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少女

第六章 假如,我的心能相信你的话

    两天后,放学。

    心叶学长把我们叫到学校放映室集合。

    房间被黑色幕布遮着,如同正在放映影片的电影院一样黑暗,正面设置着巨大的荧幕。

    心叶学长要在这里做什么呢。

    小瞳和忍成老师都不说话,显得忐忑不安,他们没有交换视线,也不交谈一句,而是隔着一定距离安静地坐着。

    我坐在小瞳身边,心里七上八下地等着心叶学长的行动。

    荧幕前有一点光亮。

    心叶学长站在那里,用平静的声音对我们说道。

    “谢谢各位今天的到场,先从夏目漱石的《心》开始吧。

    这位代表着日本的文豪写的这篇小说,揭露了人所具有的残酷的自我。里面登场的‘老师’尽管由于与叔父不和而多少有些不信任别人的倾向,但还是具有一般常识,能够和别人交往,是个具有知性的认真的人。这位老师陷入了与好友K和房东女儿的三角关系中,出于自私害死了K。

    老师对K的嫉妒,让他忍不住做出伤害K的行动,并因此感到内疚。他向房东女儿求婚的心情,以及K的死形成的无法逃避的负罪感吸引着读者,让读者产生了感同身受的真实感。

    老师并不是个思维异常的坏人,也不是精神病人,而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善良的人。”

    听到这儿,忍成老师稍稍皱了一下眉头。

    他一定是不明白心叶学长讲述《心》的意图,并产生了疑惑吧。

    小瞳也僵硬地挺着心叶学长的声音。

    “另一方面,K在人际交往方面比老师还差,他被描写成一个不愿主动与他人交往的性格阴暗而顽固的人。

    经常使用努力这个词语,醉心于宗教和哲学,出生在寺里,身为医生的养子的K并不希望成为医生,因此被养父断绝了关系。

    老师让经济困难的K与自己同住,K也因此认识了房东女儿,并恋爱了。

    忍成老师与櫂和小瞳的关系,同《心》中老师和房东女儿以及K的关系非常相似。那么,与K相似的櫂,是个怎样的少年呢?”

    心叶学长看了看紧张的忍成老师和小瞳,调整了一下呼吸,继续说道。

    “櫂和K一样,是个不擅长交际的少年。

    冷漠的表情、不理睬人的态度、左耳的耳环,都是避免别人靠近他的武装。当学校里的老师要把他的耳环摘下来的时候,櫂推开老师,说‘谁也别碰我’。

    为什么櫂会如此抗拒与别人接触呢?

    櫂对社团的学长说过这样的话‘我曾经目睹过别人的死亡。’‘也许就是在那个时候,我的基因发生了改变,我变成了一个和人类完全不一样的生物’。”

    忍成老师双肩颤抖。

    眼睛下的目光中,泛着动摇的神色。为了掩饰,他急忙用手指推了推眼镜。

    心叶学长继续说道。

    “櫂到底是什么时候看到过死亡的呢?櫂的父母在他十二岁的时候因车祸双亡,当时櫂并不在场。

    在那以后,櫂和忍成老师一起生活,但实际上,在与老师一起生活的前一周,曾有人收养他,与他一起住。”

    忍成老师的身体再次颤抖起来。

    “井上——”

    心叶学长坚定地看着想打断自己的话的老师,说道。

    “我问过老师的婚约者珠子小姐。在老师收留櫂的前一周,和櫂一起住的,就是老师您的叔父忍成耿介先生。耿介先生在收留了櫂之后的一周里去世了。”

    “井上,你这是——”

    “死因是从楼梯上滚下来,颈部骨折,当时在场的,是初中一年级的櫂,以及老师您。”

    小瞳充满不安地看着老师,在我的心中,不安的黑雾也迅速扩散起来。

    老师低着头,声音轻微,似乎想隐瞒什么。

    “那是……事故,叔父不小心脚滑了,然后摔下去。

    我到叔父家时,櫂失神地站在叔父旁边。由于为时已晚,叔父不久后就去世了。那确实是——一场事故。”

    老师用嘶哑的声音重复着,他的额头渗出汗珠,放于膝上的手轻轻颤抖。

    七周年祭奠,是叔父的?他的叔父真是因为意外死的?

    尽管我明白不应该想这样,但心中的疑惑和不安却越来越强烈。小瞳也怯懦地看着老师。

    难道,是櫂把老师的叔父——

    “……那是事故。”

    老师低着头,再次小声说道。

    心叶学长平静地说道。

    “是啊,叔父的亡故,确实是一场不幸的事故。珠子小姐也是这么说的。”

    “……”

    老师依然低着头,皱着眉头。

    “可是,那件事确实对櫂的心理造成了影响,对櫂来说,死亡近在身边。另外,由于你们两人一起看到了叔父的死亡,所以你们之间的羁绊加深了。

    你和櫂每天的生活都是平稳宁静的吧,简直就如同和另一个自己在一起一样——对于你们两人来说,其他人的存在是不需要的吧?至少,对櫂来说,您就是他的一切。

    在櫂进入初中二年级时,你成为了冬柴瞳的家庭教师。直到櫂与冬柴相遇——”

    这时,小瞳露出了害怕的神色。

    “櫂开始改变了,如同K面对房东女儿的关怀和温柔而打开了紧闭的心扉一般。

    可是,也因此发生了和《心》中一样的悲剧,在看到忍成老师和櫂接吻的两天后,櫂自杀了。”

    小瞳面色铁青,双手紧握,忍成老师摇着头,带着无尽的后悔说道。

    “……我不能放开櫂的手。在收留他的时候,我这样说过,一起走吧,我需要你……是的……无法信任别人的我,需要另一个自己,可是,当另一个自己做出了和我的意志相反的行动时,我抛弃了他,悲剧的元凶就是我。”

    ——我知道。我知道櫂十分寂寞,寂寞到无法一个人生存下去。我知道不能扔下櫂一个人。

    小瞳哭着说出的这句话,在我的耳中回响起来,让我感到胸口好痛。

    叔父死亡的真相究竟是什么,我无法知道。

    可是,櫂从见证了死亡的那一刻开始,就游走在了两个世界的平衡线上,处于只要一个小小的契机,就可能坠入死之世界的危险位置——

    所以,小瞳和老师现在才会如此自责。

    认为正是由于自己的背叛,才让櫂走上了不归路。

    “忍成老师,你是为了把所有的罪背在自己身上,才来到学校的吧。想通过这样的做法,将一切结束。”

    心叶学长以清澈的目光平静地这样说道。

    “第一次在学校遇到你的时候,冬柴用冷漠的目光看着你,那时,你向冬柴道歉,但冬柴并不接受。

    你对冬柴这样说——‘櫂的死,是因为对身为监护者的我的背叛感到绝望,不是瞳的错。我明年将要去国外,在那之前,希望得到忏悔的机会’。

    于是,在屋顶上,冬柴再次受到了伤害。

    为了让冬柴放下负罪感,你特意强调了自己对櫂的嫉妒,告诉她那不是爱,自己不会爱上任何人。

    想让冬柴产生一个认识,那就是她自己并不是害死櫂的‘共犯’,而你才是把纯洁的她卷入其中,并害死櫂的罪人。

    想让冬柴不再憎恨自己。”

    听着心叶学长的话,我的心如同被挤压般难受。

    现在我明白了。

    老师为什么对小瞳说那么过分的话。

    正如小瞳在三年间一直很痛苦一样,老师也同样痛苦着,并想向小瞳赎罪。

    “冬柴以櫂的样子出现,你认为那是为櫂复仇。可是,那只会将冬柴逼到更痛苦的境地。

    因为,冬柴认为櫂爱的是你,认为伤害并妨碍了櫂对你的感情的,是她自己。”

    所以,老师每次对小瞳说“不是你的错”时,都让小瞳更加痛苦。

    每次老师说自己对櫂的感情不是爱情,而是愚蠢的嫉妒的时候,小瞳都会受到伤害,如同胸口被切开、被穿透、被挤压一样,得不到半点安慰。

    “冬柴以櫂的身份出现,不是为了复仇,而是为了将櫂的心意传达给你。

    冬柴抓着路过的我,对你说‘我正在和这个人交往’,也是为了让你明白櫂已经成为了过去,希望你从负罪感中解放出来。”

    小瞳一直咬着嘴唇,低头不语。

    老师的目光中也同样流露出痛苦的神情。

    我明白,他们都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都希望对方不要背负上那种内疚——

    我感到胸口好痛。

    为什么两人的心愿会交错而过呢。

    “你们的迷失,从那个时候就已经开始了,你们都认为是自己从对方身边夺走了櫂,并因此痛苦、纠结,在没有答案的迷宫中徘徊。

    可实际上又是怎样的呢?

    櫂对两人都有感情,是因为受到哪一个的背叛而走上不归路的呢?”

    老师和小瞳用渴望的眼神看着心叶学长。

    仿佛明白了这一点,就能找到从黑暗的迷宫中逃出的线索一般——

    “真相已经无法从櫂口中得知了,如同读者无法知道《心》中的K是为什么死的一样。

    是因为老师的背叛?还是因为房东女儿的抛弃?还是如同老师所说,一切都是由于寂寞,一个人过于寂寞、孤独?

    这些读者都无从知道,但是,可以‘想象’!”

    心叶学长用坚定的声音断言道。

    “櫂爱的是老师?还是冬柴?櫂想和哪个去看电影?我们只能——通过櫂遗留下来的东西,诚实、努力地去想象。”

    “……櫂想和谁一起去看电影呢?”

    小瞳小声地问了一句。老师也仿佛在紧张地等待着答案一般,看着心叶学长。

    是哪一个从櫂身边夺走了他重要的人?

    是哪一个应该对他的死负责?

    冰冷凝重的空气中,心叶学长的话语平静地流淌着。

    “该按什么顺序整理櫂和你们说过的话呢。

    先从櫂向忍成老师询问的话开始吧。‘瞳在平安夜的时候会去看电影吗?’

    这必然是在和冬柴对话之前发生的。

    接下来是与冬柴的对话。‘平安也打算去哪里吗?’‘和良介看电影。’‘这么老土的电影,老师才不会看呢。’——在那个时候,櫂已经做出了平安夜和老师一起看电影的决定,也和冬柴做出了约定。”

    小瞳仿佛忍受不住积郁在胸中的紧张似的,大叫了起来。

    “都是因为我强行要求的!櫂什么都没说!一开始,櫂是打算和老师一起去的——”

    心叶学长平静地打断了她的话。

    “别说了,櫂向日坂确认过冬柴那天的安排。‘平安夜要和瞳去哪里?’——这是在老师说‘她说过,平安夜和日坂有约’之后吧,如果不打算约冬柴你,他为什么要专门去确认这个呢?一开始,他就打算三个人一起去看电影。”

    “!”

    小瞳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忍成老师小声问道。

    “三个人……?”

    心叶学长严肃地点了点头。

    “是的,作为一种可能性,这是最能让人接受的答案。

    这么看来,总是独自一人看电影的櫂希望三个人一起看的电影,一定是有什么原因的。为什么一定要三个人一起去呢?他想让你们看什么呢?櫂留下的线索,是想成为树的女孩子、以及电影院降下的雪——在那个时候上映的电影中,符合条件的,是这一部。”

    说着,心叶学长开始操作手边的机器。

    随着一阵杂音,荧幕上出现了蓝色的天空。

    接着,出现了白色的标题。

    《宛如青空》

    这是电影院的屏幕和DVD上反复出现的标题。

    可是,电影里下雪的场景——

    “我们一起看看櫂想让你们看的东西吧。”

    在夜晚般黑暗的房间里,电影开始了。

    动人的钢琴旋律。

    中学的男孩子、女孩子。

    只有两人独处的教室。

    男孩子坐在窗边的座位上,讲述着没有写完的故事,女孩子把手放在桌子上,捧着腮帮,蹲着,如同小狗一样,开心地听着男孩子的声音。

    男孩子的名字是羽鸟。

    女孩子的名字是树。

    两人是青梅竹马,关系非常好,羽鸟的梦想是成为小说家,树一直支持着他。

    树非常喜欢羽鸟。只要羽鸟在身边,树的世界就充满了绚丽的光彩。

    明明已经看过了许多次,但爱着羽鸟的树那幸福的目光,总会让我心跳不已。

    羽鸟对树微笑,树也同样报以甜蜜的笑容,我的心情如同蘸了蜂蜜的柠檬一般,感到青涩酸甜。

    美丽的场景。

    相互思慕的两人。

    我最喜欢的,傍晚的单杠场景。

    扮演树的穗积里世小姐在橙色的阳光下,穿着制服在单杠上旋转,倒挂着呼唤羽鸟。

    “羽鸟,快看,这样一来,羽鸟也是倒着的哦!”

    羽鸟走到树身边,如同聪明的小猫露出顽皮的表情。仿佛要接吻一般,把手指轻轻放到树的唇边。

    树满脸通红地从单杠上掉了下来。

    清爽的夏日点缀着两人轻松的日常。

    小瞳和忍成老师都入迷地看着画面。

    两人的表情都十分痛苦,手紧紧地握着,即使是祥和的场面,两人依然紧张,连呼吸都感到困难。

    即便这样,两人依然入迷地看着,眼睛都不眨。

    为什么櫂要在平安夜看这部电影呢?

    真的如同心叶学长说的,他是想约两人一起去吗?櫂所说的“下雪”的电影,真的是这一部吗?

    站在荧幕旁的心叶学长的侧脸随着画面的明暗交替,浮现在荧幕上。他以略带悲伤而深远的目光,看着画面。

    你在思考什么呢?心叶学长。

    树说出那段台词的场景即将开始。

    周日的中午前。

    两人相约等待。晴空万里,街上的广场中有许多大树。树正不安地等待着迟迟未到的羽鸟。

    由于前一天两人发生过争吵,树认为羽鸟也许不会来了,她低着头,眼泪从她的眼眶中流出。

    一只手从树的身后伸来,替她遮挡太阳。

    树吃惊得跳了起来。

    羽鸟轻轻地问道。

    “我想问树,你长大了想做什么?”

    这突然的提问让树感到不知所措。

    “那个,我想……成为树木。”

    羽鸟不禁捧腹大笑。

    树满脸难为情的神色。

    羽鸟温柔地向树伸出手。

    树扭捏地握住了他的手。

    两人牵着手,漫步于人群中。

    行人络绎不绝。

    其中,有一个把帽子压低,遮住眼睛的,戴着耳环的少年。

    这个少年只出现在画面的一个小角落。

    那是——

    忍成老师和小瞳都叫了起来。

    一般人看到那个画面,都不会特别留意吧,那个画面只出现了一瞬间。

    画面被暂停了。

    那时心叶学长按的吧。戴帽子的少年被逐渐放大,最后占满了整个荧幕,接着,开始慢动作播放。

    少年面对着荧幕,嘴微微张着。

    那是微笑的形状——他的微笑,丝毫不亚于思念羽鸟时的树的微笑,温柔而幸福——

    少年的耳朵上,挂着雪的结晶形状的耳环。

    是櫂。

    我的内心不禁叫了起来。

    小瞳用双手捂住了嘴。

    老师用手推了推眼镜。

    慢放解除了,回到了普通画面。

    櫂的身影消失了,画面上映出的,是手牵手走在人群中的羽鸟和树。

    羽鸟在前面,树紧跟着他。

    两人的上方,飘舞着白色而轻柔的东西。

    那是从蓝天降下的,柔软的——白色羽毛。

    如同雪片一样。

    本不该在这个季节降临的雪,在这蓝天之下,降临了。

    降落在紧紧相牵的手上。

    降落在两人的身边,这是纯白色的礼物。

    櫂的“心”——

    忍成老师从衣袋中拿出一个东西,然后打开手。

    那是一对发着光的雪之结晶状的耳环。

    和画面中的櫂所戴的一样。

    画面中再次出现两人的背影。

    在白色羽毛中的两人的身影渐行渐远,随后,画面暂停了。

    忍成老师茫然地看着手中的耳环。

    小瞳满脸通红地看着画面。

    心叶学长站在荧幕中央。

    “生前,櫂对你们这样说过,如果真心地相信一个人,就能够真正的微笑,那样的话,就能像《剪刀手爱德华》中的剪刀手一样,让白雪降临——

    答案就是这部电影。

    櫂曾经在这部电影的拍摄现场打过工,并参加演出,留下了信息。”

    听到这儿,小瞳几乎要哭出来了。

    忍成老师用颤抖的手握着耳环,表情非常痛苦。

    心叶学长继续说道。

    “櫂的信息,是留给谁的呢?”

    听到这句话,两人都颤抖起来。

    心叶学长轻轻问道。

    “是忍成老师?还是冬柴同学?”

    随后,他以确信的声音自己回答道。

    “不,他并不是留给你们中的哪一个,而是想传达给你们两个人,不是吗?他想告诉你们,他不是独占老师,也不是独占冬柴,而是想与你们两个人在一起。

    櫂曾经说过,想成为《心》中的‘我’吧?为什么不想成为‘K’,也不想成为‘房东女儿’,或者‘老师’,而是‘我’呢?那是因为,只有‘我’,才是能与老师和房东女儿同时在一起的存在。

    从櫂留下的信息中,我做出了这样的想象。”

    我想起了画面中櫂的微笑。

    想起了他那薄薄的嘴唇稍微张开,露出的害羞的微笑。

    想起了垂在他耳朵上的,可爱的雪之结晶。

    那个笑容,同三年前与我说过唯一一次话的櫂重合在了一起。

    那个男孩子腼腆地向我询问平安夜要和瞳去哪里。

    当我回答现在还没有决定的时候。

    “真的吗?”

    他再次确认了一遍。

    “嗯。”

    听到我的回答,櫂点了点头,露出放心的神色。

    “谢谢你。”

    随后,他向我道谢。

    那时的櫂现在依然在我心中的荧幕上,灿烂地笑着。

    櫂一直想成为“我”。

    对于櫂来说,“老师”是忍成老师。“房东女儿”是小瞳。

    正如心叶学长想象的那样,忍成老师和小瞳,对櫂而言都是同等重要的,在他的心中都占据着重要的位置。

    所以,平安夜的时候,他打算约两个人一起去。

    希望两人收到他特意留下的信息。

    希望两人看到他的笑容。那就是櫂能为两人准备的,最好的礼物。左与右,两只耳朵上戴着两个耳环,让白色的雪降临。

    心叶学长的声音在房间中平静地流淌着。

    “櫂既不憎恨你们,也不讨厌你们,所以,并不存在什么背叛吧。

    你们想象中的‘罪’是不存在的,并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所以,你们谁认为自己要对櫂的死负责,都是错误的想法。如果说有责任,那应该由你们两人一起背负。”

    画面中,男孩子和女孩子手牵着手。

    白色的羽毛——白色的雪装饰着两人的世界。

    小瞳在我身边哭泣着。

    櫂已经不在了。

    这个事实突然侵袭着我的内心,我无法强颜欢笑,内心非常痛苦。

    希望与两人在一起的櫂在那一天,以为自己被两人拒绝了,在寂寞和悲伤中死去。

    ——你是第三者啊。

    这句话如同锋利的箭,发出而无法收回。

    忍成老师双手握住耳环,将手放到额头上。

    随后,他用毫无生气的声音说道。

    “……我该怎么背负这份罪呢,櫂已经死了,事情无法改变。”

    看着画面哭泣的小瞳突然朝向老师望去。

    看到沉入绝望的深渊中的老师,她的脸渐渐变青,身体不住地颤抖。

    老师的烦恼,也是小瞳要背负的烦恼。

    老师说的无法改变,成为了束缚着小瞳的魔咒。

    老师用低沉的声音说道。

    “《心》里的老师也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感到后悔、绝望……苟延残喘……到最后,也选择了死亡……我……是不是也死掉会更好呢。”

    听到这句话,小瞳僵住了。

    我们是绝对不会得到原谅的人——老师的话,在小瞳的心中刻上了罪的烙印。

    老师做着和在屋顶上时同样的事,那时是故意的,而现在,却是无意识地逼迫着小瞳。

    伤害着小瞳!

    我感到头脑充满了灼热感,我站起来大叫道。

    “你在说什么傻话啊!请不要把夏目漱石的《心》当做借口!”

    老师抬起头。

    小瞳和心叶学长都吃惊地望着我。

    我走到老师面前,停下了脚步。

    老师的脸色如百岁老人般憔悴,完全不像三十岁左右的人,他坐在椅子上,用藏在眼镜后面的充满苦恼之色的目光看着我。

    我坚定地看着老师,把心中的怒火爆发出来。

    “櫂说自己想成为‘我’,除了想和老师与小瞳在一起之外,不是还有理解‘老师’的意思吗!?

    在‘老师’感到为难、苦恼的时候,想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帮助‘老师’摆脱烦恼——他想成为的,不正是这样的人吗?”

    我非常明白无法改变事实的老师心中的痛苦和绝望。

    对自己敞开心扉,并留下信息给自己的櫂,在孤独中死去,这让老师非常后悔、绝望。

    那将成为贯穿他一生的痛。如《心》中的老师一样,忍成老师将在无尽的绝望中自责,与痛苦做斗争。

    可是,櫂并不希望老师化为痛苦的集合体。化为恐惧的集合体!櫂希望的不是这个。

    露出那样幸福的笑容的櫂就算受到背叛,在孤独寂寞中死去,也绝不会希望那种事发生。

    “《心》中的K也一样,一直等待着‘老师’说明房东女儿的事,觉得那样就好。

    如果老师相信K,对他表明心迹,那么他就算失去了恋情,也会得到救赎的吧?在K死后,依然有人关心着老师。如果老师尽早向‘我’表明心迹——把一切告诉夫人——而不是独自把一切藏在心中——‘老师’也许就不会死!”

    说完,我一直着心中的激动之情,摇了摇头。

    “不,也许,在夏目漱石的小说当中,老师的死,是在我读完信之后很久很久的事,其实本应有挽回的余地。”

    我感到喉咙好痛,嘴唇发干,脑袋像被殴打过一样,疼痛不已。

    可是,即使喉咙开裂,眼睛喷血,脑袋炸裂,也没关系。

    “如果‘老师’的心没有死——为了改变现在而做出挣扎的话——一切也许都会改变。”

    忍成老师似乎并不同意我说的话。他忍受着痛苦,看着我。

    如果我把目光移开,就会输给老师眼中的绝望,所以,我更加坚定地看着他。

    “忍成老师不是说过吗?你们之间的关系,有着与《心》中差别很大的一点。老师说的没错!老师还活着!就在这里,活在现在。”

    在死之前,希望爱上一个人,相信别人,这是《心》中的老师说过的话。

    他写了一封寄给自己的长长的遗书。

    诉说自己的寂寞。

    信里写道,自己也许会走上和K相同的道路。

    “可是,他并不想走上和K相同的道路,把夫人单独留下。

    不是那样的!那很卑鄙!

    无论夏目漱石多么逼真地描写‘老师’的心情,想让我们产生同感,我们也是活生生的人,即使主张人是寂寞的生物,我也绝不认同。即使是文豪,我也要向他宣战!

    忍成老师还活着!那么,即使多么寂寞,受到多大的伤害,也会前进!发生了的事已经无可奈何了。人类确实是寂寞而自我为中心的生物——也许连猿猴的心都比人类高级得多,但不能总是认为自己已经没办法了!不能以自己的弱小和寂寞为借口……!”

    我声嘶力竭地大叫起来,嗓子干渴的我忍不住大声咳嗽。

    看到老师深沉的眼睛,我纠结得胃都要开裂了。

    无尽的深渊,无底的黑暗在老师的心中扩散着。

    我该怎么把自己的想法传达给他呢?

    该怎么把我的话语送到深渊中的老师那里呢?

    “我曾经思考过,为什么夏目漱石要写《心》这种灰暗,让人看了几乎要得胃溃疡或者变得神经质的故事。

    这种沉重的故事,为什么直到百年后的今天,每到暑假的时候都会被摆到推荐书籍一角,供人们不断地阅读呢。

    我一直不喜欢灰暗和晦涩难懂的故事。

    可是,我认为人们有必要发现‘心’。

    无论多么寂寞、多么无助、多么痛苦、多么具有人的本性、多么让人感到无力,人们都会有驻足发现‘心’的时候。

    夏目漱石也是这样发现了‘心’,并写出了这样的故事。

    虽然尝试过舍弃私心,以寄于天而生存的‘则天去私’为目标,但人的心中还是充满了自我,内心无奈地充满了混沌,充满了绝望,结果,漱石没能从其中逃避。

    可是,也只能继续前进。”

    小瞳和心叶学长屏着呼吸,看着我和老师。

    老师的目光中,充满了平静和哀愁,他以接受一切,放弃一切的目光,听着我的话语。

    看着他的眼睛,连我也逐渐感到了寂寞。感到了不安,终于,我把应该说的话说完了,老师露出了微笑。

    那是面对不懂事的孩子而露出的大人的微笑。

    “说得真漂亮啊。”

    老师平静地说道。

    我的胸口感到一丝刺痛。

    “那样的生存方式,美丽而高贵,可是日坂,你并不了解真正的寂寞。你没有与重要的人分别过,也没有因自己的过失而失去过重要之物吧?”

    我一时间无语了。

    真正的寂寞。

    我确实不了解。

    面对了解真正的寂寞的老师,我无法反驳。

    尽管心中产生了焦急的情绪,但这种情绪止步于喉咙,我的喉咙如灼烧一般疼痛,想说点什么,却找不到合适的话语。

    无论说什么,对于失去了櫂的老师而言,都只是美丽的空话。

    老师朝画面望去。

    凝望着白色的羽毛中,手牵着手的树和羽鸟,眼神悲戚。

    随后,露出寂寞的微笑。

    “现实……并不像电影中那样美丽、单纯,你会明白的。”

    老师的话冰冷地刺进了我的心中。

    世界是黑暗而寂寞的……

    这时,一个坚毅的声音贯穿了冰冷的空气。

    “是的,老师说的对。”

    心叶学长凛然地看着老师。

    “现实中的树和羽鸟的故事的另一面,有着绝望与痛苦、背叛与哭泣。”

    心叶学长的声音和目光都毫无动摇。

    忍成老师好奇地看着他,并扶了扶眼镜。

    我也不明白心叶学长为什么突然说这些话。

    现实中的树和羽鸟?是什么意思?

    可是,看到心叶学长率直的目光,我的心口一震。

    他与忍成老师对视着,那女孩子般漂亮而温柔的脸上,带着威严。

    “树以肤浅而残忍的行动伤害了羽鸟,羽鸟发自内心地憎恨树,想从树的身边把除了自己以外的一切夺走,支配树,如果无法实现,就要在树的心中刻上无法磨灭的绝望——

    因此,他伤害着自己,不惜自焚,甚至让自己无法行走也不后悔,心中充满了对树的憎恨。”

    心叶学长的目光中浮现出痛苦与悲伤,他的目光真实而悲切地刺进了我的心中。

    心叶学长究竟想说什么呢?

    《宛如青空》明明是晴朗的天空一般清新明快的故事啊——

    可是,心叶学长却继续讲述着,仿佛亲眼看到了羽鸟和树的存在一般。

    “羽鸟尽管憎恨着树,内心中却有着与憎恨一样强烈的对树的爱。希望与树一起走向毁灭,两种心情都是羽鸟的‘真实情感’。

    因此,羽鸟变本加厉地伤害自己——树也在赎罪和绝望中,走向和羽鸟同样的道路。”

    难道,他是亲眼看到的吗?

    我突然产生了这种想法,并感到颤栗。

    ——心叶学长一定会喜欢的,这和心叶学长写的故事很相似呢。

    那时,我的脑海中冒出的名字、以平静的目光看着我的心叶学长,难道说——

    忍成老师打断了心叶学长的话。

    “井上,说这些想象的事情也没用的。”

    心叶学长在屏住呼吸的我面前,在睁大了眼睛的我面前,平静地回答道。

    “不,这不是想象,而是现实,我刚才说的,就是羽鸟和树实际发生的事。”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那只不过是电影中的人物啊。”

    我的心忐忑不安。心叶学长回答道。

    “因为,我就是井上美羽。”

    我感到呼吸都要停止了。

    那是三年前的女中学生都知道的名字。

    十四岁时初次获得文艺志的新人奖,被称为天才的作家——《宛如青空》的作者。

    井上美羽就是心叶学长?

    我不禁想起了之前的种种不明白的事。一个事实摆到了我的面前。我的心中也曾产生过预感。

    为什么身为高中生的心叶学长能够进出版社?

    为什么他能和编辑佐佐木先生像熟人般交谈。薰风社出版的小说中,心叶学长写的是匿名连载的吗?

    《宛如青空》的作者资料从来没有被公开过,据说是位女孩子。甚至有她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啊、病弱少女啊、超级美少女之类的传言,大家都满怀期待地等待着第二卷的发布,但井上美羽并没有发布第二卷就消失了。

    可是,沉迷于连载中的《文学少女》的合唱部的女孩子们说过。

    以前似乎读过风格类似的作品——

    《文学少女》,就是井上美羽的第二部作品。

    心叶学长就是井上美羽!

    忍成老师和小瞳都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心叶学长以坚定的目光,继续讲述着树与羽鸟的故事。

    “《宛如青空》是以我和一位青梅竹马的女孩子为原型写的故事,我是树,而她是羽鸟。我无意间伤害了那个女孩子的心,由于我写了那部小说。我最重要的那个女孩子,在我的面前从学校的屋顶跳了下去。”

    跳楼?羽鸟——?

    心叶学长的目光中浮现出悲伤的神色,也许是回想起了那时的景象,他的表情变得扭曲了。可是,他的眼睛依然坚定地看着老师,声音也同样坚定。

    “虽然她奇迹般地活了下来,但却从我的面前消失了。我把自己封闭起来,在昏暗的屋子里用被子把自己从头到脚包裹起来,无数次地这样折磨自己,每天都在想,为什么我要遭遇如此不幸的事。

    我甚至无数次地想过,自己将无法再次行走于阳光之下,不愿与任何人说话,希望自己也消失掉,并对自己产生了绝望,每天在黑暗的房间里叹息。

    即使与她再会,等待着我的,也只会是更深的绝望。

    我不愿知晓的‘真实’逐渐出现在我面前,希望相信的事物却一个个毁灭掉,曾经美丽的事物变得黑暗、脏污,撕裂了我的身心。

    那是我之前从未体验过的痛苦。

    我无法忍受,认为自己无法再振作起来!”

    我被心叶学长的眼神,以及话语震撼了。

    我没有读过《宛如青空》的小说。

    可是,这个在电影和电视中看过无数次的故事充满了清新和温柔的气息。

    故事中没有坏人,所有人都可爱而温柔,为他人着想。主人公树非常喜欢青梅竹马的羽鸟,羽鸟是一个坚定地向着梦想前进的男孩子,虽然偶尔会戏弄树,但树总是开朗而温柔地向他伸出手。

    那是充满了温暖的幸福的世界。

    可是,在那个世界的另一面,羽鸟却憎恨着树!竟然在树的面前从楼上跳下!

    那竟然是事实!

    忍成老师面色凝重,说不出话来,汗水不断地从他的额头渗出。

    心叶学长的眼中泛出清澈的光。

    “可是,在那样的黑暗中,有人向我伸出了光明的手,那个人教会了我在黑暗中点起一盏小小明灯的方法。”

    他的声音坚毅而不失温柔。

    他的目光,和放学后在文艺社用手提电脑录入小说时一样——温暖而忧伤。

    我很快就明白了向心叶学长伸出光明之手的人是谁。

    那个如今依然温柔地陪伴着心叶学长的心,支持着他的人。

    那个人就是——

    “如果不以自己的力量站起来,走出去,故事就会停止,那个人对我这样说过。无论多么痛苦,都要把故事的书页翻下去。

    总有一天,能够到达可以看到满天繁星的地方——”

    这是心叶学长在我陷入困境时总会对我说的话,对我描述的想象。

    我明白,这是心叶学长从痛苦与绝望中振作起来,走出去而得到的体会。

    人绝对不能主动走上死亡的道路。

    只要活着,一定会得到改变。

    即使是无尽的黑暗中,也一定能射进一缕光明。

    而现在,心叶学长对站在深渊中的老师这样说道。

    “请老师也把书页翻下去,一直前进。”

    老师的目光动摇了。

    他的内心斗争着,思考着自己能不能得到原谅,并咬紧了嘴唇,最后,还是把目光移开了。

    心叶学长严肃地问道。

    “你一直没有说出的‘真实’是存在的,不是吗?为了隐藏它,你和櫂都必须痛苦吗?”

    变成老师露出了痛苦的神情。

    “……那是不存在的。”

    他的声音嘶哑而颤抖。

    “真的吗?你说过,自己不爱任何人,可是,其实你的心中是有爱的吧?”

    老师的目光、双肩再次摇晃。

    “——《心》中的老师,是一个‘爱别人的人,充满爱的人,同时也是一个无法伸出双臂,紧抱自己至爱的人’。忍成老师,你不也是那样的人吗?”

    “不是的!”

    忍成老师呼出的气在他的眼镜上形成了一层雾,他用颤抖的手指擦拭着,显得非常尴尬。难道,老师他——

    小瞳屏住呼吸,看着老师。

    老师露出弱弱的微笑。

    “你说我爱过谁吗?”

    心叶学长立刻回答道。

    “爱过你认为不该爱的人。爱过在你身边,和你心意相同,与你一样失去过重要之人、与你一样受过伤害——你告戒自己不能接近的人。爱过不为世间认同,一旦告白,就会被世人用奇异的眼光看待、并产生非议的人。”

    小瞳屏着呼吸。

    老师放佛听到了什么奇怪的话似的,嘴唇轻微颤动着。

    “在我身边的,只有瞳和櫂,之所以对櫂温柔,是出于对另一个自己的爱,而关心瞳,是因为她像我妹妹一样。”

    “记得你说过,妹妹的名字也叫瞳吧。”

    听到这句话,老师的表情变得扭曲了。

    我的心脏也如同被刀子刺到一般。

    老师的妹妹,就是那个五岁的时候亡故的、海豚发饰的主人吗?名字也叫瞳?

    小瞳看起来也是才知道这些的样子,她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心叶学长的眼中流露出了忧伤的神情。

    “对不起,我调查过老师妹妹的事。”

    “……”

    “在双亲因事故离世后,她住在叔父家里,后来也去世了,老师的妹妹心脏不好,发作的时候没能及时得到抢救……”

    老师的脸变形了。

    和在屋顶上谈论妹妹的事时一样,充满了愤怒。

    “那时候,老师的妹妹和耿介先生在一起。”

    心叶学长的语气和表情都带着悲痛。老师说曾经受到过叔父不可原谅的背叛。

    “在去世之前,妹妹的声音,邻居们都听到了……妹妹的衣服凌乱,膝上有摔倒过的伤痕,胸口和脖子……”

    “!”

    老师呻吟起来。

    心叶学长没有继续说下去。

    老师的双肩轻轻颤抖着,紧紧咬着自己的嘴唇。我想起了老师在屋顶上时说出的话,以及充满杀气的表情,不禁感到不寒而栗。

    “那可恶的——无耻的——竟然对弱小的五岁孩子——做出那种可怕的事。”

    难道,老师的叔父把老师的妹妹——不会的,妹妹才五岁,而且,对叔父来说,是有血缘关系的侄女——

    小瞳的脸色也变得苍白。

    老师眼睛充血,小声地说道。

    “……一起玩的时候,她突然生起气来,叔父……是这么说的。可她明明是个爱独自和洋娃娃玩的乖孩子啊,那个人,连櫂也……”

    我突然感到一阵恶寒蹿上脊背。

    为什么在收留櫂的一星期后,老师会去叔父家呢。

    难道是担心櫂会受到和妹妹一样的对待吗?

    而老师的预感成为了现实,櫂想从叔父那里逃走,叔父急忙扑过来,于是从楼梯上……

    我不想再想象下去了,可是,小瞳会从老师说的话中继续“想象”的吧,她咬着嘴唇,紧紧抓住自己的裙子。

    心叶学长对呼吸紊乱,痛苦地按住自己胸口的老师说道。

    “珠子小姐对我说过,你的‘发作’,是从妹妹去世后开始的。

    珠子小姐曾经说过‘良介并不是心脏有问题。’

    一想到妹妹的死,心脏就痛得受不了,好像妹妹的心脏病转移到自己身上一样。”

    老师脸色蜡黄,渗着汗珠回答道,接着,他露出一个痛苦的笑容。

    “可恨的是,叔父的面容和我完全一样,我长着和那个男人相同的脸。”

    老师的家里没有盥洗台。老师说过自己讨厌镜子。

    他的话语中包含着痛苦。

    心叶学长继续问道。

    “你担心的——是自己会变成叔父那样吧?所以,无法承认自己对冬柴的心意,因为她的名字和你的妹妹一样,所以,你怕自己会成为你叔父的同类,不是吗?”

    “——我们相识的时候,瞳还是小学生。并不是你说的那样,只是,因为名字和我妹妹一样,所以我对她十分关心,对我来说,瞳一开始就是妹妹一样的存在。”

    老师把头转朝一边,不自然地呼吸着,回答道。

    “可是,老师在冬柴散步的路线上的豆腐店做过早晨的兼职吧?日坂从老师那里得到的甜甜圈,和我母亲做的味道相似。我问过母亲,那是用豆渣做的,布丁中一定加入了豆浆吧。我问过豆腐店的人,他们说你是从三年前就在那里兼职的。”

    “!”

    老师的脸变得僵硬。

    他的目光胆怯般地游移着,紧闭双唇,一句话也不说。

    那家豆腐店,是奥古斯特的散步路线上的那家吗?早上营业的,只有便利店和那家豆腐店。

    在那家豆腐店前被小瞳甩了的高年级学生曾经冲进店里,买下大量的豆腐烤着吃。

    心叶学长提到豆渣,是因为那是豆腐店里有的东西?

    老师不是在糕点店兼职的吗?他在过去公园的道路上的那家豆腐店里?在那里,整整三年间,每天守望着小瞳带奥古斯特经过?

    啊,难怪他知道我初中二年级的时候骨折而拄拐杖的事。

    如同从云间洒下的月光一般,守望着一切。

    老师为什么选择这个时机出现在小瞳面前呢?

    因为,除了说明自己将要出国外,还看到了小瞳对向她表白的人冷冷地说“等到下雪的时候”。

    因为他知道,小瞳依然沉浸于櫂逝去的痛苦中。

    所以——所以,以老师的身份来到我们学校,为了解放认为自己是罪人的小瞳。

    小瞳一定感到混乱茫然吧。她疑惑地睁着双眼,身体颤抖着。

    老师并没有看向小瞳。

    而是把脸转朝到另一边,压抑着心中的情绪说道。

    “身为大人的我,伤害了妹妹一样的少女。偷偷守望着她,是可以的吧。”

    老师依然痛苦地重复着自己的观点,自己是把小瞳当做妹妹来关心的,可是,他的呼吸却越来越紊乱。

    我想起了小学生时候的小瞳。

    她皮肤白皙,面孔如洋娃娃一般精致,长发及腰,走路的时候发丝随风摇曳,路人无不回头观望。

    在圣诞节演出中扮演玛丽亚的时候,歌唱的途中,戴在头上的布滑落——顺着她的长发落下,看起来非常美丽,观众都发出惊叹。

    她是一个瞬间就能夺走人心魄的、美丽的女孩子。

    那时候,我的大脑中,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跃动之感。

    顺滑而柔软——

    我的胸口一热,确信了一种“真实”,于是我开口说道。

    “老师——老师当做宝贝看待的那个海豚发饰,不是老师妹妹的,而是小瞳的吧?”

    忍成老师吃惊地看着我。

    “……不,那是妹妹的遗物,妹妹经常戴着它。”

    “老师是男人,所以不知道,小女孩的头发细嫩,那个海豚发饰过于沉重,是戴不好的。”

    “虹色施华洛世奇水晶镂空形成的海豚后面有一个别针,老师妹妹的照片上,头发是剪到肩部的,清爽的栗色头发看起来非常柔软,那样的头发上缀着沉重的发饰的话,一定会掉下来的。

    没错,那绝不是老师妹妹的遗物。”

    老师再次把目光移开,绷起脸。

    “为什么老师要说那是妹妹的遗物,而且拿给我看呢?不是因为珠子小姐说过海豚发饰的事吗?因为我如果出于什么原因而对小瞳提起发饰的话,就不好了,所以,你说那是妹妹的遗物,想以此蒙混过去吧?那样的话,我就会接受你的说法,而那个话题不好开口,所以我不会对小瞳提起。”

    老师并没有回答。

    老师紧闭着嘴,目光移向别处,一句话也不说。

    ——头上戴着发饰,用动听的声音歌唱、头发摇曳,笑容非常开心……

    “那时候。老师用温柔的表情对我描述的,其实是小瞳吧?”

    老师没有回答。

    尽管额头渗出汗珠,表情痛苦,但他并不打算回答,也不看着小瞳。

    气氛变得尴尬起来。

    这时,小瞳用微弱的声音问道。

    “海豚……发饰,在发布会的时候掉了……是老师拿着啊?”

    突然,老师的表情充满了悲伤,如同胸口被挤压着一般,露出空虚而茫然的表情。

    一直以来压抑在心间的东西——数年间一直隐藏着的东西——紧紧一句话就瓦解了。

    老师看着小瞳,眼中噙着闪光的泪花。

    心叶学长平静而轻柔地说道。

    “你说过,恋爱是罪恶。那是犯过恋爱这种罪的人才会说的话。你认为自己不是对恋爱,而是对櫂犯了罪,不是吗?”

    老师曾经带着寂寞的神情说过,自己没有爱过任何人。

    可是,他其实是爱着小瞳的。

    现在,我非常清楚。

    正如《心》中的老师爱上房东女儿一样,老师也被比自己小很多的小瞳吸引住了。

    不是把她当做妹妹,而是当做一个女孩子。

    “爱别人的人。”

    “充满爱的人。”

    “无法伸出双臂,紧抱自己挚爱的人。”

    忍成老师和《心》中的老师是一样的,忍成老师就是那样的人。

    所以,他无法承认自己对小瞳的感情。

    相识之时,小瞳只是一个小学女生。

    我不知道老师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对小瞳的感情的,但我知道,老师非常痛苦,一直在烦恼。

    喜欢上比自己小十岁,在自己看来只是个小女孩的小瞳,这是很奇怪的。那样的话,自己不就变得和叔父没什么区别了吗?老师无法接受这一点,明白自己不能伤害小瞳。

    就这样,老师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感情。

    可是,自己又不得不看着櫂和小瞳关系变得亲密,越走越近——

    櫂和自己不同,与小瞳很相配,櫂和小瞳走到一起,也不会有任何人非议。

    正因为小瞳的对象事如同自己的分身一般的櫂,老师才会感到心中如烈火灼烧,当知道櫂想在平安夜约小瞳去看电影时,故意回答“她和日坂有约”。

    尽管否认这自己对小瞳的感情,老师还是像《心》中的老师一样,内心就接着。

    就这样,櫂穿着小瞳父亲的衣服回来那天——老师割断了这最后的底线。

    在屋顶上说了这样的话——

    说一直听着櫂归来的脚步声,说櫂打开门的那一瞬间,自己的心如同被凌厉的刀子切割一般。和《心》中的老师一样——忍成老师在那一瞬间,被那美丽的长发束缚了心,无法自拔。

    老师的心情让我感到十分痛苦。

    和小瞳接吻,也许是为了终结思念的痛苦。

    即使那样,老师依然不承认自己对小瞳的感情——

    那确实是老师的自我,是老师的罪。

    可是,结果却逼死了櫂,老师的内心一定非常悔恨吧,一定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吧。

    老师决定独自背负所有的罪与寂寞。他把对小瞳的感情封闭在心中,一面在豆腐店兼职,一面默默守望着她。

    老师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守望着这个曾经被自己伤害过的女孩子,这个剪短了头发,封闭了笑容的女孩子呢。

    光是想象那样的情景,我就觉得鼻子发酸,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老师一定比任何人都希望小瞳幸福。

    所以,他独自忍受着,把一切藏在心中。

    现在,他依然紧握着櫂的耳环,闭着双眼,保持着沉默。

    “老师,恋爱也许会带来罪恶,但喜欢一个人并不是罪恶。”

    无论心叶学长说什么,无论小瞳的目光中有多少恳求,老师都不开口。

    “请老师把‘真实’告诉我,请从现在开始,继续向前进。”

    老师笔者眼睛,一动不动,低着头,把握着耳环的双手合抱放于额前,如同忏悔一般。

    在很长的时间里,老师就是这样压抑着自己的感情。

    《心》中的老师和忍成老师都无法把重要的话说出口。

    明明只要说出来就能获得理解,只要说出来,就不需忍受寂寞。

    可是,他们都选择把话藏在心中。

    无法说出。

    我痛彻地明白这种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