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水之一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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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轮喀啦喀啦地前进的马车中。
伯爵千金布莉吉特•梅堤尔与其专属侍女席恩娜面对面坐着。
欧德雷亚纳魔法学院从上周开始进入为期一个月的暑假。
在同班同学尼帕尔和琪罗的邀请下,约好假期也会碰面。这对布莉吉特来说相当稀奇,是个难得外出机会较多的假期。
今天布莉吉特要去的是──奥雷亚里斯家。
没错,就是尤里的老家……历史悠久的「水之一族」所居住的宅邸。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布莉吉特在与尤里的比赛中以些微的差距落败,基于比赛规则「输的人要达成赢的一方一个愿望」,尤里邀请她到家里作客。
不过,说到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尤里似乎有什么隐情,但目前布莉吉特尚不清楚缘由,抵达尤里家应该就会知道吧。
(冷、冷静下来,深呼吸~深呼吸……)
想到这里,布莉吉特就紧张到衣服下的心脏好像都要从嘴里跳出来。
最近,布莉吉特努力地集中精神(已成为每天的例行公事),同时回想过去。
这次的拜访,因为怕之后会被说些让人无法忍受的话,她透过管家向父母报告,表示这是以奥雷亚里斯家少爷朋友的身分接受招待。
一开始很担心他们会说什么而感到忧虑不安,但得到的只有一句毫无温度的回应:「不要疏忽大意。」
果然布莉吉特的父母对她依然一点兴趣都没有。
无论笔试成绩是年级三十名,还是在魔法石狩猎的实务考试中得到第二名,对他们来说肯定都不值一提。
毕竟布莉吉特没有具有名字的精灵。
仅凭这点,在他们眼里布莉吉特就是毫无价值的存在。
父母的反应她早就明白,所以并没有很在意,现在已经对他们没有任何期待。
(比起那种事……)
还有更让布莉吉特担心的事情。
「──我们再次订婚吧,布莉吉特,你愿意和我重新开始吗?」
许久未见的约瑟夫毫无顾忌地说了这句话。
那天之后,布莉吉特多次想起那几秒的情景,露出极度不愉快的表情。
无论怎么想,她仍然觉得莫名其妙。
他是那个曾经一度一口咬定只相信丽莎说的话,并狠心抛弃多年未婚妻的男人。
明明如此,布莉吉特不懂约瑟夫为何现在要说出这种话。
而且她还想问约瑟夫关于丽莎的事。
然而,在布莉吉特讶异地说不出话来时,约瑟夫微笑地表示「下次再给我答覆就好」后,便搭上在一旁等待的马车。
那天之后就开始放暑假,所以尚未确认他真正的意图。
布莉吉特的心里充满困惑,这好像成为了奇怪的枷锁。
对以前的她来说,约瑟夫是唯一一个能敞开心扉的对象,然而在约瑟夫单方面取消婚约的现在,她怎么可能还有办法继续如此天真地爱慕约瑟夫。
「布莉吉特大小姐,发生什么事了吗?」
「……只、只是有点紧张而已,我没事。」
席恩娜似乎轻而易举地就能看穿布莉吉特的不对劲。
布莉吉特当然也想要找个人谈谈──但是别宅的佣人似乎都非常怨恨约瑟夫。她摇了摇头,一方面是不想做出好比火上浇油的行为,二来是不想引起不必要的担心。
「话说回来,今天大小姐也非常可爱。」
席恩娜一本正经地如此表示,布莉吉特有点不好意思。
脸上画的是淡妆。
加上亮橘色的短袖洋装。
红色的头发绑成一条三股辫,点缀在飘逸的下摆上,勾勒出优雅的轮廓。
因为是受到公爵家的邀请,本来想说要穿得更拘谨一点会比较有礼貌,不过在席恩娜的极力推荐下,最后穿这身衣服。
「席恩娜……以防万一我先跟你说好,绝对不可以再问尤里大人对衣服的感想喔。」
「那问他对整体的感想可以吗?」
「禁止询问任何感想!」
布莉吉特一大喊,席恩娜只能感觉不是很甘愿地点头说:「好。」
(大门真气派……)
在马车中颠簸十几分钟后,她们抵达王都的郊外。
矗立在眼前的是一座豪华的宅邸。
梅堤尔伯爵家也有一定的水准,但身为第一公爵家的奥雷亚里斯宅邸又更高一等。
这座宅邸以白色和蓝色为主要色调,周边环绕着高大的外墙。
通过大门后,前往宅邸的道路旁点缀着郁郁葱葱的树木和清澈的小河川,就跟画一样漂亮。
更令人吃惊的是,可以看到远处的湖畔。
(不愧是名门水之一族,规模也太大了吧……!)
布莉吉特把头探出车窗,一边赞叹一边欣赏景色……不久后,马夫停下马车。
「欢迎到来,布莉吉特•梅堤尔小姐。」
布莉吉特刚走下马车就吓了一跳。
没想到尤里本人会亲自出来迎接。
布莉吉特紧绷的神经在此时超过极限。
「很、很荣幸得到您的邀请……」
布莉吉特蠕动的嘴说出这句话后,穿着便服的尤里向她伸出一只手。
她吓了一跳,但还是抓住那只手。
不愧是公爵家的少爷,尤里似乎很习惯护送女性。
(插图007)
(他也这样牵起过其他女性的手吗……)
布莉吉特想到这点,心情有点低落。
尤里的侍从克利佛在一旁看到布莉吉特的表情后笑着表示:
「布莉吉特大人,我的主人不习惯护送女性,今天是他临阵磨枪的成果,您觉得如何呢?」
「克利佛──别说多余的话。」
尤里对着多嘴的侍从啧了一声。
「真是抱歉。」克利佛露出完全不这么想的笑容退到一旁。
不过,布莉吉特听到这个有价值的情报后,心情稍微变好了。
也就是说,尤里是为了布莉吉特抽空练习如何护送女性。
布莉吉特的嘴角微微上扬对尤里说话,没有发现席恩娜和克利佛正用温暖的眼神看着她。
「所、所以尤里大人今天是有什么事吗?」
「嗯,那件事啊……我的精灵想和你说话。」
布莉吉特眨了眨眼睛。
「精灵……是温蒂妮吗?」
「不是。」尤里摇了摇头。
接着不知为何,尤里有点难以启齿地说:
「是另外一个。」
经过几十分钟后。
布莉吉特和尤里并排坐在湖畔旁的白色长凳上。
高大的树木遮住了照射下来的明媚阳光。
在布莉吉特眼前,反射阳光的湖水像是闪闪发光般耀眼。
她眯起眼睛看着这幅景色,觉得自己彷佛来到避暑胜地。
倘若仔细观察,湖面偶尔会溅起水珠,也许是有小鱼或是小精灵正在玩耍。毕竟精灵喜欢大自然丰富的地方。
他们就这样度过了既悠闲又平静的午后时光。
不过,布莉吉特的身旁──中间空着一个人的位置,坐着尤里。
在林中斑驳的阳光下,这位俊美的少爷凝视着远方,但在察觉到布莉吉特的视线后转向她。
「!」
光是这个动作,就让布莉吉特下意识转移视线。
(感觉很故意!我刚刚的动作太刻意了!)
僵硬地转头后,虽然内心认真地反省了,布莉吉特还是无法再转向尤里。
在来这里之前──
她同意与尤里的精灵见面,并跟着尤里在奥雷亚里斯宅邸内走来走去。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完全没有看到精灵的踪影。
而且他们只和几个佣人擦肩而过,并没有遇到尤里的家人。
当布莉吉特因为在陌生的环境下感到有点疲惫时,尤里的侍从似乎是注意到她的脸色,提议道:「两位是否要到湖畔看看景色,乘个凉呢?」
在布莉吉特点点头表示好像可以后──
一直保持沉默的席恩娜投下爆炸般的发言。
「那接下来,就请两位年轻人尽情享受。」
明明席恩娜自己的年纪也差不多,却轻松地说出这种话,克利佛听到后差点笑出来。
于是席恩娜和克利佛就此退下,现在只有尤里和布莉吉特两人独处。
「抱歉,为了这种理由叫你过来。」
可能是因为布莉吉特的视线转向奇怪的方向,尤里觉得她在生气。
布莉吉特听到后摇了摇头。
「没事,毕竟比赛输了就是输了,您不用道歉。」
──但其实布莉吉特超级在意。
(只是精灵叫我来而已,只是这样……是精灵……不是尤里大人……)
不!不是的!我并没有觉得失落!
毕竟布莉吉特从一开始就知道尤里没有理由邀请自己。
「可是为什么尤里大人的精灵要找我呢?」
「……我也不太清楚。」
只要稍微提到这个话题,尤里就会露出不高兴的表情。
尤里是史无前例,第一位与两个最高阶精灵签订契约的人。
其中一个精灵温蒂妮对布莉吉特抱持着友好的态度,所以布莉吉特不由自主地希望另一个精灵也是如此。
(毕竟是他特地叫我过来的。)
但另一方面,布莉吉特又忍不住想说如果是那样,他就跟温蒂妮一样在学院里现形就好了。
难道是有什么理由不想在奥雷亚里斯宅邸外现形吗?
就在布莉吉特如此思考时,旁边的尤里叹了一口气。
「那家伙在魔法石狩猎的结果出来后,一直在我的脑里大吵大闹……」
(什么?)
布莉吉特下意识扑向尤里。
「……那、那是什么感觉?那个!」
「?」
「精灵在脑中大吵大闹是什么样的感觉?」
在书本和故事中经常会理所当然地如此描述。
据说,平时都在精灵界生活的精灵偶尔会与契约人交谈。
但是布莉吉特不懂精灵在脑中说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因为实在太好奇了,她也常常询问宅邸的佣人们。
然而,布莉吉特认识的人之中,很少有人与会人类语言的精灵签订契约──所以她非常想问问看尤里的感想。
布莉吉特的身体向前倾,翠绿色(Emerald)的眼睛闪烁着兴奋好奇的光芒。
与她近距离对视的尤里眼睛微微睁大,并往后挪了一点……但是布莉吉特又紧接着靠近,尤里困扰似的转过头。
「什么怎么样……你自己应该懂吧……」
尽管表面上看不出来,尤里的内心其实非常着急,于是他说了这句话,布莉吉特听到后露出沮丧的样子。
「我不知道……因为我一次都没有和微精灵交谈过……」
「……!抱歉!」
「您不用道歉,所以那是什么感觉?」
不知道是不是被毫不畏惧步步逼近的布莉吉特打败,尤里把手放在形状好看的下巴上。
「嗯……就是平常都是自己使用的脑袋中,偶尔会有其他人钻进来的感觉。」
「总觉得……有点微妙呢。」
「现在已经习惯了,不过的确,在思考的时候突然有人说话会很烦,有时也会赶走他们。」
「哇……」
布莉吉特不禁捂住嘴巴,因为尤里说的话很有趣。
将最高阶精灵当作猫或狗一样无情对待,完全就是只有尤里才能做到的事情。
精灵在脑海中──这种与布莉吉特没什么缘分的感觉,多亏了尤里,让她像是稍微亲身感受到一样。
「不过这种感觉,我多半可以理解。」
「是吗?」
「是的,就像有时我的脑海里会突然浮现尤里大人的身影跟我讲话一样。」
布莉吉特露出灿烂的微笑。
尤里默不作声。
一阵凉风从两人中间吹过,枝叶轻轻摆动。
(──────我刚刚说了什么?)
布莉吉特花了十几秒才发现自己说错话。
她知道自己很放松,但也不能脱口而出这种不像样的话。
这样──就好像是在说,自己每天每分每秒都在想着尤里一样。
布莉吉特后悔到想抱头昏过去,但因为尤里就在身旁,她没办法做出这种事。
(话说回来,为什么尤里大人什么话都不说……?)
尤里平时总是会说些挖苦人的话,布莉吉特怀疑他是不是没听到。
还是因为看了气氛选择装作没听到?布莉吉特偷偷观察尤里的表情,不过跟平常一样面无表情,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如果他没有听到,我突然否认也很奇怪吧?)
但假如不否认,就等于自己刚刚的发言是事实……倘若他确实有听到那不就糟了……脑袋接连不断地运转,布莉吉特感到头晕目眩。
「喂……布莉吉特,你没事吧?」
「什么?啊!没、没事!什么都……对!我跟平时一样,跟平时一样喔!喔呵呵呵!」
布莉吉特高声大笑,依旧明显看起来很奇怪。
「我又没有听到什么……」
尤里有点含糊不清地小声表示。
在这瞬间,布莉吉特的脑袋完全停止思考。
(他……他…………听到了────!)
布莉吉特陷入史上最大的恐慌中。
她飞快地从那个地方逃走。
◇◇◇
(这里是哪里啊……)
当红得像苹果一样的脸终于恢复原本的颜色时──
布莉吉特仰望着又高又陌生的天花板,用力地叹了一口气。
从湖边──从尤里身旁飞奔逃跑后,忘我地回到宅邸,到这里还没关系,可是在满脑子混乱到处乱跑的期间,布莉吉特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走到哪里。
明明每天都努力集中精神……却毫无意义,今天依然在尤里面前失态了。
而且还有比这件事更让她感到沉重的事。
(没办法对尤里大人说出……我和约瑟夫殿下的事情……)
以前的布莉吉特不管什么事都可以告诉初次见面的尤里。
从小时候到现在的事情。
那些长久以来,连对席恩娜和卡辛等不分彼此的佣人都没说出口的话。
有些部分可能说得比较含糊,让人听不太懂,但尤里仍然安静地倾听。
尤里既没有把她当笨蛋,也没有嘲笑她,对一直遭人耻笑的布莉吉特来说不知道是多么高兴的事。
因此布莉吉特认定,就算告诉尤里至今尚未告诉他人的事──约瑟夫要求复合的事情,他也会认真听。
但是现在布莉吉特却对此感到害怕。
她非常害怕看到尤里就算听到约瑟夫的名字也没有任何动摇,依然像以前一样平静的样子。
那是尤里对布莉吉特没有特别想法的证据。
(觉得自己好奇怪……)
布莉吉特紧咬嘴唇,垂下头。
她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
──布莉吉特一边如此心想,一边无精打采地走着。
突然,臀部遭到冲击。
「呜哇!」
布莉吉特重心往前倒,但她的双手反射性地扶着地板,勉强没有摔倒。
她慌张地回头一看,发现站在那里的是表情有点凶恶的孩子。
看样子是这个孩子撞了布莉吉特一下。
故意撞屁股,可能是因为个子不够高,碰不到她的背。
(长得好像尤里大人。)
乍看下会有这样的想法,是因为眼前长相可爱的孩子有着一头耀眼的蓝发和蓝眼睛。
尽管眼睛的颜色不同,但彷佛小时候的尤里站在眼前般,布莉吉特有点坐立不安。
不过奥雷亚里斯家族是四兄弟,尤里是小儿子,所以眼前的孩子应该不是尤里的弟弟。
这孩子可能跟克利佛一样,来自与奥雷亚里斯家族有关的家族。
(……男孩?但看起来也有点像女孩……)
出于个人的好奇心和兴趣,布莉吉特想仔细观察这个孩子,然而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
布莉吉特站起身来,优雅地拉起裙子下摆,行了一个女性的屈膝礼。
「您好,我是布莉吉特•梅堤──」
「我知道。」
一道不高兴的声音打断她,布莉吉特惊讶地停下嘴巴。
「我啊,有话要跟你说。」
「……什、什么事呢?」
布莉吉特一边紧张地想说明明是第一次见面,为什么会有如此强烈的敌意,一边询问。
眼前的孩子睁大眼睛,张大嘴巴。
「你──今天误以为是被邀请来家里约会的吧!」
布莉吉特吓了一跳。
她的身体下意识变得僵硬。
因为这句话切中要害。
布莉吉特留着冷汗,勉强露出亲切的笑容。
「那、那个……我是误会了,但没关系吧﹖」
「什么没关系,就是因为你总是想着这种轻浮的事,精灵才不愿意回应你吧?」
「什──」
面对这种太超过的话,布莉吉特脑中瞬间空白。
虽然至今一直遭人瞧不起──
但是为什么连第一次见面的孩子也对自己说这种话?
可能是布莉吉特脸上流露出不高兴的表情,那孩子哼了一声。
「你这个贱女人!」
……有一瞬间,布莉吉特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
应该说,面对如此低俗的用词,她的大脑拒绝理解。
「──贱……贱、贱贱……!」
他是在说什么?
奥雷亚里斯家族到底是怎么教育孩子的啊?
布莉吉特因为过于愤怒和羞耻满脸通红,但还是拼命地反驳:
「我、我又不是谁约就跟着谁走!今天也是偶然因为心情好又有空闲才答应了尤里大人!」
「就是贱女人,受到邀请就跟着走。」
「~~~~唔!」
(跟尤里大人一样,嘴巴都很恶毒!)
岂止如此,这个程度应该已经超过尤里了吧?
(我现在气到搞不好都可以用头烧热水……)
布莉吉特过于生气,导致有点站不稳。
接着有一双大手从背后扶助她倾斜的双肩。
「没事吧?」
听到熟悉的声音,布莉吉特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
虽然她是在混乱下飞奔出来的,但对方应该是刻意追来的。
「谢谢您,尤里大人──」
布莉吉特难为情地转身后,却以奇怪的角度愣住。
抬头望去──站在那里的是个完全不认识的青年。
(不……不是尤里大人。)
布莉吉特慌张地拉开距离。
接着,那个人一脸可惜地噘起嘴,轻轻挥了挥双手。
「哎呀呀,真是遗憾,本来想就这样抱着你的~」
「……?」
布莉吉特睁大眼睛抬头看着这位高大的男性。
因为从他的喉咙传出来的声音和尤里非常相似。
然而外貌不太像。
看起来年纪大概十八岁左右,长长的蓝发在脖子后方随意地绑成一束马尾。长相端正,右眼下的泪痣让他散发出一种艳丽感。
身穿一看就知道是高档货的服装,即使衣装有点不整,却丝毫没有影响其优雅的形象,布莉吉特觉得很神奇。
他的容貌非常漂亮,想必在女性中相当受欢迎吧。
(这位是尤里大人的哥哥……)
「我是克莱德•奥雷亚里斯,排行老三。」
自称为克莱德的男人露出亲切的微笑。
「很抱歉吓到你,今天是母亲的忌日,所以我们全家都去扫墓。」
(母亲……)
布莉吉特也知道四兄弟中只有尤里是继室生的孩子。
也许正因为如此,她很在意克莱德「全家都去扫墓」这句话──这代表其中并不包括尤里。
「哎呀~不过那家伙可真行啊,没想到会趁我们都出门的时候,带了个可爱的女孩回来。」
(……这个人好轻浮!)
用着与尤里相同的声音,直接说自己「可爱」,让布莉吉特震惊不已。
不过,克莱德显然误会了什么,这么一来会贬低尤里的名誉,于是布莉吉特急忙否认。
「不、不是的。」
「嗯?什么不是?」
「我会来这里是接受尤里大人精灵的邀请。」
「…………精灵?」
克莱德愣了一下,接着「噗哈」地笑出声。
「喔~太厉害了吧!果然是同类,竟然会接受精灵的邀请。」
「什么?」
布莉吉特不知道他那是什么意思,歪了歪头。
那张端庄的脸突然凑到她眼前。
布莉吉特还没来得及拉开距离──耳边就传来像是吹气般的低语。
「对吧……小『红色妖精』?」
「……唔!」
布莉吉特倒抽一口气。
可能是喜欢她的反应,克莱德开心地扬起嘴角。
「啊,果然如此,真是显眼的红发呢,小布莉吉特。」
克莱德把玩着垂在脸旁的头发,开朗地笑着说:「我们都辛苦了呢。」
布莉吉特一脸困惑地抬头盯着他。
克莱德想必已经在社交界听到许多关于布莉吉特不好的传闻,他似乎瞧不起布莉吉特,享受着布莉吉特的反应。
布莉吉特已相当习惯这点,但因为克莱德和尤里的声音很相似……导致她的内心有点动摇。布莉吉特对这样的自己感到生气。
(尤里大人才不会这样说话……)
觉得就好像是尤里本人在嘲笑自己,内心有点刺痛。
克莱德目不转睛地看着沉默不语的布莉吉特,像是在近距离观察一样盯着她。
「不过你看起来和传闻完全不一样啊~我经常听人家说你是个既愚笨又高傲的千金,感觉却不像。」
「…………」
「现在也是,你看,美丽的眼睛如此湿润,好像就要哭了……」
充满肌肉的手臂随意地伸向布莉吉特。
连躲避的时间都没有,克莱德的手即将碰到布莉吉特的脸。
在这一瞬间──
「别碰布莉吉特!」
完全不需要比喻,如同冰块般冰冷的声音响起。
在响起声音的同时,他紧紧抱住布莉吉特的身体。
尤里•奥雷亚里斯──令人畏惧的「冰之刃」。
「尤里大人?」
「…………」
对于布莉吉特的惊呼,尤里没有回答。
他只是像要保护布莉吉特一样站出来,并用严厉的目光盯着克莱德。
(插图008)
克莱德愣了一下。
布莉吉特这才注意到,克莱德伸出的那只右手已经开始泛红──尤里拍开了他的手。
克莱德甩甩手,皱着眉低语:
「不要碰……她不是你的恋人也不是你的未婚妻吧?」
「不是,但她是我邀请的客人,我必须确保她安全回到家。」
面对说得理直气壮的尤里,克莱德露出苦笑。
「喂喂~你是觉得我很危险吗?」
「我是这个意思没错,你没听懂吗?」
尤里这分明不是对待哥哥的态度,就连在一旁看着的布莉吉特都脸色发白。
「克莱德?还有尤里,发生……」
此时又传来另一个声音,布莉吉特转头一看。
……并开始感到慌张。
因为沿着走廊走向他们的男人们,虽然颜色深浅不同,都是蓝色头发。
毫无疑问,他们是尤里的其他哥哥或父亲。
──没想到名门水之一族陆陆续续地出现在布莉吉特的眼前。
着急之下,维持尤里抱着她的姿势,她轻拉尤里的衣角。
「那、那个,尤里大人,我要跟您的家人打招呼……」
「没必要。」
「但是……」
「没关系。」
尤里的语气就像是在安抚任性耍赖的孩子一样。
与此同时,他握住布莉吉特抓着衣角的右手。
「尤里大人!」
「走吧。」
明明并不是命令的口气,却很严肃。
尤里拉着布莉吉特往前走,布莉吉特别无办法,只能跟着他走。
布莉吉特回头时与克莱德四目相对。
克莱德露出好似要让人心神荡漾的甜美微笑向她挥手。
「小布莉吉特,要再来玩喔!」
尤里加重了握着她的力道。
之后布莉吉特连回头的余力都没有,一直被尤里拉着走。
同时,她感受到手里传来的热度。
隔着手套也能知道尤里的身体在发热。
……一定是到处在寻找不见人影的自己吧。
布莉吉特想到这里,忍不住紧张地问道:
「尤里大人,您在生气吗?」
「我没生气。」
(听起来确实是生气了……!)
布莉吉特默默地感到沮丧。
尤里理所当然会生气,毕竟她做了那种事。
「您会生气也是当然的,因为我擅自离开湖畔,又迷路了……」
「…………」
尤里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形状漂亮的眉毛整个皱在一起。
「我现在有点生气了。」
(什么意思?)
布莉吉特目瞪口呆,但尤里再次轻轻拉住她的手。
(…………啊,话说回来……)
布莉吉特这时才想起来。
因为刚刚克莱德突然出现,以及接二连三出现混乱的情况而忘记的事情。
她再次回头确认,然而完全没看到那个蓝发小孩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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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爵千金布莉吉特•梅堤尔与其专属侍女席恩娜面对面坐着。
欧德雷亚纳魔法学院从上周开始进入为期一个月的暑假。
在同班同学尼帕尔和琪罗的邀请下,约好假期也会碰面。这对布莉吉特来说相当稀奇,是个难得外出机会较多的假期。
今天布莉吉特要去的是──奥雷亚里斯家。
没错,就是尤里的老家……历史悠久的「水之一族」所居住的宅邸。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布莉吉特在与尤里的比赛中以些微的差距落败,基于比赛规则「输的人要达成赢的一方一个愿望」,尤里邀请她到家里作客。
不过,说到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尤里似乎有什么隐情,但目前布莉吉特尚不清楚缘由,抵达尤里家应该就会知道吧。
(冷、冷静下来,深呼吸~深呼吸……)
想到这里,布莉吉特就紧张到衣服下的心脏好像都要从嘴里跳出来。
最近,布莉吉特努力地集中精神(已成为每天的例行公事),同时回想过去。
这次的拜访,因为怕之后会被说些让人无法忍受的话,她透过管家向父母报告,表示这是以奥雷亚里斯家少爷朋友的身分接受招待。
一开始很担心他们会说什么而感到忧虑不安,但得到的只有一句毫无温度的回应:「不要疏忽大意。」
果然布莉吉特的父母对她依然一点兴趣都没有。
无论笔试成绩是年级三十名,还是在魔法石狩猎的实务考试中得到第二名,对他们来说肯定都不值一提。
毕竟布莉吉特没有具有名字的精灵。
仅凭这点,在他们眼里布莉吉特就是毫无价值的存在。
父母的反应她早就明白,所以并没有很在意,现在已经对他们没有任何期待。
(比起那种事……)
还有更让布莉吉特担心的事情。
「──我们再次订婚吧,布莉吉特,你愿意和我重新开始吗?」
许久未见的约瑟夫毫无顾忌地说了这句话。
那天之后,布莉吉特多次想起那几秒的情景,露出极度不愉快的表情。
无论怎么想,她仍然觉得莫名其妙。
他是那个曾经一度一口咬定只相信丽莎说的话,并狠心抛弃多年未婚妻的男人。
明明如此,布莉吉特不懂约瑟夫为何现在要说出这种话。
而且她还想问约瑟夫关于丽莎的事。
然而,在布莉吉特讶异地说不出话来时,约瑟夫微笑地表示「下次再给我答覆就好」后,便搭上在一旁等待的马车。
那天之后就开始放暑假,所以尚未确认他真正的意图。
布莉吉特的心里充满困惑,这好像成为了奇怪的枷锁。
对以前的她来说,约瑟夫是唯一一个能敞开心扉的对象,然而在约瑟夫单方面取消婚约的现在,她怎么可能还有办法继续如此天真地爱慕约瑟夫。
「布莉吉特大小姐,发生什么事了吗?」
「……只、只是有点紧张而已,我没事。」
席恩娜似乎轻而易举地就能看穿布莉吉特的不对劲。
布莉吉特当然也想要找个人谈谈──但是别宅的佣人似乎都非常怨恨约瑟夫。她摇了摇头,一方面是不想做出好比火上浇油的行为,二来是不想引起不必要的担心。
「话说回来,今天大小姐也非常可爱。」
席恩娜一本正经地如此表示,布莉吉特有点不好意思。
脸上画的是淡妆。
加上亮橘色的短袖洋装。
红色的头发绑成一条三股辫,点缀在飘逸的下摆上,勾勒出优雅的轮廓。
因为是受到公爵家的邀请,本来想说要穿得更拘谨一点会比较有礼貌,不过在席恩娜的极力推荐下,最后穿这身衣服。
「席恩娜……以防万一我先跟你说好,绝对不可以再问尤里大人对衣服的感想喔。」
「那问他对整体的感想可以吗?」
「禁止询问任何感想!」
布莉吉特一大喊,席恩娜只能感觉不是很甘愿地点头说:「好。」
(大门真气派……)
在马车中颠簸十几分钟后,她们抵达王都的郊外。
矗立在眼前的是一座豪华的宅邸。
梅堤尔伯爵家也有一定的水准,但身为第一公爵家的奥雷亚里斯宅邸又更高一等。
这座宅邸以白色和蓝色为主要色调,周边环绕着高大的外墙。
通过大门后,前往宅邸的道路旁点缀着郁郁葱葱的树木和清澈的小河川,就跟画一样漂亮。
更令人吃惊的是,可以看到远处的湖畔。
(不愧是名门水之一族,规模也太大了吧……!)
布莉吉特把头探出车窗,一边赞叹一边欣赏景色……不久后,马夫停下马车。
「欢迎到来,布莉吉特•梅堤尔小姐。」
布莉吉特刚走下马车就吓了一跳。
没想到尤里本人会亲自出来迎接。
布莉吉特紧绷的神经在此时超过极限。
「很、很荣幸得到您的邀请……」
布莉吉特蠕动的嘴说出这句话后,穿着便服的尤里向她伸出一只手。
她吓了一跳,但还是抓住那只手。
不愧是公爵家的少爷,尤里似乎很习惯护送女性。
(插图007)
(他也这样牵起过其他女性的手吗……)
布莉吉特想到这点,心情有点低落。
尤里的侍从克利佛在一旁看到布莉吉特的表情后笑着表示:
「布莉吉特大人,我的主人不习惯护送女性,今天是他临阵磨枪的成果,您觉得如何呢?」
「克利佛──别说多余的话。」
尤里对着多嘴的侍从啧了一声。
「真是抱歉。」克利佛露出完全不这么想的笑容退到一旁。
不过,布莉吉特听到这个有价值的情报后,心情稍微变好了。
也就是说,尤里是为了布莉吉特抽空练习如何护送女性。
布莉吉特的嘴角微微上扬对尤里说话,没有发现席恩娜和克利佛正用温暖的眼神看着她。
「所、所以尤里大人今天是有什么事吗?」
「嗯,那件事啊……我的精灵想和你说话。」
布莉吉特眨了眨眼睛。
「精灵……是温蒂妮吗?」
「不是。」尤里摇了摇头。
接着不知为何,尤里有点难以启齿地说:
「是另外一个。」
经过几十分钟后。
布莉吉特和尤里并排坐在湖畔旁的白色长凳上。
高大的树木遮住了照射下来的明媚阳光。
在布莉吉特眼前,反射阳光的湖水像是闪闪发光般耀眼。
她眯起眼睛看着这幅景色,觉得自己彷佛来到避暑胜地。
倘若仔细观察,湖面偶尔会溅起水珠,也许是有小鱼或是小精灵正在玩耍。毕竟精灵喜欢大自然丰富的地方。
他们就这样度过了既悠闲又平静的午后时光。
不过,布莉吉特的身旁──中间空着一个人的位置,坐着尤里。
在林中斑驳的阳光下,这位俊美的少爷凝视着远方,但在察觉到布莉吉特的视线后转向她。
「!」
光是这个动作,就让布莉吉特下意识转移视线。
(感觉很故意!我刚刚的动作太刻意了!)
僵硬地转头后,虽然内心认真地反省了,布莉吉特还是无法再转向尤里。
在来这里之前──
她同意与尤里的精灵见面,并跟着尤里在奥雷亚里斯宅邸内走来走去。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完全没有看到精灵的踪影。
而且他们只和几个佣人擦肩而过,并没有遇到尤里的家人。
当布莉吉特因为在陌生的环境下感到有点疲惫时,尤里的侍从似乎是注意到她的脸色,提议道:「两位是否要到湖畔看看景色,乘个凉呢?」
在布莉吉特点点头表示好像可以后──
一直保持沉默的席恩娜投下爆炸般的发言。
「那接下来,就请两位年轻人尽情享受。」
明明席恩娜自己的年纪也差不多,却轻松地说出这种话,克利佛听到后差点笑出来。
于是席恩娜和克利佛就此退下,现在只有尤里和布莉吉特两人独处。
「抱歉,为了这种理由叫你过来。」
可能是因为布莉吉特的视线转向奇怪的方向,尤里觉得她在生气。
布莉吉特听到后摇了摇头。
「没事,毕竟比赛输了就是输了,您不用道歉。」
──但其实布莉吉特超级在意。
(只是精灵叫我来而已,只是这样……是精灵……不是尤里大人……)
不!不是的!我并没有觉得失落!
毕竟布莉吉特从一开始就知道尤里没有理由邀请自己。
「可是为什么尤里大人的精灵要找我呢?」
「……我也不太清楚。」
只要稍微提到这个话题,尤里就会露出不高兴的表情。
尤里是史无前例,第一位与两个最高阶精灵签订契约的人。
其中一个精灵温蒂妮对布莉吉特抱持着友好的态度,所以布莉吉特不由自主地希望另一个精灵也是如此。
(毕竟是他特地叫我过来的。)
但另一方面,布莉吉特又忍不住想说如果是那样,他就跟温蒂妮一样在学院里现形就好了。
难道是有什么理由不想在奥雷亚里斯宅邸外现形吗?
就在布莉吉特如此思考时,旁边的尤里叹了一口气。
「那家伙在魔法石狩猎的结果出来后,一直在我的脑里大吵大闹……」
(什么?)
布莉吉特下意识扑向尤里。
「……那、那是什么感觉?那个!」
「?」
「精灵在脑中大吵大闹是什么样的感觉?」
在书本和故事中经常会理所当然地如此描述。
据说,平时都在精灵界生活的精灵偶尔会与契约人交谈。
但是布莉吉特不懂精灵在脑中说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因为实在太好奇了,她也常常询问宅邸的佣人们。
然而,布莉吉特认识的人之中,很少有人与会人类语言的精灵签订契约──所以她非常想问问看尤里的感想。
布莉吉特的身体向前倾,翠绿色(Emerald)的眼睛闪烁着兴奋好奇的光芒。
与她近距离对视的尤里眼睛微微睁大,并往后挪了一点……但是布莉吉特又紧接着靠近,尤里困扰似的转过头。
「什么怎么样……你自己应该懂吧……」
尽管表面上看不出来,尤里的内心其实非常着急,于是他说了这句话,布莉吉特听到后露出沮丧的样子。
「我不知道……因为我一次都没有和微精灵交谈过……」
「……!抱歉!」
「您不用道歉,所以那是什么感觉?」
不知道是不是被毫不畏惧步步逼近的布莉吉特打败,尤里把手放在形状好看的下巴上。
「嗯……就是平常都是自己使用的脑袋中,偶尔会有其他人钻进来的感觉。」
「总觉得……有点微妙呢。」
「现在已经习惯了,不过的确,在思考的时候突然有人说话会很烦,有时也会赶走他们。」
「哇……」
布莉吉特不禁捂住嘴巴,因为尤里说的话很有趣。
将最高阶精灵当作猫或狗一样无情对待,完全就是只有尤里才能做到的事情。
精灵在脑海中──这种与布莉吉特没什么缘分的感觉,多亏了尤里,让她像是稍微亲身感受到一样。
「不过这种感觉,我多半可以理解。」
「是吗?」
「是的,就像有时我的脑海里会突然浮现尤里大人的身影跟我讲话一样。」
布莉吉特露出灿烂的微笑。
尤里默不作声。
一阵凉风从两人中间吹过,枝叶轻轻摆动。
(──────我刚刚说了什么?)
布莉吉特花了十几秒才发现自己说错话。
她知道自己很放松,但也不能脱口而出这种不像样的话。
这样──就好像是在说,自己每天每分每秒都在想着尤里一样。
布莉吉特后悔到想抱头昏过去,但因为尤里就在身旁,她没办法做出这种事。
(话说回来,为什么尤里大人什么话都不说……?)
尤里平时总是会说些挖苦人的话,布莉吉特怀疑他是不是没听到。
还是因为看了气氛选择装作没听到?布莉吉特偷偷观察尤里的表情,不过跟平常一样面无表情,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如果他没有听到,我突然否认也很奇怪吧?)
但假如不否认,就等于自己刚刚的发言是事实……倘若他确实有听到那不就糟了……脑袋接连不断地运转,布莉吉特感到头晕目眩。
「喂……布莉吉特,你没事吧?」
「什么?啊!没、没事!什么都……对!我跟平时一样,跟平时一样喔!喔呵呵呵!」
布莉吉特高声大笑,依旧明显看起来很奇怪。
「我又没有听到什么……」
尤里有点含糊不清地小声表示。
在这瞬间,布莉吉特的脑袋完全停止思考。
(他……他…………听到了────!)
布莉吉特陷入史上最大的恐慌中。
她飞快地从那个地方逃走。
◇◇◇
(这里是哪里啊……)
当红得像苹果一样的脸终于恢复原本的颜色时──
布莉吉特仰望着又高又陌生的天花板,用力地叹了一口气。
从湖边──从尤里身旁飞奔逃跑后,忘我地回到宅邸,到这里还没关系,可是在满脑子混乱到处乱跑的期间,布莉吉特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走到哪里。
明明每天都努力集中精神……却毫无意义,今天依然在尤里面前失态了。
而且还有比这件事更让她感到沉重的事。
(没办法对尤里大人说出……我和约瑟夫殿下的事情……)
以前的布莉吉特不管什么事都可以告诉初次见面的尤里。
从小时候到现在的事情。
那些长久以来,连对席恩娜和卡辛等不分彼此的佣人都没说出口的话。
有些部分可能说得比较含糊,让人听不太懂,但尤里仍然安静地倾听。
尤里既没有把她当笨蛋,也没有嘲笑她,对一直遭人耻笑的布莉吉特来说不知道是多么高兴的事。
因此布莉吉特认定,就算告诉尤里至今尚未告诉他人的事──约瑟夫要求复合的事情,他也会认真听。
但是现在布莉吉特却对此感到害怕。
她非常害怕看到尤里就算听到约瑟夫的名字也没有任何动摇,依然像以前一样平静的样子。
那是尤里对布莉吉特没有特别想法的证据。
(觉得自己好奇怪……)
布莉吉特紧咬嘴唇,垂下头。
她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
──布莉吉特一边如此心想,一边无精打采地走着。
突然,臀部遭到冲击。
「呜哇!」
布莉吉特重心往前倒,但她的双手反射性地扶着地板,勉强没有摔倒。
她慌张地回头一看,发现站在那里的是表情有点凶恶的孩子。
看样子是这个孩子撞了布莉吉特一下。
故意撞屁股,可能是因为个子不够高,碰不到她的背。
(长得好像尤里大人。)
乍看下会有这样的想法,是因为眼前长相可爱的孩子有着一头耀眼的蓝发和蓝眼睛。
尽管眼睛的颜色不同,但彷佛小时候的尤里站在眼前般,布莉吉特有点坐立不安。
不过奥雷亚里斯家族是四兄弟,尤里是小儿子,所以眼前的孩子应该不是尤里的弟弟。
这孩子可能跟克利佛一样,来自与奥雷亚里斯家族有关的家族。
(……男孩?但看起来也有点像女孩……)
出于个人的好奇心和兴趣,布莉吉特想仔细观察这个孩子,然而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
布莉吉特站起身来,优雅地拉起裙子下摆,行了一个女性的屈膝礼。
「您好,我是布莉吉特•梅堤──」
「我知道。」
一道不高兴的声音打断她,布莉吉特惊讶地停下嘴巴。
「我啊,有话要跟你说。」
「……什、什么事呢?」
布莉吉特一边紧张地想说明明是第一次见面,为什么会有如此强烈的敌意,一边询问。
眼前的孩子睁大眼睛,张大嘴巴。
「你──今天误以为是被邀请来家里约会的吧!」
布莉吉特吓了一跳。
她的身体下意识变得僵硬。
因为这句话切中要害。
布莉吉特留着冷汗,勉强露出亲切的笑容。
「那、那个……我是误会了,但没关系吧﹖」
「什么没关系,就是因为你总是想着这种轻浮的事,精灵才不愿意回应你吧?」
「什──」
面对这种太超过的话,布莉吉特脑中瞬间空白。
虽然至今一直遭人瞧不起──
但是为什么连第一次见面的孩子也对自己说这种话?
可能是布莉吉特脸上流露出不高兴的表情,那孩子哼了一声。
「你这个贱女人!」
……有一瞬间,布莉吉特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
应该说,面对如此低俗的用词,她的大脑拒绝理解。
「──贱……贱、贱贱……!」
他是在说什么?
奥雷亚里斯家族到底是怎么教育孩子的啊?
布莉吉特因为过于愤怒和羞耻满脸通红,但还是拼命地反驳:
「我、我又不是谁约就跟着谁走!今天也是偶然因为心情好又有空闲才答应了尤里大人!」
「就是贱女人,受到邀请就跟着走。」
「~~~~唔!」
(跟尤里大人一样,嘴巴都很恶毒!)
岂止如此,这个程度应该已经超过尤里了吧?
(我现在气到搞不好都可以用头烧热水……)
布莉吉特过于生气,导致有点站不稳。
接着有一双大手从背后扶助她倾斜的双肩。
「没事吧?」
听到熟悉的声音,布莉吉特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
虽然她是在混乱下飞奔出来的,但对方应该是刻意追来的。
「谢谢您,尤里大人──」
布莉吉特难为情地转身后,却以奇怪的角度愣住。
抬头望去──站在那里的是个完全不认识的青年。
(不……不是尤里大人。)
布莉吉特慌张地拉开距离。
接着,那个人一脸可惜地噘起嘴,轻轻挥了挥双手。
「哎呀呀,真是遗憾,本来想就这样抱着你的~」
「……?」
布莉吉特睁大眼睛抬头看着这位高大的男性。
因为从他的喉咙传出来的声音和尤里非常相似。
然而外貌不太像。
看起来年纪大概十八岁左右,长长的蓝发在脖子后方随意地绑成一束马尾。长相端正,右眼下的泪痣让他散发出一种艳丽感。
身穿一看就知道是高档货的服装,即使衣装有点不整,却丝毫没有影响其优雅的形象,布莉吉特觉得很神奇。
他的容貌非常漂亮,想必在女性中相当受欢迎吧。
(这位是尤里大人的哥哥……)
「我是克莱德•奥雷亚里斯,排行老三。」
自称为克莱德的男人露出亲切的微笑。
「很抱歉吓到你,今天是母亲的忌日,所以我们全家都去扫墓。」
(母亲……)
布莉吉特也知道四兄弟中只有尤里是继室生的孩子。
也许正因为如此,她很在意克莱德「全家都去扫墓」这句话──这代表其中并不包括尤里。
「哎呀~不过那家伙可真行啊,没想到会趁我们都出门的时候,带了个可爱的女孩回来。」
(……这个人好轻浮!)
用着与尤里相同的声音,直接说自己「可爱」,让布莉吉特震惊不已。
不过,克莱德显然误会了什么,这么一来会贬低尤里的名誉,于是布莉吉特急忙否认。
「不、不是的。」
「嗯?什么不是?」
「我会来这里是接受尤里大人精灵的邀请。」
「…………精灵?」
克莱德愣了一下,接着「噗哈」地笑出声。
「喔~太厉害了吧!果然是同类,竟然会接受精灵的邀请。」
「什么?」
布莉吉特不知道他那是什么意思,歪了歪头。
那张端庄的脸突然凑到她眼前。
布莉吉特还没来得及拉开距离──耳边就传来像是吹气般的低语。
「对吧……小『红色妖精』?」
「……唔!」
布莉吉特倒抽一口气。
可能是喜欢她的反应,克莱德开心地扬起嘴角。
「啊,果然如此,真是显眼的红发呢,小布莉吉特。」
克莱德把玩着垂在脸旁的头发,开朗地笑着说:「我们都辛苦了呢。」
布莉吉特一脸困惑地抬头盯着他。
克莱德想必已经在社交界听到许多关于布莉吉特不好的传闻,他似乎瞧不起布莉吉特,享受着布莉吉特的反应。
布莉吉特已相当习惯这点,但因为克莱德和尤里的声音很相似……导致她的内心有点动摇。布莉吉特对这样的自己感到生气。
(尤里大人才不会这样说话……)
觉得就好像是尤里本人在嘲笑自己,内心有点刺痛。
克莱德目不转睛地看着沉默不语的布莉吉特,像是在近距离观察一样盯着她。
「不过你看起来和传闻完全不一样啊~我经常听人家说你是个既愚笨又高傲的千金,感觉却不像。」
「…………」
「现在也是,你看,美丽的眼睛如此湿润,好像就要哭了……」
充满肌肉的手臂随意地伸向布莉吉特。
连躲避的时间都没有,克莱德的手即将碰到布莉吉特的脸。
在这一瞬间──
「别碰布莉吉特!」
完全不需要比喻,如同冰块般冰冷的声音响起。
在响起声音的同时,他紧紧抱住布莉吉特的身体。
尤里•奥雷亚里斯──令人畏惧的「冰之刃」。
「尤里大人?」
「…………」
对于布莉吉特的惊呼,尤里没有回答。
他只是像要保护布莉吉特一样站出来,并用严厉的目光盯着克莱德。
(插图008)
克莱德愣了一下。
布莉吉特这才注意到,克莱德伸出的那只右手已经开始泛红──尤里拍开了他的手。
克莱德甩甩手,皱着眉低语:
「不要碰……她不是你的恋人也不是你的未婚妻吧?」
「不是,但她是我邀请的客人,我必须确保她安全回到家。」
面对说得理直气壮的尤里,克莱德露出苦笑。
「喂喂~你是觉得我很危险吗?」
「我是这个意思没错,你没听懂吗?」
尤里这分明不是对待哥哥的态度,就连在一旁看着的布莉吉特都脸色发白。
「克莱德?还有尤里,发生……」
此时又传来另一个声音,布莉吉特转头一看。
……并开始感到慌张。
因为沿着走廊走向他们的男人们,虽然颜色深浅不同,都是蓝色头发。
毫无疑问,他们是尤里的其他哥哥或父亲。
──没想到名门水之一族陆陆续续地出现在布莉吉特的眼前。
着急之下,维持尤里抱着她的姿势,她轻拉尤里的衣角。
「那、那个,尤里大人,我要跟您的家人打招呼……」
「没必要。」
「但是……」
「没关系。」
尤里的语气就像是在安抚任性耍赖的孩子一样。
与此同时,他握住布莉吉特抓着衣角的右手。
「尤里大人!」
「走吧。」
明明并不是命令的口气,却很严肃。
尤里拉着布莉吉特往前走,布莉吉特别无办法,只能跟着他走。
布莉吉特回头时与克莱德四目相对。
克莱德露出好似要让人心神荡漾的甜美微笑向她挥手。
「小布莉吉特,要再来玩喔!」
尤里加重了握着她的力道。
之后布莉吉特连回头的余力都没有,一直被尤里拉着走。
同时,她感受到手里传来的热度。
隔着手套也能知道尤里的身体在发热。
……一定是到处在寻找不见人影的自己吧。
布莉吉特想到这里,忍不住紧张地问道:
「尤里大人,您在生气吗?」
「我没生气。」
(听起来确实是生气了……!)
布莉吉特默默地感到沮丧。
尤里理所当然会生气,毕竟她做了那种事。
「您会生气也是当然的,因为我擅自离开湖畔,又迷路了……」
「…………」
尤里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形状漂亮的眉毛整个皱在一起。
「我现在有点生气了。」
(什么意思?)
布莉吉特目瞪口呆,但尤里再次轻轻拉住她的手。
(…………啊,话说回来……)
布莉吉特这时才想起来。
因为刚刚克莱德突然出现,以及接二连三出现混乱的情况而忘记的事情。
她再次回头确认,然而完全没看到那个蓝发小孩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