽比菲妮更加成熟,外表却明显仍是个孩子。这部分的反差也算是种魅力吗?
在这层意味上,行为举止跟年纪最为相符的只有奈吧。尽管大多都表现得规规矩矩,眼睛却如孩子般时常闪耀着光辉,偶尔因面包的美味而出现的害臊笑容,能令观者的心灵获得平静。
亚德抱着会心一笑的心情,观望〈神兽〉们用餐的情景好一阵子,然后才突然像是察觉到什么似地看向房间角落,再把脸转向莉乌娜,皱起眉头。
「莉乌娜,你做菜的手艺虽然一如以往地精湛,不会收拾房间的毛病也还是跟以前一样耶。」
这番话使莉乌娜柔软的身体倏地转为僵硬。
他们用餐的这间厨房兼客厅只要把桌子拿开,空间宽敞到几乎可以让人在里头跳起社交舞,可是这份机能却无法得到充分的发挥。
因为到处都堆着乱七八糟的物品。
当中甚至还包含显然再也用不到的物品,还有看起来就是垃圾的东西。
「看来之后有必要收拾一番。好,我也来帮忙吧。」
听到亚德单方面如此宣告,莉乌娜急忙挥挥双手。
「不、不用啦,我自己会收的。」
「让你自行管理的结果就是这样,怎么可能让你自己收啊。」
面对这番正确又露骨的言论,莉乌娜也只能发出「呜呜……」的呻吟声。
她就这样喝了一口汤,咬着汤匙低语道:
「可是,亚德从今天开始会很辛苦吧……我在迷宫的部分又帮不上忙。」
「……算啦,但总会有办法的。」
虽然亚德露出一脸无所谓的表情,但莉乌娜这次也戳中了他的痛处。
从今天开始,他必须认真地挑战迷宫。
(可恶——我或许不该做下那个约定的……)
亚德在心中咕哝,并倏然想起自己昨日与莱娜的谈话。
「所以,亚德·克拉沙姆,我有个提议。」
「提议……?」
这句话令亚德皱起眉头。
提案者莱娜颔首,如同挥舞指挥棒般动了动立起的手指。
「对。照这个样子,我们无法同意把〈神兽〉们出借给你。因此,这是为了让你获取『魔导研究室』信赖才有的提议……你要不要试着接受一回试炼?」
「……试炼?是什么试炼?」
「简单来说,就是请你去发掘宝物。」
说完,莱娜从怀中取出算盘,算给他看。
「这些〈神兽〉们做为魔法道具的价值——也就是这些孩子本身的价值,合计约一千五百万G(古雷)。所以……」
「等一下!你刚才不是要用五百万G向我买走这些孩子吗!你是打算只用三分之一的价格收购她们?」
「当然啊,低买高卖可是买卖的基本。」
「呃,你说得是没错啦……但三分之一也太……」
大人真是肮脏——亚德隐隐想道。
莱娜毫不在意他的反应,继续说明:
「而去掉买价的价格是一千万G(古雷),希望你能收集到相当于这笔金钱的古代魔法文明文物,填补价差。在这边要麻烦你注意,我们会以魔法技术方面的价值为优先考量。也就是说,除了迷宫的宝物以外,我们不承认任何的支付方式。」
「……什么嘛,只是这样啊。」
老实说,亚德觉得有些没劲。
一千万G的确是超乎寻常的高价,连莉乌娜这种等级的勇者都要花一年才赚得到。
可是,就算是亚德这种低等的冒险者,也还是可以勤劳赚钱。根据情况,也能麻烦莉乌娜出手帮忙。不管要一年还是两年,只要花时间——
莉乌娜暗暗瞧向亚德,看起来也有相同的想法。
但,莱娜像是看透这一点般,于此时开口道:
「话先说在前头,这是有时间限制的。我就直说吧,三个月。」
「「咦咦!?」」
「还有,要借助他人的力量是无妨,但要好好付给帮忙的人相对应的报酬。另外,一定要用你自己找到的宝物来支付款项。我们会雇用几名冒险者,时时监视这方面的事情喔。」
「真的假的……」
连等级100以上的勇者也得花一年才能赚到的钱,要在三个月内——也就是四分之一的期间凑到,简直太疯狂了。亚德束手无策。
而且还加上必定要付出相对应的报酬给其他冒险者的条件,那就没办法拜托莉乌娜了。因为她的报酬金额肯定是天价。
只是,莱娜仍是一脸沉着地继续对动摇的亚德说:
「我不是说了吗?这是试炼。我希望你能回应我们这边的期待;能在身负〈厄运〉加护的状态下,表现出一定程度的活跃……发出这种试炼的目的,与其说是要请你填补差额,倒不如说是我想看到这部分。」
「怎么这样,这也太严苛了!再怎么说,三个月要赚一千万G也实在是——!」
莉乌娜拼命地表达反对立场,却遭到亚德委婉地阻止。
「别说了,莉乌娜。」
「可是,亚德……」
「对方的主张很合理……毕竟我提出的要求相当过分,是要她们相信区区12级的冒险者,出借相当于一千万G的魔法道具呢。所以对方自然会开出程度相当的条件。」
然后,亚德闭上眼睛一小段时间,下定决心后对莱娜说:
「我知道了,就按照这个条件来办吧。我会在三个月内,赚到相当于一千万G的宝物给你看的。」
「OK。啊,还有,因为在遗迹找到的宝物全部都会用在还债上,你要记得找到寻宝以外的方式去筹措生活费喔。」
「呜……」
听到这项建议,亚德无言以对。老实说,他并没有想到这方面。
莱娜露出像是觉得有趣的笑容,挥了挥右手。
「那就这样啦,你要加油喔。」
紧接着,她刚咏唱完某种咒文,人就突然消失无踪。
亚德望着空无一物的空间好一会儿,才像是整个人松懈下来似地咕哝道:
「好了,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对啊,三个月要赚一千万G(古雷)实在太吓人了。」
「虽然你说得也没错,但我得先去找能住的房子,毕竟这个房间是单人房啊。」
说完,亚德望着呆愣在原地的菲妮等人。
虽然也可以租个多人用的旅馆房间,但住宿费也会变
至今都只是一片大海的空间,突然出现一块广大的陆地。
在当时,光是这个消息就已经是惊天动地的大新闻了。而前来调查这块大陆的人们,却直接面对更大的冲击。
他们在菲勒斯大陆上发掘出许多迷宫。
这个世界的迷宫,指的大多是古代文明的研究所。
也就是久远之前繁荣且高水准的魔法文明·『古代魔法文明』的遗迹。由于这些遗迹过去都与大陆一同沉于海底,不只挑起人们的好奇心,更深深地刺激了他们的物欲。
遗迹内保管着现代物品无法与之相比的,高水准魔法道具及装置等,在市场上的交易价格极高。为了找到这些物品,潜入迷宫之人——『冒险者』应运而生也是理所当然的趋势。
但是,迷宫中也埋藏着危险,里头有无数的陷阱,还有魔物严阵以待。
潜入迷宫的冒险者们,有的赢过陷阱和魔物们,获得光辉的成功,有的则是败北,尝到了充满屈辱的挫折。
最终,整个大陆的迷宫入口前,都形成了『冒险者』作为据点的城镇,而这些城镇就被称为『迷宫镇』。
——自那之后经过数十年,大陆上仍能持续发现新的迷宫,前来调查的冒险者人数竟是不减反增。
再后来,连生活在这块大陆上的人都做着发大财的美梦,因而以冒险者为志向,于迷宫镇定居。
亚德·克拉沙姆也是当中的一人。他也是为了追求前所未见的宝物及名誉,居住在一个名为『厄尔岑』的迷宫镇,持续探索迷宫。
只是,他跟普通的冒险者有些不同,因此也有自己无法获得巨大成功的觉悟——直到这一天,他遇见那三位少女为止。
○
「爸、爸爸……?」
亚德一脸困惑地望着眼前的女孩们。
自胶囊中出来的她们靠近亚德,一齐点头同意。
「对啊,把拔!」
「以后你就是我们的父亲了。」
「那个……请多多指教,爸爸。」
「………………」
由于事情发展得太过唐突,亚德陷入沉默好一阵子。
说起来,这些少女究竟是什么人?
可以确定的是,少女们应是古代魔法文明的生物,仔细一看,她们的外貌也与一般的人类有所差异。
比如说——
「……?怎么啦,把拔?我脸上有东西吗?」
话一说完,红发的女孩来到呼吸几乎可以喷到亚德身上的距离,毫无防备地瞧着他的脸。
她长得非常可爱,从外貌来看就像个约十四岁的人类。
但这个前提是,世上要存在后背长有发出微光的红色鸟类翅膀的人类。
「父亲,我认为目不转睛盯着女性的脸是很失礼的行为。」
淡然做出这番发言的,是另一个年约十一岁的少女。
她拥有一头蓬乱银发以及理智的双眸,额头不知为何还长出一根锐利的角。
「请、请问,是我们做了什么惹你生气了吗……?」
战战兢兢这么询问的,是年纪最小、大概只有九岁的黑发少女。
除了自得异常的肌肤还有金色眼眸外,她看起来还算在人类的范畴内。但考虑到另外两人,眼下还不能大意。
遇上三位从胶囊中醒来、还突然把自己当作父亲的女孩,不论是谁都会陷入混乱的吧。
(话说,竟然把我当成父亲……我心里根本没底。)
亚德做为一名十七岁的青年,还是多少有些青涩之处,并不会积极地跟异性交际。他不是完全不跟女性来往,交情却几乎都停在算不上朋友的熟人程度上。
正因如此,他能够挺胸断言,自己没道理被任何人称为『父亲』——老实说,这件事值不值得自傲也是个微妙的地方。
「呐,你们是不是认错人了?我叫做亚德,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冒险者,也没有生过孩子的经验。」
亚德试着这么主张,可是三位少女只是疑惑地歪了歪头而已。
突然间,红发少女开心地抱住亚德。
「把拔叫做亚德啊!那我以后就叫你亚德!你就叫我菲妮吧!」
「哦哇!?」
她这番话听起来完全没搞懂亚德的意思,但他起不了吐槽的念头。
因为撞上来的少女身体十分柔软,而且又温暖,抱住她时,仿佛有种淡淡的幸福围绕着他。
这时,有人拉了拉他的上衣。是那位黑发少女。
「那个……我是『奈』。」
「咦?」
「是我的名字……请你这么叫我,爸爸。」
说完,自称为奈的少女露出羞怯的笑容。
当亚德被那微笑影响、跟着扬起嘴角时,身后响起一道略微冰冷的声音。
「你们两个,黏得这么紧,都不觉得羞耻吗……啊,叫我『尤妮』就好,父亲。」
这时,最后一位有角的少女——尤妮佯装一脸不在乎的神情。
双手却紧抱着亚德的后背。
「……呃,你是叫尤妮吧?你也黏得挺紧的耶。」
「这、这才不叫黏呢!这只是、在实践父女间的亲密接触罢了!」
「对啊对啊,这就叫做『提升技能』!」
「……真要说的话,那叫做『※肢体接触』,菲妮姊姊。」(编注:日文中「提升技能」与「肢体接触」发音相近。)
自称奈的少女出声吐槽红发少女——也就是菲妮。
在这期间,三个女孩也紧紧黏在自己身边,使亚德无法动弹。
但是传递过来的重量、不自由与温度,都没有带给亚德不好的感觉。在不知不觉间,他的嘴角甚至扬起微笑。
(总觉得,撒娇的孩子还真是可爱啊。)
就在亚德心不在焉地思考这些事的时候——
「咕哦哦哦哦!」
听见身后倏地传来令人不寒而栗的吼叫,亚德不由得转过身。
他从房间探出头一看,就发现魔物自通道另一边跑来的身影。
那是个身躯高约五公尺、手持棍棒且一脸凶恶的巨鬼——『高等巨魔』。
「咕,魔物怎么会突然出现!」
尽管亚德吐露呻吟,却大概还是能察觉到。
是刚才包围自己的其中一只魔物,执拗地追到这里来了!
菲妮大概是注意到魔物的脚步声,倏地探出头跟亚德并列。
「亚德,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你退下,别大声喧哗!」
亚德硬是把菲妮压回去,整理状况。
敌人早晚都会注意到他们的存在,看来战斗无法避免。
那就只能战斗了——实际上,亚德的实力并没有那么强。
(而且,我也不是个单纯的新手冒险者,而是差劲的12级。)
这种自虐的想法刺痛亚德的心。
他在这两年间也有持续挑战迷宫,却因为某种原因而完全没获得成果。等级会这么低,以及放弃成为一个卓越冒险者,都是因为那个原因。
所以他才会自嘲「差劲」,不过现在不是自暴自弃的时候——亚德改变想法,将精神集中在眼前的敌人身上。
相对地,高等巨魔算是实力挺强劲的魔物。就算是超过40级的中等冒险者,也会被它的怪力轻易打成肉酱。
自己是被传送到会出现这种家伙的楼层了吗——亚德重新认知到这样事实,在感到厌烦的同时也非常焦躁。
(糟糕,我打不倒这家伙!敌人行动缓慢,只有我一个人的话的确是可以独自逃走……可是——)
再这样下去,少女们就要成为牺牲品了,她们还只是年幼的女孩啊。
怎么可以发生这种事。亚德一贯认为,保护弱者是有力量之人的义务。他不可能舍弃这群仰慕自己的孩子们。
不管出什么事,都要拯救她们。
亚德很快就坚定决心,转过头望着三名少女。
「听好了,我会引走那家伙,你们趁这时候离开房间,设法逃走!」
亚德喊着交代完后,拔出双剑自入口冲出,袭向高等巨魔。
魔物也立刻做出反应,一认出他的身影,就挥动棍棒扫来。
一记攻击伴随暴风,但亚德宛如看清敌人的动作般避开,绕到巨鬼背后。
好快。在旁观者眼中,眼前的一幕真的令人无法相信亚德只是个12级的冒险者。他的行动就是如此迅速。
在间不容发之际,他挥舞其中一把剑使出攻击。
「喝!」
刀刃无声地砍进满是破绽的敌方侧腹,然后——
「……咕哦?」
高等巨魔疑惑地抓了抓头。
以它的动作来看,这一击完全没有对它造成伤害。
接着高等巨魔缓缓地转过身,棍棒一挥就把亚德的身体打飞。
「咕啊!」
亚德发出惨叫,狠狠撞到墙上。
尽管设法避开直击,冲击却仍然猛烈到让他难以呼吸。
「……呜,我的力量果然打不倒这家伙啊……」
亚德低声呻吟。即使脚步因巨鬼这一击而显得踉跄,他依旧站了起来。
(可是,为了让那些孩子逃走……我不能在这里倒下。)
亚德握好双剑,紧瞪着高等巨魔。
在这期间,后方的少女不知为何没有动作的迹象。是害怕到两腿发软了吗?那我就必须打倒眼前的敌人——亚德拼命地鼓舞自己。
但刚刚那一击造成的伤害好像比预料中还严重,他的双脚立刻瘫软,视线也开始微微模糊。
「呜……糟糕。只有孩子们得救也好,谁来救救她们……」
就在身体摇摇晃晃的亚德如此低语之时——
房内猛然绽放出炫目的光芒。
「……咦?」
定睛一看,三个女孩全身都散发出强烈的光芒,身影也在光中一点一点地改变。
「欺负父亲……」
「欺负爸爸……」
「的家伙……」
「「「不可饶恕!」」」
当这几道嗓音响起的时候——
光芒突然消失,房内已不见少女的身影。
取而代之的,是三只陌生的异形。
额上长了角的高贵白马——独角兽。
上半身为女性,下半身为大蛇的怪物——那伽。
最后是全身缠满火焰的巨鸟——不死鸟。
那里所站的是亚德——不,是恐怕全世界的大半冒险者都只在传承当中看过,浑身充满圣气(灵气)的神秘圣兽·神兽。
「骗人……」
就在亚德因过于惊讶而愣愣地嘟囔时——
三只传说中的圣兽开始朝高等巨魔猛冲过去。
一名少女踏着轻盈的脚步在迷宫中前进,闪着金色光芒的发丝随着她的动作摇晃。
她是个有双圆润大眼睛及水嫩双唇的美丽女孩。
少女身穿附有白色盔甲的套装,用来保护自己每逢走动就会摇晃的丰满胸部及身体,一只手握着粗犷的长枪(战斧)。
她一面行走,一面左右转动头部,并用手指抵着下颚,像是在思考。
「嗯——亚德真是的,跑到哪里去啦?得赶快找到他。」
少女发出声音。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悠闲,跟气氛紧绷的迷宫并不相衬。
接下来,她也发出了「嗯——」的悠哉沉吟声,然后突然朝前方抬起脸,毫不费力地把身体往旁边移,挥舞长枪。
「嘎呜!」
两道身影瞬间交错,空间内响起野兽惨痛的叫声。
下一秒,一只全身有五公尺长的狼形魔物,就横躺在地上的血洼中。
可是少女对那具遗体毫无感慨之情,仍旧悠哉地走着,接着才忽然看向右手边的通路。
「嗯,感觉应该是这边!」
用开朗的声音大声说完,少女便一举展开冲刺。
结果,那条通路深处就站着她一直在找的亚德·克拉沙姆。
他不知为何就呆站在某个房间的入口前。
「亚德!」
直到少女出声呼唤,他才像是终于注意到似地抬起了脸。
「莉乌娜!太好了,你平安无事啊!」
「那是我该说的话。亚德真是的,怎么突然就消失了!」
「我中了传送陷阱……真亏你能知道我的所在地。」
「嗯。因为亚德中的传送阵不会动了,我是找到其他地方的传送阵然后启动的,结果就到了这里。」
「……你这家伙还是一如既往地好运呢,明明有可能会被传送到意想不到的场所啊。」
亚德露出傻眼、又像是佩服的表情望着她。
莉乌娜先是露出害羞的微笑,接着突然转回认真的神情,自然而然地搂住他的手臂。
柔软的胸部紧贴着亚德的手肘。
「真是的,下次不可以再傻傻地离我太远了,之后要好好注意喔。」
「……我知道啦。」
见他转开脸,像是感到难为情,少女满足地点点头。
少女名为莉乌娜·索尔榭亚,与亚德是一起潜入这座迷宫的伙伴,也是他的青梅竹马。
也就是说,她和亚德同为冒险者——可是两人之间却有着决定性的差异。
「你要认真听进去啦,亚德。在迷宫失散,那生还率可是会降低的。」
「是是是,真不愧是高等的『勇者』,说的话就是不一样,还刻意说这些冒险者都知道的事情。」
亚德像是闹别扭般,贫嘴说了几句,或许也有掩饰难为情的成分在。
莉乌娜紧盯着他的脸。
「怎么会呢……被亚德夸奖,总觉得好难为情啊。」
「……呃,我并不是在夸奖你。不过既然你这么想,那就算了。」
莉乌娜用双手捧着脸颊,害羞地扭动身体。将一切看在眼里的亚德神色复杂。
这个外貌及行为举止稳重、有点天真的女孩,在人类当中可是实力数一数二的冒险者。
而她的等级是惊人的124级,足足是亚德等级的十倍以上。她是等级超过100的『勇者』,一般冒险者要花十年才能抵达这个程度,本事与能力受到许多人的认可。
倘若刚才的高等巨魔对上她,很有可能瞬间就被消灭。
这时,当事人莉乌娜把目光转向地面,发出沉吟声,像是发现了什么。
「呜哇,这是什么?魔物都四分五裂,而且还烧焦了……是亚德打倒的吗?」
「你觉得我有那种实力吗?是其他家伙做的。」
说完,亚德也把视线转向地面的高等巨魔遗骸。
莉乌娜傻傻地歪着头。
「其他家伙?谁啊?」
「不死鸟、独角兽和那伽。」
「……?」
「好了,我等等会说明。比起这个,先来帮我一下,我正想说自己一人负担太重了。」
说完,他让莉乌娜观看房中的情况。
三名少女正裹着毛毯静静地睡在里头。
莉乌娜立刻略为讶异地皱起眉。
「这些孩子是谁……咦,衣服都破破烂烂的!?」
难不成——她露出绝望的表情看着隔壁的青年。
亚德顿时暴怒。
「不是,是这些孩子变身时弄破的!然后她们现在是因为能量用尽,才会睡着。」
「变身?能量?睡着?」
「总之,你背一只,剩下的两只由我来搬。」
「嗯、嗯。」
莉乌娜点点头,遵照亚德的指示,两人开始自迷宫撤退。
「嗯,哎呀哎呀……还真是有趣的收获。」
在昏暗的房间内,一名女性边瞧着水晶边嘟囔道。
通透的球体当中,可以看见年轻的冒险者男女正扛着三个小女孩走着。
「没想到碰巧跑来『厄尔岑』镇视察,观察冒险者的情况,竟会如此偶然地相遇。」
女子满足地点点头,接着突然转头看向身旁留着鲍伯头的女性。
「能给我有关这两人的资料吗?特别是男性,我对他很有兴趣。」
「你是说亚德吗?他只是个水准连极为普通都称不上,程度差劲的冒险者。比起他,身为〈幸运女战神〉的莉乌娜才——」
「不,如果我的直觉是正确的,那这名青年才是关键。」
她如此低语,并用指尖轻轻弹了下水晶球。
「用一般的办法,大概行不通吧。」
○
两人是在早晨进入迷宫,而出来时,天色早在不知不觉间暗下。
亚德及莉乌娜一进入城镇,就走向位于入口处附近的旅店。
这里是『冒险者公会』直营的店家,规模相当庞大,一楼的玄关处则是酒吧。而所谓的『冒险者公会』,指的是针对冒险者建立的互助组织,负责登录、仲介迷宫以外的工作及宝物买卖等事务。
亚德自从成为冒险者后,就在这里租了个房间使用至今。在回房前,他先和酒吧主人打了声招呼。
「丽雅,我们回来了。」
「我们回来啰,丽雅小姐。」
「哎呀,亚德,欢迎回来。莉乌娜也欢迎回来。」
一名年约二十几岁、外貌却略显稚嫩的女性,隔着摆满酒瓶的吧台笑着向他们打招呼。她的身上穿着外套、罩衫与裙子。
这名女子名为丽雅,担任冒险者公会的分部长,同时兼任这间酒吧的老板娘。长在头顶部位的猫耳明白表示,她的种族不是人类而是兽人。
「前往迷宫的成果如何啊?」
「……很可惜,没找到任何能够变卖的东西。」
亚德朝提问的丽雅遗憾地耸耸肩。
其实迷宫是属于国家的所有物——最起码在这块大陆上是如此——擅自持有里头的宝物,或是没经过允许便私下买卖的行为,都是违法的。
冒险者都是在国家的管理下,以发掘沉睡于遗迹中的遗物,再从国家领取挖掘物品之报酬的形式,在探索迷宫的。
所以,在迷宫中发现的魔法道具等物品,都得先透过冒险者公会报告给国营机关后,才能申请自行持有或是进行买卖。
也就是说,向冒险者公会谎称「没找到宝物」,与法规是有所抵触的——但亚德却在报告上有所敷衍。
因为他在犹豫该怎么说明自己背着的菲妮及尤妮,还有莉乌娜背着的奈。
(算了,反正这些孩子都是人类,又不是魔法道具。)
抱着这种想法,亚德在丽雅询问她们的事之前便先下手为强。
「我已经累了,先去休息一下!那就这样啦!」
亚德单方面告知丽雅后,就匆忙地走向自酒吧通往深处房舍的走廊。
「啊,亚德,等等……」
丽雅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亚德却无视于她,跟着边叫「等等」边追在身后的莉乌娜一起回到房间。
一进入房内,他们便先把睡着的女孩们放到床上。
「呼——好了……这下暂且算是放下肩上的重担了。」
「你这不是比喻吧,亚德。」
莉乌娜先是苦笑,随即用认真的神情询问:
「那么,这些孩子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睡着?」
「其实是……」
亚德说明起自己叫醒这些女孩,接着被高等巨魔袭击,然后又被变身为神兽的她们所救的种种经历。
「那这些孩子就是变身成那个什么……神兽?并救了你啰?」
「……呃,别在那种地方用疑问的语气啦。算我拜托你,你可是124级的勇者,起码要知道神兽的存在吧。」
眼前的勇者大人头脑好像不太好。
亚德叹了一口气,又继续说明。
「神兽是出现在传承的圣兽,因为很少遭人目睹的神秘性,也被宗教当作是神的使者。这些孩子就是变身成了神兽,打倒高等巨魔的。多亏了她们,我才脱离危机,到此为止都还算好。」
之后,回复原本模样的她们突然变得脚步蹒跚。
到底发生什么事——当亚德正着急时,菲妮就这么说:
『好久不曾把能量用掉了……好想睡……我要睡……』
然后三人就直接睡着,亚德这才无计可施。
「总之,以结果来说,她们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能丢下她们不管,正在想说该怎么办时,你就来了。」
「原来如此~」
莉乌娜不晓得到底明不明白,只是用令人不安的态度点头回应,接着突然去戳睡着的菲妮脸颊。
她的睡脸天真无邪,就如天使般可爱。其他两人也是一样。
目睹这份可爱的莉乌娜笑容满面,又问亚德:
「那么,接下来这些孩子该怎么办?她们不是叫亚德爸爸吗?」
「这个嘛……她们应该也没有其他的亲人,我想照顾她们一段时间。虽说会叫我父亲或许是有什么误会,但她们确实是很亲近我。」
「那我们就跟亚德一起住啰!」
「的确是这样没错……呃,咦——?」
亚德会如此惊讶,是因为回应的声音并不属于莉乌娜。
他一转过头,就看到菲妮端坐在床上,高声欢呼。
不光是她,尤妮和奈也都已经起身,一脸欣喜。
「这就表示你正式认知到我们是女儿啰,父亲。」
「认、认知……这个词会让人有微妙的抗拒耶。」
「那、那个……女儿不才,还请你多多指教,爸爸。」
「……呃,这个、也不用那么恭敬地低头啦……」
亚德被这意料之外且三种截然不同的惊喜模样牵着鼻子走。
特别是菲妮的情感表现似乎十分直白,一抱住亚德就用脸颊不断地摩擦他的胸膛。肢体接触太多了,感觉好像会受到他人误解,好可怕。
果不其然,莉乌娜满脸不安地瞧着他的脸。
「那个,亚德真的不是她们的亲生父亲吧?」
「怎么可能啊。我跟你一样是十七岁,还不到会有小孩的年纪……而且还是成长到这种程度的孩子。」
亚德耸耸肩,这时抱住他的菲妮笑容满面地忽然开心低语:
「呵呵——真棒。亚德好温暖喔,感觉真舒服。」
「哦、哦……是吗?」
「对啊,就像是火山的熔岩呢。」
真不愧是变身姿态为火焰之鸟的不死鸟,比喻用词很生动。
嗯,应该是称赞吧——如此判断的亚德摸了摸她的头。
「这样啊,谢谢你。」
「不客气。我很中意亚德哦!最喜欢你了!」
听到如此直接的话,亚德瞬间着急了一下。
她的意思是做为父女的喜欢吧——他这样改变想法。
除了菲妮外的两人似乎也是相同的想法,等亚德发觉时,奈也站到地板上,说「菲妮姊姊好狡猾,我也要」,要求亚德抱抱。
再加上默默靠着自己双脚坐下的菲妮,亚德看着她,很犹豫该怎么回应她们的肢体接触。
(算了,感觉也不坏……而且很柔软,又温暖。)
这时,亚德觉得有个人正不停拉扯自己的袖子。
这个人就是莉乌娜。她露出半眯着眼的微妙神情,斜眼看着亚德。
「亚德,你笑得好下流……」
「呃,也不必用那种绝对零度的视线看着我嘛……被孩子们亲近,没有人会觉得不快吧。」
「哦——真的只是这样吗——?」
莉乌娜哼地嘟起嘴,感觉心情微妙地差。
尽管亚德疑惑「她是在不爽什么」,却还是把脸转向紧黏着自己的菲妮等人。他觉得先说明情况会比较好。
「呃——你们叫做菲妮、尤妮和奈吧。这件事很重要,希望你们仔细听……你们是古代的人,真正的亲人应该早就去世了。」
「「「???」」」
「很难理解吗……呃,也就是说,我不是你们的父亲。不过,我可以照顾你们直到找到抚养人为止,这部分你们可以放心……」
就在这时——
「——不,这些孩子的父亲的确就是你,亚德·克拉沙姆。」
一道声音突然响起,亚德等人惊讶地看向房门口。
那里站着一位身穿黑长袍的紫发女性。
她的年纪大概是二十多岁,有着跟娃娃一样端正的面容以及大大的尖耳,这两个特征昭示她是擅长魔法的种族——精灵。
「你是什么人!?什么时候进到这个房间里的!?」
面对亚德理所当然的质问,女精灵露出妖艳的笑容回答:
「我为自己没敲门的无礼行为道歉,毕竟【瞬间移动(传送)】的咒文太方便了。我叫莱娜·阿尔萨诺伊兹,说我是『魔导研究室』副室长,你们应该就知道了吧?」
「你说什么!?」
「亚德,『魔导研究室』是什么?好像在哪听过。」
「……我说啊,你既然是124级的勇者,有很多事情都该记住啊。」
听到旁边的莉乌娜用悠哉的声音这么说,亚德受不了地说明。
「迷宫基本上是属于国家的,要卖掉自己发掘的宝物,或是要申请由自己持有的时候,就必须通过国营机关的许可……而在那机关中,负责有关魔法道具及资料的组织,就是『魔导研究室』。」
然后,亚德瞧了莱娜的方向一眼,皱起眉头。
「只是,这部分的手续都由冒险者公会代为办理。我们只要把找到的宝物报告给冒险者公会,决定要把东西卖掉或申请自己持有就好,不会跟『魔导研究室』有直接的牵扯……但有某种状况例外。」
「你好像已经察觉了,看来这两年间,冒险者也不是白干的嘛。」
莱娜点点头,缓缓指向他身后。
「『魔导研究室』既是国营机关,那就有某种程度的权力。当我们判断,强力或是稀少的魔法文明相关资料及道具,不适合冒险者个人持有时,就能『强制收购』……亚德·克拉沙姆,你所找出的那些『道具』不适合个人持有,就由我们买下啰。」
三名可以变身为神兽的少女被莱娜指着,刚才的欢闹模样早已不见,只是用不安的神情仰望亚德。
「等、等等。」
在沉重的气氛中,最先开口的是亚德。他的声音带着困惑之色。
「我是不晓得这些孩子是不是什么——古代文明的人,但不管怎样,她们是活人,为什么要被当作道具,这样很奇怪吧?」
「这个问题的话,答案很简单。那些孩子们是被制造出来的存在。」
对方回答得很爽快,这答案却带给亚德及莉乌娜十足的冲击。
「「被制造的?」」
「没错。根据古代魔法文明的资料,当时的人有进行过以辅助人类为目的、被称作〈神兽〉的人工生命体创造研究。因为没有更多的资料,所以不知研究结果如何,我也没想到可以亲眼目睹真品。」
「你是想说,那就是菲妮她们吗?」
「嗯,她们的外貌特征与资料上的记载完全一致。而且像这样把你认定为父亲的行为,也是其中一项证据。」
「什么意思……?」
「〈神兽〉似乎有着一种被称为『铭印』的机能,会将使自己觉醒的人类视为父母亲仰慕。」
「……!这样啊,难怪这些孩子会把叫醒她们的我当作父亲。」
亚德也认为她们亲近自己的程度实在很不自然,于是在疑问获得解答时不禁拍了下手。莱娜也点了点头。
「就是这么回事。仰慕你的机能,也是事前就设计好的……所以你没有义务要照顾她们。更何况,我们有需要她们的理由。」
亚德也明白她想说的事。
『魔导研究室』主要的活动目的,就是提升魔法技术。
现代的魔法技术程度远不及古代的魔法技术,因此他们一直都在研究古代的文物——会向冒险者收购迷宫的拾取物也是这个原因。
而在亚德的记忆中,像〈神兽〉这样的人工生命体也相当罕见。
应该说,他也从未听说过其他例子。她们想必能成为最棒的研究材料吧。
「当然,我们不会要你白白让出她们的。至于金额嘛——五百万G(古雷)如何?」
「五百万吗!」
莉乌娜诧异到甚至破音。
五百万G,是足以让普通市民游手好闲五年时间的金额,像莉乌娜这般的勇者级冒险者也要花半年才能赚到这么多钱。对低等的亚德来说,应是相当令他垂涎三尺的交涉条件。
然而——亚德倏然看向〈神兽〉们的脸。她们每个人都是一脸不安的神情,是理解到自己会被强制「卖掉」了吧。
菲妮不安地紧抱住亚德的手腕。
「亚德……不要,我不想离开你!」
「……!」
在看到菲妮——〈神兽〉们神情蒙上阴霾的那一瞬间,就有某种感情在亚德的心中蠢动。
那是种想要为她们挥去这份阴霾的想法。
等回过神来,他已经凝视着莱娜,用坚决的口吻告知她:
「抱歉,我拒绝这次的买卖。」
「哦~为什么呢?」
「即使是魔法生物,即使只是遵照机能行动,但她们都是小孩,也的确很依赖我,不能交给他人。」
这番充满侠义心肠的话,令〈神兽〉与莉乌娜的神情转为开朗,菲妮再次抱紧亚德,不过说话的声音里带着希望。
「真的吗?我们可以跟亚德在一起吗?」
「嗯,我跟你们约定,绝对会保护你们的。」
『魔导研究室』的副室长看着一脸生气勃勃的菲妮,还有僵硬点头的亚德,双眼深处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真是崇高的品德……但这不是买卖,而是『魔导研究室』的命令。我们有国家的权力,你以为自己有拒绝的权利吗?」
「这……的确是这样没错。不过凡事总有例外吧?」
亚德略为思考过后,继续说道:
「这种强制收购,应该有一个规避的办法——我记得不管是多么强力的魔法物品,只要是值得信赖之人,『魔导研究室』就会无限期『出借』——也就是借给他,对吧?」
「……你说得对。冒险者可以根据那项规则,向『魔导研究室』无限期借用强力的古代魔法文明遗产——也就是说,确实是有冒险者借到东西,只是人数不多。」
「那么,你们也可以把这些孩子『出借』给我吧?」
听了亚德指出的问题点,莱娜像是感到可笑似地眯起双眼。
「你这些话也太不要脸了。我不是说了吗?若不是能够信赖的对象,我们是不会出借的。你的自我评价,是认为你值得我们这么做吗?」
「……这个——」
「亚德·克拉沙姆,我已经调查过你的事情。12级的低等冒险者——这部分嘛,倒是并不罕见。」
「…………」
「问题在于,你探索迷宫已有超过两年的资历。普通的冒险者有了两年的迷宫潜入经验,等级起码会有20到30,你偏偏还只有12级……这是为何?」
她在这里暂且停住嘴,又以认真的神情陈述道:
「因为你有着〈厄运〉这项加护。」
「……!」
由于被戳到痛处,亚德无言以对。
『加护』指的是人类与生俱来、个人固有的潜在能力。
简单来说,就是那个人类的特性,比方说擅长唱歌、很会默背等等,神所给予的天赋之才,所以是『祝福(加护)』。
而说到亚德所拥有的『加护』,〈厄运〉为何——
「这种加护的持有人在特殊的环境中,会时常遇到不幸的事情,运气坏到不合常理。我有说错吗?」
「……没有。」
亚德点头。
例如说,他在迷宫发现宝物所在的房间时,地板就会突然塌陷,使他深受重伤。
或者是,在他久待想要升等的时候——在这个世界里,待在迷宫愈长的时间,就愈便于提升等级——本该很少在这一层现身的强大魔物突然出现,让他只能勉强逃出生天。
有时候,亚德也会因为于迷宫中受的伤太重而长期住院。因为这一连串的倒楣经历,即使说得客气些,他的迷宫探索也算不上有效率。
因此,就算花了两年的时间,亚德也无法好好升等,在冒险者这个行业取得巨大的成就。他会有贬低自己为差劲家伙的冲动,也是人之常情。
「你的命运似乎就是特别坎坷呢,我反而开始同情你了。能够获得〈神兽〉这样罕见的遗产,应该是你一生中机率小到不能再小的奇迹吧?」
「要你管。」
即便被莱娜揶揄,亚德也反驳不了,只是不满地瞪着她。
「那你是想说,你无法信任这种倒楣的冒险者吗?」
「你要是换成我的立场,会信任并借出贵重的魔法物品给对方吗?」
莱娜这么回答,亚德也只能无言以对,因为她说得没错。
这时,后方忽然传来一道紧张无比的声音。
「亚德很厉害,很值得信赖喔!他的等级的确很低,却知道很多事!像是怎么烤出美味烤肉的方法,还有整理房间的诀窍!」
「……莉乌娜,我拜托你,请你稍微闭一下嘴。」
本人应该是打算提出实例进行支援,却根本算不上安慰。亚德塞住莉乌娜的嘴,让她退到后方。
紧接着换尤妮戳了戳亚德的脚。
「父亲,你打算怎么做?」
「你在指什么?」
「……对方只有一人,大家不是都说死人不会说话吗?」
「别提出这种危险的建议啦!我正在设法用漂亮的谈话解决这件事,拜托你别妨碍我。」
「可是……再这样下去,爸爸就会被驳倒了……」
听到奈不安的声音,亚德也无法反驳。这句话正中他的要害。
然后菲妮黏着亚德瞪向莱娜,仿佛是在威吓她。
再这样下去,三名〈神兽〉显然一定会动武。
(但是,我不想让她们为我的窝囊做出这种事。)
正当亚德认为得想点办法而开始焦急时——
莱娜微微露出苦笑。
「哎呀呀,让小孩子钻牛角尖到这种地步,我根本完全变成坏人了嘛。」
「咦……」
「老实说,我对这么不讨好的事情也提不起劲。」
说完,她笔直地凝视亚德,竖起一根食指。
「所以,亚德·克拉沙姆,我有个提议。」
「提议……?」
尽管发出沉吟声,亚德却有种确切的预感——自己恐怕只能接受这个提议了。
○
在透进眼皮的阳光中,亚德睁眼醒来。
远方传来阵阵鸟鸣。
「早上啦……」
他睁开半眯的眼,确认床铺的触感。
这跟平常不一样,是属于高级床单的感觉。睁开的双眼前方是一片陌生的天花板。
「……对了,这里不是旅社。」
随着意识隐约开始清醒,昨日的记忆也跟着复苏。
(我记得在迷宫中发现了〈神兽〉……)
当亚德想起到此为止的经历时,他感觉到身体有种异样,竟诡异地沉重。
是因为昨日的探索而感到疲累吗——他边想边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然后惊讶到双眼圆睁。
「……你们几个这是在做什么?」
菲妮正软绵绵地趴在亚德的胸膛上。
而菲妮的上方趴着尤妮,再上方则趴着奈。
「嘿嘿,我是趴趴菲妮!」
「我是趴趴尤妮。」
「……那、那个,我是趴趴小奈。」
他不懂她们的意思,只知这似乎是某种游戏。
亚德抓了抓自己的头,缓缓撑起身体并把她们赶开。
〈神兽〉们高声发出听起来很开心的「呀——」叫声,一个个摇摇晃晃地滚到地上。
「……你们还真悠哉,接下来可要辛苦了。」
亚德叹了口气,先要菲妮等人出去外面,准备换衣服。
当他要脱下睡裤的时候,菲妮突然又再度跑了进来。
「喂、喂,别忽然进来啦……怎么了?」
「亚德,这个要怎么解开!?」
她指的是睡衣胸口处打成蝴蝶结的带子。
微微松开的胸口隐约可见里头白皙的肌肤。
看来在古代魔法文明并没有这种东西,所以她不知该怎么弄。
菲妮把隆起的胸部挺到亚德眼前,宛如在要求「帮我解开」,令他有一瞬间的犹豫。
(我、我可以帮她脱这个吗?可是,这个行为也没有什么邪恶的意味。)
「快——点——啦,不然没办法换衣服——!」
「嗯,我知道了。」
受到菲妮催促,亚德战战兢兢地把手伸向她的胸口。
在这个时候,亚德脑中完全不存在去找其他人来的选项。
反而是其他人自己过来了。
「亚德,早餐准备好了……」
莉乌娜碰地猛然打开房门,却立刻僵在原地。
同时亚德想起,这里是她的『家』。
他也想起,自己与菲妮目前的状态十分危险。
裤子脱到一半的男子,正打算把手伸向女孩子的胸前——也就是说。
碰,哒哒哒哒……!
亚德听到莉乌娜和开门时一样狠狠地关上门、并且使尽全力跑走的声音。
「等等、等一下,你误会了啊啊啊!」
亚德急忙要去追,便暂且把裤子重新往上拉。
「真是的,吓我一跳。」
莉乌娜叹了口气,开始将料理摆在比一般桌子还要稍大一点的桌面上。
白面包、热汤、沙拉、肉干及榨果肉挤出的新鲜果汁,每一样菜色都比亚德在旅店吃过的餐点还要豪华。
亚德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疲累地回答:
「被吓到的是我吧。你也是,既然要进房间就先敲门啊。」
「因为对方是亚德,事到如今还敲门也很怪嘛。」
「我能懂你的心情,但即使是这样……」
「……那、那个,不可以吵架。」
奈战战兢兢地介入调停。即便身材娇小,奈也仍努力帮莉乌娜把餐具摆上桌。
最小的妹妹是这么令人赞赏的孩子,那两位姊姊想必也——当亚德这么想时,就看到菲妮只是雀跃地在等着用餐,尤妮则整个人趴在桌上。
「……呜——刚起床好难清醒。」
「啊——毕竟尤妮是高气压嘛。」
「不对喔,菲妮姊姊。那叫做低气压。」
「……是低血压。」
一大早就听到这种傻呼呼的对话,令亚德觉得好像愈来愈累。
总之,为了摄取今天一天所需的能量,他还是舀了口汤送入嘴里。
汤里的配料只有洋葱及肉干,一股美妙的滋味却在口里扩散开来。
「嗯,好吃……莉乌娜,你还是一样很会做菜呢。」
「耶嘿嘿,谢谢你。不过,我其实也没做什么啦,就是把材料切一切煮过而已。」
莉乌娜谦虚地挥挥手,但奈却难得展露出强烈的意志反驳:
「没、没那回事……莉乌娜小姐料理技巧很纯熟,非常帅气……我都想跟你讨教了……」
「嗯,可以啊。下次一起来做菜吧。」
听到莉乌娜温柔地这么说,奈「哇」了一声、开心地笑了起来。
大概是对眼前的景象有什么想法,菲妮快步走到亚德身旁,拿起他的汤匙舀了口汤。
「亚德,啊——」
「咦?」
「我喂你吃。来,啊——」
她的表情就如同一个做出什么了不起的事,想要让父亲称赞自己的女儿。
亚德无奈地张嘴发出「啊——」的声音,让菲妮递出的汤匙进到嘴里。
「耶嘿嘿——怎么样,好吃吗?」
「啊、嗯,还不错啦。」
就算是别人喂的,味道也不会有所变化。汤原本就很好喝,亚德对它的评价肯定也不会改变。
但亚德仍勉强把自己的意见放在心底,只向菲妮说了声「谢谢」。菲妮满足地笑了笑,哼着歌快步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再次开始用餐。
(总觉得,这家伙还真是微妙地孩子气。)
亚德这么想着。相较于十四岁的外貌,菲妮的行为感觉略为稚嫩一些,或许更可说是纯粹吧。她天真无邪,对待自己的态度表里如一,令亚德产生好感,只是像刚才更衣时一样会令周遭其他人误解的动作稍微有点问题。
另一方面,在旁边睡眼惺忪、拖拖拉拉地啜着汤的尤妮因为态度冷淡,亚德不太清楚她的想法。她的口气虽比菲妮更加成熟,外表却明显仍是个孩子。这部分的反差也算是种魅力吗?
在这层意味上,行为举止跟年纪最为相符的只有奈吧。尽管大多都表现得规规矩矩,眼睛却如孩子般时常闪耀着光辉,偶尔因面包的美味而出现的害臊笑容,能令观者的心灵获得平静。
亚德抱着会心一笑的心情,观望〈神兽〉们用餐的情景好一阵子,然后才突然像是察觉到什么似地看向房间角落,再把脸转向莉乌娜,皱起眉头。
「莉乌娜,你做菜的手艺虽然一如以往地精湛,不会收拾房间的毛病也还是跟以前一样耶。」
这番话使莉乌娜柔软的身体倏地转为僵硬。
他们用餐的这间厨房兼客厅只要把桌子拿开,空间宽敞到几乎可以让人在里头跳起社交舞,可是这份机能却无法得到充分的发挥。
因为到处都堆着乱七八糟的物品。
当中甚至还包含显然再也用不到的物品,还有看起来就是垃圾的东西。
「看来之后有必要收拾一番。好,我也来帮忙吧。」
听到亚德单方面如此宣告,莉乌娜急忙挥挥双手。
「不、不用啦,我自己会收的。」
「让你自行管理的结果就是这样,怎么可能让你自己收啊。」
面对这番正确又露骨的言论,莉乌娜也只能发出「呜呜……」的呻吟声。
她就这样喝了一口汤,咬着汤匙低语道:
「可是,亚德从今天开始会很辛苦吧……我在迷宫的部分又帮不上忙。」
「……算啦,但总会有办法的。」
虽然亚德露出一脸无所谓的表情,但莉乌娜这次也戳中了他的痛处。
从今天开始,他必须认真地挑战迷宫。
(可恶——我或许不该做下那个约定的……)
亚德在心中咕哝,并倏然想起自己昨日与莱娜的谈话。
「所以,亚德·克拉沙姆,我有个提议。」
「提议……?」
这句话令亚德皱起眉头。
提案者莱娜颔首,如同挥舞指挥棒般动了动立起的手指。
「对。照这个样子,我们无法同意把〈神兽〉们出借给你。因此,这是为了让你获取『魔导研究室』信赖才有的提议……你要不要试着接受一回试炼?」
「……试炼?是什么试炼?」
「简单来说,就是请你去发掘宝物。」
说完,莱娜从怀中取出算盘,算给他看。
「这些〈神兽〉们做为魔法道具的价值——也就是这些孩子本身的价值,合计约一千五百万G(古雷)。所以……」
「等一下!你刚才不是要用五百万G向我买走这些孩子吗!你是打算只用三分之一的价格收购她们?」
「当然啊,低买高卖可是买卖的基本。」
「呃,你说得是没错啦……但三分之一也太……」
大人真是肮脏——亚德隐隐想道。
莱娜毫不在意他的反应,继续说明:
「而去掉买价的价格是一千万G(古雷),希望你能收集到相当于这笔金钱的古代魔法文明文物,填补价差。在这边要麻烦你注意,我们会以魔法技术方面的价值为优先考量。也就是说,除了迷宫的宝物以外,我们不承认任何的支付方式。」
「……什么嘛,只是这样啊。」
老实说,亚德觉得有些没劲。
一千万G的确是超乎寻常的高价,连莉乌娜这种等级的勇者都要花一年才赚得到。
可是,就算是亚德这种低等的冒险者,也还是可以勤劳赚钱。根据情况,也能麻烦莉乌娜出手帮忙。不管要一年还是两年,只要花时间——
莉乌娜暗暗瞧向亚德,看起来也有相同的想法。
但,莱娜像是看透这一点般,于此时开口道:
「话先说在前头,这是有时间限制的。我就直说吧,三个月。」
「「咦咦!?」」
「还有,要借助他人的力量是无妨,但要好好付给帮忙的人相对应的报酬。另外,一定要用你自己找到的宝物来支付款项。我们会雇用几名冒险者,时时监视这方面的事情喔。」
「真的假的……」
连等级100以上的勇者也得花一年才能赚到的钱,要在三个月内——也就是四分之一的期间凑到,简直太疯狂了。亚德束手无策。
而且还加上必定要付出相对应的报酬给其他冒险者的条件,那就没办法拜托莉乌娜了。因为她的报酬金额肯定是天价。
只是,莱娜仍是一脸沉着地继续对动摇的亚德说:
「我不是说了吗?这是试炼。我希望你能回应我们这边的期待;能在身负〈厄运〉加护的状态下,表现出一定程度的活跃……发出这种试炼的目的,与其说是要请你填补差额,倒不如说是我想看到这部分。」
「怎么这样,这也太严苛了!再怎么说,三个月要赚一千万G也实在是——!」
莉乌娜拼命地表达反对立场,却遭到亚德委婉地阻止。
「别说了,莉乌娜。」
「可是,亚德……」
「对方的主张很合理……毕竟我提出的要求相当过分,是要她们相信区区12级的冒险者,出借相当于一千万G的魔法道具呢。所以对方自然会开出程度相当的条件。」
然后,亚德闭上眼睛一小段时间,下定决心后对莱娜说:
「我知道了,就按照这个条件来办吧。我会在三个月内,赚到相当于一千万G的宝物给你看的。」
「OK。啊,还有,因为在遗迹找到的宝物全部都会用在还债上,你要记得找到寻宝以外的方式去筹措生活费喔。」
「呜……」
听到这项建议,亚德无言以对。老实说,他并没有想到这方面。
莱娜露出像是觉得有趣的笑容,挥了挥右手。
「那就这样啦,你要加油喔。」
紧接着,她刚咏唱完某种咒文,人就突然消失无踪。
亚德望着空无一物的空间好一会儿,才像是整个人松懈下来似地咕哝道:
「好了,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对啊,三个月要赚一千万G(古雷)实在太吓人了。」
「虽然你说得也没错,但我得先去找能住的房子,毕竟这个房间是单人房啊。」
说完,亚德望着呆愣在原地的菲妮等人。
虽然也可以租个多人用的旅馆房间,但住宿费也会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