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死亡游戏为生。

2.CANDLE WOODS(第9次)

    (插图008)

    (0/43)

    「别跟杀人狂打。」

    过去,有人这样教幽鬼。

    「这行多得是些下三滥的人,肯定有机会遇到……绝对不要跟那种人纠缠,尽可能往避免交战的方向行动。」

    说得直白一点,那个人是她的「师父」。

    在这种生命低贱的圈子,也会发生这样的关系。任何老手都会有接受游戏洗礼的震撼教育期,幽鬼也不例外。

    「这跟游戏经验的长短、装备优劣都无关。只要对方是杀人狂,我们就没有胜算。」

    「……这我不懂。」

    幽鬼反驳道:

    「我有过主动出手的经验,也遇过好几次需要与玩家战斗的时候。对普通人来说,我们完全是杀人狂了吧,没胜算是什么意思?」

    「真的是没胜算。有了错误的观念,下场反而会更惨。你的能力只能算是『求生术』,不是『杀人术』,力量的本质不同。就像漫画家与插画家、健美选手与运动员、格斗家与黑道的差别。这个游戏的目的不是杀人,而是生存,我们的心灵和身体都是往这里特化。所以战场一换,我们的能力就没用了,谁也比不上专门杀人的人。即使是我们这样的职业玩家,也打不赢暴怒杀来的业余玩家。真的一点胜算也没有,绝对别跟他们打。」

    「如果非打不可呢?」幽鬼问:「只有这样才能过关的时候怎么办?」

    「那就完蛋了。」

    师父答得十分干脆。

    「只能祈祷自己不要遇到那种事。」

    (1/43)

    幽鬼在熟悉的床铺上醒来。

    (2/43)

    是熟悉的床铺。

    表示游戏尚未开幕,证明自己仍在屋龄三十年,月租含管理费三万五,离车站十五分钟的钢筋水泥公寓一○七号室。幽鬼抱着如同从美梦中醒来的失落坐起。

    周围黑漆一团。

    夜晚时分。幽鬼伸出左手,在地上摸索了两、三次后抓住手机,按下按钮后,萤幕发出光芒,她查看时刻。

    显示的是「2:07」。

    往窗户看,无窗帘遮蔽的窗外看不见什么东西,除了零星街灯强调自身存在外一片黑暗。下午时间会显示「14:07」,不得不面对现在是凌晨两点的现实。

    幽鬼试着回想之前的记忆。昨天,对,在傍晚打了瞌睡。由于昨天午饭吃得晚,血糖升高让人昏昏欲睡,什么也不想做,被子一盖就睡了。距离现在约八小时,合理。

    生活步调整个乱了。

    幽鬼扛着沉重的脑袋站起来。

    打开电灯。

    展现这可怕房间的全貌。

    可怕点一:绑起的垃圾袋数量比家具还多。三包可燃垃圾,五包塑胶垃圾。能称为家具的只有一套寝具、冰箱、和贵重物品盒。连桌子都没有,更别说平底锅跟菜刀了。可怕点二:房间角落堆满了纸箱。不是故意累积,是不知道这地区的纸箱该怎么丢才好。可怕点三:房间四面墙都发霉了,不晓得怎么处理。既然会自己长出来,那不就是拿它没办法吗?如果生活能力好一点,霉菌就会自己闪边去吗?可怕点四:没有运动服以外的衣服。这也是当然的,因为她本来就没有,其他的都发霉扔掉了。穿运动服外出,周围的眼光会让她很难为情,所以幽鬼最近都只在半夜外出。除此之外还有地上散落着脱落的头发,不记得上次什么时候洗澡等可怕的要素,数也数不完,就先在这里打住。

    肚子正在抗议。

    吃点东西吧。打开冰箱,什么也没有。不是空空如也。只论内容物,倒是相当丰富。有长期忘了丢的空牛奶盒、不敢放在常温底下而冰起来的空罐头、不晓得什么时候放进去的高丽菜、因穷人性格而舍不得丢的调味粉包、说不定开始有魔力的起司片等,画面怵目惊心。幽鬼立刻关上冰箱,维持心理健康。

    接着脱下睡觉用的运动服,换上外出用的运动服。

    说个秘密,清洁度其实没差多少,又同样都是运动服,但幽鬼每次都会这么做。连每天洗澡的习惯都没有,却给自己设下这种规矩。她赤脚穿鞋就出门了,有「防腐处理」,不会起水泡。

    超商有五分钟路程。

    不知为何,走了五分钟就不饿了,没心情吃东西了。不过来都来了,又在店里看见感觉好吃的冰棒,于是幽鬼只拿了冰棒就去结帐。掏出手机,电子支付两百二十元。

    然后在冰棒前呆站了一会儿。

    「……?」

    幽鬼往店员看,店员不解地看回来。

    「啊,塑胶袋,麻烦了。」

    对喔,已经要花钱买了。不主动要求,店员不会拿出来。上次说话大概是三天前,发音变得不太清楚,但意思还是能通。幽鬼再用手机付三元,提着袋子离开商店。

    在夜路上,幽鬼从袋里取出冰棒。她不会顾忌边走边吃这种事。

    一打开包装袋,她才想到根本没必要买塑胶袋,同时想起各种垃圾袋都快用完了,需要补买,便转过身。物理距离不过是几步之遥,但冰棒已经开封了,重新面对那个店员又不太好意思,这次就算了。幽鬼开始吃冰,吃得很开心。回程不到一半就吃完,把冰棍放进包装里再整个塞进塑胶袋,勾在指头上边走边转。过桥时,袋子不小心飞出去,还穿过护栏掉进河里,马上就顺水流走捡不回来了。虽是不可抗力,扔垃圾进河还是让她很有罪恶感。

    这时她想起明天是丢可燃垃圾的日子,要把公寓累积的三袋可燃垃圾都清掉才行,可是一想到就觉得很烦。要是塑胶袋没掉进河里,或者──幽鬼编织着这样的借口,踏着郁闷脚步走回公寓。

    没有进门。

    因为有台车停在公寓前。

    「抱歉这么晚来打扰。」

    驾驶座窗户是开着的,里头有人说话。

    是幽鬼的专员。

    大概从第三、四次开始,幽鬼就有专员接洽了。所以配合幽鬼昼夜颠倒的生活,在深夜来接人。

    「我是来邀请您参加『CANDLE WOODS』的。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吗」是个怪问题。穿运动服,刚从超商回来的人,怎么可能会准备好。但她已经习惯了。每一次都是穿当下的衣服接受召集,对方也就认为常态就是如此。

    幽鬼也不想辜负对方的期待。

    「对。请立刻带我过去。」

    她随即这样回答。

    脸上还堆满笑容。

    (3/43)

    游戏开始。

    幽鬼醒来以后,发现人在森林中。

    (4/43)

    是森林。

    眼睛一睁开,叶隙间的阳光就照进眼里。即使是爬不太起来的幽鬼,在这样的日光下也得立刻清醒。她坐起来顾盼四周,很快就确定自己是在森林里没错。

    这是人工的森林。

    不是人造林,是人工物的森林。像森林主题的咖啡厅,或重现古代森林的主题乐园特区那样,被模造的森林围绕着。

    其实这是个小房间,大小与幽鬼住的三坪大公寓相当。墙壁与地面分别覆盖了满满的树干与树叶等模造物,但天花板完全没有遮蔽,阳光从枝叶间照进来。那片蓝天不像是假的,大概是真正的阳光。

    房里没其他东西,只有幽鬼一个。她在一地叶子中沙沙站起,把自己好好地看过一遍,然后──

    「哇……」

    发出这样的声音。

    幽鬼穿的是兔女郎装。

    见过实物的人或许不多,那是据说常在赌场或夜店出现的服装。装了兔耳的发箍,衣服只有法式袖口、假领、领结,和身体曲线强调至理论极限的抹胸紧身衣,一点也不便于行走的高跟鞋,两条腿都暴露在外。

    说起来,这样比全裸更羞人。

    幽鬼拍着装在屁股上的白色毛球,又「哇~」了一次。

    这次服装真是糟透了。玩家服装变来变去,都或多或少与角色扮演相关,不过玩家的心情却会随服装产生巨大差异。这是有史以来最排斥的一次,上上上次的学生泳装还好一点。认真问,「观众」真的喜欢看这种东西吗?没什么服装能像兔女郎装这样凸显现实与虚构的差别了。幽鬼看不见自己的全身,伤害还算轻微,但装在这房里某个角落的摄影机应该记录到了相当惊悚的画面。这样没问题吗?说来这游戏又更糟糕,没问题吗?

    幽鬼离开房间。

    走廊很窄,大概只有幽鬼肩宽再加十公分。且每隔几公尺就有一个转角,令人联想到乡下游乐园常见的巨大迷宫。在幽鬼的偏见中,这活像是把泡沫经济时代的遗物改造成了游戏舞台。怎么说呢,能闻到浓浓的欲望。

    幽鬼继续在迷宫中前进。这种迷宫,有个叫左手法则的必胜法。只要一直沿着左边墙壁走,迟早会抵达终点,连没学问的幽鬼都知道。可是这次没那么做,因为已经看见目的地了。

    应该说听见才对。在迷宫里没走多久,幽鬼就听见模造森林的自然声响中,夹杂着学校朝会前、电影开映前那种群众嘈杂。音量这么大,那这场游戏──一见到「那里」,幽鬼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那是个大房间。

    里面有几百只兔子。

    (5/43)

    房间与先前的走廊截然不同,非常广大。

    大成这样,说房间或许不太合适。该说是厅或场吧。总之这大到不行的空间,容纳着大概有一所小学的兔子。

    不是真的兔子,是人扮的兔子。和幽鬼一样,都是衣不蔽体的女孩。可是在幽鬼看来,大家穿起来都很适合,成了一只只漂亮的兔子。是只有自己不适合吗?还是像青春期的浏海一样,其实在旁人眼里一点也不奇怪吗?幽鬼祈祷实情是后者,进入房间。

    有几只兔子往幽鬼看来。由于幽鬼睡得沉,每次游戏开始时总是迟到,在众多玩家注视下进场。幸好只有少数人注意到她,要是所有人都看过来,一定尴尬到死。幽鬼无视视线,锁定一只兔子走过去。

    对方坐在房间深处,当然是模造物的残株上。

    「师父早。」幽鬼对那名玩家说:「实在很不搭耶。」

    那是只白兔子。

    头发就是白的了,棉花糖般的波浪白发。皮肤也很白,或者说没有血色的感觉。腰身已经很纤细了,又受到兔女郎装的凸显,但幽鬼知道那不是瘦弱,而是削去赘肉的结果。

    她叫白士。

    幽鬼的师父,这游戏资历最老的玩家之一。

    「你还不是一样。」

    白士低声说。只有音量小,但听得很清楚。

    「三个月不见了吧。怎么样,没带伤上阵吧。」

    「是啊,没有。一切都很好。」

    「这次多少了?」

    「六七八吧,应该还没到十。」

    问的不是钱,是游戏次数。

    「你也该记起来了吧。」师父皱起眉头。「到底要我说几次,要做好游戏记录。」

    「有什么关系,都很顺利啊。」

    「长期来看,这样不行。撑不过三十次喔。」

    「那师父你现在是第几次?」幽鬼硬转话题。「既然三个月了,又多了三、四次吧?该不会已经九十九次了?」

    「没有。」白士跷起长长的腿。「这才九十六次。上次参加是那个……泳池那次。」

    「……你很不急嘛。」

    幽鬼歪起了头。「泳池那次」指的是幽鬼三个月前参加的游戏,意即白士连休了三个月。

    「我想小心一点。」白士答道:

    「都只剩四次了,要是死在准备不够上,我死也不会瞑目。」

    说没有异议,就是说谎了。

    幽鬼认为,保持固定节奏比调养身体更重要。这种赌命游戏所需要的感官,无法在日常生活中磨练,避免脱离太久比什么都重要。经过很长一段空白才复出,第一场就丧命的玩家是不计其数,白士自己应该也很清楚。

    但幽鬼只回答:「这样啊。」不打算批评师父的判断。

    「那这样感觉准备够充分了吗?」

    「天晓得,在结束以前都不会知道。」

    白士视线投向远处。那里倒了一个大概是狸猫的吉祥物模型,肚子已经开了个洞,露出电子零件。

    「那是什么?」

    「解说员。我跟好几个人一起把它打烂了。」

    解说员不是每次都有。

    这应该是幽鬼第三次遇到。当游戏规则复杂,难以给予简明指示时,就会在一开始设置一名解说员。不知是谁规定的,解说员都不是人类,也不是单纯的声音或文字,都是那种可爱吉祥物。

    「很勇敢耶。对那种东西出手,一般会先杀鸡儆猴吧。」

    「如果那是乌龟或大野狼,我大概就不会拆了,谁教它是狸猫。说不定有藏东西。」

    「……?狸猫就可以拆吗?」

    「咔嚓咔嚓山就杀掉啦。所以兔子不怕狸猫。」

    「咔嚓咔嚓山是这种故事喔?」

    「结果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完全是不敢恭维的反应。「……这次是怎样的游戏?」幽鬼问。

    「说穿了就是鬼抓人吧。我们『兔子』,只要能活过一星期就过关。『树墩』──也就是『鬼』,只要在这一星期里杀掉五只兔子就过关。虽然狸猫没说,但我想『树墩』应该会收到某些装备吧。」

    「树墩?怎么不是生物?」

    「但还是杀得死兔子啊,你该不会不知道吧?」

    「知道啦。」

    无知的幽鬼当然不知道,这是逞强。

    「还没开始的样子嘛,什么时候开始?」

    「没有明说,大概六小时以后。」

    「怎么说大概?」

    「那里有时钟。像是会装在炸弹上的红色电子钟。」

    幽鬼顺白士的拇指望去,时钟埋在兔浪里看不见。

    「看到了吧,再过六小时就归零。」

    「人太多没看见。」

    「自己过去看一看。」

    「人超多的耶。这样是多少人?」

    「『兔子』有三百人,『树墩』有三十人,连我也不曾见过规模这么大的游戏。」

    当然,幽鬼也没见过。别说三百人,人数上百的她也几乎没见过。

    「真亏他们能找来这么多人。大半都是新手吧……」

    「不,不是那样。新面孔大概只有那一群而已。」

    白士用下巴指示「那里」。房间一角,有个大约三十人的小团体,可说是新手团。

    「其他我大概都看过。虽然没有特别注意,不过这个游戏的『常客』超过两百个的样子,真没想到有这么多。」

    「就是啊。想不到会有这么多人为了区区几百万奖金来赌命。」

    「你还敢说人家。」

    譬如,向地下钱庄借了钱。

    或是遭人讨赎金,或是需要养孤儿院的小孩等,外行人多半会以为参加这游戏的人都抱有急需用钱或有实际需要之类谁都能理解的原因,但并非如此。「只玩一次」的人,或许多是此类。然而在这个拿来当工作实在太不划算的游戏里,「常客」都只能说是脑袋有问题。最常听说的,就是想尝尝生死关头的滋味。有的人是在自杀前当纪念参加看看,有时也会出现喜欢来这里合法杀人的杀人狂。然而能举出这些原因的还算好,真正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有很多玩家是在不知不觉中就留下来了。

    幽鬼就是其中一个。

    不是没有理由。她缺乏社会能力,难以就职,却有能够胜任这种游戏的自负,又认识几个像白士这样的人,所以待得很舒服。对于游戏本身,她也觉得有趣。可是每样很薄弱,算不上什么根据,全部加起来也很弱。不管怎么看,都只能说是脑袋有问题。人往往最不懂自己的心,比自家冰箱还要混沌。

    若要找个强烈一点的词来形容,就是自暴自弃吧。

    缺乏求生意志。

    都是以大口吞下安眠药的心情参加游戏。

    「师父才是最难懂的吧。」幽鬼说:「九十九次啊?成功了也没有奖杯或奖金吧?」

    「对啊,就只是个新纪录,而且还不保证是新纪录。我只是听说最高纪录是九十八连胜而已。」

    「这样你还想破纪录喔。」

    「我想要目标嘛。」白士站起来。「你迟早也会懂的啦。」

    幽鬼没回答。

    九十九连胜纪录。

    这似乎就是师父追求的目标。常客组的动机已经很难令人起共鸣了,这莫名程度又硬是高出一截,光难度就很扯。在存活率七成的游戏里,连胜九十九次。幽鬼没认真算过,但那机率大概跟天文数字有得比。危险度当然也不在话下,纪录一断就等于死,到底是哪里有动机让她这样赌命。而且她刚才也说了,纪录的可信度令人存疑。其他人可能都还没到达九十九次,反过来说,师父目前的九十五次也许已经是前无古人了。幽鬼认为这很有可能,如此一来自己的师父就是个披着人皮的笨蛋了。

    不过,目标就是目标。

    光是有目标,就比幽鬼强了。她丝毫没有嘲笑白士的意思,相反地,还有种自卑感。幽鬼对于自己无法对她立定目标向前迈进的心态产生共鸣,感到非常可耻。

    目标再可笑也无所谓。

    总比不知为何活着的自己强。

    (6/43)

    后来。

    白士成了兔子的领导。因为在两百多名常客之中,没有人经验比她更丰富。

    兔子开起了作战会议。游戏规则是鬼抓人,可是考虑到为期一周,想完全躲过「树墩」似乎不太现实。如果三十名「树墩」都达成杀害五人的条件,等于三百名兔子中会有一五○人死亡。直观上,存活率不到五成。

    因此,自然会有主动出击的想法,要抢走官方可能会提供给「树墩」阵营的武器反杀「树墩」。杀得愈多,兔子阵营的生存人数就能愈多,存活率愈高。如果能杀死所有「树墩」,理论上甚至可能在兔子零牺牲的状况下完成游戏。那就是这场游戏的最高分,兔子阵营最理想的胜利。

    这个计画的问题在于,得有人先去挑战持有武器的「树墩」,谁会接下这种角色呢──幽鬼虽这么想,但实际上白士等大半常客组都自愿了。因为一旦夺得武器,兔子的存活率就会高涨。对「树墩」而言,再怎么样也没必要忽略空手的兔子,特地挑有武装的来杀。奔向危险,反而能提升存活率。的确是很有常客感的危险战略。

    幽鬼没有选择这样的危险战略,她觉得这交给老手就好。选择不与「树墩」战斗的慎重派玩家及新手组,都决定留在大房间里。幽鬼看着白士所率领的积极派兔子讨论在迷宫中行进的阵形,茫然想着与游戏没什么关系的事。

    服装的事。

    已经知道兔子阵营是兔女郎装了。

    那「树墩」究竟会穿成怎样?

    (7/43)

    游戏开始。

    萌黄在森林里醒来。

    (8/43)

    对萌黄来说,这游戏让她最难受的是刚开幕那段时间。

    因为脑袋总是轰隆作响。就像午睡太久,或熬夜的第二天早晨那样,责备她睡眠不当似的头痛。她将原因归咎在麻醉玩家的药品上。不知是与萌黄相斥,还是大家都一样头痛,只是忍住了。她每次告诉自己要问问其他人,但每次游戏开始以后都是匆匆忙忙,没时间问,这次也一样会忘记吧。于是萌黄死心地睁开眼睛。

    游戏开始。萌黄在森林里醒来。

    她很快就注意到这不是真的森林,因为背部的平坦触感只会出现在人造物上。随她起身,几片模造叶舞上空中,触感像玻璃纸。

    这是个模仿自然环境的房间。

    有教室那么大。

    会想到教室,是因为还有几十个人。每个人都和萌黄一样,是十几岁的女孩,也就是国高中生。没有根据,但她就是知道。在这个国家,高中以下与大学生至社会人士之间,氛围有着明显的差别。

    除萌黄外,所有人都是站着,视线都指向她这个最后醒来的贪睡虫。萌黄尴尬地打招呼:

    「……大家好,我是萌黄。请多指教。」

    几颗脑袋有了回应。

    「那个……我是最后一个吧,规则讲解过了吗?」

    萌黄用聊天语气询问,想带出对话。

    不料事与愿违,女孩们的反应不太好。

    「那个,你们怎么了?」

    萌黄请求反应,但仍然稀薄。

    觉得奇怪的她扫视所有人。大概三十人──含她自己正好三十人。就像新学期新班级那样,摸索如何适从的气氛。这三十个人,都还不习惯这样的状况。

    这让萌黄有个假设,而假设让她无法忍住不问。

    「──难道、难道你们都是第一次?」

    没有反应。萌黄改口问:

    「……那个……你们是还不晓得自己为什么在这里吗?」

    女孩们看了看左右。

    那是在窥探他人的反应。在那之后,她们前后不一地点了头。但无论动作如何拘谨散乱,都一样是表示肯定。

    都没经验。

    都是新手。

    惶惶窥视萌黄,彻底的外行人。

    「……!」萌黄抱起了头。「这下糟了……」

    「那个……」

    有人举手。「什么事?」萌黄问。

    「你问我们是不是『第一次』,表示你有过经验嘛。所以你知道这是什么状况吗?」

    「……知道。」

    萌黄侧眼看了看她。

    「不过呢,应该不用我说,大家其实已经都知道了吧?把青春期的妄想加倍,得到的就是答案了。在这里的人都看过一次那种片子吧?」

    那名女孩不说话了。「这可不是电影的造势宣传,或是整人节目喔。」萌黄补充道。

    她重新环视房间。

    除了仿制森林外,房里还有两个令人注意之处。

    一个是通往房外的门。只有那里是粗重的钢铁,一副此路不通的样子,也确实上了锁。门边有个小液晶萤幕,显示的红色数字每秒都在减少。第一眼时是「06:12:56」,暗示六小时后有事发生。

    第二个是摆在房间角落的吉祥物,高约一公尺的树上有张老人的脸。风格与周围不同,完全不掩饰人造的痕迹。萌黄猜想这多半是「解说员」,用摸头的动作触碰其顶部。

    一阵笑声。

    吉祥物播出电子音效。

    (9/43)

    接下来,是树说明内容的概要。

    这是因为游戏解说员的话总是又臭又长。包含挑衅玩家、拐弯抹角、刺耳尖笑,以及其他令人不快的各种言论。萌黄认为照单全收太痛苦,所以升起脑内滤网,放掉了八成,剩下的排列如下:

    这场游戏是「鬼抓人」,她们是鬼。门边的倒数结束后,游戏便正式开始,要去杀门外三百只「兔子」。游戏为期一周,每人必须杀死五只兔子。鬼──解说员称作「树墩」──要是无法满足条件,会被植入体内的某个东西杀死。

    然后是细则。过关条件部分,每一个「树墩」是分开判定,意即这不是团队行动。要互相帮助是可以,但别忘了每个人是各杀各的。只有杀兔数会影响过关,「树墩」之间互相残杀或是「兔子」之间互相残杀没有任何好处。多人协力杀害一只兔子时,只有造成致命伤的「树墩」获得计数。触碰解说员,便能得知自己杀了多少只兔子。另外,游戏只会在一周后结束,满足过关条件的「树墩」也必须等到那时候。最后是提醒小心兔子阵营报复。

    说完以后,有面墙翻转过来。

    墙后挂着三种武器。

    一种是牵牛花造型,有喇叭状枪口、弹巢、扳机和击锤。尺寸迷你,适合女孩持用。话说牵牛花的种子好像有致幻成分,那么从这把枪射出去的东西,多半也会让人失去意识吧。萌黄拿起来体会一下,发现握起来感觉很熟悉,肯定是过去游戏中流用下来的。印象里有八颗子弹,不能换弹匣,一次打完就没了的设计。

    第二种是竹叶造型。某个历史伟人用竹叶战斗的故事好像是虚构的,不过这个是真的能砍人。叶长逾十五公分,重量和真的竹叶一样轻。挥一下,带出悦耳的削风声,给她一点点想在实战中试试威力的缺德想法。

    第三种是松果造型。有手掌那么大,沉甸甸的重量凸显了它与前两者的差异。整个涂成褐色,是为了维持松果的感觉吧。顶端的插销是以透明材料制成。既然是松果,应该很会烧吧。不过在这个没有遮蔽物的房间里,萌黄连试都不想试。

    全都是森林一族。

    全都是毫不留情的扎实威胁。

    每样共十个,总共三十。一个人拿一样的意思吧。

    萌黄把十把竹叶全部拿起来,往「树墩」女孩一把一把扔。有人漂亮接住,有人捡刺在地上的。无论如何,没人不知道那是真的刀械,每一扔都会激出一些尖叫。

    「其他两个有人想看吗?」

    萌黄指着牵牛花和松果说。

    没人回答。萌黄当那是没必要试的意思。

    「刚才那棵树讲的,全都是真的。」萌黄继续说:「再过六小时,那扇门就会打开,游戏开始。我们非得在一星期以内杀死五个人不可。」

    没有反应。萌黄不予理会,继续说:

    「兔子总共有三百人,我们则是三十人。就算所有人都达成条件,也还剩一五○人。只要努力一点,我们都能活下来,一起加油吧。」

    ──加油。

    这样答覆的人一个也没有,有的只是陌生人聚于一室时的尴尬沉默。

    一名「树墩」举了手。「什么事?」萌黄问。

    「……真的不是整人吗?」口气忐忑不安。「该不会就是你安排的吧?那个,因为这样很奇怪嘛,就只有你一个知道这是什么状况。」

    「…………」

    完蛋了。

    萌黄有此感想。

    可以应用到关于现况的种种。在这个三十人里有二十九人第一次参加的情况下,要让这些女孩明白这游戏实际存在,实在太困难了。的确,如果萌黄与她们立场对调,同样也不会信。要独力说服她们近乎不可能。

    就算成功说服,也只是站上起跑线而已。这是「兔子」与「树墩」组成的对战游戏,怎么也不像是新手光靠团结就能杀出生天。而且这边是「狩猎方」,更加糟糕。和只管逃跑就行的兔子不同,必须主动出击才能存活。

    要丢下她们自己玩吗──

    萌黄心里浮现这样的想法,可是这样行不通。在这个游戏里,单独行动更危险,甚至可说是鲁莽。

    解说员说得像是「兔子」只会单方面被猎,但没有这种事。萌黄明白,这场游戏的本质是「互相厮杀」,兔子命危时必然会挣扎,难免会发生夺走武器而反杀的事。解说员没有提过任何有关保护「树墩」的规则,「树墩」一样是被杀就会死。而且──别说反击,会积极进攻的兔子应该有很多才对,毕竟「树墩愈少」,能存活的兔子就愈多。这种游戏的玩家,都偏好往危险的方向想。这是萌黄从她两次游戏的经历学到的事。

    萌黄的实力可没坚强到能够和兔子阵营独力对干并活下来。现在这样高高在上地主持,其实也只是第三次参加。只是请可敬的「导师」贴身指导过这游戏的诀窍而已。尽管拥有武装优势,单独跟八成会利用三百人人数优势的兔子周旋,实在太过胡来,她们这边也得利用集团的力量不可。

    可是带领一群乌合之众也是枉然。至少得让她们理解这是需要拼命的游戏,技术再拙稚也要懂得使用武器,夺去人命才行。萌黄得在接下来六个小时里,将这群「树墩」少女带到那种领域。

    不择手段。

    所幸她已经有想法了,因为她也曾经是在短时间内被逼着习惯游戏的人,将导师所指导的杀人方法拿来用就行,问题只在于有没有这个决心罢了。真的,真的要在这里做「那件事」吗。心脏不知不觉跳得好厉害。萌黄以女孩们看不见的角度手扶胸口,略有茫然地调整情绪。

    然后,拿起一把牵牛花。

    「我们时间不多。」

    然后面向乌合之众。

    「我不会再尝试说服了。自己看,自己感受。」

    然后随便找个女孩瞄准。

    开了三枪。

    (10/43)

    果不其然,种子射了出去,击穿了随机女孩左脚、右脚和身体。「防腐处理」今天依然活跃,每个弹孔都涌出一团团白色棉花。虽然血很快就因此止住,双脚中弹的她也站不住了,当场跪倒,地上的叶子吸收了部分冲击。

    慢一拍后,她婴孩似的哭了起来。

    声音没那么大。就像是实际的枪声没电影那么大一样,现实的呜咽差不多就是这样而已,萌黄很轻易就能盖过这声音。

    「杀了她。当作练习,所有人一起杀她。」

    「树墩」的脸色全都是一个样。

    萌黄又随便找个女孩举枪。「你叫什么名字?」

    「咦,桦、桦子。」

    「好。桦子,不想吃子弹的话就赶快捅她。」

    萌黄看着她握在右手的竹叶说:

    「用那个捅她。每个人要刺两次,一定要刺得够深,超过刀身的一半。位置呢,当然最好是要害了。」

    「呃……那个……」

    「不敢刺的话只有死路一条啦。」

    萌黄不耐地说:

    「听好了,这可不是狩猎兔子的游戏,是跟兔子厮杀的游戏。『树墩』死得愈多,能存活的兔子就愈多,所以她们一定会来要我们的命。像你这样拖拖拉拉,只会被兔子抢走武器然后杀掉而已。这样不是危害到我,是危害到整个团队。一定要练到能够刺得毫不犹豫才行。」

    都补上这么一大段解释了,桦子依然畏首畏尾。

    再干掉一个好了。

    这么想之后,萌黄砰砰砰了,三发都击中身体。桦子傀儡断线似的倒下。大概是有好几个女孩同时倒抽一口气,有漏风的声音。

    「看到了没。」

    萌黄说:

    「少五、六个都无所谓,我还能继续。」

    萌黄倚上陈列三种武器的墙。

    「二十五个抱过佛脚的,总比三十个纯新手强。我必须让你们尽快习惯杀人才行,一点牺牲是可以接受的。」

    所谓万事起头难。

    因为自己将不再是过去的自己,从不会的人变成会的人。第一次的意义,不只是做那件事而已。手游开局送连抽、各种电子支付能够打到夸张折扣、外送App附赠上千优惠券,都是这个道理。一旦跨过第一次的门槛,就尝过它的甜头了。杀人这行为,也脱离不了这个法则。所以萌黄该做的事,就是制造环境,堆起能让她们义无反顾跨过门槛的台阶。

    事先削弱猎物。

    再以牵牛花要胁。

    然后怂恿几句。

    「你叫什么名字?」

    萌黄的牵牛花第三次指向女孩。这次,她挑了个看起来比较冷静的。经过一秒时间,对方回答:「……我是绯川。」

    「这两个你自己挑,快捅。」

    这种决定毕竟不是那么容易下。

    「你要当哪边?」萌黄接着说:「你要像婴儿一样在地上哭,还是拿起武器求生?」

    这是所谓的伪二分法。

    给予两个极端选择,使对方无法考虑其他选择的话术,诡辩。但她就是想说说看,因为她已经决定用尽一切手段。

    「我给你三秒。一、二──」

    并没有三。

    绯川反手握持竹叶,刺进了桦子的大腿。

    哀嚎的电压变强了。等到结束,萌黄才说:

    「好。再来一次。」

    这次一也不用数。第一次的十公分旁,又多了一道刺伤。叫声比先前小。这现象也为万事起头难做了佐证。

    「好,那你爱把竹叶给谁就给,换她来捅。」

    绯川照做,萌黄举枪。「我给你三秒。」

    (11/43)

    指导进行得很顺利。

    风向一变,再来就简单了。问题就只有「我给你三秒」说太多次,变得怪腔怪调。且尽管过了那么多人次,被捅的都是桦子。另一个──萌黄最先射倒的一刀都还没捱,桦子就已经死了。这就是每个人都模仿前一个的结果。捅尸体算不上杀人,于是萌黄又指示:「捅活的那个。」如此,女孩们又开始畏缩了。为了强迫她们变更目标,不得不再杀一个。

    加上前两个,总共三个。

    只凭这样的牺牲,就替「树墩」上完基础课程了。

    这数字说少是少,萌黄原本就有牺牲五、六人的准备,也想过杀更多了。留二十人、十人,甚至两、三人,一直杀到她们能进入状况为止。只牺牲三人已经算走运了,萌黄对此也有那么点庆幸。

    但还是死了三个人。

    萌黄没有当作让二十六个人活了下来,而是杀了三人。尽管造成致命伤的是其他「树墩」,萌黄仍是主犯,不管哪个法庭都会这样判决。杀了三人,还不是遵照游戏规则,只是为了带团队进入状况。不是一句肤浅的心在淌血就能算了,萌黄并不是没有同理心的人,就只是个小市民。光是找零多了都会有罪恶感的小市民。没办法像导师那样把杀人当呼吸一样自然。头好重,真想趁现在开个洞轻松一下。

    但总之,这次是成功了。

    是该好好赞赏自己。换做是不顾一切的强者──导师,一定也会做同样的事,自己也做到了。萌黄为过去几十分钟的自己予以肯定。因为这就是她的目标,是她的悲愿,要赌上性命,换取未来时时刻刻都能够拿出这样的表现。

    成为不会犹豫的强者。

    不顾一切的强大人类。

    在那之前,死了也要爬回来。

    (12/43)

    「树墩」原来是穿吊带洋装。

    (13/43)

    游戏开始了。

    房间的倒数计时器归零的同时,还传来监狱开门那种夸张的解锁声。兔子们按照事前计画,以六人一组的阵形走进巨大迷宫。

    有些兔子在游戏开始前就把迷宫探过了一遍,但现在出现了几个异处。有几道墙壁不见了,还多了道伪装成墙的门,先前的声音就是它开启的声音。这让兔子们感受到游戏真的开始了。

    门后同样是巨大迷宫,路窄得两人交会都嫌吃力,转角多,视野窄,难以掌握究竟有多大。但根据事前调查,开门前的迷宫大概有半个足球场那么大。再加上新开放的区域,也许正好就是一个足球场,以迷宫而言是充分过头了。但不可否认,想撑过一星期,这样恐怕还不够充裕,凸显积极排除「树墩」才是正途。

    另外,新开放的区域里某些房间还设有饮食、卫浴等生活设备,足以存活一星期。不需要像真的兔子吃自己的屎,让她们暗自松了口气,接着继续探索迷宫,寻找「树墩」的踪影。

    「树墩」穿的是吊带洋装。

    既然叫「树墩」,幽鬼想像的是幼儿园话剧那种树木装,结果差多了,居然是吊带洋装。黑色衬衫打底,褐色吊带裙,胸口有绿色蝴蝶结。既然事前给出了「树墩」这么一个词,倒也不是看不出那种感觉。整体是以腰带截出上下两半的款式,在学校制服也常见。穿的人年纪又是国高中生,没什么角色扮演的感觉,让穿兔女郎装的幽鬼十分羡慕。

    「树墩」和兔子碰面了。

    这表示游戏真正开始。两只兔子的死亡,换来活捉一个「树墩」。

    (14/43)

    「哈、啊哈哈、哈啊……哈啊、哈啊!」

    一连串的笑声。

    但断断续续。一直都是这样。不仅是缺氧,也含有对于身在敌阵笑得满地打滚的心理抵抗吧。

    「哈哈、啊、哈啊!啊!」

    那是拷问。

    既然活捉了敌人,当然没有其他选项。约三十只兔子围着一个「树墩」,所有人都是白士所说的「新面孔」,即新手组。出不了前线,就把后方工作交给她们。

    房间很大,就是游戏开始时三百只兔子集合的那个房间,现在是当作兔子基地。目前有一个「树墩」俘虏,约三十只新手兔子包围着她,还有约四十只选择避免与「树墩」起冲突的慎重派兔子,以及约十只从迷宫回来休息的兔子,总共八十多只。

    幽鬼也在其中。

    负责监管的她远远看着新手组拷问俘虏,要防止她们使用太激烈的拷问手段。经验上,新手拷问往往会愈来愈暴力。如果那阵笑声出现一点迹象,她就会立刻上前打断,但目前都还满可爱的,没有问题。

    「幼儿园的时候,男生经常这样。」

    幽鬼这么说:

    「过了这么久,完全想不起来那有什么好玩的。」

    「小孩子在玩就那样嘛。」

    幽鬼往身旁的声音转头。

    那是名叫墨家的玩家。

    她是游戏的常客,幽鬼之前认识的。长相有种混过的煞气,嗓子还被菸酒彻底磨过,一整个「坏人」的样子。游戏次数方面,记得上次见是第二十三次,算是幽鬼的大学姊。她和幽鬼一样属于慎重派,留在大房间里。

    「有效率的方法不是多得是吗,搞得这么累。」

    「因为命令就是不要使用暴力嘛。」幽鬼回答。

    幽鬼和墨家都是能手,知道几种有效的拷问手段。也就是更快更痛的方法。不过那遭到兔子阵营的首领白士严格禁止了。看来那在多人游戏中,并不是一件好事。会使得道德观逐渐崩溃,乃至毁坏整个集团的纪律。

    「而且你最好不要小看那个喔。你没被那么多人搔痒过吧?」

    「是没错……」

    墨家侧眼看看幽鬼。

    下一刻,她从幽鬼的视野中消失了。动作很自然,自然到无法反应。

    再下一刻,幽鬼两边腹侧都被她刷了一把。

    「哇!」幽鬼跳了起来,就像兔子一样。「墨家你干么!」

    「哈哈,真的是不能小看耶。」

    不是一次就结束。墨家的手不仅没离开幽鬼腹侧,还扭动十指大抓特抓。

    「应该没错吧。」墨家继续对话。「毕竟是九五大神的意见嘛,听一听总是不吃亏。」

    「真的很厉害耶……」幽鬼扭动着身体勉强回答。即使在这样的状态下,话里仍带有十足的敬畏。

    这是白士第九十六次参加游戏,也就是九十五连胜。

    在幽鬼见过的玩家中,那是无可撼动的不败纪录。这游戏的平均存活率是七成,要重复九十五次──这样的计算对幽鬼来说有点困难,但至少知道这纪录非常伟大,根本超人。六、七次或二十三次的纪录跟她比起来简直废物,不过幽鬼和墨家其实都已经是高阶水准了,墨家更是屈指可数的顶尖玩家。即使与她们比较,白士仍是另一个世界。一流分子眼中的天上人,那就是她的地位。

    「岂止是很厉害而已,你知道九十五连胜机率有多小吗?」

    「咦……?」幽鬼想了想。「不太晓得,千分之一左右?」

    「差远了,答案是五百兆分之一。」

    实在太夸张了。「少骗喔。」

    「真的啦,回去以后你自己算。根本地球上找不到第二个,还是人类史上空前绝后的大天才,等级完全不一样。我还在担心能不能上三十咧。」

    三十。这数字留在了幽鬼耳朵里。上次遇到记得是二十三,难道她已经到了会在意三十的次数吗。

    幽鬼想问她这是第几次,但还来不及说,两腹侧的刺激变强了。

    「所以结果怎么样?」还改变了话题。「拷问有结果了吗?有说了什么吗?」

    「没有……没说什么。」

    幽鬼摇了头。

    「只问到,嗯,名字而已。」

    「叫什么名字?」

    「那个,她叫做栉枝,还有领导者的名字……那个,手可以放开了吗?」

    幽鬼拍拍腹侧咸猪手的手背。「真拿你没办法。」听她这么说,幽鬼还以为她会整个人退开,结果只有手往前伸,也就是变成从背后抱住的姿势。

    「拜托喔。」

    「有什么关系,让我抱一下嘛。现在第二十九次,我很紧张耶。」

    原来二十九次了。

    「所谓的『三十之墙』吗?」幽鬼问:「那不是都市传说吗?」

    ──「三十之墙」。

    与婚期无关,是指游戏次数。玩家场次一接近三十次,存活率就会狂跌,是这业界数不完的神秘现象之一。一般来说,存活率是第一次最低,之后随着经验增加而愈来愈容易存活。但不知为何,到三十附近就会脱离这个法则。

    「才不是都市传说,不然怎么会几乎看不到超过三十次的玩家?完完全全是现实啦,『三十之墙』是真的存在。」

    「会不会是官方在这部分搞鬼?让人超过三十会很呕什么的。」

    「这样不对吧,出现明星玩家不是对他们比较好吗。一定有其他原因,区分我这种普通老手和九五大神的真正原因。」

    「你觉得是什么?」

    「知道就不会这么紧张了啦。」

    对话结束。「原本是在聊什么啊……」幽鬼问。

    「拷问啊。只问出名字什么的。」

    「啊,对喔。『树墩』的领导者,好像叫做萌黄。那个『树墩』好像很怕她,再也不肯多说了。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的样子。」

    「怕?」

    「恐怖政治啊。」幽鬼往后一靠。「看来那边的领导者,跟我们这边路线相反的样子。」

    那个「树墩」──栉枝,是个新手。

    曾与「树墩」接触的兔子回报,当时也在场的其余两名「树墩」也颇有新手的感觉。整个小队都是新手很不自然,所以幽鬼猜想整个「树墩」阵营大半是新手,甚至全部。于是「萌黄」这样的经验人士,或是潜力爆发而变成暴君,利用某些能散布恐惧的手段让队伍短时间上轨道。

    「如果我是她,我也会那样吧。要让外行人赶快动起来也只能那样了。」

    「所以是怎样?照白士的理论,我们这边有集团优势吗?」

    「是没错,理论上。」

    对此表示同意之余,幽鬼又说:

    「但还是不能放心……就算有集团优势,也不一定有游戏优势。那边说不定藏有我们还不知道的武器。」

    「目前是出现过两种没错吧。」

    「对。竹叶造型的刀,和牵牛花造型的手枪。很可惜,没抢到牵牛花。」

    「有第三种武器也不奇怪呢。」

    「一般来说,手枪有比刀强吗?好像有听说什么近距离怎样怎样,外行人拿枪也怎样怎样的。」

    「不知道啦,我又不是专家。」

    「那墨家你怎么想?」

    「有好有坏吧。既然有『防腐处理』,刀子说不定稍微有利一点?比较好杀伤要害吧。」

    墨家挥着手说。从姿势推测,那是用空气刀空气杀人。

    「还有那个,手枪是外行人或女孩子都能用起来的那种。」

    「你怎么知道?」

    「这个游戏的武器基本上都是同一种,只是换皮而已。有八发子弹,不能补弹。仕女尺寸,我也能握得很顺手。」

    「你这样好像不太仕女耶……」

    幽鬼边说边想。不能补弹,表示八发打完以后就只是个牵牛花。在应付「树墩」上,这是个很重要的资讯。墨家说的「刀子稍微有利一点」,就是基于这个机能限制吧。

    现在枪说不定改成十二发了,敌方也可能设陷阱,假装打完了其实还有另一把。然而,记下来是有好没坏。

    「…………」

    喔不。

    或许也不尽然。

    毕竟现在没有幽鬼上场的份。能够在死亡游戏里过得这么悠哉,是因为经验比幽鬼更丰富的玩家有这么多。她们会与「树墩」战斗,使战况变得有利。幽鬼只要像幽灵一样,站在一边就行。不知道敌方武器的相关资讯也无所谓。

    「奇怪?」

    是墨家的声音。

    「她跑到哪去啦?」

    墨家体重前倾,略为突起的胸部压在幽鬼背上。「谁?」

    「一个有焦糖色长头发的女生。应该在新手组里面啊。」

    幽鬼往新手组望去。她们围着「树墩」所以有一半是背对,但是凭发色辨认并不难。

    她发现一个褐发的,指着问:「是她吗?」

    「笨蛋,那是褐色。我说的是焦糖色。」

    「焦糖色是怎样?」

    「没那么浓,比较柔和的颜色。」

    只凭这句话还是有点难想像,但总之,符合的人不在那里面。

    「会不会是看错?什么时候看到的,先前还在吗?」

    「一开始集合的时候,应该是在那一团新手里没错。」

    「会不会是有经验的?那时候也没特别要求说新手站一边吧?」

    「嗯……」墨家低吟起来。「是真的有那个人啦。」

    还真执着。幽鬼心想。这只是一句「看错了」就解决的事,就算真的有这个人,她也不晓得有什么问题。

    接着墨家说:

    「幽鬼,去跟她们──」

    话没说完。

    因为有人大声打断。

    (15/43)

    「所有人!」

    只有名词。

    没有「看这边」也没有「注意」,总之声音很响亮,房里所有人都转了过去。

    是来自大房间的出入口。

    这房间没有门,室内外是由一个门板大的空白直接相连。以休想越雷池一步之势挡住那领域的不是别人,就是兔子阵营的首领白士。

    从九十五次游戏中生还的超人。

    外观毫发无伤,右手握着刚提到的牵牛花。表示她与拿牵牛花的「树墩」接触过并且无伤击倒,夺走了武器。然而即使有此战果,她却上气不接下气,而且还满脸焦虑。

    「所有人站起来!」

    白士以那表情又喊:

    「快逃!计画全部中止!兔子里有────」

    (16/43)

    萌黄被束手无策了。

    力量的差距太明显。

    (17/43)

    没人知道该怎么编队才好。

    萌黄没有当过兵,也不是那方面的迷,瞎想的结果是三人一队,因为太多或太少都不好。太少容易被人海战术压垮,太多会使个人失去主体性而战力大减。三人感觉刚刚好。

    她不知道这是对是错。

    但事实上,游戏状况始终是对「树墩」不利。兔子阵营一如萌黄预料,积极进攻。开始才三十分钟,第一个回来的小队就回报栉枝被抓走了,接下来只能用落花流水来形容。游戏开始不到六小时,「树墩」的总数已经低于一半,杀死的兔子却是等量,或许略少。这样一换一下去,哥布林也算得出来哪方会先全灭。

    所幸「树墩」全都打得很努力,避开了最惨的挂蛋。萌黄的「指导」获得了一定程度的成功,已经是很努力了,但这个游戏没有努力奖。

    再不尽快扳回劣势,会死。

    除了败给兔子以外,到了这地步,自己人反而可怕。这世界可没善良到会放任无能的领导者继续作威作福。再加上这世上搞恐怖政治的都不长命,萌黄的人身安全危险到了极点。

    怎么办?

    该怎么办才好?

    她在「树墩」阵营的根据地,大家醒来的位置,一个教室大的房间。她靠在原先摆放三种武器,现在空空如也的墙壁,拼命思考。

    强者在这时候会怎么做呢。

    不顾一切的强者导师,究竟会怎么做呢,萌黄没有头绪──不,头绪是有,答案就是一开始就别陷入这种状况。如果能组成更强的队伍,现在已经把兔子赶尽杀绝了。这就是答案。即使是导师,搞成这样也无力回天,无药可救了。从陷入不利的那一刻开始,就不再是强者了。无论拿破仑还是罗马帝国,战败时都是一塌糊涂。完蛋了,我已经注定是输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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