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此情绝非戏言
「阿悟，我能成为你的恋人吗？」
酩酊大醉后的第二天，一觉醒来，自己已经躺在她家的床上了。
琉奈横跨般地坐在一悟身上，以深情款款的眼神注视着他。
而听到她说出的恋人宣言之后，一悟更是瞬间僵住了。
……然而。
「琉奈」
「……嗯？」
「你能不能，先从我身上下来呢」
面对姑且冷静下来的一悟，琉奈顺从地回答了一句“啊，好的”，然后老老实实地从他身上下来了。
「谢谢」
一悟也支起了身子。
退一万步来讲，哪怕她是认真的也好，不行就是不行。
琉奈才上高一……年龄大概也就是十五或是十六。
各方面都还是个孩子。
倘若因为自己昨晚的失言，而让面前的这个女孩子动了真心的话，那么责任毫无疑问是在自己身上。
因此，自己要条理清晰、认真细致地……拿出最大的诚意去说服琉奈。
一悟在脑海中苦思冥想。
由于工作的关系，无论在任何场合，一悟都具备迅速而正确的分析判断能力，所以他不会轻易地流露出惊慌失措的丑态。
（……好了）
一悟回想起刚才的对话。
琉奈的表情、态度——既然是她自己亲口提出来的，那么她本人应该是没有要退缩的意图的。
也许那是因为年轻，抑或是因为年少轻狂，在这种事情上会格外的勇敢。
总而言之，必须要给她找到一个台阶下，把事情给圆满解决才行。
「琉奈，我觉得还是先……」
「嗯，还是先吃早饭吧」
琉奈打断了一悟的话，朝着餐桌走去。
餐桌上已经摆好了早餐。
大概是早起的琉奈做的吧。
「还是一边吃早饭一边说吧？我也差不多该要去上学了」
「…………」
早餐的菜式是吐司面包和盛在马克杯里的玉米浓汤。
看上去还是速溶的。
非常简洁的一顿早餐。
「啊，不好意思，因为我平时都是一个人住，所以家里没多少餐具了，我下次会买好的」
琉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着，迫不及待地坐在了餐桌前。
「……嗯」
虽然只是一点粗茶淡饭，但对于刚起床就有些许饥饿感的一悟来说，还是成功地刺激到了他的食欲。
一悟叹息着从床上站起身来，也坐到了餐桌前。
当然，这绝对不是为了想填饱肚子才顺着她的。还是得先把话说清楚。
一来不能把人家出于一番好意而做的早餐给置之不顾，二来是觉得要讲清楚的话还是面对面地聊比较好。
（慢着，我衣服……）
保险起见，一悟还是先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穿着打扮。
身上的衣服……还是和昨晚一样的。
虽然有些起皱，但看起来好像并没有脱过。
“太好了”——一悟安心了下来。
虽然非常不愿去这么想，但要是昨晚自己真对琉奈干了些什么的话，那就真的是不可挽回了。
一悟在餐桌前坐下，看着对面的琉奈。
琉奈微微地歪着头，用可爱至极的表情凝视着一悟。
好巧不巧，和昨天的场景一模一样。
「……既然是你的一番心意，那我就开动了」
「嗯，请慢慢享用，对了，我还泡了咖啡，我去给你端来」
琉奈说着转身走向了厨房。
从咖啡机上取下水壶，里面香气扑鼻的黑色液体正冒着热气。
琉奈把咖啡给倒进杯中，再放入砂糖和牛奶，小心翼翼地端到了一悟的面前。
动作麻利且机灵。
而她良好的教养，从这种小小的动作中也能窥见一斑。一悟能从琉奈身上感受到和朔良相似的氛围。
莫非这就是常说的“龙生龙，凤生凤”吗。
「琉奈」
早餐的分量并不太多，一悟几分钟就解决完毕了。
看着啜饮着咖啡的琉奈，一悟找了个机会提出了话题。
「刚才你说的那个“恋人”」
「嗯」
「昨晚我喝醉了嘛，所以……那个回答，只是开玩笑的而已。而且冷静下来仔细想想的话，就会知道我和你之间的恋爱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呢？」
琉奈一副很是纯真的表情疑惑着。
「你现在还在上高一，应该是十五或者十六岁」
「我现在十五岁」
「嗯，而我是个二十八岁的社会人。这已经差了一大截了」
「可是，妈妈和爸爸，也是在年龄差这么大的情况下结婚的哦」
……被戳中痛处的一悟顿时哑口无言。
确实，琉奈是一个家庭情况特殊的孩子。
更何况她还是朔良的女儿。
老实说，现在的这副场景对一悟而言，精神上的刺激着实有点太强了。
自己爱慕着的初恋情人的女儿，以和当时的她别无二致的面容重现在自己眼前。
而且，还对自己抱有好意。
……必须要保持自己的理性不被击溃。
「阿悟，你不用担心的哦，我绝对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也不知道琉奈是否看穿了一悟心里的小疙瘩，她的语气不再像昨天晚上那样彬彬有礼，而是以更加亲密的语气，用以前的绰号来称呼一悟。
也许是因为琉奈觉得两人已经是恋人关系了，所以距离感一下子变得亲密了起来。但这反而给了一悟更强的错觉，仿佛当年的朔良又回到了自己眼前。
「我绝对不会背叛阿悟的。不管别人对我说什么都好，我也会好好地应付过去的。而且，就算真的被其他大人怀疑了，我也会把真相坦白出来的，阿悟你什么亏心事都没有做，也不是抓住了我的什么把柄来要要挟我。一切都是我的主意」
「……这事没这么简单的啊」
在这种事情上面的认识，琉奈还是对得起自己仅仅十五岁的年龄的。
但是，不管一悟再怎么劝导也好，琉奈也还是一副绝不退让的模样。
看来，只能更加热诚、耐心地去予以说服了。
一悟深深地呼了口气，说道。
「归根结底——」
「啊，已经这个点了」
而此时，琉奈看着钟，再次打断了一悟的话。
「阿悟，你也差不多该去上班了吧？而且我真的要去上学了，再不出门的话就要赶不上校车了」
在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拉扯中，不知不觉中已经来到琉奈必须去上学的时间了。
她所上的高中——从她身穿的制服上也能看得出来，是当地久负盛名的大小姐高中。
而车站前确实也有这所高中专用的校车。
「这事要不以后再说吧，先出门吧」
「啊……行吧」
在琉奈的催促下，一悟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啊，对了」
一悟没有忘记拿上自己昨天随身携带的工作用电脑，先琉奈一步走出了门口。
等到琉奈把餐具给放到水槽里之后，她也拿着书包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久等了，阿悟……诶？怎么了吗？」
「不是……」
一悟没有在门口等着她，而是在稍远处的楼道里站着。
再怎么说，站在女高中生生的家门口等着，要是被其他房客看见，免不了要遭到怀疑。
「哈哈，没事的哦。这间公寓其实没什么人住的。连我自己都基本上没怎么见过其他的房客」
「这样吗」
「嗯嗯，而且，就算真的被别人看见了，我也会应付过去的，你放心吧」
「……所以这不是什么应付不应付的问题啊」
正如琉奈所言，从走下楼梯直到穿过大门为止，都没有见到过其他的房客和门卫。
「那，那个……」
一悟走到公寓前，环顾四周，人影相当稀疏。
清晨特有的略微湿润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寂静的气氛。
也许只是因为这里本来就没什么人住。
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一悟的视线望向了琉奈。
「阿悟」
琉奈此时也抬起头来，注视着一悟。
「时间不早了……我们边走边聊往车站去吧？」
结合了一悟想要好好聊聊的顾虑，也附加上了自己的小小心愿。
她提出了一个让人无法拒绝的提议。
※
『阿悟，早上好』
清晨——
初中时的上学时间。
初一的一悟一如既往地来到了朔良的家里，来找已经上初三的她一起上学。
话虽如此，但这个习惯却并非是上了初中之后才有的。
两人的家本来就离得近，上小学的时候，一悟和朔良就自然而然地一起上学了。
而年长三岁的朔良在先一步升上初中的时候，两人还是会一起上学，直到到达通往小学和初中的道路分歧处。
朔良对于一悟这种有些烦人的邀约，既没拒绝也没否定。而是为了能一起上学，一直等待着一悟的到来。
经营家族产业的朔良家，虽然说不上是什么豪华宅邸，但比起一般的家庭，也是气派得惊人。
身穿制服的朔良打开玄关们，出现在家门口时，将她称之为高雅的大小姐也绝无不妥。
清晨时分，在鸟鸣重叠的蓝天下，两人一起走在上学路上——
——而如今，一悟正在脑海中回味着那个时候的记忆。
「谢谢你，阿悟。能一直送我到公交站牌前，你真的很温柔呢」
「不是……这不是你自己主动提出来的吗」
一悟接受了琉奈的提议，一直把她送到了车站前的公交站牌前。
……不过准确来说，主要目的不是为了送她，而是因为要说的话还没说完。
正如琉奈所说，这附近确实没有什么人住，而现在这个时间段，街上更是没有什么行人。
因此，大概也不必担心来自他人的奇怪视线。
「……」
一悟偷偷地瞄了一眼走在自己身旁的琉奈。
真的就和自己记忆中的朔良别无二致。
年少时分和朔良一起上学时——“她”和“她”的侧脸，完美地重合在了一起。
「怎么了吗？阿悟」
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一悟的视线，琉奈有些疑惑地问道。
一悟慌慌张张地别过了头。
「没，没什么……」
「难道……你就那么在意会不会被其他人看见吗？」
琉奈貌似是将一悟的可疑举止给理解成了是不安。
她有些滑稽地笑着，说道。
「阿悟你不用担心的哦。只是情侣一起走在街上而已，这是很寻常的景象」
「……不是，要真是这样就麻烦了……话说回来，你不觉得，我和你现在的打扮，更加像是要去上班的父亲和要去上学的女儿吗？」
一悟手里提着公文包，而琉奈则身穿着制服。
虽然可能会因为年龄差而带来些许的违和感，但一悟的解释应该是更加符合常识的。
一悟对琉奈有些偏差的见解予以了反驳，而她却高兴地笑了。
「哈哈，果然阿悟你真的很有趣呢」
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
一悟的脑海中，那个时候的记忆再次复苏。
和朔良一起走在上学路上时的记忆。
一悟滔滔不绝地给朔良说着昨晚看的电视节目，以及昨天在学校里和同学们发生的无关痛痒的小事。
而这种时候，朔良总是面带笑容地听着，不时随声附和。
『阿悟总是很有趣呢』
而每每得到朔良的赞扬，一悟都会非常本真地感到高兴。
虽然她这话究竟是不是出于本意已经无从考究了，但朔良活泼的笑容还是让一悟的内心充满了满足。
无论是姿态还是态度，朔良都是年长且令自己憧憬的人。
和她共同度过的时光，对一悟而言都是意义非凡的。
但是——随着渐渐靠近学校，同样走在上学路上的学生也多了起来。
朔良的同学们也开始过来搭话，两人之间的对话慢慢中断。
人美心善的朔良在学校里自然很受欢迎。
而年级尚低的一悟则自然地和她告别，朝着自己的教室走去。
——可是，现在出现在一悟眼前的，却是朔良的女儿——琉奈。
如今的琉奈和过去的朔良年纪相差无几。
这让一悟产生了一种错乱的感觉，他像是产生了幻觉，已经难以分辨自己身旁的人究竟是当年的朔良还是如今的琉奈。
「没什么有趣的吧」
「很有趣哦，就像妈妈说的那样」
「…………」
而琉奈的这句话终于是让一悟清醒了过来。
没错，她并不是朔良。
一悟摇了摇头，让深陷迷思中的自己重新振作起来。
「啊，到了」
两人不知不觉间来到了车站前的公交站牌附近。
由于时间并不充裕，再加上深陷于过去的回忆中，一悟总是不由自主地迷茫着、摇摆着。结果完全没能好好地把恋人那件事给说清楚。
「再往前人就会多起来了，就到这里吧」
琉奈还是为一悟给予了周全的顾虑。
她转过身来，注视着一悟。
「阿悟，拜拜」
「…………」
也许是在顾忌周围的人，琉奈道别的声音很是收敛，她轻轻地挥着手，朝着公交站牌小跑而去。
只剩一悟被留在了原地。
「……算了」
就算呆呆地站在原地，也只是浪费时间而已。
一悟也决定回到自己的家去。
※
一悟从琉奈住的公寓那回到了自己的公司住宅里。
房子是作为员工福利的一环，从公司那租来的独栋公寓。
「我回来了」
即便在玄关处例行公事般地打着招呼，也自然不会有人回应。
“堂堂S级门店的店长居然住在普普通通的单身员工宿舍里也太不像话了！”
不久前，随着区域经理的一声令下，一悟搬进了这间本来只会给分配给有家室的员工的公寓里，可是，对于独居的一悟而言，这间公寓实在是大得有点多余了。
老实说，有好几个房间都一直处于闲置状态。
「……哈」
从昨天晚上开始，发生了很多非同寻常的事情。这一度让一悟难以辨别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
有些断片的回忆让一悟很是疲惫，但无论如何，他还是开始做起了去上班的准备。
门店的开店时间是十点钟，而现在已经九点半了。
不过幸运的是，今天也没必要那么火急火燎地去上班，所以可以稍微迟到一会。
一悟脱下皱巴巴的衣服放进洗衣篮里，在浴室里简单地冲了个澡。
为了把宿醉带来的沉闷与不快感一扫而空，一悟将水温调到稍微有点热的温度，让热水从头到脚地冲刷着身体。
洗完澡之后，一悟换上了上班穿的衬衫和休闲裤，再披上一件外套，拿上公文包，离开了家。
经过大概十来分钟的车程，一悟到达了位于城郊的购物中心里。
把车停到公司专用的屋顶停车位之后，一悟径直下坡，走向了自己的大型杂货店后门。
「啊，店长早上好」
「早上好」
和保安、清洁工以及来来往往的兼职们打过招呼，一悟穿过员工通道，走进店铺后方的办公室里。
「店长早上好」
一推开门，已经上班了的员工们向一悟打着招呼。
简单地寒暄过后，一悟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打开了昨晚一直提着的电脑。
首先是要检查工作邮箱里收到的信息。
经理、其他门店的店长、总部的要求，以及客户发来的邮件全都要一一确认。
完成这部分工作后，就要整理昨天写好的文件，通过邮箱发出去。
就在一悟一如既往地完成了早上的工作时——
「早呀，店长」
一个戴着眼镜的栗色长发女人走了过来，她看上去是一副相当精明能干的模样。
「啊，早上好，和奏小姐」
被称之为和奏的她，是这家店铺的副店长。
虽然她比一悟要年长一岁，而且进公司也比一悟要早，但是从职位立场上而言，一悟还是她的上司。
「有什么事情吗？」
「倒也没啥」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理智，抑扬顿挫，甚至对于年纪比自己小的一悟也表达了敬意。
不过，就像刚才说的那样，确实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无非是接手的卖场计划的进展、新员工的录用信息等等。
「店长，虽然有点唐突，但我想问问，你昨晚下班之后上哪去了？」
「我在车站附近的咖啡厅里写文书呢。那家店的氛围特别安静，很适合进行文字类的工作」
「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听到和奏的这个问题，一悟的心脏猛然一惊。
「诶，没……没有，怎么了吗？」
「没有就好，听说昨晚在那个车站附近发生了一起骇人听闻的事件，一个烂醉如泥的男人对着路人施暴，最后被警察逮捕了。时间差不多刚好就是我给店长你打完电话之后，所以我有点担心店长你会不会……」
「啊……原来如此」
「不过，你没事就好」
和奏说罢，露出了微笑。
……该不会，就是那个纠缠琉奈的醉汉吧。
那人居然都已经失控到被警察逮住了，还真是有够危险的。
（……这么一想，能在事情发展到不可挽回的阶段前救下琉奈，实在是太好了）
不过刚才，在和奏提起昨晚的事情时，自己却一下子就乱了阵脚。
一悟在心里说服着自己，毕竟昨晚什么亏心事都没有做过……
结束了简单的早晨杂务之后，一悟开始了巡店。
由于才刚刚开门，店内还并不热闹，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客人。
一悟的这家门店，从家具、生活必需品再到工具、木材等等，五花八门的建材一应俱全。
店内还配备了工作室，可以在那里自己捣鼓些什么。
早上的客流量还算平稳，但一到中午，店内马上就会开始人头攒动。
「…………」
一切都是一如既往的样子。
可是，一悟完全不敢相信，自己昨晚从琉奈那听到的各种消息的真实性。
年纪轻轻就从自己眼前人间蒸发了的初恋情人——朔良已经不在人世了。
与其说是不敢相信，倒不如说是不想相信，这样表述会更加地准确。
越是深刻地认识到这一点，心中便会泛起阵阵伤痛，一瞬间就会让人悲伤得站都站不稳。
因此，一悟拼命地压抑着这种悲痛，努力地让自己不去想这件事。
不知该说是万幸还是不幸，帮助一悟勉强挺过来的，是朔良的女儿——琉奈的存在，以及她今天早上所引起的骚乱。
这件事情反而更加让一悟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然而，那确确实实是真的。
在自己和琉奈的关系暴露给周围之前，或者在因为某种“一念之差”或是“行差踏错”而发展成奇怪的事态之前，必须要和她好好地讲清楚才行。
「……这么说来」
一悟突然间想起了一件事。
虽然昨晚向琉奈坦白了自己是朔良的青梅竹马，但是除此之外，好像就完全没有提到过自己的身份了。
至少关于自己的工作、职场、职位……等信息，虽然能隐隐约约地从话里行间中察觉到，但一悟确实没有亲口说过。
（……不仅如此，经过早上那么一番闹腾，就连联系方式都忘记加了）
这不是说对琉奈抱有怀疑什么的，但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不对。这样的话，好像就没办法再见到她了。
对一悟而言，自己并不想去和她撇清关系或者是找个借口就再也不见了，这种不负责任的想法从一开始就不曾存在过。
就这样把她抛下不管——会让一悟心里很不舒服。
（……是等到放学时间去看看……还是和昨晚差不多的时间去她家里呢？）
即便抛开她是自己青梅竹马的女儿不谈也好，至少她也是一个对自己抱有纯真好感的少女，一悟决定要带着诚意好好地去了结这件事。
一悟苦苦沉思着与她再会的方法。
——可是，后来他才明白，这种担心完全就是多余的。
※
一边在心里盘算着与琉奈的再会，一边进行着平时的工作，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午饭时间。
店里的员工们也按照轮班时间开始了轮流休息。
「店长，你中午吃什么呀？」
办公室里，一悟因为经理提出的区域问题之一——关于削减人工支出的解决方案，在电脑前苦思冥想。
副店长和奏向一悟问道。
「啊，已经这个点了啊」
在这里吃午饭，要么是自带便当，要么就是在附近的购物中心美食街里找东西吃。
但其实更多的人的选择是叫外卖。
想点外卖的人会在汇总之后再一起下单。
因为一悟平时都是叫外卖的，所以和奏大概也是出于这样的考虑才问的吧。
「那，我要……」
没有自带午饭的一悟每次都是在和奏递过来的菜单上点菜。
就在这个时候。
「打扰一下」
有人敲响了办公室的大门。
打开门之后，一个保安把头探了进来。
「怎么了吗？」
一位员工有些疑惑着问道，保安有些为难地挠着头，把门推开了。
「那啥，这个女孩子说要找店长」
保安身后站着一个女高中生。
女高中生留着一头黑发，五官端正，在修长的睫毛装点下，她的双眸明艳动人，办公室里的人都不由得看得入了迷。
唯独一悟除外。
「……琉奈？」
琉奈站在办公室门口，身上还穿着今早两人分开时的制服。（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一悟顿时和周围的人同样僵住了——随后而来的，是游走在背脊上的阵阵凉意。
「不好意思，给大家添麻烦了」
而另一边，与呆若木鸡的一悟相反，琉奈用天使一般的声音说着，动作优美地弯下腰，微微低下了头。
「我是姬须原女子学院附属高中的高一学生，星神琉奈」
毕恭毕敬的自我介绍和彬彬有礼的态度。
真不愧是大小姐学校。
礼仪是一等一的讲究。
（……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啊！）
一悟斥责着自己那想要逃避现实的大脑，开始思考。
琉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然而，凌乱的一悟心中的所有疑问，琉奈三言两语就简单地给出了解释。
而她的这“三言两语”，更是招致了更大的混乱。
「我今天是来给钉山先生送午饭的」
琉奈一边说着，从包包里拿出了便当盒。
便当盒被可爱的布料所包裹着。
大概是亲手制作的。
而且很有可能，就是今天早上在做早餐的时候一同准备好的。
可是——现在可不是想这种事的时候。
目睹了女高中生来给店长送便当的这一事实，办公室里的员工们沸腾了。
而就在一悟身旁的副店长和奏，也是一副停止思考的凌乱状态。
琉奈脚步轻快地从他们身边穿过，走到了一悟的面前，微笑着递上了便当盒。
「来，你的便当」
「那个，你跟我过来一下」
一悟动作神速地把手放到了琉奈的肩膀上，让她转过身去，背对着其他人。
而自己也同样背过身去，把脸凑近琉奈开始窃窃私语了起来。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悟这副慌慌张张的样子太过好笑，琉奈脸上的笑意难以掩盖。
「我学校离这里还挺近的。换乘几次之后大概十分钟就走到这里了哦」
不对。
这件事情本身已经不重要了。
一悟姑且不再追究这件事，而是转头问道。
「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在这里上班啊？」
「因为你昨晚跟我说过哦？」
琉奈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歪着头说道。
完了。
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在自己醉倒之前到底说了些什么，一悟越想，云里雾里的部分就越多。
自己昨晚究竟把话说到了什么地步？
「而且，你昨晚还给了我名片呢」
琉奈从裙子的口袋里取出一张卡片，很是高兴地展示给一悟看。
毫无疑问，那是一悟的工作名片。
不仅写着经营这家大型杂货店的公司名，甚至还写上了店长的职位。
虽然一悟自己完全没有给过名片给她的记忆。
可正因如此，自己的职业和公司，已经一览无遗地暴露了。
全都是自己粗心大意犯下的过错——一悟很想当场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而另一边——办公室里的员工们也凌乱了。
谜一般的女高中生来找他们的店长，而且目的还是为了来送便当。
一悟目前还是单身，那么他毫无疑问不可能会有老婆和女儿。
那么，这个少女和一悟究竟会是什么关系呢？
“……店长该不会是对女高中生出手了吧”，眼前的这副场景，确实很难不让人去这么猜想。
不管是一悟还是其他人，办公室里都弥漫着一股僵住了的气氛。
「那，那个……」
这个时候，刚才完全停止了思考的副店长和奏战战兢兢地开口了。
「无意冒犯，你和店长之间是什么关系啊？」
看来她也非常的凌乱。
平时那种理智的气氛在此刻微妙地崩坏了，她直截了当地向着琉奈发问。
不过考虑到琉奈还是个孩子，她的语气还是挺客气的。
面对质疑，琉奈回答道。
「昨晚在车站附近，有一个喝醉了酒的男人在纠缠我，就在我束手无策的时候，钉山先生出手相助了」
琉奈慢条斯理地开始向员工们解释来龙去脉。
「今天想着要来登门道谢，所以就斗胆拿着便当来打扰了」
听到琉奈的解释，员工们也“啊……这样啊”“还有这么一回事啊”“不愧是店长呢”地姑且接受了这个说法。
花季少女的面容和天真无邪的氛围。
而且带来了自己做的便当以示感谢这一点，大概也被员工们认为是和年龄相符的做法，让人甚觉可爱吧。
琉奈的说辞貌似非常有说服力。
听闻了这个小插曲之后，员工们对一悟给出了高度的评价。
一悟不经意地瞄了她一眼，也不知道琉奈对他的苦衷是否知情，只是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不过，看到琉奈这种让人怜爱的举动之后，虽然并非一悟的本意，但他的气还是消了。
「难道说，那个男人就是我今早提到的那个被警察抓住的家伙？」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和奏向一悟问道。
004
「诶，那个……是不是同一个人我就不知道了，但她确实是被别人缠上了」
「这样啊。如果是因为这个的话，你也没必要藏着掖着的嘛」
和奏脸上露出了对一悟充满好意和敬意的微笑。
甚至，还夹杂着一点儿自豪。
「不过，这才更加像是店长的行事风格呢」
不管怎么样，总算是避免了社会性死亡。
一悟在心里悄悄地舒了口气。
而看到一悟放松下来，琉奈也很是高兴。
※
琉奈送完便当之后倒是也没有多留，很快就回去了。
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她是趁着学校午休偷跑出来的。
出于学业上的考虑，这也是合理的。
而她送过来的便当，作为一个女高中生的出品，是非常惊人的。
一个大小正好的饭团，配上盐烤的五花肉，各式炖菜再加上芝麻拌菠菜，菜式异常丰富。
甚至还用保温壶装了碗汤。
一悟脑海中首先浮现出来的感想，是和早餐简直天差地别。
因为一般来说，便当里的菜式某种程度上是和早餐挂钩的，剩下的早餐装进便当盒里，而便当里多出来的则端上早餐的餐桌。
也就是说，琉奈从一开始就决定要在午饭时间送便当来了，而且还是以惊喜的方式。
……大概这是和年龄相符的恶作剧心理加之谜一般的行动力使然吧。
不过话是这么说，这也是琉奈的一番心意，置之不顾就不太好了。
一悟尝了一筷子，味道上也是无可挑剔。
那是和便利店里的便当有所不同的，家常菜的味道。
老实说，这和一悟自己做的饭菜比起来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真好啊店长，能吃到女高中生亲手做的便当」
在休息室里吃饭的时候，员工们围了上来。
「我也好想遇到那么棒的女高中生啊～」
「你就算了，你哪有店长那种行动力啊」
一个年轻的员工被年纪稍大的女兼职嘲弄道。
「店长！」
这时，有人发出了更大的声音。
一个身材魁梧的青年走到了一悟面前。
「刚才那个美少女到底是谁啊！？」
这么嚷嚷着的，是在体育大学上学的兼职员工青山。
他身体结实，是个当搬运工的好手。
不过，青山的性格稍微有点太过热情了，让人比较难以忍受。
「就是昨晚偶然遇到的女高中生而已」
「店长在她被痴汉骚扰的时候出手相助了哦」
刚才的女兼职也附和着一悟的话。
「人家倒也不算是痴汉……」
「真不愧是店长啊！话说你和她交换联系方式了吗！？」
「嗯……没有」
听到一悟有些呆滞的回答，青山很是夸张地说着“哈？为什么啊”。
「不是，一般来说都不会这么做的吧？」
「不是，一般来说就是会这么做的啊！“这也是命运般的邂逅呢”之类的」
「呜哇，司马昭之心了属于是。话说回来，也就只有你会用这么老土的套路了」
青山的话引得在场的女大学生兼职们一阵哄笑。
「店长可是绅士啊，怎么可能会有你这种龌龊的想法」
「哈哈……」
要说到龌龊的想法，恐怕也很难断言说是没有。
回想起昨晚的事情，一悟在心里苦笑着。
「不过真的好厉害啊。现在的小孩子都会做这种东西了吗？」
这时，另外一个学生兼职看着一悟手边的便当盒，有些疑惑地问道。
「就这卖相，一看就知道是驾轻就熟了，可能平时经常自己做便当吧？」
「或者是她妈妈教她做的」
——正确答案，应该是琉奈经常自己做便当。
在众说纷纭的推测中，了解琉奈身世的一悟对真相心里有数。
「…………」
不过，一悟心里倒是浮现出了一个疑问。
琉奈当然也会自己做午饭来吃。
但她平时是一个人住的。
（……那这个便当盒……应该是她自己的）
※
——波澜不惊的一天过去了，时间来到了店铺关门后的夜晚。
「辛苦了」
「店长也辛苦了——」
结束了最后的关店工作，员工们先一步下班了。
目送着员工们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一悟也开始做下班的准备。
苦思冥想了一整天的人工支出削减方案总算是初具雏形了，只要经理想要，随时都可以通过邮箱发出去。
「好了……该回家了」
由于店铺的门锁是交给保安负责的，交代两句就行了。
店里已经完全没有了白天的热闹喧嚣，在一片寂静中，一悟下班了。
和上班时的路线完全相反——从员工出口走到屋顶停车场上。
「……嗯？」
在员工出口附近的发电设施旁，好像有个人背靠着栅栏，在等待着谁的出现。
「…………」
一悟向着那个人走去。
「你在干什么啊」
「阿悟，工作辛苦了」
而那个人毫无疑问就是琉奈。
看到下班的一悟，琉奈转过身来，露出了柔和的微笑。
「我只是来拿回我的便当盒而已喔？」
琉奈眯起了小恶魔般的双眸，抬眸望眼般地说着笑着。
一悟甚至感受到了一种与年龄相去甚远的妖艳气息。
脑海中再次浮现出了年少时自己爱慕的那个少女，在她脸上偶尔也会露出风情万种的表情。
更为重要的是，当时的朔良并没有对一悟表现过那种感情。
而如今近距离地注视着琉奈那充满诱惑力的表情，一悟心里完全被难以言喻的感情给支配了。
但是——
「不是，你这很明显就是一直在蹲着我下班啊」
一悟努力保持着平静，回答道。
「现在都差不多九点了。这种时候还一个人在外面游荡，很危险的吧」
面对一悟纯粹出于担心的话语，琉奈眨了眨眼睛。
「没事的」
她掩饰着什么一般地笑着。
琉奈身上有着想到什么就会去做的行动力。
但是与此同时，反过来说，她的危机管理意识也有些薄弱。
「没办法，我送你回家吧」
「诶？」
听到的一悟提出要送自己回家，琉奈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真的没事的哦？这会儿公交和电车都还有呢」
「坐我的车比较快。再加上发生了昨晚那样的事情，这么晚了一个女孩子自己走夜路挺危险的。而且，我也想和你好好聊聊以后的事情」
一悟说着，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了空空如也的便当盒。
一悟已经在休息室里把今天中午琉奈送过来的便当盒和保温壶给洗干净了。
「你中午吃的什么？这本来是你自己的便当吧？」
「……原来你知道啊」
今天早上，是琉奈自己亲口说出由于独居所以家里没有多少餐具了。
那么，她大概率也不会有两个便当盒。
琉奈用自己的便当盒给一悟准备了便当。
（……而且很有可能为了给我一个惊喜，还做得特别丰盛）
那么一悟的推测是否正确呢？
这时，琉奈的肚子非常合时宜地叫了起来。
「你该不会，没吃午饭吧？」
「…………」
琉奈羞红了脸，别过头去。
她的午休时间大概也全都用在了来店里的路上。
无论如何，一悟也算是理解到了她没吃午饭而饥肠辘辘的现状。
一悟叹了口气，向琉奈提议道。
「送你回家顺便吃个饭吧。不过……在外面吃还是算了，找家餐厅打包点东西回去吃吧」
「真的可以吗？」
「再怎么说也欠你个人情嘛」
听到一悟的话，琉奈愣了几秒。
随即，她的脸上绽放出了淡然的微笑。
就像在自己心爱的人面前无法抑制住内心的翻腾那样——一言以蔽之，那是一种能让人感受到“爱情”的微笑。
「阿悟真的很温柔呢」
「？」
对于这个提议只觉得是合情合理的一悟，并没有读出琉奈的真心。
然而，一悟突然意识到，到现在为止，事情好像都在如她所愿般地发展。
一悟不免有些怀疑“难道这也在你的计算中吗？”。
「总之还是先去停车场吧，车子——」
「谁在那里？！」
一悟被吓了一跳。
而眼前的琉奈也是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睁大了双眼。
面对突如其来的声音，一悟慌慌张张地转过身去，把琉奈给藏到自己的背后。
有人正朝着这边走来。
由于屋外灯光昏暗，一悟无法判断来者何人。
「琉奈，你躲起来」
「诶？这你要我怎么躲……」
一悟马上移动到了附近建筑物的墙边。
琉奈也慌慌张张地跟着一悟，尽量贴近墙壁，躲在他的背后。
两人此时的位置已经相当远离灯光，这样应该就能藏匿于黑暗中了。
而在黑暗中徐步而来的人是——
「啊，原来是店长啊」
「和奏小姐……你在干嘛啊？」
是本应已经下班了的副店长和奏。
走到近处之后，终于认出是一悟的和奏露出了安心的表情。
「我落下了些东西回来拿。店长你刚下班吗？」
「啊，嘛，差不多」
「我刚才好像看到你在跟谁说话来着？」
一悟做贼心虚般地心脏狂跳。
「没有啊，就我一个人」
一悟努力地让自己不去在意身后屏住呼吸的琉奈。
为了不让和奏发觉到，一悟营造出了一种自己身后空无一人的氛围。
「这样啊」
在一悟拼命的搪塞之下，和奏没有半点怀疑，马上就接受了现场并没有其他人的说辞。
就在一悟悬着的心刚刚放下来的时候——
「话说回来，今天中午那个来找你的女生……」
——然而，和奏脱口而出的下一句话，就再次戳中了一悟的痛处。
「啊？哦，你说那个女高中生啊？」
一悟口中的那个女高中生，此时此刻就躲在他的背后。
不知道琉奈是不是也很紧张，她和一悟的后背越贴越近，努力地弱化着自己的存在感。
「她可真是个好孩子呢。明明还这么年轻，居然也懂得特地上门道谢」
「嗯，是啊」
一悟透过后背感受到了琉奈的体温。
而自己逐渐加快的心跳，大概也会顺着身体传达给琉奈罢。
出于被琉奈知晓了自己的慌张，一悟多少有些难为情。
「……话说回来，店长」
「怎么了？」
和奏继续说了下去。
虽然难以集中注意力，但一悟还是敷衍地给出了回答，
「店长你中午是喜欢吃便当吗？」
「诶？」
「就是吧，你平时中午不都是叫外卖吗，但你今天吃她送来的便当看起来吃得很香呢，如果你喜欢家里的味道的话，……那个，如果可以的话，其实我有空也能做给你吃……」
「诶？」
一悟的注意力还没有完全回到对话上，他有些不解地反问道。
「算了，当我没说」
「和奏小姐，你落下的东西拿上了吗？保安可能差不多要锁门了哦？」
虽然有点不太好，但是为了尽快结束对话，一悟还是把话题引向了和奏最初的目的。
「啊，我差点给忘了。那明天见咯」
「嗯，辛苦了」
这个策略非常成功，和奏急急忙忙地走向了员工通道。
「……就是现在」
一悟趁机和琉奈一起离开了那里。
「快跑」
「嗯……真带劲啊这」
「这对心脏可不好」
两人一起快步爬上斜坡，朝着屋顶停车场走去。那里停放着一悟的私家车。
「对了，刚才那位副店长也说了……」
琉奈像是想起了什么，向着一悟问道。
「便当的味道怎么样？合你口味吗？」
「啊，嘛……挺好吃的」
得到了一悟肯定的答复，琉奈露出了高兴的微笑。
「嗯，太好了，那我下次再给你做哦」
看着干劲满满的琉奈，一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拿着便当跑到店里来——这种行为其实和一悟心里朔良的形象并不相符。
但与此同时，一悟也想到……。
如果当时朔良有喜欢的人，那她会为了那个人而做出同样的事吗？答案恐怕是肯定的。
琉奈这种对心脏不好的惊喜在让一悟感到困惑的同时，也有一种让人心跳加速般的背德感。
两种完全相反的感情让一悟苦恼不已。
酩酊大醉后的第二天，一觉醒来，自己已经躺在她家的床上了。
琉奈横跨般地坐在一悟身上，以深情款款的眼神注视着他。
而听到她说出的恋人宣言之后，一悟更是瞬间僵住了。
……然而。
「琉奈」
「……嗯？」
「你能不能，先从我身上下来呢」
面对姑且冷静下来的一悟，琉奈顺从地回答了一句“啊，好的”，然后老老实实地从他身上下来了。
「谢谢」
一悟也支起了身子。
退一万步来讲，哪怕她是认真的也好，不行就是不行。
琉奈才上高一……年龄大概也就是十五或是十六。
各方面都还是个孩子。
倘若因为自己昨晚的失言，而让面前的这个女孩子动了真心的话，那么责任毫无疑问是在自己身上。
因此，自己要条理清晰、认真细致地……拿出最大的诚意去说服琉奈。
一悟在脑海中苦思冥想。
由于工作的关系，无论在任何场合，一悟都具备迅速而正确的分析判断能力，所以他不会轻易地流露出惊慌失措的丑态。
（……好了）
一悟回想起刚才的对话。
琉奈的表情、态度——既然是她自己亲口提出来的，那么她本人应该是没有要退缩的意图的。
也许那是因为年轻，抑或是因为年少轻狂，在这种事情上会格外的勇敢。
总而言之，必须要给她找到一个台阶下，把事情给圆满解决才行。
「琉奈，我觉得还是先……」
「嗯，还是先吃早饭吧」
琉奈打断了一悟的话，朝着餐桌走去。
餐桌上已经摆好了早餐。
大概是早起的琉奈做的吧。
「还是一边吃早饭一边说吧？我也差不多该要去上学了」
「…………」
早餐的菜式是吐司面包和盛在马克杯里的玉米浓汤。
看上去还是速溶的。
非常简洁的一顿早餐。
「啊，不好意思，因为我平时都是一个人住，所以家里没多少餐具了，我下次会买好的」
琉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着，迫不及待地坐在了餐桌前。
「……嗯」
虽然只是一点粗茶淡饭，但对于刚起床就有些许饥饿感的一悟来说，还是成功地刺激到了他的食欲。
一悟叹息着从床上站起身来，也坐到了餐桌前。
当然，这绝对不是为了想填饱肚子才顺着她的。还是得先把话说清楚。
一来不能把人家出于一番好意而做的早餐给置之不顾，二来是觉得要讲清楚的话还是面对面地聊比较好。
（慢着，我衣服……）
保险起见，一悟还是先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穿着打扮。
身上的衣服……还是和昨晚一样的。
虽然有些起皱，但看起来好像并没有脱过。
“太好了”——一悟安心了下来。
虽然非常不愿去这么想，但要是昨晚自己真对琉奈干了些什么的话，那就真的是不可挽回了。
一悟在餐桌前坐下，看着对面的琉奈。
琉奈微微地歪着头，用可爱至极的表情凝视着一悟。
好巧不巧，和昨天的场景一模一样。
「……既然是你的一番心意，那我就开动了」
「嗯，请慢慢享用，对了，我还泡了咖啡，我去给你端来」
琉奈说着转身走向了厨房。
从咖啡机上取下水壶，里面香气扑鼻的黑色液体正冒着热气。
琉奈把咖啡给倒进杯中，再放入砂糖和牛奶，小心翼翼地端到了一悟的面前。
动作麻利且机灵。
而她良好的教养，从这种小小的动作中也能窥见一斑。一悟能从琉奈身上感受到和朔良相似的氛围。
莫非这就是常说的“龙生龙，凤生凤”吗。
「琉奈」
早餐的分量并不太多，一悟几分钟就解决完毕了。
看着啜饮着咖啡的琉奈，一悟找了个机会提出了话题。
「刚才你说的那个“恋人”」
「嗯」
「昨晚我喝醉了嘛，所以……那个回答，只是开玩笑的而已。而且冷静下来仔细想想的话，就会知道我和你之间的恋爱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呢？」
琉奈一副很是纯真的表情疑惑着。
「你现在还在上高一，应该是十五或者十六岁」
「我现在十五岁」
「嗯，而我是个二十八岁的社会人。这已经差了一大截了」
「可是，妈妈和爸爸，也是在年龄差这么大的情况下结婚的哦」
……被戳中痛处的一悟顿时哑口无言。
确实，琉奈是一个家庭情况特殊的孩子。
更何况她还是朔良的女儿。
老实说，现在的这副场景对一悟而言，精神上的刺激着实有点太强了。
自己爱慕着的初恋情人的女儿，以和当时的她别无二致的面容重现在自己眼前。
而且，还对自己抱有好意。
……必须要保持自己的理性不被击溃。
「阿悟，你不用担心的哦，我绝对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也不知道琉奈是否看穿了一悟心里的小疙瘩，她的语气不再像昨天晚上那样彬彬有礼，而是以更加亲密的语气，用以前的绰号来称呼一悟。
也许是因为琉奈觉得两人已经是恋人关系了，所以距离感一下子变得亲密了起来。但这反而给了一悟更强的错觉，仿佛当年的朔良又回到了自己眼前。
「我绝对不会背叛阿悟的。不管别人对我说什么都好，我也会好好地应付过去的。而且，就算真的被其他大人怀疑了，我也会把真相坦白出来的，阿悟你什么亏心事都没有做，也不是抓住了我的什么把柄来要要挟我。一切都是我的主意」
「……这事没这么简单的啊」
在这种事情上面的认识，琉奈还是对得起自己仅仅十五岁的年龄的。
但是，不管一悟再怎么劝导也好，琉奈也还是一副绝不退让的模样。
看来，只能更加热诚、耐心地去予以说服了。
一悟深深地呼了口气，说道。
「归根结底——」
「啊，已经这个点了」
而此时，琉奈看着钟，再次打断了一悟的话。
「阿悟，你也差不多该去上班了吧？而且我真的要去上学了，再不出门的话就要赶不上校车了」
在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拉扯中，不知不觉中已经来到琉奈必须去上学的时间了。
她所上的高中——从她身穿的制服上也能看得出来，是当地久负盛名的大小姐高中。
而车站前确实也有这所高中专用的校车。
「这事要不以后再说吧，先出门吧」
「啊……行吧」
在琉奈的催促下，一悟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啊，对了」
一悟没有忘记拿上自己昨天随身携带的工作用电脑，先琉奈一步走出了门口。
等到琉奈把餐具给放到水槽里之后，她也拿着书包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久等了，阿悟……诶？怎么了吗？」
「不是……」
一悟没有在门口等着她，而是在稍远处的楼道里站着。
再怎么说，站在女高中生生的家门口等着，要是被其他房客看见，免不了要遭到怀疑。
「哈哈，没事的哦。这间公寓其实没什么人住的。连我自己都基本上没怎么见过其他的房客」
「这样吗」
「嗯嗯，而且，就算真的被别人看见了，我也会应付过去的，你放心吧」
「……所以这不是什么应付不应付的问题啊」
正如琉奈所言，从走下楼梯直到穿过大门为止，都没有见到过其他的房客和门卫。
「那，那个……」
一悟走到公寓前，环顾四周，人影相当稀疏。
清晨特有的略微湿润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寂静的气氛。
也许只是因为这里本来就没什么人住。
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一悟的视线望向了琉奈。
「阿悟」
琉奈此时也抬起头来，注视着一悟。
「时间不早了……我们边走边聊往车站去吧？」
结合了一悟想要好好聊聊的顾虑，也附加上了自己的小小心愿。
她提出了一个让人无法拒绝的提议。
※
『阿悟，早上好』
清晨——
初中时的上学时间。
初一的一悟一如既往地来到了朔良的家里，来找已经上初三的她一起上学。
话虽如此，但这个习惯却并非是上了初中之后才有的。
两人的家本来就离得近，上小学的时候，一悟和朔良就自然而然地一起上学了。
而年长三岁的朔良在先一步升上初中的时候，两人还是会一起上学，直到到达通往小学和初中的道路分歧处。
朔良对于一悟这种有些烦人的邀约，既没拒绝也没否定。而是为了能一起上学，一直等待着一悟的到来。
经营家族产业的朔良家，虽然说不上是什么豪华宅邸，但比起一般的家庭，也是气派得惊人。
身穿制服的朔良打开玄关们，出现在家门口时，将她称之为高雅的大小姐也绝无不妥。
清晨时分，在鸟鸣重叠的蓝天下，两人一起走在上学路上——
——而如今，一悟正在脑海中回味着那个时候的记忆。
「谢谢你，阿悟。能一直送我到公交站牌前，你真的很温柔呢」
「不是……这不是你自己主动提出来的吗」
一悟接受了琉奈的提议，一直把她送到了车站前的公交站牌前。
……不过准确来说，主要目的不是为了送她，而是因为要说的话还没说完。
正如琉奈所说，这附近确实没有什么人住，而现在这个时间段，街上更是没有什么行人。
因此，大概也不必担心来自他人的奇怪视线。
「……」
一悟偷偷地瞄了一眼走在自己身旁的琉奈。
真的就和自己记忆中的朔良别无二致。
年少时分和朔良一起上学时——“她”和“她”的侧脸，完美地重合在了一起。
「怎么了吗？阿悟」
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一悟的视线，琉奈有些疑惑地问道。
一悟慌慌张张地别过了头。
「没，没什么……」
「难道……你就那么在意会不会被其他人看见吗？」
琉奈貌似是将一悟的可疑举止给理解成了是不安。
她有些滑稽地笑着，说道。
「阿悟你不用担心的哦。只是情侣一起走在街上而已，这是很寻常的景象」
「……不是，要真是这样就麻烦了……话说回来，你不觉得，我和你现在的打扮，更加像是要去上班的父亲和要去上学的女儿吗？」
一悟手里提着公文包，而琉奈则身穿着制服。
虽然可能会因为年龄差而带来些许的违和感，但一悟的解释应该是更加符合常识的。
一悟对琉奈有些偏差的见解予以了反驳，而她却高兴地笑了。
「哈哈，果然阿悟你真的很有趣呢」
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
一悟的脑海中，那个时候的记忆再次复苏。
和朔良一起走在上学路上时的记忆。
一悟滔滔不绝地给朔良说着昨晚看的电视节目，以及昨天在学校里和同学们发生的无关痛痒的小事。
而这种时候，朔良总是面带笑容地听着，不时随声附和。
『阿悟总是很有趣呢』
而每每得到朔良的赞扬，一悟都会非常本真地感到高兴。
虽然她这话究竟是不是出于本意已经无从考究了，但朔良活泼的笑容还是让一悟的内心充满了满足。
无论是姿态还是态度，朔良都是年长且令自己憧憬的人。
和她共同度过的时光，对一悟而言都是意义非凡的。
但是——随着渐渐靠近学校，同样走在上学路上的学生也多了起来。
朔良的同学们也开始过来搭话，两人之间的对话慢慢中断。
人美心善的朔良在学校里自然很受欢迎。
而年级尚低的一悟则自然地和她告别，朝着自己的教室走去。
——可是，现在出现在一悟眼前的，却是朔良的女儿——琉奈。
如今的琉奈和过去的朔良年纪相差无几。
这让一悟产生了一种错乱的感觉，他像是产生了幻觉，已经难以分辨自己身旁的人究竟是当年的朔良还是如今的琉奈。
「没什么有趣的吧」
「很有趣哦，就像妈妈说的那样」
「…………」
而琉奈的这句话终于是让一悟清醒了过来。
没错，她并不是朔良。
一悟摇了摇头，让深陷迷思中的自己重新振作起来。
「啊，到了」
两人不知不觉间来到了车站前的公交站牌附近。
由于时间并不充裕，再加上深陷于过去的回忆中，一悟总是不由自主地迷茫着、摇摆着。结果完全没能好好地把恋人那件事给说清楚。
「再往前人就会多起来了，就到这里吧」
琉奈还是为一悟给予了周全的顾虑。
她转过身来，注视着一悟。
「阿悟，拜拜」
「…………」
也许是在顾忌周围的人，琉奈道别的声音很是收敛，她轻轻地挥着手，朝着公交站牌小跑而去。
只剩一悟被留在了原地。
「……算了」
就算呆呆地站在原地，也只是浪费时间而已。
一悟也决定回到自己的家去。
※
一悟从琉奈住的公寓那回到了自己的公司住宅里。
房子是作为员工福利的一环，从公司那租来的独栋公寓。
「我回来了」
即便在玄关处例行公事般地打着招呼，也自然不会有人回应。
“堂堂S级门店的店长居然住在普普通通的单身员工宿舍里也太不像话了！”
不久前，随着区域经理的一声令下，一悟搬进了这间本来只会给分配给有家室的员工的公寓里，可是，对于独居的一悟而言，这间公寓实在是大得有点多余了。
老实说，有好几个房间都一直处于闲置状态。
「……哈」
从昨天晚上开始，发生了很多非同寻常的事情。这一度让一悟难以辨别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
有些断片的回忆让一悟很是疲惫，但无论如何，他还是开始做起了去上班的准备。
门店的开店时间是十点钟，而现在已经九点半了。
不过幸运的是，今天也没必要那么火急火燎地去上班，所以可以稍微迟到一会。
一悟脱下皱巴巴的衣服放进洗衣篮里，在浴室里简单地冲了个澡。
为了把宿醉带来的沉闷与不快感一扫而空，一悟将水温调到稍微有点热的温度，让热水从头到脚地冲刷着身体。
洗完澡之后，一悟换上了上班穿的衬衫和休闲裤，再披上一件外套，拿上公文包，离开了家。
经过大概十来分钟的车程，一悟到达了位于城郊的购物中心里。
把车停到公司专用的屋顶停车位之后，一悟径直下坡，走向了自己的大型杂货店后门。
「啊，店长早上好」
「早上好」
和保安、清洁工以及来来往往的兼职们打过招呼，一悟穿过员工通道，走进店铺后方的办公室里。
「店长早上好」
一推开门，已经上班了的员工们向一悟打着招呼。
简单地寒暄过后，一悟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打开了昨晚一直提着的电脑。
首先是要检查工作邮箱里收到的信息。
经理、其他门店的店长、总部的要求，以及客户发来的邮件全都要一一确认。
完成这部分工作后，就要整理昨天写好的文件，通过邮箱发出去。
就在一悟一如既往地完成了早上的工作时——
「早呀，店长」
一个戴着眼镜的栗色长发女人走了过来，她看上去是一副相当精明能干的模样。
「啊，早上好，和奏小姐」
被称之为和奏的她，是这家店铺的副店长。
虽然她比一悟要年长一岁，而且进公司也比一悟要早，但是从职位立场上而言，一悟还是她的上司。
「有什么事情吗？」
「倒也没啥」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理智，抑扬顿挫，甚至对于年纪比自己小的一悟也表达了敬意。
不过，就像刚才说的那样，确实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无非是接手的卖场计划的进展、新员工的录用信息等等。
「店长，虽然有点唐突，但我想问问，你昨晚下班之后上哪去了？」
「我在车站附近的咖啡厅里写文书呢。那家店的氛围特别安静，很适合进行文字类的工作」
「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听到和奏的这个问题，一悟的心脏猛然一惊。
「诶，没……没有，怎么了吗？」
「没有就好，听说昨晚在那个车站附近发生了一起骇人听闻的事件，一个烂醉如泥的男人对着路人施暴，最后被警察逮捕了。时间差不多刚好就是我给店长你打完电话之后，所以我有点担心店长你会不会……」
「啊……原来如此」
「不过，你没事就好」
和奏说罢，露出了微笑。
……该不会，就是那个纠缠琉奈的醉汉吧。
那人居然都已经失控到被警察逮住了，还真是有够危险的。
（……这么一想，能在事情发展到不可挽回的阶段前救下琉奈，实在是太好了）
不过刚才，在和奏提起昨晚的事情时，自己却一下子就乱了阵脚。
一悟在心里说服着自己，毕竟昨晚什么亏心事都没有做过……
结束了简单的早晨杂务之后，一悟开始了巡店。
由于才刚刚开门，店内还并不热闹，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客人。
一悟的这家门店，从家具、生活必需品再到工具、木材等等，五花八门的建材一应俱全。
店内还配备了工作室，可以在那里自己捣鼓些什么。
早上的客流量还算平稳，但一到中午，店内马上就会开始人头攒动。
「…………」
一切都是一如既往的样子。
可是，一悟完全不敢相信，自己昨晚从琉奈那听到的各种消息的真实性。
年纪轻轻就从自己眼前人间蒸发了的初恋情人——朔良已经不在人世了。
与其说是不敢相信，倒不如说是不想相信，这样表述会更加地准确。
越是深刻地认识到这一点，心中便会泛起阵阵伤痛，一瞬间就会让人悲伤得站都站不稳。
因此，一悟拼命地压抑着这种悲痛，努力地让自己不去想这件事。
不知该说是万幸还是不幸，帮助一悟勉强挺过来的，是朔良的女儿——琉奈的存在，以及她今天早上所引起的骚乱。
这件事情反而更加让一悟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然而，那确确实实是真的。
在自己和琉奈的关系暴露给周围之前，或者在因为某种“一念之差”或是“行差踏错”而发展成奇怪的事态之前，必须要和她好好地讲清楚才行。
「……这么说来」
一悟突然间想起了一件事。
虽然昨晚向琉奈坦白了自己是朔良的青梅竹马，但是除此之外，好像就完全没有提到过自己的身份了。
至少关于自己的工作、职场、职位……等信息，虽然能隐隐约约地从话里行间中察觉到，但一悟确实没有亲口说过。
（……不仅如此，经过早上那么一番闹腾，就连联系方式都忘记加了）
这不是说对琉奈抱有怀疑什么的，但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不对。这样的话，好像就没办法再见到她了。
对一悟而言，自己并不想去和她撇清关系或者是找个借口就再也不见了，这种不负责任的想法从一开始就不曾存在过。
就这样把她抛下不管——会让一悟心里很不舒服。
（……是等到放学时间去看看……还是和昨晚差不多的时间去她家里呢？）
即便抛开她是自己青梅竹马的女儿不谈也好，至少她也是一个对自己抱有纯真好感的少女，一悟决定要带着诚意好好地去了结这件事。
一悟苦苦沉思着与她再会的方法。
——可是，后来他才明白，这种担心完全就是多余的。
※
一边在心里盘算着与琉奈的再会，一边进行着平时的工作，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午饭时间。
店里的员工们也按照轮班时间开始了轮流休息。
「店长，你中午吃什么呀？」
办公室里，一悟因为经理提出的区域问题之一——关于削减人工支出的解决方案，在电脑前苦思冥想。
副店长和奏向一悟问道。
「啊，已经这个点了啊」
在这里吃午饭，要么是自带便当，要么就是在附近的购物中心美食街里找东西吃。
但其实更多的人的选择是叫外卖。
想点外卖的人会在汇总之后再一起下单。
因为一悟平时都是叫外卖的，所以和奏大概也是出于这样的考虑才问的吧。
「那，我要……」
没有自带午饭的一悟每次都是在和奏递过来的菜单上点菜。
就在这个时候。
「打扰一下」
有人敲响了办公室的大门。
打开门之后，一个保安把头探了进来。
「怎么了吗？」
一位员工有些疑惑着问道，保安有些为难地挠着头，把门推开了。
「那啥，这个女孩子说要找店长」
保安身后站着一个女高中生。
女高中生留着一头黑发，五官端正，在修长的睫毛装点下，她的双眸明艳动人，办公室里的人都不由得看得入了迷。
唯独一悟除外。
「……琉奈？」
琉奈站在办公室门口，身上还穿着今早两人分开时的制服。（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一悟顿时和周围的人同样僵住了——随后而来的，是游走在背脊上的阵阵凉意。
「不好意思，给大家添麻烦了」
而另一边，与呆若木鸡的一悟相反，琉奈用天使一般的声音说着，动作优美地弯下腰，微微低下了头。
「我是姬须原女子学院附属高中的高一学生，星神琉奈」
毕恭毕敬的自我介绍和彬彬有礼的态度。
真不愧是大小姐学校。
礼仪是一等一的讲究。
（……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啊！）
一悟斥责着自己那想要逃避现实的大脑，开始思考。
琉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然而，凌乱的一悟心中的所有疑问，琉奈三言两语就简单地给出了解释。
而她的这“三言两语”，更是招致了更大的混乱。
「我今天是来给钉山先生送午饭的」
琉奈一边说着，从包包里拿出了便当盒。
便当盒被可爱的布料所包裹着。
大概是亲手制作的。
而且很有可能，就是今天早上在做早餐的时候一同准备好的。
可是——现在可不是想这种事的时候。
目睹了女高中生来给店长送便当的这一事实，办公室里的员工们沸腾了。
而就在一悟身旁的副店长和奏，也是一副停止思考的凌乱状态。
琉奈脚步轻快地从他们身边穿过，走到了一悟的面前，微笑着递上了便当盒。
「来，你的便当」
「那个，你跟我过来一下」
一悟动作神速地把手放到了琉奈的肩膀上，让她转过身去，背对着其他人。
而自己也同样背过身去，把脸凑近琉奈开始窃窃私语了起来。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悟这副慌慌张张的样子太过好笑，琉奈脸上的笑意难以掩盖。
「我学校离这里还挺近的。换乘几次之后大概十分钟就走到这里了哦」
不对。
这件事情本身已经不重要了。
一悟姑且不再追究这件事，而是转头问道。
「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在这里上班啊？」
「因为你昨晚跟我说过哦？」
琉奈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歪着头说道。
完了。
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在自己醉倒之前到底说了些什么，一悟越想，云里雾里的部分就越多。
自己昨晚究竟把话说到了什么地步？
「而且，你昨晚还给了我名片呢」
琉奈从裙子的口袋里取出一张卡片，很是高兴地展示给一悟看。
毫无疑问，那是一悟的工作名片。
不仅写着经营这家大型杂货店的公司名，甚至还写上了店长的职位。
虽然一悟自己完全没有给过名片给她的记忆。
可正因如此，自己的职业和公司，已经一览无遗地暴露了。
全都是自己粗心大意犯下的过错——一悟很想当场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而另一边——办公室里的员工们也凌乱了。
谜一般的女高中生来找他们的店长，而且目的还是为了来送便当。
一悟目前还是单身，那么他毫无疑问不可能会有老婆和女儿。
那么，这个少女和一悟究竟会是什么关系呢？
“……店长该不会是对女高中生出手了吧”，眼前的这副场景，确实很难不让人去这么猜想。
不管是一悟还是其他人，办公室里都弥漫着一股僵住了的气氛。
「那，那个……」
这个时候，刚才完全停止了思考的副店长和奏战战兢兢地开口了。
「无意冒犯，你和店长之间是什么关系啊？」
看来她也非常的凌乱。
平时那种理智的气氛在此刻微妙地崩坏了，她直截了当地向着琉奈发问。
不过考虑到琉奈还是个孩子，她的语气还是挺客气的。
面对质疑，琉奈回答道。
「昨晚在车站附近，有一个喝醉了酒的男人在纠缠我，就在我束手无策的时候，钉山先生出手相助了」
琉奈慢条斯理地开始向员工们解释来龙去脉。
「今天想着要来登门道谢，所以就斗胆拿着便当来打扰了」
听到琉奈的解释，员工们也“啊……这样啊”“还有这么一回事啊”“不愧是店长呢”地姑且接受了这个说法。
花季少女的面容和天真无邪的氛围。
而且带来了自己做的便当以示感谢这一点，大概也被员工们认为是和年龄相符的做法，让人甚觉可爱吧。
琉奈的说辞貌似非常有说服力。
听闻了这个小插曲之后，员工们对一悟给出了高度的评价。
一悟不经意地瞄了她一眼，也不知道琉奈对他的苦衷是否知情，只是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不过，看到琉奈这种让人怜爱的举动之后，虽然并非一悟的本意，但他的气还是消了。
「难道说，那个男人就是我今早提到的那个被警察抓住的家伙？」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和奏向一悟问道。
004
「诶，那个……是不是同一个人我就不知道了，但她确实是被别人缠上了」
「这样啊。如果是因为这个的话，你也没必要藏着掖着的嘛」
和奏脸上露出了对一悟充满好意和敬意的微笑。
甚至，还夹杂着一点儿自豪。
「不过，这才更加像是店长的行事风格呢」
不管怎么样，总算是避免了社会性死亡。
一悟在心里悄悄地舒了口气。
而看到一悟放松下来，琉奈也很是高兴。
※
琉奈送完便当之后倒是也没有多留，很快就回去了。
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她是趁着学校午休偷跑出来的。
出于学业上的考虑，这也是合理的。
而她送过来的便当，作为一个女高中生的出品，是非常惊人的。
一个大小正好的饭团，配上盐烤的五花肉，各式炖菜再加上芝麻拌菠菜，菜式异常丰富。
甚至还用保温壶装了碗汤。
一悟脑海中首先浮现出来的感想，是和早餐简直天差地别。
因为一般来说，便当里的菜式某种程度上是和早餐挂钩的，剩下的早餐装进便当盒里，而便当里多出来的则端上早餐的餐桌。
也就是说，琉奈从一开始就决定要在午饭时间送便当来了，而且还是以惊喜的方式。
……大概这是和年龄相符的恶作剧心理加之谜一般的行动力使然吧。
不过话是这么说，这也是琉奈的一番心意，置之不顾就不太好了。
一悟尝了一筷子，味道上也是无可挑剔。
那是和便利店里的便当有所不同的，家常菜的味道。
老实说，这和一悟自己做的饭菜比起来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真好啊店长，能吃到女高中生亲手做的便当」
在休息室里吃饭的时候，员工们围了上来。
「我也好想遇到那么棒的女高中生啊～」
「你就算了，你哪有店长那种行动力啊」
一个年轻的员工被年纪稍大的女兼职嘲弄道。
「店长！」
这时，有人发出了更大的声音。
一个身材魁梧的青年走到了一悟面前。
「刚才那个美少女到底是谁啊！？」
这么嚷嚷着的，是在体育大学上学的兼职员工青山。
他身体结实，是个当搬运工的好手。
不过，青山的性格稍微有点太过热情了，让人比较难以忍受。
「就是昨晚偶然遇到的女高中生而已」
「店长在她被痴汉骚扰的时候出手相助了哦」
刚才的女兼职也附和着一悟的话。
「人家倒也不算是痴汉……」
「真不愧是店长啊！话说你和她交换联系方式了吗！？」
「嗯……没有」
听到一悟有些呆滞的回答，青山很是夸张地说着“哈？为什么啊”。
「不是，一般来说都不会这么做的吧？」
「不是，一般来说就是会这么做的啊！“这也是命运般的邂逅呢”之类的」
「呜哇，司马昭之心了属于是。话说回来，也就只有你会用这么老土的套路了」
青山的话引得在场的女大学生兼职们一阵哄笑。
「店长可是绅士啊，怎么可能会有你这种龌龊的想法」
「哈哈……」
要说到龌龊的想法，恐怕也很难断言说是没有。
回想起昨晚的事情，一悟在心里苦笑着。
「不过真的好厉害啊。现在的小孩子都会做这种东西了吗？」
这时，另外一个学生兼职看着一悟手边的便当盒，有些疑惑地问道。
「就这卖相，一看就知道是驾轻就熟了，可能平时经常自己做便当吧？」
「或者是她妈妈教她做的」
——正确答案，应该是琉奈经常自己做便当。
在众说纷纭的推测中，了解琉奈身世的一悟对真相心里有数。
「…………」
不过，一悟心里倒是浮现出了一个疑问。
琉奈当然也会自己做午饭来吃。
但她平时是一个人住的。
（……那这个便当盒……应该是她自己的）
※
——波澜不惊的一天过去了，时间来到了店铺关门后的夜晚。
「辛苦了」
「店长也辛苦了——」
结束了最后的关店工作，员工们先一步下班了。
目送着员工们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一悟也开始做下班的准备。
苦思冥想了一整天的人工支出削减方案总算是初具雏形了，只要经理想要，随时都可以通过邮箱发出去。
「好了……该回家了」
由于店铺的门锁是交给保安负责的，交代两句就行了。
店里已经完全没有了白天的热闹喧嚣，在一片寂静中，一悟下班了。
和上班时的路线完全相反——从员工出口走到屋顶停车场上。
「……嗯？」
在员工出口附近的发电设施旁，好像有个人背靠着栅栏，在等待着谁的出现。
「…………」
一悟向着那个人走去。
「你在干什么啊」
「阿悟，工作辛苦了」
而那个人毫无疑问就是琉奈。
看到下班的一悟，琉奈转过身来，露出了柔和的微笑。
「我只是来拿回我的便当盒而已喔？」
琉奈眯起了小恶魔般的双眸，抬眸望眼般地说着笑着。
一悟甚至感受到了一种与年龄相去甚远的妖艳气息。
脑海中再次浮现出了年少时自己爱慕的那个少女，在她脸上偶尔也会露出风情万种的表情。
更为重要的是，当时的朔良并没有对一悟表现过那种感情。
而如今近距离地注视着琉奈那充满诱惑力的表情，一悟心里完全被难以言喻的感情给支配了。
但是——
「不是，你这很明显就是一直在蹲着我下班啊」
一悟努力保持着平静，回答道。
「现在都差不多九点了。这种时候还一个人在外面游荡，很危险的吧」
面对一悟纯粹出于担心的话语，琉奈眨了眨眼睛。
「没事的」
她掩饰着什么一般地笑着。
琉奈身上有着想到什么就会去做的行动力。
但是与此同时，反过来说，她的危机管理意识也有些薄弱。
「没办法，我送你回家吧」
「诶？」
听到的一悟提出要送自己回家，琉奈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真的没事的哦？这会儿公交和电车都还有呢」
「坐我的车比较快。再加上发生了昨晚那样的事情，这么晚了一个女孩子自己走夜路挺危险的。而且，我也想和你好好聊聊以后的事情」
一悟说着，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了空空如也的便当盒。
一悟已经在休息室里把今天中午琉奈送过来的便当盒和保温壶给洗干净了。
「你中午吃的什么？这本来是你自己的便当吧？」
「……原来你知道啊」
今天早上，是琉奈自己亲口说出由于独居所以家里没有多少餐具了。
那么，她大概率也不会有两个便当盒。
琉奈用自己的便当盒给一悟准备了便当。
（……而且很有可能为了给我一个惊喜，还做得特别丰盛）
那么一悟的推测是否正确呢？
这时，琉奈的肚子非常合时宜地叫了起来。
「你该不会，没吃午饭吧？」
「…………」
琉奈羞红了脸，别过头去。
她的午休时间大概也全都用在了来店里的路上。
无论如何，一悟也算是理解到了她没吃午饭而饥肠辘辘的现状。
一悟叹了口气，向琉奈提议道。
「送你回家顺便吃个饭吧。不过……在外面吃还是算了，找家餐厅打包点东西回去吃吧」
「真的可以吗？」
「再怎么说也欠你个人情嘛」
听到一悟的话，琉奈愣了几秒。
随即，她的脸上绽放出了淡然的微笑。
就像在自己心爱的人面前无法抑制住内心的翻腾那样——一言以蔽之，那是一种能让人感受到“爱情”的微笑。
「阿悟真的很温柔呢」
「？」
对于这个提议只觉得是合情合理的一悟，并没有读出琉奈的真心。
然而，一悟突然意识到，到现在为止，事情好像都在如她所愿般地发展。
一悟不免有些怀疑“难道这也在你的计算中吗？”。
「总之还是先去停车场吧，车子——」
「谁在那里？！」
一悟被吓了一跳。
而眼前的琉奈也是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睁大了双眼。
面对突如其来的声音，一悟慌慌张张地转过身去，把琉奈给藏到自己的背后。
有人正朝着这边走来。
由于屋外灯光昏暗，一悟无法判断来者何人。
「琉奈，你躲起来」
「诶？这你要我怎么躲……」
一悟马上移动到了附近建筑物的墙边。
琉奈也慌慌张张地跟着一悟，尽量贴近墙壁，躲在他的背后。
两人此时的位置已经相当远离灯光，这样应该就能藏匿于黑暗中了。
而在黑暗中徐步而来的人是——
「啊，原来是店长啊」
「和奏小姐……你在干嘛啊？」
是本应已经下班了的副店长和奏。
走到近处之后，终于认出是一悟的和奏露出了安心的表情。
「我落下了些东西回来拿。店长你刚下班吗？」
「啊，嘛，差不多」
「我刚才好像看到你在跟谁说话来着？」
一悟做贼心虚般地心脏狂跳。
「没有啊，就我一个人」
一悟努力地让自己不去在意身后屏住呼吸的琉奈。
为了不让和奏发觉到，一悟营造出了一种自己身后空无一人的氛围。
「这样啊」
在一悟拼命的搪塞之下，和奏没有半点怀疑，马上就接受了现场并没有其他人的说辞。
就在一悟悬着的心刚刚放下来的时候——
「话说回来，今天中午那个来找你的女生……」
——然而，和奏脱口而出的下一句话，就再次戳中了一悟的痛处。
「啊？哦，你说那个女高中生啊？」
一悟口中的那个女高中生，此时此刻就躲在他的背后。
不知道琉奈是不是也很紧张，她和一悟的后背越贴越近，努力地弱化着自己的存在感。
「她可真是个好孩子呢。明明还这么年轻，居然也懂得特地上门道谢」
「嗯，是啊」
一悟透过后背感受到了琉奈的体温。
而自己逐渐加快的心跳，大概也会顺着身体传达给琉奈罢。
出于被琉奈知晓了自己的慌张，一悟多少有些难为情。
「……话说回来，店长」
「怎么了？」
和奏继续说了下去。
虽然难以集中注意力，但一悟还是敷衍地给出了回答，
「店长你中午是喜欢吃便当吗？」
「诶？」
「就是吧，你平时中午不都是叫外卖吗，但你今天吃她送来的便当看起来吃得很香呢，如果你喜欢家里的味道的话，……那个，如果可以的话，其实我有空也能做给你吃……」
「诶？」
一悟的注意力还没有完全回到对话上，他有些不解地反问道。
「算了，当我没说」
「和奏小姐，你落下的东西拿上了吗？保安可能差不多要锁门了哦？」
虽然有点不太好，但是为了尽快结束对话，一悟还是把话题引向了和奏最初的目的。
「啊，我差点给忘了。那明天见咯」
「嗯，辛苦了」
这个策略非常成功，和奏急急忙忙地走向了员工通道。
「……就是现在」
一悟趁机和琉奈一起离开了那里。
「快跑」
「嗯……真带劲啊这」
「这对心脏可不好」
两人一起快步爬上斜坡，朝着屋顶停车场走去。那里停放着一悟的私家车。
「对了，刚才那位副店长也说了……」
琉奈像是想起了什么，向着一悟问道。
「便当的味道怎么样？合你口味吗？」
「啊，嘛……挺好吃的」
得到了一悟肯定的答复，琉奈露出了高兴的微笑。
「嗯，太好了，那我下次再给你做哦」
看着干劲满满的琉奈，一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拿着便当跑到店里来——这种行为其实和一悟心里朔良的形象并不相符。
但与此同时，一悟也想到……。
如果当时朔良有喜欢的人，那她会为了那个人而做出同样的事吗？答案恐怕是肯定的。
琉奈这种对心脏不好的惊喜在让一悟感到困惑的同时，也有一种让人心跳加速般的背德感。
两种完全相反的感情让一悟苦恼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