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甲少女

一卷全

    第壹话

    LikeBlueMurder

    壹

    「真想……拯救世界啊——」

    少女断断续续吐出的低喃——点燃嘴上的HOPE短烟/仰望春日的晴空、嘶噗——无奈地吐出有害物质。

    在风中摇曳的直顺黑短发(Schwarz)/充满异国风情的明亮黑眸/如乳皂般白皙的肌肤。

    窈窕身材纤细如破风而过的箭——剪裁合身的西装/窄裙/裤袜/高跟鞋/贝雷帽/白手套——小队制服=几与军服无异。

    饰于胸前的职阶套组——游击小队<猋(Zerberus)>的标章&小队长阶级章&名牌=「凉月-黛德丽-舒兹」——神态宛如穿着制服凛然伫立、惹人怜爱又唯我独尊的玩具贵宾犬。

    百万城邦第二十四行政区(OW)——座落于该地区中央的<百万城邦宪兵大队(MPB)>总部大厦。

    装潢雅致、恰如其分的一楼玄关——大厅设有与机场海关同等级的检查机/擦拭得发亮的大理石墙面挂有奥地利国旗/地板绘有巨大的红盾&白十字=维也纳州州徽。

    一出玄关就是吸烟区——叼着烟的少女凝视着MPB的日常光景。

    望着熙来攘往的制服组/获准入内采访协助宣传的记者群/对人间炼狱早已见怪不怪的急救队员们踏着悠哉——或者该说是不抱希望的步伐。

    一群便衣搜查官拖着戴上手铐的嫌犯、边揍边往地下室的拘留所移动。停在圆环的硕大装甲车群前,各车辆小队员以让人联想到死后僵硬的直挺站姿,挨小队长们的怒骂与训斥。沾满血手印归营的全副武装攻坚小队,其中一团正咯咯发笑、拿着橡皮水管从头冲洗。

    混杂了血污、怒骂与小鸟的鸣叫声——悠闲的上午光景。

    大人们各司其职,会去谴责在大楼入口抽着HOPE短烟吞云吐雾的十四岁机械化少女的人——一个也没有。

    小队伙伴正在凌乱不堪的房内寻找下落不明的制服。

    舒畅的心情——难得轮休却被迫出公差的坏心情也能抛诸脑后的万里晴空。好似会有神下凡送她「一发便能将全人类送往与世无争和平天国的麦格农」那般舒畅。

    死前至少想试一次——连按十六次核弹发射钮。

    清新得犹如晨曦般通透的思绪,突然浮现悲切的念头——

    由于政府的大众媒体策略奏效与多项情报管制得宜,<火星之敌事件>在惊人的短期间内便成了「发生在电视那一端的旧闻」。

    巨塔的崩毁——当时快被吞没的晴空——及时救了自己的某人。

    大众媒体传递的「事实」背后,有着一群扑入事件漩涡而丧生的男人。

    前几天的新闻——「国际原子力机构(IAEA)派遣调查团到旧苏联领土」、「挖掘埋设在地下的飞弹基地——进行探查」。

    该基地其实沉睡着谁都能轻易挖得的核子弹头——诸如此类的新闻只字未提。

    云端上的政治世界——最后作出什么样的决议无从得知。

    莫名其妙出土的飞弹发射基地与人工卫星坠落于某国的事件,想必未来也不会有人发现其中的关联。

    只能确定一件事——调查中的地域没有发生纷争的迹象-

    世界是如此和平。足以让人叼着香烟、呆呆地相信死者真的成了生者的活路。

    独自怀抱被埋葬的悲伤、短暂的哀悼——默祷。

    脑中忽然响起=伙伴的无线通讯(犬笛)。

    『听到请回答、听到请回答。大脑与胸部受尼古丁摧残而有萎缩倾向的小队长请尽速回答。』

    火大=再好的心情都化为乌有的申请——置之不理。

    『怎么啦,凉月?怎么不回答?摄取尼古丁与多达数百种的有害物质,让妳的大脑开始退化了吗?』

    抬头仰看大楼——令人联想到完全无糖黑咖啡(Mocha)的眼眸恶狠狠地瞪向自某处窗户俯望自己的伙伴,英勇比出中指。

    『吵死了,阳炎。我的脑部跟胸部才正要发育。妳才要赶在脑部与胸部像嚼过的口香糖一样软趴趴前快过来集合。』

    『我在教夕雾制服的穿法,顺便帮她梳妆打扮,结果才弄到一半她就腻了跑掉。不久会到那附近,后续就拜托妳了。』

    『一定是妳又拿无聊的玩具烦她吧?夕雾又不是小猫小狗,蠢章鱼!』

    冷笑。『我就为无知的妳解答吧,那个叫作睫毛夹,是将睫毛夹得卷翘的工具。』

    心头火起。『那种东西我当然知道——』

    忽然传来高亢的嗓音——从天而降的天使歌声。

    「幸~福,一步一步走来☆所~以,我们要一起、撑竿跳~☆」

    自六楼阳台跃上高空,委身为自由落体的少女——夕雾。

    朝气蓬勃的拋物线——一眼即预测出其娇小身躯的落点,凉月叹了口气,随手将香烟丢到烟灰缸/迈步敏捷地跑向两公尺外。

    「喂——」呼喊=伸出两手——夕雾=笑盈盈。「是——☆」

    咚嘶!接住内野高飞夕雾——公主抱。

    手舞足蹈。「夕雾想直接步上婚礼红地毯(处女之路)去见小朋友☆」

    傻眼。「为什么我非得跟妳结婚不可啊?」

    放下对方——前后反戴的贝雷帽/发夹半绽/凌乱的领口/扣错的钮扣/帮她将卷起的窄裙拉平整。乖巧又笑脸迎人的夕雾——夺目的白金发丝/闪闪生辉的透亮碧眼(Platinblonde)/柔和如宝石的微笑。

    娇小的身躯犹如消防自动洒水器般,散发出活力十足的气息/丰满的胸脯别有小队标章。

    名牌=「夕雾-康妮古德-蒙伦兹」——神态宛如轻巧又优美的玛尔济斯。

    整装完毕=精神饱满地敬礼。「夕雾队员万分期待与小朋友见面!凉月小队长呢?」

    「万分厌恶。难得的休假,竟然得去儿童局朗诵漫天大谎来鼓舞人心。」

    「夕雾很乐意☆」天真无邪。

    「……是是是。妳乐意就好。」放弃争辩。

    「这是治安组织为了增收志愿役人才的重要宣传活动。」玄关——淡淡的解说。「透过在大都市和海外纷争地带的优异表现,机械化儿童的优秀之处逐日获得验证。MPB自然也得加把劲为争取优秀人才铺路。」

    高跟鞋踩得卡卡作响,利落登场——明明迟到,却说得头头是道。

    火红长发(Rotegluehende)/冰冷灰眸/宛如坚硬小刀般的艳容/丰润的红唇之间「噗」吹出一个大泡泡。发育良好的砂漏型高姚身材/雄伟的胸围上别有小队标章。名牌=「阳炎-莎宾娜-库尔兹林格」——步伐犹如红色母杜宾犬般英姿焕发。

    「谁会志愿加入啊,有够蠢的!」不悦地又点燃一根HOPE短烟——吸入有害物质一/吐出。「国家才不会重视那群小鬼头直正的意愿……」

    突然传来爆炸般的引擎声——惊人的轮胎擦地声。

    苔绿色便衣警车迅如子弹冲出停车格、在圆环上锐角式过弯——发出像是咬到砂子的摩擦声,滑行到凉月三人面前停下。

    凉月=一脸呆愣——阳炎=将「啪」一声爆掉的泡泡糖吞回嘴里——夕雾=欢天喜地。「好酷喔☆」

    轮胎发出烧灼恶臭——驾驶座的车门打开/高大的女性现身。

    「到齐了没?」制服外罩一件白袍——MPB专属医师玛丽亚-鬼濡-罗森堡。

    知性的浅绿色眼珠(KaktusGrun)/整齐挽起的金色长发/不输模特儿的颀长身材/焦急的脸上叼着戒烟滤嘴——有如不爽到极点的恐怖母猎犬登场。

    「妳搞什么鬼?」恶狠狠地瞪着凉月。「竟然在公开场合抽烟?」

    面不改色。「医师要不要也来一根?」

    忿怒得青筋暴露。「巡逻警车全面禁烟。而且我们待会要去的地方,是工作人员禁烟令要求得最严格的机关,要是被闻到烟味还得了。放任未成年者抽烟也会影响我的评比。」

    「尼古丁中毒可是慢性自杀喔,凉月。」「满三十五岁之后才能抽烟☆」

    阳炎+夕雾——趁势劝导。

    「管他的!」扭头不理——玛丽亚旋即抽走她嘴上的香烟。

    火冒三丈。「干嘛啦,医师!」

    玛丽亚「咧」地大吐舌头——才奇怪她要干嘛,只见她已将烟头按在自己舌上。

    滋嘶作响,捻熄了烟蒂。

    凉月+阳炎+夕雾——目瞪口呆=全被这个举止吓到了。

    「呸」地吐出唾液、将烟蒂丢进烟灰缸的玛丽亚——展现上一个世纪末前庞克世代青少年才有的毅力=好孩子绝不可以学的教育指导。

    「这有什么不满吗?」

    对付某个年龄层很管用的恫吓——从白袍口袋取出戒烟商品。

    「……没有。」

    戒烟滤嘴十尼古清口香糖——豪迈地叼起滤嘴。

    「最后一个来了。」玛丽亚努了努下巴。

    身躯纤瘦的少年慌慌张张地调整制服领带、从玄关现身。

    端正的五官/柔软的金发/低垂的淡绿色眼眸(SunnyGreen)。

    「对、对不起。我在开通讯班成员的战术检讨会,来晚了……」

    宛如纯情度120%、气喘吁吁的白色吉娃娃——吹雪-彼得-施莱谢尔=大脑获准与MPB主服务器<刕>联线的联线官(Chorus)。

    据说IQ高达三百的特甲少年——却是个连躲子弹都不会的超级运动白痴,无法胜任军中文职而被分发到MPB的传送塔/运用其脑力担任<猋>小队专属的传送员。

    只见他慌慌张张跑下楼梯——脚踝喀登弯向内侧/重新站起/又喀登歪向一旁。

    「他现在是在搞笑吗?」在意外冷静的凉月一行人面前,吹雪拐了一圈,开始表演起人体扭扭乐。

    「呜、啊、呜呜……」吹雪——拚命前进=真不知他是怎么从训练学校毕业的,至今仍学不会操控手脚、「超级运动白痴」中的大白痴——不过才短短几阶,脚就打结了。

    「哇啊,」发出窝囊的喊声、半翻筋斗半倒下的内野滚地吹雪,正好被他前方的凉月接个正着——公主抱第二弹。

    表情已经不是傻眼,而是认真了。「……搞什么鬼啊你?」

    白皙透亮的双颊顿时染上红晕。「小……小小小、小凉,对、对、对对、对不起。」

    「啪」地「声吹爆泡泡糖。「接个正着,漂亮。」

    插图011

    轻快的口哨响起——像警笛般又快又急。「两人一起步上红毯~☆」

    听到两人的揶抡亦面不改色——叱责臂弯里的吹雪。「跟你说过多少次,确定好右脚先还是左脚先再走。两脚一起走当然会跌倒了,笨蛋。」

    「对、对、对不起……」

    「好了好了,快上车。」玛丽亚=神态自若地发号施令。「阳炎坐副驾驶座。妳有驾照吧?回程换妳开。」

    「了解。」阳炎=「啪」地吹爆泡泡糖吞回嘴里、上车——夕雾=兴高采烈地坐上后座。

    「快点给我下来!」凉月=像要丢出对方似的放下——再将踉舱的吹雪塞进后座上车。

    「失、失礼了……」吹雪——夹在凉月跟夕雾中间,缩着肩膀坐上车。

    「安全带都系好了吧。」玛利亚=坐进驾驶座/发动引擎/按下回转灯开关。

    警笛响起——踩油门=便衣警车像炮弹般朝大马路冲出去。

    滋嘎——轮胎发出危险的声响/有如在回转货船舵轮般操控方向盘/气势凌人地驱赶遵守交通规则的一般车群/猛按喇叭/冲散挡在前方的车辆。

    直行——狂飙=化为云霄飞车的车内。

    副驾驶座——吓得目瞪口呆、紧握住辅助握把的阳炎=泡泡「噗嘶」萎缩。

    警车后座——夕雾欢天喜地的叫:「好棒,好快喔☆」

    坐在不稳定的后座中央,因应惯性法则摇来晃去的吹雪,顺势被抛到了凉月腿上。「对、对、对不起,小凉……」

    「笨、笨蛋!你在摸哪里啊!」凉月=想拉起吹雪时,车子突然大过弯——反而抱紧对方双双倒下/骨牌效应。

    「挤挤乐!」夕雾玩闹似的压住吹雪的背部/促使他更加贴近凉月——脸庞倏地涨红的吹雪——凉月=哀号。「医师,妳开太快了!」

    冚旦n

    「哪有。这车速跟妳们的特甲用<肢(Bein)>的最快移动速度没差多少。」

    玛丽亚=沉着地看看手表。「哎呀,这么晚啦。」

    「A23」的标志——冲上8号高速公路=短短几秒时速便突破两百五十公里。

    唯独警车才不会被开罚的惊人高速——畏缩的阳炎/互相抱紧的三人。

    百万城邦第二十二行政区(Donaustadt)——联合国都市=四面环湖。大过弯/再过弯/笔直前进——越过新多瑙河-多瑙河-第二行政区(Leopoldstadt)-多瑙运河,划下通往第十一行政区(Simmering)的最短距离。

    「我、我、我快吐了……」吹雪发出虚弱的宣言——凉月连忙抓住他的颈项。「不、不要、求求你别在这时候吐!」

    车速骤降——从高速公路驶下一般马路/却仍以破百公里的时速疾行。

    抵达目的地——甩尾停下/轮胎传出焦味/路面冒出大量白烟。

    玛利亚英姿飒爽地下车。「我真了得,时间掌握得刚刚好。」

    凉月+吹雪=面容憔悴又苍白——阳炎=神情肃穆地说:「放心,回程我来开车。」

    夕雾——走出车外抬头仰望。

    四座巨大圆筒状建筑物——宛如城塞。

    古老的砖造煤气槽×四座增建翻修过的崭新建筑。

    早先曾转型为大型购物商城=因为营运不善而倒闭——现为儿童福利局所有。

    广告牌=「132养护机构」。教育、医疗、研究与培育机械化儿童的园地。

    俗称——<儿童工厂(Kinderwerk)>。

    那是一座地狱。亦可说是等待救济者人满为患的炼狱。抑或是未受洗就死去的婴孩灵魂漂流其间、遭所有人遗忘的场所——灵薄狱(Limbus)。

    三者皆是、亦可说是三者皆不是的处所。

    巨大的国际都市百万城邦。人口高达两千五百万。因过去十年来成为枪下亡魂的月平均死亡人数「只有」六百四十八位而被认定是「和平」城市。由于旧型推进燃料过氯酸铵(AP)的燃点正是绝对温度六百四十八度K,因而被戏称为『火箭城』。

    进入二十一世纪后——面临超少子高龄化趋势导致的人才不足。凶恶犯罪与恐怖活动严重威胁治安。

    于是,政府赋与十一岁以上全体市民劳动的「权利」,裁定让肉体有缺陷的儿童得以免费接受机械改造。军方亦设立运用强力战斗兵种的维安机构,以安插退休后的军方高层。

    儿童的劳动-机械化-治安——三者结合下所诞生的存在=特甲儿童。

    让脱颖而出的优秀机械化儿童装上通称特甲的<特殊传送式强袭机甲义肢>,负起维护治安的重责。

    身为其一的凉月,让人联想到完全无糖黑咖啡的眼眸里不带任何感情,宛如连眼睛都经过机械化,淡淡望着眼前这一群亦可望为维安机构外的各行各业「贡献人力」的机械化儿童。

    她们是六岁-七岁-八岁的<女子初级班>。仰赖机械填补手脚或其它器官的肉体缺陷、被半强制带离父母身边、充满孤独与不信任感的少女们。

    头发有如修女般被理个精光——自凉月在时就有的规定。

    据说是有人不熟悉手脚的操控、误被自己的头发缠住窒息而死。

    又有一说是对自己的境遇感到绝望的某人,吞下头发自杀身亡。

    真相不明——说不定只是某福利局相关人士认为帮这群儿童洗头既麻烦又花钱又没效率,而擅自决定统统剃掉。

    这群儿童——除了管线外露的训练用手脚,安装了义眼/人工呼吸器/背骨缺陷者用外骨骼的也大有人在。

    她们笨拙地「操控」新的身体、宛如被子弹击中似的,孱弱地在铺有冲击吸收材质的安全地板上蠕动爬行。望着正有如被丢进地狱、今后也只能看着地狱的那三十几名女童——

    以机械手臂取代后被卸下来的两条肉臂,现在也还泡在这机构的某个福尔马林瓶里面吧——凉月的脑海净是这些想法。

    阳炎是<女子中级班>、夕雾是<女子高级班>、吹雪则是负责向全部<男子班>倡导——

    玛利亚会依序巡视、为孩童解答对MPB的疑问。

    机构的训练师向幼童们介绍凉月等人。「这位是本机构的优秀毕业生,目前负责维护都市治安,是好市民的典范——」

    MPB公关部制作的宣传影带=为特甲儿童的优秀之处歌功颂德/大肆宣扬公务员的社会保障之完备/大力褒奖都市守护者的名誉。

    「我深以拥有与大人同样的劳动力,能为这座城市的和平与发展有所贡献为荣」——凉月「勉励后进的话语」=公关部预先备妥、不断增修成无懈可击的演讲稿。

    科技所实现的福祉——换下有缺陷的肉体部位=大幅节省手续与人事费。

    将肉体进行机械化的社会意义=成本低廉。在必要的照护人力资源。经济-都市财政等通盘考虑下,以机械取代缺陷部位量产人力,可说是相当划算。

    最棒的是「教育成效」——只要恐吓「不听话就拆掉机械肢」,就不会有小孩想造反。

    生杀大权完全握在城市手里的这群孩童,只有成为「好市民」一途。

    「希望大家也能早日学会操控新手脚,成为好市民,为社会贡献一己之力——」

    凉月一面说着可笑的话语,一面注视孩童们的眼睛。盈满失望与绝望的眼睛。遭受欺凌的眼睛。霸凌的眼睛。一无所知的眼睛。一心期待父母接她回去、什么都不想做的眼睛。连「这是幸福吗?还是不幸?」都无法判断的眼睛。

    这个世界是不公平的。若只是期待神明垂怜,迟早会被际遇相仿、被命运和都市结构逼出杀意的家伙——也就是不成材的人渣宰杀掉。

    若不设法脱离悲观悔恨的情绪,不认为活着已经很幸运的话,每当「渴望幸福」的念头浮现,就只会让自己的心更加痛苦。

    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

    不知不觉间,凉月开始无视于嘴里吐出的八股,以眼神坚定地一一告诉在座的孩童:命运、城市、邻人、自己、没人爱的事实——不要被这些东西杀掉——要活下去——别放弃。找到什么就牢牢抓住、努力活下去。

    不是有了希望才能活下去。

    活下去,才是最后的希望。

    「照本宣科」——玛丽亚陪同列席、回答孩童提问。

    最后跟孩童一个「握手」——再度认清彼此都拥有机械手的事实。

    当中有几人一直握着手不肯放开、直直望着凉月的眼睛。

    绝对不是手的「操控出了差错」——而是那群孩童感受到凉月眼底的讯息却不能明了。

    凉月也无言地回视对方。

    妳没办法帮我,而我也同样无法拉妳一把;可是我相信妳一定能存活下来——我会衷心为妳祈愿。

    凉月将这股意念注入掌中。就像当初握住自己的手、给予自己温暖的夕雾那般,一一握住了她们的手。

    对凉月的意念产生共鸣的小少女们——眼眶泛泪。但她们没有哭出来。

    朝向身处以生存为名的战役中的她们敬礼——走出机构。

    来到玛利亚的车前会合——阳炎开车驶离时,凉月回头望了一眼。

    四座圆筒状巨大建筑——里头的某处。

    她感觉得到,自己那泡在福尔马林瓶中,因为缺陷生来便没打开过的拳头也正紧握着。

    紧密地——牢牢地——

    伸不直也打不开。

    贰

    百万城邦第二行政区(Leopoldstadt)——普拉特地区。

    于游乐园旁的「可抽烟」餐厅吃中餐的五人。

    嘶噗——吞云吐雾的玛丽亚请客=「我本来还很担心由妳们去慰问幼童会出乱子,能顺利结束真是谢天谢地。傍晚再回总部就行了,没发生紧急状况就自由活动吧。偶尔也该放妳们出来舒活一下。」

    「我想早点回去。」凉月=因为玛利亚不许她抽烟,依然叼着戒烟滤嘴。

    「妳该不会还想准备联考吧?小队长。」

    「咦~?万一考过了,凉月就会变成大人耶?」

    阳炎+夕雾——不约而同发出异议。

    「……不行吗?」悻幸然地反驳。「我有几题解不出来,很苦恼嘛。」

    「联考……」吹雪=有些讶异地望着凉月。

    「适时放松心情,会更念得下书。」玛丽亚的裁断——起身。「我要去展售会,看看能不能捡些便宜的汽车百货名牌精品☆」

    妳根本只是想血拼!但凉月敢怒不敢言——大伙一起离开餐厅来到普拉特公园。

    「务必准时集合。掰掰。」玛利亚——独自脱队=朝停有多辆进口车的展售会走去。

    「……那么,来去坐摩天轮吧?还是去电动游乐场打电动?或者要去水族馆?」

    叼着滤嘴的凉月提案——望着怎样都不会有意见的吹雪。

    「嗯。小凉想去哪里我都好。」吹雪=彷佛人类爱典范的笑容。

    频频窥探两人的阳炎+夕雾——交换了一下眼色。

    「我要去附近的伊势丹(Isetan)百货买东西。」「夕雾也想去吃圣代~」

    「好啊,就去那边……」

    打断。「这是两人一组行动较好。」「凉月、吹雪,待会见☆」

    阳炎+夕雾=游击式逃脱——抛下凉月+吹雪单独在一起=呆立当场。

    「那些家伙在干嘛呀。」凉月——丝毫未体察伙伴的心意/只觉得自己被孤立,一脸不高兴。「……你也要个别行动吗?」

    「唔……不、我不要。」慌忙摇头=辩驳。「一……一个人不好玩。我想跟小凉一起……」

    凉月淡然望着他慌张的模样——耸耸肩/拿下自己叼着的滤嘴/塞入吹雪的唇缝。

    极其自然且不由分说的间接接吻——吹雪的脸蛋瞬间像是喷火般涨得通红。

    凉月——别无深意得近乎残酷/毫不在意对方的心理状态。

    「不准跟玛丽亚医师打小报告。」叮咛完毕,拿出香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

    NIPPO打火机——上头刻有「A-S-A-P」的字样=「尽可能速战速决(ASSoonaspossible)」。

    将打火机盖好。「走吧。」

    与含着滤嘴、脚步摇摇晃晃、脸红得像是发高烧的吹雪并行,走在阳光自树叶间洒落的路上,朝大摩天轮的方向前进。

    前往大型购物商城途中——浑厚的男声叫住了阳炎+夕雾。

    「嗨,狙击手(Schartschutze)和小舞娘(Tanzerin)。拳击手没跟妳们一道?」

    倏地停下脚步的阳炎——以最小的角度迅速一百五十度回转。

    吹大的泡泡发出噗嘶怪响缩小。

    夕雾=天真烂漫地打招呼。「您好(GrussGott),米海尔中队长☆」

    嘴角微微上扬、露出男人味十足的微笑——MPB<怒涛(Drang)>中队长米海尔-宫仕-卡尔尤斯。

    壮年/高大/宛如由圆木切削而成的强健身体/金色短发/沉静的褐眼/左眉有道伤痕/法国人与奥地利人混血——虽说身为特A级狙击手兼实力派现场指挥官,却更像被盯上但幸存下来的猎物(Trophae),神态宛如健壮雄伟的大角鹿。

    「……中队长怎么有空来这里?」装模作样——同时执行泡泡糖嚼与吹的动作=咬到舌头——呜=硬压下呻吟/掩住嘴角/泪眼。

    「来添购一些嗜好品。」米海尔=便服——装有钓钩与钓线的袋子。「碰巧遇到那位鬼医师(玛利亚),才晓得妳们也来了。试着寻找妳们的身影,就发现了两名制服超显眼的小姐(Fraulein)。妳们要上哪去?」

    「阳炎小姐正要去伊势丹买东西☆」夕雾=早就察觉到阳炎内心的动摇,跟着帮腔。「米海尔中队长要不要一起去?」

    「听起来不错。我也正想去选购没买到的拟饵。」

    「那么,夕雾想去欣赏聚集在广场的音乐家表演,两位请慢走☆」

    轻拍阳炎的背——跳舞似的离开/挥着手离去。

    「夕雾……」望着贴心好友的背影,感动得热泪盈眶——立正敬礼。

    「那我们一起去买东西吧,狙击手(Schartschutze)。不过小姐可能会觉得我的嗜好很无聊吧。」

    「不,我很有兴趣。」快答——立即选择会挑起对方兴趣的话语。「钓鱼与狙击似乎有许多共通点。」

    「好答案。基于同是来复枪爱好者的情谊,我请妳到咖啡厅坐坐如何?」

    超幸运——隐藏内心波动、理智地克制自己不去挽住对方的手,兴奋地并排走向购物城。

    另一方面——夕雾兴高采烈地横越普拉特公园、来到业余演奏家/演员/街头艺人们汇聚的广场。

    两眼发亮地走走看看,忽然受到某种音色所吸引。

    昔日万博会的遗迹——古色古香的仿日本庭园一角。(注:1873年维也纳万国博览会于普拉特公园举行)

    一名十六、七岁左右、拉小提琴的少年——悠扬的音色吸引许多人驻足、聆听、将零钱丢入盒盖打开的小提琴盒。

    夕雾朝少年走近/凝视着对方/双膝并拢坐下/再将两肘放在膝上/双手捧着小脸——闭上眼竖耳倾听。

    普拉特游乐园——几十年前的娱乐器材与最新机器混杂陈设的一角。

    磅!猛烈一击——戴上拳击手套的凉月使出豪迈的右直拳。

    只见拳击游戏机的标靶喀答喀答晃动不已——电子计分板显示最高纪录=坏坏一笑。

    「你也打打看吧?」找到能尽情痛殴的发泄物,心情大好——乱糟糟的心绪全消弭得无影无踪。

    「唔、嗯。」吹雪——不知为何对凉月的劝诱就是会照单全收。

    将含着的戒烟滤嘴很宝贝似的握在左手,忐忑不安地戴上手套。

    称不上是摆动也不是挥拳的动作/高高扬起的手/几乎是举手了——凉月傻眼,抓住举起的那只手。「你是哪只眼睛看到标靶在地面了?」

    缩了缩身子。「对、对不起……」

    「不要动不动就道歉。」一副想咬人的表情。「看我怎么摆动作。喏,下巴收紧、拳头像这样……是说你的拳头,手套里的拳头也要握紧呀。」

    「咦……」表情像是在说:不是戴上手套就好了?「唔……嗯。」

    「两脚别平行站着。一只脚伸向前、另一只脚撑住。你就是想两脚同时撑住才会跌倒。还有你『要当右撇子还是左撇子』?随便选一个,赶快『决定』。」

    「嗯。」模样认真无比——精神可嘉的微笑。「小凉觉得哪个好?」

    「啊……?」表情像在说:那种事别问我!「你用右手揍人,那就当右撇子好了。」

    「好的。」

    「左脚踏出去。你在<儿童工厂(Kinderwerk)>学过想象X字(iks)的那个训练吧?就是右手连左脚、左手连右脚那个想象训练。你真正要操纵的不是手脚,而是『自己的体重』。」

    「嗯。」乖顺遵从——就算凉月叫他当场倒立,他也会毫不犹疑照做。「……这样可以吗?」

    「是有个样子了。」懒得纠正,先夸再说。「像是用整个体重撞上标靶那样挥拳。」

    「嗯。」受到夸奖,显得很开心。

    「好,上!」

    吹雪的眼神很认真——咬紧牙关、喉咙发出「嗯唔」声,使出浑身力量迈步上前。挥空的拳头——拳击手套漂亮地穿过标靶旁边。

    身体止不住——也没人告诉他要如何停止。

    砰!吹雪的脸庞正中标靶中央——香烟自凉月口中掉落。

    静止——一动也不动的吹雪/纹风不动的标靶/电子计分板显示最低纪录=发出「哔~啰啰」的愚蠢电子音祝福少年的努力。

    路过的游客忍不住窃笑——凉月=自己也不禁脸红。

    脸庞摩擦得沙沙作响,倒向一旁的吹雪——凉月叹了口气撑住他的身体/踩熄掉落的烟蒂/掏出手帕-

    尸一只

    「小……小、小娘(小凉)……」鼻血十泪水+诉说着「我很努力了」的眼神。

    「可惜可惜,差一点就打到了。」模样实在太可怜,反射性安慰起对方/总之先让他用自己的脚站着/用手帕帮他拭去血、压住鼻子——习以为常的止血动作。

    吹雪惴惴不安地脱下手套——失望地凝视自己的手。「大家都用得那么好……」

    纤瘦的指头——运用吹雪的DNA设计出合乎他体格的义手。

    想设法学会手脚控制的眼神——在<儿童工厂(Kinderwerk)>里装上一堆方便但麻烦的装置、被该装置拖着走的孩童们的眼神。

    「不是你——」的错,说出口前就被打断。

    「对不起,把妳的手帕弄脏了……」弱不禁风——怯懦的眼神/至今仍不知该拿自己身上长出的异物=手脚怎么办的表情。

    「别在意。」不知为何反倒觉得做错事的人是自己——折好手帕/想找个让两人都不会觉得尴尬的话题。

    前面不远处——矗立于空中的巨大车轮。

    几年前大幅翻修并扩大施工的普拉特名胜——大摩天轮。

    「去坐那个吧?」

    吹雪本来有些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顺从地点了点头。

    两人乘坐的客舱=结合豪华客轮与战舰加起来除以二的崭新设计。

    巨大车轮回转——缓缓上升。

    客舱——偌大的空间没设座位/可以走来走去欣赏城市美景/四面八方是巨大的玻璃窗/瞭望眼下密密麻麻的建筑物/几年前河道大幅拓宽的多瑙运河+多瑙河。

    凉月——右手拿百事可乐/难得没抽烟/望着看似很近,又仿佛很远的蔚蓝晴空,忽然又想起那座崩落的高塔。

    在空中对自己伸出援手的「某人」一一背上长有翅膀的公安局特甲儿童。

    不只操纵手脚,就连人类原本就「没有」的东西也得操控自如。

    对那群人而言,那样子究竟是好或不好?

    联想——接受机械化的孩童眼睛——幻影=泡在福尔马林里天生的手。差点害死年幼自己的手臂。那种「瑕疵品」早就丢人焚化炉了吧。

    「或许……我还无法真正接受『这个』吧。」

    吹雪——仔细比较两只手=右手拿着芬达橘子汽水/左手握着宝贝不已的滤嘴。

    「『这个』……真的是『必要』的吗?」

    某种程度上的危险发言——凉月=罢了罢了,叹了口气。

    「没办法。这个世界是以人有手脚为前提在运转的。亲切对待没有手脚的人,还不如为那些人装上替代的零件来得幸福,这对彼此都好。」不知为何,她的口吻越来越忿怒——克制/道出正确的言论。「有人想要手脚却得不到,要是他们听到你这番话作何感想?」

    露出挨骂而深切反省的孩童般笑容。「……说得也是。」

    「你就是什么事都闷在心里,才会想那些有的没的。」不经意又变回盛气凌人的口气——完全忘了自己也是这样。「多想些快乐的事吧。难得两人一起来坐摩天轮,别一副进入忏悔室的表情好不好。」

    「嗯!」开心的表情——像是「两人一起」这个词又让他发现了珍贵的幸福。「小凉都想些什么?」

    「唔……」

    语塞——翅膀的事/孩童的眼神/与自己分离的天生双手——每个都没说。

    「天空。你想我们能飞吗?」

    「没有任何辅助道具?」

    「是啊。」联想——夕雾对母亲的话深信不疑、一度投身的万里晴空。不知为何,一想到那件事,就觉得拥有翅膀的那个特甲儿童似乎也对会飞这件事深感骄傲。

    「妳们不是会飞了吗?」笑笑的回答=彷佛跟夕雾一样以为真的能飞。

    「或许吧。」

    忽然露出苦笑——差点就脱口而出「我一定没办法」,赶紧闭上嘴。

    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断臂反复在脑中闪现——努力甩开。

    「想点快乐的事」——能让烦恼一扫而空的事/开心的事/能让人开怀大笑的事。

    反射性又想紧握住拳头——差点就将手上的饮料杯捏爆。啊~喵的。什么都好,快来让我揍个两下。不知打哪冒出的猛烈自我厌恶像子弹般射来。「为什么」。我现在好不容易能随时随地随心所欲打开机械手了,/心中的拳头却依然紧握——

    联想=饥饿的黑狗不分青红皂白地见到东西就想咬、发出低吼——寻求能满足饥饿感的东西/想藉由咬劲证明自己仍活着/孤傲地射出锐利的目光——

    「小凉,妳在准备……高中联考是吧?」吹雪——像是刚才就很想问却找不到机会开口、语带犹豫的声音。

    自我厌恶的感觉忽然远离——双手逐渐放松。

    「……是啊,不过我还没决定要上哪所学校。我是想考考看,等考上再说。」

    「妳想辞去现在的工作吗?」

    「也不是……喂,你不用的话就借我。」轻轻抽走滤嘴——莫名很想触碰对方的什么/往自己嘴中一送。

    吹雪——定睛凝视凉月的嘴唇/再度间接接吻又让他羞红了脸。

    「我不是为了逃避工作才打算应考喔。只是很单纯的想完成一件想做的事。」

    脑中闪现——在<儿童工厂(Kinderwerk)>时,拚命学习手脚的操控、想要努力念书上「普通学校」的念头。

    该机构的方针=培育「拥有优秀劳动力的机械化儿童」——只要没有大碍,他们压根就没机会进到普通学校等不用劳动的处所。

    「万……万一考上了呢?妳会辞掉……MPB吗?」

    「不知道。我还没想那么远。」忽然盯着吹雪——单纯的感想——这小子是有红脸症吗?

    「……数学科目我或许帮得上忙。」吹雪=IQ300的天才少年出手解围。「还有,假如小凉真的很讨厌现在的工作,我也可以帮妳找找辞职的方法——」

    『可以施舍别人让你很满意吗?』

    丑陋的想法冷不防在脑中闪现——压入内心深处/笑着回答。

    「不用,就跟你说我不是因为讨厌工作呀。」

    从某处响起的声音——『我知道自己是杀人不眨眼的人。』

    拿下滤嘴,莫名又有种管他什么东西、就是想塞给对方的冲动——再度送进吹雪嘴里。「果然不行,还你。」

    一而再、再而三的奇袭行为=内心动摇到最高点——脸颊充血犹如发高烧、打嗝加结巴了起来。「小……小凉……呜呃、的愿望、一定可以……呜呃、实现……呜呃、大概、不需要我帮忙……」

    「……你要不要紧啊?」凉月压根没想到是自己造成的——脸蛋凑近对方。

    「呜呃……」滤嘴掉落。彷佛掉下去的是什么宝贝般慌忙捡起。「掉、掉、掉下去了……」

    「没关系,那是你的了。」爽快地定调——轻轻捏住吹雪的鼻子。

    「小、小、小娘~?」

    「先这样停止呼吸、吞下三次口水。扛嗝就会停了。」

    「嗯……」红着脸/光滑的白皙颈项发出吞咽声(咕嘟)/状似痛苦地闭上眼睛。

    「别太用力。看着我的眼睛。好,再两次。」说是帮助对方倒像是毫不留情的胁迫。吹雪死盯着眼前那张脸——喉头发出咕嘟声。像是被捆绑似的缩着身子、以神智不清的表情完成第三次吞咽动作。

    客舱缓缓从上升进到下降状态——凉月放开手。

    吹雪大口大口呼吸/几近气喘吁吁。「打……打嗝……好像停了。谢谢……」

    「生效了吧。」心头莫名也轻松不少/悠然说道:「平常都受你帮助,这点小忙不算什么啦。」

    吹雪摇摇头=像是想接上方才被迫中断的对话,说话速度奇快:「小凉非常强、不需要我帮忙……可是,我实在很想帮小凉——」

    「……喂。」

    打断=指着对方的脸——吹雪右边鼻孔流出一道血。

    「呃、咦……?」慌忙用双手的拳头擦血。

    「脸往上拾高。」再度抽出手帕——突然笑出来/气氛顿时变得亲密/比刚才还要细心帮他擦拭血迹——

    倏地全身僵硬。

    吹雪的右眼——眼睑边缘冒出泪珠般的血滴、化为一缕细线流下。

    「档案开始连结了。」吹雪冷不防说道。「时间还这么早,为什么……」望着虚空——流下的血连擦都不擦。「怎么会……难道……」植入脑内的品片连上主服务器=看表情就晓得瞬间已分析完成。「啊,原来是这样……果然,还是有残存兵器。要藉由我的脑……」

    凉月——听不懂意思/也不敢乱动/连一句「你在说什么?」都没有插嘴。

    悲哀的眼神望着凉月。

    双眼流下血痕/耳朵也出血/嘴唇更被血染成了鲜红色。

    「对不起……小凉。真的对不起。我、我只是……想帮妳……」

    颤栗——凉月终于明白自己正「饱受惊吓」。

    相信绝对不会发生的事——深信绝对不会破灭不会失去亦不会被污染的事物。

    吹雪神色哀感——脸颊上还满布血痕——「根本就不可能」。

    呆愣——只能像傻瓜股杵在现场。

    「我……我、我一直、想『回报』小凉……」

    握住滤嘴的左手顿时没了气力。

    右手——手上的东西掉落/翻倒的芬达橘子汽水洒了一地。

    恐惧朝凉月迎面袭来——不禁想放声哭喊。

    「呜呃!」早就止住的珏嗝——几乎成了痉挛/新的血痕沿着下巴流下。「我……」

    就在客舱回转到四分之三圈时,吹雪的眼睛失去光芒、双腿像是放弃了体重般膝盖弯折、如人偶般颓然倒下。

    凉月忽然惊醒——反射性抱住对方。制服染血=怕得浑身颤抖。

    不知何时从自己手上掉落的东西——百事可乐/跟橘子汽水混在一起/吹雪豆大的血珠不断滴落、地板上的饮料混在一起,呈现出黏糊糊的红黑图案。

    想吐得要命——拚命忍耐之余,凉月内心有某种东西炸开了。

    旋身踢破客舱门——发送紧急无线电=透过MPB服务器传送SOS紧急呼救码到玛利亚的手机。

    「振作一点!我这就带你去找医师!」

    吶喊——抱紧失去意识的吹雪、猛然跃向空中。

    像是忽然听见了某人的声音、眼睛睁开——夕雾。

    「抱歉。今天的表演结束了。」

    沉稳——带着些微冷调的声音。

    愣了一下抬头看——将小提琴收进琴盒里的少年面露微笑。

    夕雾立刻起身、笑盈盈的响应。「真的太美了☆」

    少年的演奏、少年本身、还有那把小提琴,统统囊括在内的赞美。

    「……谢谢。」少年——表情有点惊讶/耐人寻味的微笑。

    「有CD吗?我要买☆」翻找口袋拿钱包。

    「我没有那种东西……不过,这个时段我大概都会在这里。」

    「那我再来聆听☆」活力充沛的微笑——脑中响起无线通讯……阳炎。『夕雾,凉月他们好像出事了。快会合。』

    『好——』回复——跟少年挥挥手、向后转。「那么,期待他日再相逢(AufWiedersehen)☆」

    朝她的背影挥手回应的少年——小声低喃。

    「再见……夕雾小姐()。」

    参

    百万城邦第二十四行政区(OW)——MPB总部大厦十二楼=女子队员宿舍/凉月的寝室。

    面向书桌,教科书翻开,神情木然闷闷不乐——已换上便服。

    挂在墙上的制服=胸前血迹斑斑——懒洋洋地想着「得拿去洗衣店送洗了」。

    脑中闪现吹雪昏迷前的表情——不断流下的血/悲伤的眼神——每每忆起就不住颤栗。焦躁消除了恐惧。结果——造访的是黏稠的虚脱感。

    可恶。这是在干嘛?我干嘛让自己如此忧郁?莫名其妙。

    忧郁种子之一——方才呈交的悔过书=「为了救助队员而毁损观光资源」。

    踢坏的客舱门——游乐园单位盛气凌人地向MPB请求天价赔偿=副长以有前例可循为由,推给观光资源保护局比照办理=凉月被迫书写堆积如山的文件——就为了一扇门,害自己被深不见底的倦意包围。

    忍不住归咎于害自己吓到、当时表情可以去拍恐怖片的吹雪。

    想找人抱怨,对方人正在六楼医疗楼层进行全套精密检查。

    拨专线电话询问=白搭。医护人员不会透露病人的状况——只知道目前仍未恢复意识。

    联线官(Chorus)——绝对不用在杀人现场出勤、受到严密的安全保护、而且升官管道畅通,与自己的立场截然不同。照理说应该是这样。然而——到底出了什么乱子?

    没有答案的思考,促使恐怖——焦躁——忧郁等内心的旋转木马前进。

    敲门声响起——门冷不防被打开=阳炎。「妳连晚餐前也在准备大考?妳就那么想放弃现在这个收入比照大人的高所得工作?不过瞧妳的表情可不像这么一回事。有什么心事就跟我说,说出来会畅快许多。」

    「想打听在普拉特发生了什么事就直说,蠢章鱼。」冷冷地。

    「发生了什么事?」「啪」地吹爆泡泡糖、坐在床上——似乎既兴奋又期待。「妳是怎么让那位楚楚可怜的纯情少年鼻血直流昏死过去的?」

    「我只不过捏住他的鼻子让他吞三次口水。」

    「……那是共济会(Freemason)的仪式吗?」(注:18世纪初于英国伦教成立的国际性友爱团体。主张超越种族、阶级、国家,爱好和平的世界大同主义)

    「是打嗝啦。」嗤之以鼻。

    「喔~我所知道的妙招,是把头抬高,让喉咙呈垂直状态,再用吸管喝举高过脸的杯水。」

    「听来像是忍者的修行。」毫无笑意。「倒是妳,妳跟那位中队长什么事都没发生吗?」

    「没。我们只是一道逛街、陪他买钓具、再让他请了杯卡布奇诺。此外我也得知了他另一个嗜好是搜藏古籍。我们约好下次一起去国家图书馆(Prunksaal)。」

    「哦——」

    「附带一提,我在梦中早已与他约会好几次,却怎么也没进展。」

    「是哦。」

    「他有女友了。之前他受伤时,我看过那女人随侍在侧。」

    「哦。」

    「妳好冷淡吶,小队长。安慰我一下会少一块肉吗?」阳炎突然欺上来抱住她——凉月以手肘回顶。「谁理妳。要安慰找夕雾去,蠢章鱼。」

    「夕雾正忙着用那具坏掉的电话跟天国的妈妈讲电话。」重新坐好——迅速回复淡淡的表情。「妳们真的什么事都没发生?」

    「没——有。」惊讶——其实拜伙伴来房间打扰之赐,心情的乌云也奇妙地远离了,尽管如此,她还是一丝谢意都没表态。

    忽然又心事重重地开口:

    「……妳还记得第一次因公杀人的事吗?」

    「不记得了。」阳炎一副妳现在问这个干嘛的表情。「听说为了避免留下精神创伤,我们都用过人格改变程序。好让心灵适应危险的环境以彻底执行任务。」

    「那个程序目前还在使用吗?」

    「没有了吧。我们大伙在初期阶段只用过两次,听说后来发现程序有缺陷就停用了。」

    「只用了两次,我们就变得杀人不眨眼了?还是说,我们天生都具有那样的素质?」

    「或许吧。最起码我们待在<儿童工厂(Kinderwerk)>时都接受过适性测验,也通过了。」

    探索儿童心理的测验——当中最直接的一种。以非常写实的计算机动画重现车祸=让他们观看幸福美满的夫妇与婴孩被辗成纷飞肉末的瞬间。

    有的孩童当场晕厥/有的孩童呕吐不止/更有孩童因为惊吓过度而丧失了记忆——当中有三名孩童的反应异于常人。

    凉月=咯咯发笑。阳炎=完全面无表情。夕雾=高唱吓一跳&车祸SONG。

    忆起当时的影片——讽刺的笑容。「被辗成肉末的人算什么。活在人世的人远比没有任何痛苦就走了的他们更重要——」

    磅!房门突然被打开,夕雾登场。「今天的晚餐菜色是什么呢!——夕雾想吃红通通的韩式凉拌生牛肉!」

    神情微妙的凉月+阳炎。「……发言拜托看一下场合,夕雾。」「妳害我想象到了。」

    夕雾=愣住——头上传来声响=全馆广播。『各队部队长注意,请于2000时在201会议室集合。重复一次。各队部队长——』

    「真受不了。趁现在去用餐吧。」凉月——暂时放下玛丽亚来电通知的期待=与两名伙伴一起去餐厅。

    晚间八点——总部大厦二十二楼=某间会议室。队长级人物简报会议。

    完全看不到餐后的悠闲气息——只有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凉月脸上毫无表情、漆黑得让人联想到黑咖啡(Mocha)的眼眸盈满深切的苦涩。

    「过去四周以来,MPB独自研拟因应生化恐怖活动的对策,征召了部分志愿参加的通讯分析官进行演习。任务是透过网络学习与执行电子战术。」

    讲台上=MPB副长法兰兹-利根-艾尔哈特——高瘦身躯/菁英风银边眼镜/队上首届一指的智者=人称『蜘蛛网法兰兹』的宣布。

    旁边=稳如泰山的大队长奥古斯特-天龙-科尔——盘石般的躯体/比枪口更不留情的眼神/不管是案发时或会议中均很少发言=人称『沉默的奥古斯特』的目光扫射。

    讲台另一边站着一位高姚的女子——警戒的神情有如刀刃般锐利。

    副长。「在那场电子战演习过程中,一名通讯分析官的脑内芯片遭到入侵,陷入昏睡状态。同时间也查明了这并非普通的生化恐怖活动,而是相当于第一级警戒状态的紧急情况,有请这位公安局员详细说明。」

    副长一面走下讲台一面注视女子——女子点点头,步上讲台。

    「敝人是<公安局高机动队(MSS)>副官妮娜-潮音-雪妮碧黛。」

    以异常冷静的声音告知的女子——纯白套装/乌黑短发/如黑钻石般的眼眸/冰肌玉肤/英气焕发的美貌/犹如冰雕般直立不动/完全谈不上亲切——与凉月同是土耳其裔/凉月是混血,女子是纯种。

    「这次入侵MPB通讯分析宫脑部的,确定是连主服务器分析网也能突破的自行突变型间谍程序,通称<百首巨怪泰风的黑舌>。」

    主服务器——管理都市机能的巨大AI总称。各局拥有个别主服务器,监视/管理都市全域,拥有干扰各种终端机的力量与权力、统筹核能发电厂与传送塔等国家层级才能使用的机构。也能介入战车与战斗机驾驶程序的操控,堪称与核子并列为本世纪最强的反制武器。

    能突破其分析网,就形同在中世纪出现了能自由飞越护城墙的存在——对于都市管理者而言,等同是自宅遭受到比恐怖炸弹攻击更大的冲击。

    女子=冷冽的眼神-声音。「这个间谍程序同时也是部分集团联络用假想现实空间<席琳克丝的苇笛>之门钥。此外我们仍继续在监视被称为牺脑体兵器的特殊兵器有无流入市内。这种兵器是针对大都市主服务器得以入侵大型兵器并制止启动的电子干扰力所设计,中枢装置使用人脑,所以能不受一切干扰持续活动。」

    凉月——震惊=恶寒/火冒三丈/忿怒与不快使她的眼神化成了利刃。

    冷若冰霜的女子紧接着解说——凉月连在内心吶喊「太离谱了」的时间都没有。「大部分情形都是从活人身上摘除大脑移植到兵器上,但这次案件分析是『以电子方式入侵通讯分析宫的大脑进行掌控、作为牺脑』。」

    「咚!」——腹部深处产生冲击/像是吞进了大冰块般颤栗不已。

    复苏的声音=『我实在很想帮小凉——』

    愚蠢的大笨蛋——内心的吶喊——宛若悲鸣。

    「目前尚未发现该牺脑体兵器的实体。许多情形都是大脑主人死后兵器才觉醒,但这一次是夺走MPB通讯分析宫暨传送员、也就是吹雪-彼得-施莱谢尔的意识,直接入侵活人的大脑侵占机能。只怕兵器启动的负荷会让大脑受创、几小时内大脑——甚至肉体就会死亡。而启动的兵器一旦危害城市,我方的『主服务器』有可能会将『他身为兵器中枢的大脑』视为『危险因子』予以破坏。」

    搞什么鬼,你这世纪大猪头——忿怒/虚脱/混乱的情感让凉月头晕目眩。

    总是待在安全地方的你,总在最后方远眺我们战斗的你,干什么跑到前线去?干嘛没事找事做、接下这么蠢的任务?又没人拜托你。我从没说过要你那么做,一句也没有。连躲子弹都不会的木头竟然状况外地跑进杀戮现场——去你妈的开什么玩笑!

    「我们确认将兵器运送进来的集团已于『火星之敌事件』之际瓦解。分析可能是国内极右派集团<纯粹士兵(Linesoldat)>的十几名余赏一接收了兵器、计划用在无差别攻击上。」

    屏幕——显示数张分析过的设计图/预测的兵器形状/特征/对抗措施。

    「我们MSS向来秉持只要<拥护宪法反恐对策局(BVT)>暨所有相关组织做好接纳的准备,我们就会以最快的速度与各组织分享到手的情报。但由于彼此都没有余裕支持武力,还请遭袭的组织自行处理。」

    全场哗然——屏幕上映照的商标=「Princip.inc」。

    凉月的眼神更加锐利——如同磨得发亮小刀刀尖的目光/杀气/忿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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