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反叛者

第三章 亚斯提斯游戏

    在接下来三天内,亚斯提斯都没有发动攻击。

    菲莉玛从露娜口中听到亚斯提斯的故事之后,确定了自己不可能和他合作。虽然他的遭遇的确是有值得同情之处,但身为一个骑士,绝对无法原谅他的行为。

    阻止亚斯提斯——这就是菲莉玛目前最重要的目标。虽然也有要卖人情给露娜的成份,不过这也是因为菲莉玛本身的正义感无法容许就这样放着他不管。

    但对方完全没有打算要发动攻击的意思。

    虽然镇民在事件发生后大多也都面露警戒的神情,但可能是因为持续紧张状态令人精神疲劳吧,所以也慢慢开始恢复原本灰色的生活。虽然在心里的确抱持着恐惧感,但完全没有人为了避开亚斯提斯的毒手而展开具体行动。

    这不是个好征兆。菲莉玛虽然没经历过战争,但在骑士团里接受过其他骑士教导。当这种气氛在城镇或据点中蔓延开来再遭受敌人攻击的话,会蒙受惨烈损害。

    菲莉玛已经开始逐渐猜到,亚提斯提为何一直不发动攻击。

    他恐怕是以「恶魔之四」为目标。这是在骑卜团中流传的对于胜负输赢的心得,原本是骑士团员的亚斯提斯当然也一定知道。

    所谓「恶魔之四」就是指在战斗中很容易就让人产生破绽的危险数字。比如说当剑士彼此之间的距离大约有四步之遥时,因为既不算近也不算远,所以很容易因为大意而产生破绽。或者是在护卫任务中,如果出动四名骑士就很有可能会产生超过实际战力以上的安全感,因此其实最好一次派出六人等等。

    而就菲莉玛看来,亚斯提斯现在的目标就是「恶魔之四」的其中之一——「对攻击的戒心会在发现攻击后第四天开始松懈」。菲莉玛虽然想把自己的想法告诉镇民,但自己并不受镇民信任,她甚至可以预测到自己会被认定为「故意煽动不安感」而受人排斥。此外,其中也有一部份是因为菲莉玛不敢完全肯定自己的猜想一定正确,所以她只能在什么都不讲的情况下焦急地渡过这第四天。

    菲莉玛的直觉告诉她,亚斯提斯一定会发动攻击。虽然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但距离惨剧发生已经剩不了多少时间。

    就在第四天中午过后。这时菲莉玛正在镇上巡逻。

    虽然先和露娜说了自己要到镇上去,只不过露娜正忙着开发对付亚斯提斯用的魔典。

    根据露娜所说,以精神为攻击目标的隶属魔法对于抱持强烈愤怒,或是已经疯狂的对手无效。在「红莲地狱」也不见得有效的情况下,必须要找出能对抗他的强悍魔法。

    看到露娜如此努力,让菲莉玛也对自己应尽的责任燃起使命感。

    但只是巡逻,虽只是巡逻。她还是坚持连一条小巷都不放过。因为提哥扎原本就没多大,所以巡逻时能绕遍整个城镇。在王都时可没办法这样。

    菲莉玛绕遍整个城镇一圈,确定没有异常状态后,来到镇上的港口。

    要说是港口似乎太破旧了一点。有两个码头,码头周围的海面上有许多破旧的小船随波摆动。地上散着一些刀刃生锈的小刀,也许是用来片鱼的吧。

    港口里看不到渔夫。似乎是因为今天浪太大了,无法出海。

    冰冷的海风从海上吹来。她举起手遮在脸前,避免海风直接吹到脸上。

    感觉冷到骨子里后,不自主地就想起了那哈特开的酒馆。吧台上歪斜的木纹,虽然没办法喝,但看上去很美丽的酒瓶……。

    「绕去看看吧。」

    菲莉玛对着海风自言自语。决定回去时顺便绕到酒馆,请那哈特泡杯热茶来。毕竟是靠那哈特的建议,自己才能和露娜多少拉近一点距离,总该和人道个谢。

    决定下一个目的地后,菲莉玛马上起身行动。

    这时提哥扎还可以算是和平。就连菲莉玛自己在转身之前,也还有能在脑海里想像热茶味道的余裕。

    但这份余裕马上就因为站在她背后的男子而烟消云散。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已经站在背后了。

    菲莉玛并不认识他。但一眼就能看出他到底是谁。他身上穿着的披风虽然已经破到不成形,铠甲也已经褪色,但全都和菲莉玛现在身上穿着的披风和铠甲样式相同。

    乍看之下虽然面无表情,但是却用隐藏着剧烈情感的双眼注视着菲莉玛。四周的空气就像弓弦被拉开一样突然紧绷起来。

    菲莉玛开口了。虽然并非胆怯,但声音却有点沙哑。

    「亚斯提斯·克里姆班……」

    「没错。正是如此。」

    男子低声说。菲莉玛转过来面对他,并同时警戒着他的手。那双手能施放出足以瞬间让敌人身体化为焦炭的闪电,就算双方之间保持着距离也不能轻敌。

    「吾身就是亚斯提斯。正义的执行者。」

    「你说正义的执行者?」

    菲莉玛反射性地开口质疑。会杀害婴儿的人怎么可能会是正义的执行者呢。

    菲莉玛所相信的正义和他的正义早已背道而驰。

    菲莉玛摆出架势。右手有戴上手套,不会受寒冷的空气影响。也就是说随时都能拔剑。

    「我是菲莉玛·索雷因。是骑士。」

    「骑士吗……从你身上的装备来看,你和吾身一样都是罗雷卡特骑士团员吧?但骑士团员为何会在这里?」

    「因为传闻此地在栽种巴斯卡而被派遣来此。然后……」

    正当菲莉玛打算说出她被露娜施用隶属魔法时,嘴巴就像是被浆糊粘起来一样,闭得死紧。

    (糟了。我被命令不能和别人说有关隶属魔法的事。)

    看菲莉玛突然不自然地停下嘴巴,亚斯提斯盯着她看,然后以喃喃自语般的声音这么说:

    「看来你是被施用了隶属魔法是吧?我想大概是露娜。」

    一瞬间就被他看穿,这令菲莉玛非常惊讶。而亚斯提斯似乎也从她的表情确认了自己猜得没错。

    这时他的脸上首次浮现带有感情的神情。

    苦笑。虽然并不是很明显,但却是很有人性的表情。

    「没想到她喜欢女人到这种程度。虽然看起来是没有改变基本人格,不过居然收服了女骑士来服侍自己啊。」

    「既然猜中了,那能不能想想办法?你和露娜小姐不是旧识吗?」

    听到菲莉玛语带讽刺地这样说,亚斯提斯的眼神变得更加锐利。

    「过去曾是吾身放心能将背后托付给她的交情。但现在恐怕不是了。」

    亚斯提斯脸上的表情消失,缓缓举起右手。

    菲莉玛看到他似乎要发动攻击便摆好架势。心跳的速度快到自己都能正确判断出心脏位置在哪里。

    大概是因为紧张,一丝冷汗流过脸烦。亚斯提斯的一举一动都带给菲莉玛前所未有的沉重压力。

    但亚斯提斯并没有打算发动攻击。他举起右手,指向城镇中央的方向。

    「去广场看看吧。」

    「为什么?」

    「因为在那里,你可以看见这个城镇的真面目。」

    亚斯提斯继续说下去。

    「会老实前来这种偏乡,就能知道你一定很认真执行任务。你身为骑士,一定愚直地想要保护这城镇吧。但是你最好在看完等下将发生的事情后重新思考一下。这些镇民真的值得你赌上自己的性命来守护吗。」

    「等等,你在说什么?」

    虽然菲莉玛想要上前,但还没走几步,亚斯提斯脚边就浮现出魔方阵。接着他的身体发出光芒,下一刻就消失无踪。

    「瞬间移动魔法……」

    照露娜所说,亚斯提斯应该只会使用攻击魔法才对。

    但是他在自己眼前使出了瞬间移动魔法,而且还没有使用魔典。依常理来说,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瞬间移动是需要大规模仪式和高强魔力的高级魔法。

    亚斯提斯手上拿着一个看起来像天秤的东西,不知道是不是有关?

    菲莉玛思考了一会,然后摇了摇头。

    现在不是想这种事情的时候了。得快一点去广场才行。

    广场。亚斯提斯打算在两年前发生悲剧的地点做些什么呢。

    想到也许又会有人遭到杀害,菲莉玛心中就充满焦虑。

    但是菲莉玛还是太天真了。

    菲莉玛只能依靠自己未曾经历过「真正的地狱」的经验来推测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

    但是亚斯提斯写下的悲剧剧本,远远超过菲莉玛所能想像的程度。

    ◇

    这天,广场上可以看到复数的人影。

    渔夫知道今天停止出海后就拿着酒瓶来到此处。家里有体弱多病的老婆,看着她那一天比一天差的脸色,想醉也喝不醉。如果能出海打渔,至少还能借由驱使身体工作,暂时逃避老婆随时都有可能过世的恐惧,但今天就只能逃进酒醉的世界了。

    抱着小孩的女性在广场一角叹气。在这个充满亡命之徒的城镇中,待在家里也无法保证安全。对这个城镇的暴徒来说,门闩根本就起不了防护作用。

    虽然已经生了小孩,但女性还很年轻,很有可能被人看上。所以丈夫不在家时,女性就会待在这里。广场视野宽广,容易逃跑。只不过应该是不会有人出手帮忙。如果要问在这个城镇里有谁好心到会毫无理由去帮助正被人袭击的女性,大概也只有两年前在这个广场上发动虐杀的那名骑士了吧。

    在离那名女性稍远一点的地方,有一名男性正因恐惧而发抖。他原本应该会在两年前被骑士杀害。因为他哥哥正是绑架菲妮的一份子。幸好在他被害之前,露娜就先阻止了骑士继续虐杀的行为,所以他才能够活到现在,但前几天恶梦重新复苏。从地狱回到此地的骑士,再次锁定提哥扎。

    待在小巷里面无法安心。他现在也只能将自己的安全寄托在「现场有这么多人的话,亚斯提斯应该也无法轻易出手才对」这一丝丝的希望上了。

    尽管如此,还是没有人离开提哥扎。这些亡命之徒除了这个城镇外,也没有其他地方可去了。加上提哥扎周围气候天寒地冻,路况又差,女性小孩要离开此地甚至得赌上性命。

    广场上充满了阴郁的气氛。

    突然吹过一阵令人讨厌的风。

    当低头避风的人再次抬起头时,广场中央已经出现一名男子。

    他到底是怎么在不知不觉中来到广场的,这个疑问已经没有意义了。

    现在他就在这里。这个事实就代表一切。

    看到自己最惧怕的存在突然出现,众人连吃惊都来不及。理所当然也充满破绽。

    只要亚斯提斯想杀的话,大概可以在数到十之前把广场上所有人通通杀光吧。

    但是他现在的主要目标并不是广场上这些人,而是在广场中央咏唱咒文。

    广场中央的地板上开始浮现闪耀光芒的文字。文字排列成具有意义的文章,停留在原地不停闪烁。

    然后亚斯提斯就这样消失了。

    被留在广场上的人不知道到底是不是该快点逃跑。不过对方都已经走了,所以应该是已经安全了吧。

    但在广场中央闪烁的文字很令人在意。到最后,人群就像是蚂蚁被掉落在地上的零食吸引一样,慢慢开始朝中心聚集。

    菲莉玛刚好就在这个时候来到广场。

    「这是?」

    她看着这些留在地面上的诡异文字。

    这些文字应该和亚斯提斯刚才说的话有某种关联吧。

    于是她开始朗读起这段文字。

    「嗯~~,通告提哥扎镇民……」

    「通告提哥扎镇民。」

    文字发出的光芒突然增强,而且还不知道从哪传来亚斯提斯的声音。

    是他运用魔力朗读自己留在地面上的讯息。而且远方也传来一样的声音。看来他在提哥扎各处都留下了一样的文字。

    在提哥扎所有地方都能听见亚斯提斯说话,不论是人在家里还是出门在外,每个人都为了他的声音感到恐惧。

    「吾身乃亚斯提斯·克里姆班。两年前无法在此地成功执行正义之人。」

    菲莉玛在声音朗读完前就已经先看完文章。因为身处偏乡,所以广场上除了菲莉玛之外,其他人都目不识丁。他们只能默默听着亚斯提斯说话。

    (……吾身将会在明天执行两年前无法执行的正义。……什么!?)

    也就是说,这是宣战布告。亚斯提斯的声音就像在嘲笑脸色惨白的菲莉玛般,不留情地继续讲了下去。

    「吾身将会在明天执行两年前无法执行的正义。」

    周围众人的脸色在慢了半拍后,和菲莉玛一样陷入惨白。

    「此地已被邪恶污染。经过两年依然没有改善,反而更加恶化。吾身已不得不完全放弃这个名为『提哥扎』的存在了。」

    真是自我中心的结论。

    菲莉玛内心的恐惧减退,取而代之的愤怒一口气涌出。他以为自己是神吗?居然单方面宣告要制裁这么多镇民。

    但他的确很认真。认真地要在提哥扎执行自我中心的正义。虽然实际上只是他个人的复仇。

    「我要杀光此地居民。不准任何人逃走。抵抗也无用。」

    镇上各处都传出人声。原本城镇占地就不大,四处都听得到惨叫声。

    「但吾身还是给你们一个生存的机会。」

    亚斯提斯说完,吵闹声便停了下来。还在惨叫的人嘴巴都被旁人给堵了起来。既然还有能活命的机会,那当然不能错失。

    令人觉得非常久的一瞬间。

    亚斯提斯说出的台词太过具有冲击力。

    「吾身保证。明日,当吾身要开始执行正义时,不对会家门口挂了三个人头的房子出手。听好了,三个人头。只要有三个人头就能得救。」

    他说完的那瞬间,整个镇上鸦雀无声。就像是全镇都被冻住了一样。

    不论是菲莉玛还是广场上的其他人,都说不出话。

    沉默几乎到了会刺痛耳朵的地步。任何人都希望可以听到亚斯提斯说出自己是在「开玩笑」,但地面上的文字不再发出声音,光芒也消失了,看来已经完成所有任务。

    然后。

    「哇啊啊啊啊啊啊——————」

    从镇上某处传来惨叫声。

    「怎、怎么了?」

    「有人惨叫!」

    每一个人都已经约略猜到发生了什么事。

    但却不敢实际说出口。

    可是现实却毫不留情地逼近。从镇上某处传来第二次、第三次惨叫声。

    (互相残杀。)

    菲莉玛握紧拳头。

    (被要求凑齐三个人头,让提哥扎镇民开始互相残杀。)

    菲莉玛非常焦急。她可以很清楚想像出镇民现在的心态。

    为了要活下来,就非得搞到三个人头。

    但如果对手是身强体壮的男人,想去杀他搞不好反而被杀。

    那目标对象自然有限。女性、小孩和老人——也就是弱势者。

    菲莉玛向四周看了一圈。

    聚集在广场上的人以带点阴险感的眼神望向了手上抱着小孩的女子。

    他们也都了解到应该对什么人下手了吧。女性和小孩,只要冒极低风险,就可以拿到两颗人头。

    「!」

    菲莉玛挡进女子和他们之间。

    她狠狠瞪视这些人,让他们有点难为情地移开目光。但依然不能大意。他们身上的杀气还没消失。

    「你们绝对不能杀人!」

    菲莉玛高声大喊。

    「我和露娜小姐会阻止亚斯提斯!不会让任何一个人被杀!所以不要冲动!」

    「骗人。」

    他们当中有一人小声地说。

    「露娜·怀特梅亚和他是旧识,而你和他一样是骑士。搞不好根本是他的同伙。」

    菲莉玛露出愤怒的表情。

    「你说我是他同伙?别开玩笑了!」

    「谁会相信骑士啊!」

    人群中传来因害怕而颤抖的声音。

    「我的好朋友两年前就被他给烧死了!他什么都没有做耶!只因为他是绑架犯的亲戚就被杀了!你和他一样都是骑士!谁会相信你说的话啊!」

    「因为你也是骑士,所以搞不好他会放过你,但这样下去我们全都会被杀光!」

    「请大家冷静下来!」

    菲莉玛放声大喊。

    (为什么大家都不肯了解。为什么不相信我说的话!)

    她内心充满苦闷。似乎稍微可以了解亚斯提斯的心情了。

    「……三个。」

    伴随着异常高亢的语调,一名男子站了出来。

    大概是因为过度恐惧,他的眼神已经失去理智。

    「你,加上后面那个女人,还有小孩。有三颗头。我就得救了。嘿嘿嘿嘿嘿嘿……」

    嘴边垂着一条口水,男子踏着像醉汉一样不稳的脚步走向菲莉玛等人。在母亲怀中的婴儿似乎感受到异常的气氛而开始放声大哭。

    「不、不要过来!」

    虽然菲莉玛拔剑威吓,但男子却没有停下脚步。

    「你再靠近的话……我要出剑了!」

    她曾经对抗过恶意,也曾经对抗过杀意。但却是第一次对抗「疯狂」。完全无法预测对手心中的想法令菲莉玛感到恐惧。

    这名男子的眼中似乎完全看不到她手中的长剑。

    他拔出短刀,从握刀方法就能看出他没有战斗经验,但却不能因此安心。

    虽然不愿承认,但菲莉玛此时完全被男子的「疯狂」给压倒。

    (不、不用怕。只要和以前一样,不要造成致命伤就好了!和以前一样!所以不要怕啊,菲莉玛·索雷因!)

    就在这时,她听到背后发出惨叫。

    一转过身去,背后已经有另一名男子准备要袭击那名女子。

    接着,菲莉玛感到手上传来一股冲击的力道。

    在她前方的男子趁菲莉玛转头看向背后时,以短刀隔开了菲莉玛手上的长剑。

    她一口气陷入绝境。

    虽然使用魔法也许可以击退男子,但菲莉玛在用魔法时有一个限制。

    那就是必须要用剑。因为她事先就在剑上刻好使用魔法时必要的咒文了,所以在实际战斗中,就可以缩短咏唱咒文或展开魔方阵的时间。但这但却让自己在使用魔法时一定得带着长剑。

    也就是说,菲莉玛在失去长剑后没有任何防身之术。虽然身上有穿戴铠甲,但脖子以上却是完全没有防备。

    男子举起短剑飞扑过来。

    (糟了!)

    菲莉玛不由自主闭上双眼。面对生死关头,她表现出的并非是一位骑士,而是一名十六岁少女的反应。金属光泽眼看就要命中菲莉玛。

    「真麻烦的女人。」

    突然传来在这几天之内她已经听惯的声音。

    她一张开眼睛就看到袭击自己的男子从肩头喷出血沫。而一旁站着一名手持银制细剑的青年。

    是那哈特。

    他手上的细剑还渗着一点血。从剑上的血量和伤口位置来看,应该是没有对那名男子造成致命伤。

    那哈特连一点脚步声都没发出就瞬间加入战局,让周围众人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到他身上。准备攻击女子的男子也停了下来。而他当然也不会放过这大好机会。

    「下一个。」

    那哈特以极为流畅的动作逼近准备攻击女子的男子挥剑一砍。男子胸部上出现一道直线伤口,然后就这样向后倒下。

    那哈特一边擦掉细剑沾上的血,一边察看身上的西装背心有没有飞溅到血迹。那完全不像是被群小混混包围,一派轻松的态度,甚至让人觉得在挑衅。

    「在战斗中放开武器,骑士大人可真轻松啊。还是说,你是想表达自己是不想伤害任何人的博爱主义者呢?觉得自己是受神宠爱的神之子吗?」

    连那哈特充满讽刺的口气,现在听起来都让菲莉玛觉得无比可靠。

    「谢、谢谢你出手帮忙。」

    那哈特听到菲莉玛道谢,伸手捡起长剑,有点粗暴地交给她。

    菲莉玛和那哈特。一个会使用魔法剑,另一个就算由门外汉来看,也明显能看出是战斗老手。就算在场的人全部一起上,也只会被通通解决掉。

    「在这里没办法好好讲话。」

    环顾四周,那哈特如此轻语,对菲莉玛和那名女子打了个记号,要她们跟上。

    于是菲莉玛等人便跟在那哈特后面。这时,广场上的群众中虽然有几个人也准备跟上来——

    「我想大家应该都知道,谁敢跟上来我就宰了谁。」

    但那哈特冷酷的声音让这些人全都停下了脚步。

    而菲莉玛等人也充份掌握那哈特制造出来的机会,全力冲出广场。

    接着就听到后方传来惨叫声。

    「这、这是?」

    「喂,继续跑啊!」

    那哈特以尖锐的语气提醒菲莉玛和女子不要回头。

    「……其实也可想而知。有两个受伤而无法动弹的男子,对在广场上的其他人来说,就是可以安全获得两个人头的机会。」

    「那刚才的惨叫是……」

    「就是这样。快继续跑吧。」

    菲莉玛的脑海中依然回响着刚才后方传来的惨叫。

    持续奔跑的菲莉玛心中已经预测到,这惨叫大概在这段时间内都会一直继续回响着吧。

    菲莉玛和那哈特带着那名女子,尽可能从比较没人的路上移动。

    「整个城镇里都充满惨叫啊。」

    「是啊。看来是听完亚斯提斯那番话后,被吓破胆的人开始猎人头了吧。」

    菲莉玛看了看紧紧抱着婴儿的女子,然后小声地对那哈特说:

    「要怎么办?放着她不管的话太危险了。考虑到亚斯提斯之后会进攻,我想让她去露娜家避难,可是露娜家在镇外。现在出镇应该会被亚斯提斯盯上吧。」

    「让容易被人盯上的女性和小孩到我店里避难吧。我店里地下是粮食储藏库,虽然有点鱼腥味,但地方还算够大,也很安全。」

    那哈特一边注意四周一边说明。

    「不光是只有我。在这个城镇里还有几个家伙也和我一样在想办法保护其他人。」

    「提哥扎也不是只有坏人啊。」

    「这世界上没有绝对正义,也没有绝对邪恶。虽然亚斯提斯擅自将提哥扎认定为邪恶,但在提哥扎也有人会对他人伸出援手。」

    菲莉玛一行人抵达「黑猫亭」。他们一边注意不被其他人看到,一边让女子进入店内躲藏在地下室中。地下室里已经有数名女子、小孩和病人了。

    「动作真快。离亚斯提斯发出杀人预告还没多久时间吧。」

    「从事件发生时,我就已经先和人说『万一有事就逃到我这来』。不然也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聚集这么多人。」

    那哈特把储藏室的门关上,他看起来并没有打算夸耀自己的行动力。

    不时还能隐约听到店外传来惨叫声。

    「你觉得接下来该怎么办?」

    「有两件事优先。一是保护镇上正常的居民。」

    「正常的」,这个说法让菲莉玛有点在意。

    那哈特这种说法,反过来说就是不要去管那些不正常的人。但自己不过才十六岁,真的有资格去判断别人死活吗。追根究柢,人到底有没有资格去下这种评断呢。

    但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可以让她烦恼了。所以菲莉玛还是点了点头。

    「另一件事就是要逮到现在这情况的元凶,亚斯提斯。只要能解决他,镇上就会恢复安定。所以必须和魔女——露娜·怀特梅亚合作。」

    她过去曾经打倒亚斯提斯,这次再度借用其力应该是最上策。

    但是菲莉玛刚才已经见识到亚斯提斯的力量了。无须魔典就能施出高级魔法,面对他很难有必胜的保证。

    「我得留在这里保护来避难的人。亚斯提斯只能交给你们了。」

    「我本来就是这样打算……不过你的说法让我很在意。你好像不太想交给我耶。」

    「当然啊。我可是比你强多了。」

    菲莉玛感觉到不太高兴。

    「虽然刚才是被你救了没错,但我也是为了守护民众而每天不停锻炼。不要小看我。」

    「喂喂喂,不要这么冲动啊,小公主。」

    「谁是小公主啊!你是在侮辱我的骑士身份吗!」

    语气完全是把人当笨蛋。这让菲莉玛觉得不回嘴不行。

    「你都这样说了,那你怎么不去和亚斯提斯交手!那哈特这么强,就连亚斯提斯也能轻松解决吧?」

    她的反讽让那哈特露出苦笑。

    「那我去和亚斯提斯打的时候,谁能保护来避难的人呢?」

    「我来……」

    菲莉玛正要说出口时发现,自己还没赢得居民的信赖。

    如果要由她来负责保护的话,储藏室里那些人不见得会接受。而且也无法说服为了猎人头而来到这里的人。

    虽然不甘心,但还是交给那哈特来负责最适当。

    「而且他原本是罗雷卡特骑士团员。我觉得由同样是骑士团员的人亲手解决是最好的方式。」

    「……我知道了。」

    「而且那骑士真的很麻烦啊。我实在不想和他交战。」

    「这才是真心话吧,混蛋。」

    菲莉玛轻轻朝那哈特挥出一拳,而那哈特很惬意地闪开。

    「好啦,要和亚斯提斯对抗,就得先和露娜·怀特梅亚会合。她也差不多该注意到镇上情况不对了。」

    「那就回到广场上施展魔法剑吧。生火当作会合的记号。」

    菲莉玛望向长剑,仔细观察刚才被短剑架开时有没有受损。虽然骑士团的配给品水准都十分精良,但紧急时才发现有伤就麻烦了。

    「那哈特。你觉得亚斯提斯真的会放过凑齐三颗人头的人吗?」

    虽然菲莉玛已经猜中,但还是先问看看。而回答的确也如她所预料。

    「怎么可能。他可是个正义狂,一定会说什么『为了活命而残杀他人是邪恶的行为!邪恶都应该被抹杀』,结果还是把人给宰了吧。」

    对亚斯提斯来说,现在的乱象是他对提哥扎的复仇。

    提哥扎镇民通通都要杀光。但只是把人杀掉无法满足他。先让镇民丑陋地自相残杀,再杀掉以为能活下来的人。这是个残暴至极的复仇游戏。

    「人要怎么样才能变得这么残酷呢……」

    她在检查完之后收剑入鞘。剑上没有任何伤口。

    那哈特也检查完自己的剑,小声说:

    「也许在菲妮死去的那天,那个名为亚斯提斯·克里姆班的骑士也死了。只留下一个企图以正义之名行复仇之实的怪物。」

    「就算是为了他自己,也一定要阻止他才行。」

    菲莉玛把保护避难者的责任交给那哈特,走出店门,然后突然转过头。

    「那哈特,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啥?」

    「你刚才那先踏出去后再挥剑一砍那招……如果不是老练剑士应该用不出来才对。不过是个地处偏乡的酒馆老板却如此强悍,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哈特脸上的表情十分暧昧。

    「真不好意思,我没打算和你说。对了……等你学会对年长者说话要有礼貌时再和你说吧。」

    「这还真是失礼了,请问您是否可以告诉我呢?」

    「真快!你就不会再坚持一下吗!」

    那哈特举起手抓了抓头发。

    「……算啦,等我想说就会和你讲了。」

    所以啊,那哈特边笑边说。

    「一定要打赢回来啊。虽然亚斯提斯的确是强敌,但我相信你的实力。」

    「……好!这里的人就拜托你了!」

    听完那哈特这番不适合他的真挚鼓励后,多少感到有点不好意思的同时,菲莉玛还是动作迅速地出了店门。

    虽然这是个充满恶党的城镇,但就算如此还是想尽力保护。

    ◇

    一名男子手上拿着三颗人头。

    右手两个,左手一个。在亚斯提斯说出得救条件时,他马上拿起了砖头砸死旁边的人。

    他有妻子和孩子。光是想像自己最重要的家人被杀,就令他痛苦万分。

    虽然自己的行为不可原谅。但想到两年前的恶梦,实在也是无可奈何。

    要反抗亚斯提斯·克里姆班?

    要挺身对抗能烧尽一切的暴虐紫电?

    他没想过要寄托在「也许可以打赢」这种不切实际的希望上。他认为,老实听从亚斯提斯的命令一定有比较高的机率能活下来。

    他赶忙想回到家里。手上的人头上下晃动。

    得快一点回到家才行。得把这三个人头拿给正因亚斯提斯的话而感到恐惧的妻儿看,然后一起放声大叫。大叫「我们得救了」!

    或许他已经失去自我,不能算是一个正常人了吧。但谁也没有去指责他。大家都自顾不暇了。

    男子努力狂奔。如果不跑快点,搞不好就会有人来抢他手上的人头。

    就在他的肺活量差不多到达极限时,家门口已经映入眼帘。家里面应该有他的妻儿正在等待自己回家才对。

    男子打开家门放声大喊。「我们得救了!」

    但家里面完全没有任何反应。

    因为他的妻儿已经不在了。

    家里只有两具人头不见的尸体。原本是他妻儿的尸体。

    人头现在应该挂在某一家家门口了吧。

    「怎、怎么会……」

    自己是为了什么杀人。

    全都是为了保护家人。但家人已经不在了。

    他陷入崩溃开始干笑。

    人头从手中落到地上四处滚动。

    「不要再自相残杀了!」

    在城镇一角聚集了大量人群。中央有一名青年对周围发表强烈主张。

    「我们想得救的确需要人头。但为了得救而自相残杀,那还有意义吗!」

    「那我们该怎么办才好!」

    有些人听到他这样说,于是对他怒喊出声。青年听到后点了点头。

    「只要使用已死之人的人头就好了。」

    青年话一说完,底下的人就开始议论纷纷。这时青年伸手指向某个方位。

    「大家都知道,提哥扎习惯土葬。只要去公墓,地下就有一堆有头的尸体。加上这里天候寒冷,尸体腐化速度慢。头要多少有多少。这样就不需要自相残杀啦!」

    许多人眼神中出现光芒。聚集在这里的人,在提哥扎中还算有点良知。

    虽然不想死,但也没有勇气去杀害别人。

    青年这番话,对他们来说是最佳选择。挖别人的坟所造成的罪恶感比杀人要轻得多。

    但有一名男子质疑。

    「公墓是在城镇外头。出去不会有危险吗?」

    亚斯提斯说了,不准逃走。虽然并没有逃出去的打算,但走出镇外到底会不会被视为逃走呢?

    男子问完之后,青年把手交叉在胸前,说:

    「那你想靠杀人来得救吗?」

    「我没有这样说……」

    男子显得有些踌躇。如果能不杀人就解决的话,他当然也不想杀人。

    这时青年再次强力主张。

    「我也很怕走出镇外。但是为了获救就一定得踏出这一步。如果我们想不杀任何一人就得救,那非得拿出勇气才行。」

    男子抱住头,声音从齿缝间幽幽流出。

    「神啊!请保佑我们吧!」

    青年拍了拍这名用尽全力挤出声音的男子,然后环视四周。

    「大家上吧!」

    接着发出号令。

    他们朝向镇外走去。为了不受残酷命运左右,为了不杀害他人就能生存而行动。

    那名老人决定出门。

    虽然耳朵听力已经不怎么管用了,但他还是了解了亚斯提斯在说什么。

    当外头开始传来惨叫声时,老人就从一直坐着的椅子上站起身来,围上围巾,拿起拐杖,走出门外。

    寒风拂过老人已经满是皱纹的手,让他打了一个喷嚏。他以缓慢的步伐朝朋友家前进。如果在路上被人发现,一定会被当作目标吧。

    老人奇迹般地没有被任何人攻击就来到朋友家门前。他用拐杖敲了敲门。出来应门的人也是一名老爷爷。

    「是波鲁鲁啊。好久不见啦。」

    「提提。我来打扰啦。」

    被称为波鲁鲁的老人走进朋友家中。

    两人看来是旧识。

    波鲁鲁在最近脚开始不方便的朋友家里四处张望。在家里吊了很多熏鲱鱼。他听说提提戒烟了,大概是不想让熏鲱鱼染上烟味吧。

    提提问他「要吃一个吗?」,波鲁鲁于是对提提说:

    「其实我是想来拿借放在你家的东西。」

    「啊。这是样啊。」

    提提听过后,满是皱纹的脸笑了笑,然后从房间一角拿出一个木箱。

    波鲁鲁把手放到木箱上打开上盖,里面放着一个有点老旧的陶笛。

    他像看到宝物一样小心翼翼地拿起陶笛后,眼眶开始泛红。这陶笛老实说应该没什么价值,但在波鲁鲁眼中却散发着美丽的光芒。

    「你拿这来我家寄放时,我还以为你终于痴呆了呢。因为你一直都很宝贝它啊。」

    「这陶笛是我和我家那口子的回忆。但是她先走一步之后,看到它就让我很难过。所以才会寄放在你这,但是我现在必须要带着它。」

    他用满是皱纹的双手轻轻包覆陶笛。

    这时提提一边在架上翻找东西,一边说道:

    「那群无礼的家伙马上就会冲到这来了吧。」

    「你不逃吗?」

    「我已经活够了。」

    这样啊。波鲁鲁一边说一边点头。

    「有啦。」

    提提从架上拿出一样东西。是一个老旧的烟斗。

    「我现在戒烟啦。」

    他在烟斗中塞进切细的烟叶,然后点上火。

    「好久没闻到这香气了。」

    提提深深吸了一口烟。然后皱起眉头。

    「是这种味道吗?」

    「因为你放太久,味道才变差了吧。」

    波鲁鲁一边开他玩笑,一边把陶笛放到嘴边。

    他不停抖动的手指开始移动后,陶笛传出了几个不成声的音符。

    「你吹笛的技术还是一样烂呢。」

    「和味道不好的烟草不是很配吗。」

    两人相视而笑,一点也不后悔。

    直到头颅被人砍下来为止,都在享受他们的人生。

    ◇

    那哈特手上的那把细剑。

    除了那哈特之外,没有人知道它名为「闪光木天蓼」。

    在菲莉玛出门前往广场后,有一群男子来到「黑猫亭」前。他们发现了那哈特在店里收容女性和小孩。

    其中之一手持用来割下人头的刀械,其他人手上则拿着木棒和石头。接下来马上要杀人的罪恶感令他们全身发热。已经准备好要作战了。

    那哈特好整以暇地在店内等待敌人来临。他像猫一样敏锐的知觉已经捕捉到店外传来的杀气了。

    接着,敌人就这样冲进不算宽广的店内。

    「把你藏的那些人都交出来。」

    一名男子以低沉的声音威吓那哈特。如果是普通人听到可能已经乖乖从命了吧,但那哈特对这威胁完全不当一回事。

    「我这儿是酒馆。不卖酒以外的东西。」

    「你最好还是乖乖交出来。我们也不想多惹麻烦。」

    那哈特叹了一口气,伸出双手要他们冷静点。

    「等一下。除了互杀残杀之外,应该还有其他解决法吧。要是这么想要人头,怎么不去公墓呢。」

    「去公墓的人全都死了。」

    「什么?」

    「目送他们去的人说,要去公墓的人才走出镇外大约三十步,就被不知道从哪飞来的闪电劈死了。亚斯提斯才不会放我们走出去。」

    这消息也能显示出亚斯提斯的觉悟。他认真地打算杀光所有镇民。

    「这样下去会被宰掉。只能乖乖收集人头了啊。」

    「还可以想办法阻止亚斯提斯。」

    那哈特依然保持冷静。

    「罗雷卡特骑士团的菲莉玛和露娜·怀特梅亚已经准备去对抗亚斯提斯了。不要太冲动。」

    「那两个小女孩能做什么!」

    看来交涉已经决裂。这群男子选择了自己确实可以得救的方法。

    那哈特也只好拔出细剑。沉眠于刀鞘中的银色刀身慢慢醒了过来。

    「我是这间店的老板。当然要给敢在店里闹事的奥客一点教训。」

    那哈特举起「闪光木天蓼」。和「闪光」一辞十分相配的锐利刀身令这群男子产生不好的预感。

    双方互相瞪视,店内的空气充满紧张感。

    ……滴答。

    这时突然传出了轻微的声响。就像是水滴滴到地板上一样的声音。

    原本他们还以为是汗水滴到地上,但其中一人看着那哈特指向他们的细剑,突然发现。

    (在剑尖……有水滴?)

    他马上想到。

    那哈特拿的是细剑。虽然轻巧灵活、行动方便,但很难给予对手致命伤的武器。

    要拿这种武器对付大男人并不容易。所以必须要有对策。

    如果这水滴就是那哈特的「对策」,那就应该会是——

    「是毒!」男子放声怒吼。「他剑上喂了毒——」

    这群男子听到毒字后,虽然只产生了些许破绽;但是对于已经准备好的那哈特来说,就非常足够了。

    他向前踏出一步,挥剑。就只是这样。以不可能反应过来的速度施展单纯的动作。

    就在那哈特迈出的步伐用力踏在地面上的瞬间,这群男子身上就已经出现一条血色的直线。

    「什么?」

    吃痛之后立刻出现了变化。

    这群男子感到强烈的目眩,失去了平衡感,让他们站都站不稳。

    程度严重到连保持目前的姿势都没有办法。最后就这样倒在地上。

    那哈特瞥了他们一眼,从口袋中拿出手帕,轻松地擦拭剑上的毒液和血液。

    「是速效性的毒。连看东西都晃来晃去,很难过吧?」

    这群倒在地上的男子连抬头看着那哈特都没有办法。

    当敌人发觉自己的情况时就已经分出胜负了。

    「虽然是剧毒,不过死不了人啦。」

    那哈特像是突然想到一样随口附加上这句话,对这群男子来说,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

    而等到店里安静下来后,储藏室的门缓缓地打开。

    躲藏在里面的人有些惊恐地探出头来观察外面的情况。因为那哈特和男子们之间的对话在里面应该也听得到,所以他们大概是一直在害怕那群男子什么时候会破门而入冲进储藏室吧。

    看到那群男子全都躺在地上,他们总算松了一口气。

    「只要有我在就不会有事。快点躲进去。」

    那哈特冷淡地说,一边检查细剑的情况。细剑虽然轻巧,却很脆弱。如果没注意到任何细微伤口,就会从伤口开始损毁。

    「……」

    这时,躲藏在里面的一名母亲走到店内,从吧台中拿出菜刀。而她接着走向那群倒在地上的袭击者。

    「喂,你打算干嘛?」

    那哈特以低沉的声音质问。

    「那还用说吗。只要砍下这些人的头吊在外面,我的小孩就能得救了。」

    女子握着菜刀的手不停发抖。

    为了保护自己、保护孩子而企图夺走他人性命。

    虽然行为也许并不值得肯定。但实际面临到生命危机的时候,到底能有多少人会选择不危害他人性命的选项呢。

    更何况是已经被其他袭击者盯上的人,自然不会同情袭击者。

    「住手。谁都不准杀。」

    那哈特强硬地说。

    「不准杀?那我们到底要怎样才能活下去!」

    这名母亲提高音量咆哮。

    「虽然你说要相信女骑士和露娜,但我根本不懂为什么你有办法相信那两个人。就连我都能看得出来,她们就算两人一起上也不可能赢过亚斯提斯。」

    「是这样吗。但我很相信她们。」

    那哈特抓了抓头,拿出烟斗吸了一口。

    他在烦恼到底该不该说。

    烦恼了许久后,他十分高明地吐出一口烟圈。

    「……听我讲点话吧。」

    他打算打发一下时间,于是用在储藏室里的人都能听到的音量开始讲述。

    那是一个稀松平常,随处可见的某个暗杀者的故事。

    ◇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有一个王国的国王生下了女儿。大约是在夏鸟开始向山中迁徙的季节。

    在这个国家中,只要是生下王族后代,都会习惯先找来隐士占卜孩子的未来。这名还在母亲怀抱里嗷嗷待哺的公主也不例外,他们请到了被称为这个国家最有智慧的隐士来占卜她的未来。

    但是这名隐士看到公主后,却露出有难言之隐的表情。

    正当周围众人都因为这诡异的气氛而坐立难安时,隐士终于开口了。

    「将会有许多人为了她而丧命。」

    这就是隐士占卜出的结果。虽然国王听到之后一开始表现得并不是很在意,但却日渐疏远这名刚生下来的小公主,到最后终于连看都不想看到她。当然这是因为他很在意占卜的结果。国王自己就不想待在这位将会给周围众人带来死亡灾祸的公主身边。

    最后国王终于将年幼的公主托付给贵族。虽然表面上说是为了教育,但很明显是想把烫手山芋扔给别人。贵族心底虽然明白,可是王命不可违,而且小公主也相当天真可爱,所以就接受了。

    公主在新的家族中顺利成长。在不知道自己其实是一国公主的情况下,集贵族家所有人的爱情于一身,成长为一名心地善良的女孩。

    但在她六岁时,国王派出刺客要暗杀她。

    就算把人丢给臣子,国王还是无法放心。虽然之前一直下不了决心杀害自己女儿,但他终于还是在六年后决定下令暗杀公主。

    作为刺客袭击贵族家的部队是被称为「王之影」,直接隶属国王旗下的暗杀骑士团。极少有人知道此部队存在,专门执行见不得光的任务。

    虽然他们的目的是暗杀公主,但只杀害公主太过露骨,可能会让人查觉到是暗杀。不能让人怀疑是国王下令暗杀公主。

    所以他们决定把贵族一家通通杀光。不管是公主、贵族还是馆邸里的仆人,通通杀光;将其粉饰成盗贼抢劫,看起来就只是一起不幸的事件。

    他们拟订计划,接着执行。虽然实际上仅有四人动手,但馆邸里的人在这四人之前毫无还手的余地。

    而在这支袭击部队当中,有一名蒙着面的少年。

    这名饥寒交迫的孤儿少年被「王之影」收留,培育成一名老练的刺客。

    因为暗杀骑士团性质特殊,所以「王之影」需要不容易被人指认出来的成员。没人知道打哪来的孤儿,就算被看见长相,后续也不会产生麻烦事。

    只不过对「王之影」成员来说,长相曝露是连死亡都无法弥补的大过。一旦犯下,就会在经历骇人听闻的拷问之后被毫不留情地处决。少年虽然没有听任何人说过,但却以自己有如猫一般敏锐的知觉察觉了此事。

    虽然想自由过活,但退出「王之影」就等同是死亡。不论过程如何,只要加入暗杀骑士团,就只能持续杀人借以维生。

    而这名少年现在正在馆邸当中寻找公主。因为暗杀公主的工作由他负责。

    最后,少年终于找出了公主。六岁的小女孩在女仆的带领下躲在屋顶阁楼里。少年叹了口气。躲在屋顶阁楼,对于躲避刺客的暗杀来说是个很愚昧的选择。既没有去路可逃,又很容易放火烧毁。

    虽然少年的出现让女仆有点困惑,但一看到他手上拿着细剑,女仆立刻察觉少年是刺客。于是她挺身站在公主面前阻挡。

    看在刺客眼里是非常脆弱的屏障。只要朝着女仆的腹部上狠狠踹上一脚,她连叫声都来不及发出就会昏倒在地,直到自己被火焰缠身之前都不会醒来吧。

    这样就好了。少年心中这样想着。

    杀人当然不是件快乐的事。也会有罪恶感。

    这女仆会被火烧死吧。但自己只是把她打昏而已,不需要亲手割断她的喉咙。

    但公主可就不能这样了,少年必须确实把她给杀掉才行。

    于是少年将细剑刀锋指向了公主。而公主的反应呢?

    公主居然挺身挡在倒下的女仆前面,就和刚才女仆在保护她的时候一样,张开身体,以自己的肉身来保护女仆。

    「哎呀呀……」

    少年用刀锋指着满脸都是泪水的年幼公主,以受不了的语气开口:

    「你这根本就没用啊。就算你为她挡下这几剑,之后她还是得死。」

    年幼的公主摇了摇头,咬紧下唇,并以充满泪水的视线凝视着少年刺客。

    「我说啊,你的行动一点意义都没有。知不知道?还不如快点逃命或是和我求饶,做点比较有建设性的事吧。」

    虽然不管怎样,最后还是要被杀掉。

    少年抓了抓头发。看着这个公主,自己的罪恶感就像喷泉般地涌上了来。

    自己绝对是一个坏人。但就算是坏人,看到一名少女拼命想要拯救眼前这个无论如何都没救的女仆时,也还是会有点感觉。

    「……这样吧。我偷偷放过你,所以快点让开吧。」

    当然是骗她的。少年打算只要她一离开女仆就马上痛下杀手。

    但是公主却摇了摇头。

    「那我放过女仆的话,你就愿意乖乖被我宰了吗?」

    年幼的公主稍微考虑了一下,但还是摇了摇头。她看来也不想死。

    「那你还是快点逃吧。这样行了吗?快点让开吧。」

    少年用轻柔的声音这么说,公主瞪着他。

    公主的眼神里蕴含着绝不屈服的强烈意志。

    少年看到她的眼光,心底竟浮现一股莫名的不安,闪电般朝公主腹部挥出一拳。公主像是噎到一样喘了一口大气,然后就这样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看来是昏过去了。

    终于比较好动手了。少年安心地叹了口气。在人昏过去的时候动手,感觉到的痛苦比意识清醒时少多了。

    还是快点解决掉让人讨厌的工作吧,少年心想。但在他举剑对着公主喉头时,蓦然思及——

    为什么自己非得要做这种讨厌的工作呢?

    这份工作可不是自己自愿从事的。而是从有记忆以来,就是「王之影」成员了。不断以为了生存这个借口蒙骗自己,干着自己根本不想干的勾当,只是不断随波逐流的生活让自己都觉得想吐。

    而眼前这位公主又怎么样呢?

    就算碰上了「即将被人杀害」这种毫无任何道理可言的命运,她还是贯彻了自己想「保护」他人的意志。

    一个六岁的女孩都能坚持己志,而自己却只是随波逐流。

    不甘心。少年被一股突来的焦虑感给吞噬。

    如果自己在此杀害公主。那会怎么样?

    会不会演变成是因为自己无法忍受意志比自己坚强的公主活着,所以才下手杀掉她的呢?

    少年身边的人自然不会这样认为。只会觉得少年顺利完成了任务而已。

    但自己身边的人怎么想对少年来说无所谓。重点是少年自己怎么想。

    小小的公主的行动,让少年心中萌生了强烈的「自我」。

    那是像猫一样不驯、灵巧,而且高傲的自我。

    少年看着倒在地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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