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甲少女

第三话 尾巴摇够 Wag the Dog

    壹

    眼前的水花/湍流/豪雨不禁让人怀疑自己到底漂流到哪个暴风雨海域。

    凉月睁大视野快被剥夺的双眼想看清前方——呼吸不顺/还很丢脸地又呛到了。

    单单只是将气囊困在桌子上的克难筏、将自己绑在筏上的绳索、还有筏的另一头以同一条绳索联系住的男人,就是自己赖以活命的一切了。凉月迫不及待想早点脱离这个愚蠢的状况,专心一意不停踢水。

    「还差一点点!就快到对岸了!快游,黑犬!让我瞧瞧你的毅力!」

    派屈克在筏的彼端呐喊——与其说受到他的激励,不如说凉月想早点游到对岸好恰似对方的恨意完全燃烧,藉此在任何特甲与传送后援都没用的湍流中挣扎前进。猛然惊觉时,她已朝草丛一头撞上去。

    绑在腹部的绳索被一把扯开——手臂被抓住——整个人被提上去。

    克难筏自身体下方消失、转眼间就顺着水流冲走了。

    凉月连一丝在大地上落脚的喜悦也没有,慌忙爬上斜坡/攻顶/在平坦的草地上滚转、气喘吁吁。刺客派屈克俯视着她说:

    「这里还不是终点。」他拿到割断绳索——迅速拔腿狂奔。

    《黑犬,听到请回答。黑犬。》无线电响起——米海尔。

    《是,中队长!》上气不接下气——叉开腿停下。《她们两人呢?平安无事吗?!》

    《红犬与白犬都没事。红犬击退了地方特甲儿童。白犬身受重伤,但她自行做了应急处理。你们三人果真都是斗志惊人的战士。尽管受创严重,依然没让伤害波及一般百姓、击退了敌人。你那边的状况如何呢?》

    听到伙伴们没事,她松了好大一口气——心中回应:我也刚渡海上岸。《我正要前往机场的供电管理设施。有个拜仁在说调查电力就能找出敌人的藏身处。》

    《那是公安常用的搜查手法,相当聪明的对策。只有你们两个应付得来吗?》

    《咦……》凉月暗忖:我是被交付了什么跟什么任务来着?《不就是救出女飞官,再将白种女人、唐装集团跟那个理察什么鬼以及地方的特甲儿童痛殴一顿、踢回他们故乡就好了吗?》

    《你只要能完成前面一半,我的官阶就让给你。状况一有变化就向我回报。》

    《了解。》通讯结束——两人继续冒雨奔跑、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我又需要你的拳头了,黑犬。」派屈克敲敲上了锁的坚固铁门。

    叫你别那样叫我,你是听不懂啊——凉月以调整好呼吸为优先,只在心中回骂/将铁门一拳打飞。

    警报声大作——派屈克抓起灭火器敲坏警卫室门把/娴熟地关掉警报/顺便将全部置物柜的锁「喀锵、喀锵」敲坏,物色里头的东西。

    这是抢劫吧?这么限定嘅凉月打开冰箱——发现瓶装水=未开封。

    她毫不客气地开来喝。虽说刚才差点淹死,不过现在喉咙实在渴到不行。

    「幸好这里不是丛林,文明的产物处处可见,谢天谢地。」

    派屈克——将警卫制服朝凉月一丢,自己也拿出瓶装水喝/另一只手快速解开上衣纽扣。顾虑一下别人吧,混装。男人露出锻铁般的解释胸膛/凉月不悦地移开目光/抱起衣服走到隔壁房间。结束从早上算起不知第几次的换装后回到原处,派屈克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将某个东西递给她。

    「冒险之后本来就会找到宝物。想抽的话就趁现在多抽几口。」

    香烟=Lucky Strike——警卫买的。

    居然被大人劝烟——有点畏惧——从烟盒拿出一根叼着。

    掏出ZIPPO打火机——盖子可能在来的途中不小心打开了,湿湿的点不着火。

    「上面刻了句很棒的字句,可惜现在状况不佳。」

    这回他递上了打火机——帮凉月点烟。这是头一次有大人帮她点烟。

    话说回来,他怎么知道她抽烟?是在侦讯室透过镜子看到的吗?

    凉月虽然心里有疑问,开口说的却是另一件事:

    「你还真亲切。」半眯着眼——眼珠子往上翻。「……我很臭吗?」

    「不,【你】不愁。你输给自卑感,处处贬低别人的行为才臭。」

    一针见血的话语刺入——胸口刺痛不已/冷哼一声/脸偏向一旁。

    不管她多想让内心变得尖锐火爆,某种情绪仍慢慢发酵盈满心头。

    至今没有一个人当面跟她说那种话——为了她好而说。

    派屈克迅速走向配电室——凉月连忙拿着水跟香烟跟在后头。

    「每当我想戒掉【这玩意儿】时,恶魔就会告诉我少了它人生的意义何在。真是伤脑筋。」本人一点也看不出有伤脑筋的样子,心情很好地吐起烟圈——他像个不良少年般耸耸肩膀,按下终端机开关,甚至还吹起口哨。「在我查到那班家伙的巢穴之前,你就先休息吧。或者你想去觅食也可以。」

    「你说的话前言不对后语。」凉月——略低着头/不知何时泪水背叛自己的心情流下。「说什么不要叫小孩杀人,结果还不是叫我去追敌人。明明就把人家当成小孩,却一脸坦然地帮我点烟。」

    「那根烟的纪念性质居多。」派屈克背对着凉月摇摆身体——仿佛脑中在接受收音机电波。「毕竟我们靠着那么小一艘克难筏奋力渡过了洪水。假如你主动说想抽一根,我可能还会犹豫哩。还有,说小孩【怎样又怎样】是我失言了。当我已经是他们的一员,我又很希望那孩子活下来。推荐那孩子当主力部队联络人的也是我,那样一来他的幸存几率就会大大提升。那孩子本想阻止家人别再深入激进组织,结果自己也被迫拿起了枪。私底下的他,表情就像个沉迷于手机游戏的十七岁孩子。」

    而我却杀了形同徒手的那家伙——在她开口前,派屈克又说了:

    「在那个状况下,枪里头有没有子弹,都跟结果无关。那孩子不管到哪儿都很不幸。何况你的出发点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解救人质与队友】。最不会出错的手段,就是迅速制伏执行犯。你有大人也会相形见绌的胆量与毅力,是天生就敢面对战斗的战犬。我老是逞口舌之快,针对你自豪的特点净是挑毛病,真不好意思。」

    我哪有什么自豪的特点——想这么回应,却回应不了。

    看着一个静儿读取电力档案的派屈克背影,凉月突出细长的烟雾。

    她隐约想起为了保护易碎品家园,客死异乡的俄罗斯人。

    死者会成为生者的活路——留下这句遗言死去的男人。

    不知怎地,她觉得派屈克也会认同这句话,只是他的解读跟俄罗斯人不一样。

    为了不让死者白白死去——所以「作为生者」就得继续前进到最后一刻。

    那才是自己的职责——男人的背影是那么说的。两月就是这么觉得。

    幸福的景象逐渐远离。狩猎的森林——温柔的爸爸——再也不会回来的人事物。

    然后阳炎睁开眼睛,看着凝视自己的米海尔。

    这儿是机场某个候机楼——可能位在二楼,靠第一航厦与西栈桥通道这边。否则被委任为全体部队总指挥的米海尔,不可能会待在自己身边的。

    她微微直起身——已经送还成平常的手脚/有人帮自己换上干净的<航警>制服/身上盖着印有<航警>标志的毛毯/大概是在对面忙着照顾伤员,走来走去的<航警>女课长帮忙打理的吧,阳炎心想。

    「要不要紧?」米海尔——少女第一次见到他这样的表情。没了平日的捞神在在,也不是工作时严格的表情,毫无警戒之意,甚至也并非紧张。

    明白到「他在担心我」时,泪水忽然像溃堤般一发不可收拾。

    「你叫我射击?!」

    米海尔很惊讶——这迷惘、又像是被戳到痛楚不知所措的表情,也是阳炎首次在这个男人脸上见到。

    「叫我射可能是你昔日重要伙伴的人?!曾经跟你一起战斗的人?!【要我一个都别放过】?!【你现在还会叫我那么做吗】?!」

    「你会。」——她/我/阳炎心想。

    这是真心话,同时也是借口。推卸没命中目标一事的责任——害怕面对目标临阵退缩的自己遭到责骂、对于自己无法响应他的期待感到懊悔又难过、对于自己害怕羞辱过自己的敌人觉得既没出息又生气、之后做的梦又幸福得近乎悲哀。再也回不来的那些人事物比起现今拥有的还来得重要许多,让她好生痛苦。

    她好想将内心的苦楚一股脑儿诉说出来。

    即使还有其它伤亡的队员——但她只想跟温柔陪在自己身边的对方撒娇。

    「你们的谈话内容……听起来就像非常了解彼此!我……要是没有听到那段对话,我……我肯定不会射偏的……更不会临阵退缩……」

    呼吸抽抽噎噎地不顺畅/说话也结结巴巴/在讲什么自己都搞不清楚了——<航警>人员们不是朝这边偷瞄,又装作没看到。米海尔拿出手帕,看到上面沾了不知道是谁的血,表情显得又羞惭又悲哀。

    他想收回,阳炎却立刻抢走那条手帕,发出很大一声「噗——」极其用力地鼻涕。

    米海尔吓得目瞪口呆。然后他在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女孩身旁跪下,申请认真地想要求婚。当他正要开口时……

    阳炎做了个出人意表的动作——像是要利落地剪断什么似的、深处右手的食指与中指——按在米海尔的唇上。

    当然,米海尔绝对不是要求婚,而是要说「对不起」或是「我很抱歉」、「是我不好,拍给你这么讨厌的工作」等等道歉的话语。

    可是阳炎有种预感,当这个男人说出「那些话」的那一天,她将会失去重要的东西……因此就算赌上所剩无几的面子也得阻止他。

    「偶费刚淮的胡言滥语刚泥耗歉。(我为刚才的胡言乱语跟你道歉)」她抽抽噎噎地说:「请泥放了吧。(请你忘了吧)」

    听到阳炎忽然发出难懂的言语,米海尔皱了一下眉头。

    他直盯着阳炎——露出思索的表情——不久,像是谅解似的微微点头,抓下少女按着自己嘴唇的手,用力握住。「我要谢谢你。多亏你压制住那群怪物,大家才能得救。我欠你很大的人情。」

    这句光辉的言语与耶稣基督复活同级,足以名垂青史——却让人感到非常悲伤。

    现在他总算明白了,自己为何害怕踏入男人的过去。

    这个人一定会离开。

    等到过去全部算清完毕后、等到所有寄托都交付给自己之后,他肯定会一句话都不说就消失——阳炎非常肯定男人会这么做。

    心口绞痛不已,仿佛重要的东西被人二话不说抢走般那么痛。

    就像那副幸福的景象,成了永远的过去时一样。

    我不要——死也不要。再次尝到那种痛苦,叫我怎么受得了?

    她牢牢回握对方的手。哭红的肿胀双眼像是在要求决斗般凝视着米海尔。

    她要让这个男人欠她还不清的人情,在她面前永远抬不起头的天大人情。

    少女要让男人觉得,没有她就活不下去:要彻底抓住男人的心,让他压根儿就不会想要离开。她只能这么做了,除此以外别无他法。她会跨越今天所受的一连串心灵打击,漂亮地完成任务给他看。若不这么做,她总觉得自己好像又会回到爸爸死后,什么都搞不清楚的最差状态。

    她打从心底,对那样的状态敬谢不敏。

    装满全新子弹的弹匣,用力敲进自己的心、猛然拉动滑套、将子弹滑顺地送进枪膛、她耳边甚至听到了击锤扳起的声音。

    战斗准备完毕,放马过来吧。

    心情一口气脱离自暴自弃的铁路,吃力回到自我的轨道上,她/我/阳炎握住对方的手足足一分钟以上,瞪着对方说道:

    「【我与我的来复枪没有问题】。下一次,绝对会解决敌人。」

    完好无事的咖啡厅目前暂代医务室,里头烧开水、集中放置医药品的一角——某个倒霉今天值班的机场医务员,用剪刀小心翼翼剪开血衣,剪刀胸脯下方的「那道伤口」后大吃一惊,停下了动作。

    那张脸就想要告知踩到地雷动弹不得的人那玩意无法拆除——也就是得努力说服伤员,自己真的爱莫能助的表情。

    「……状况怎么样?」一旁的巴洛神父询问——医务员动作僵硬地摇摇头。

    夕雾只是以晶亮透明的眼睛看着两人。

    一旁是点滴——机场常备的输血袋/但存量不多,优先调来一袋。

    在传送员暨联机官的辅助下,她只有左手仍机甲化——其它的均已还送成平常的手脚。

    左手——用钢丝扎入自己的血肉止血/缝合/固定——纹风不动。

    「我……我先帮你止痛、施打药品预防感染……」总之先说些话安抚夕雾,寻找她手臂联结部份注射/清洗伤口——投降。「接下来我就没办法了……这只左手一拆下来就会出血……医务室又在淹水的一楼……就算那个地方尚可使用,设备也不足以进行紧急手术。我认为应该立刻将你送往室内的急诊室,不过……」

    「不要紧的。」这不是您该负的责任,没人会怪罪您的——缓和对方的情绪之余,夕雾提出一个要求:「可以让这只手固定不动吗?」

    「啊……可以可以……」像是这个就办得到似的,医务员用绷带、肌能贴布与三角巾将夕雾的左手绕了好几圈,固定在躯干上。「……你不会痛吗?」

    「不会。」她撒了个「小」谎。「因为夕雾是特甲儿童,轻快去帮助其它人吧。」

    「好……」医务员——憔悴地微笑/像是多待在夕雾身边一秒都很难受似的迅速离席。

    夕雾换上<航警>准备的衣服后,与巴洛神父一起离开化为野战医院的咖啡厅,经过免于破坏的邮局办公室,前往警卫室。

    「你真的……打算这样继续战斗?」巴洛神父——宛如是自己伤了夕雾,还逼她这么做的沉重声音/沉重眼神。

    「因为夕雾知道,痛无法消除。」夕雾——以声音/眼神/微笑表明这是她自己的意志。「夕雾知道,痛是为了动。夕雾没问题的,神父先生。」

    「……是吗?」巴洛神父——沉重地微笑/体谅少女的意志。

    夕雾忽然觉得「这个人或许知道」,决定问问看。

    夕雾想问的事有好几件,其中之一就是她见过的幽灵少女,但她又有些顾虑。毕竟那位幽灵少女很可能「不希望任何人知道自己仍在这世上」,才会像那样隐身起来。

    因此她决定暂时不提幽灵少女,改问这位神父目前她最想知道的事:

    「神父先生,那两个孩子只能传送【几次】、或是【一直不断传送】吗?」

    「那两个孩子?」巴洛神父——诧异/思索。「……你是指特甲猎兵?几次是……?」

    「在地面的孩子【一直在算次数】,在天上飞的孩子【一直在算时间】。」

    巴洛神父恍然大悟——立刻说出夕雾口中「那个」专有名词:「你是说他们设定了传送界限……?为了防止住服务器从中干扰,他们采取了那样的措施——」夕雾仰望着神父——巴洛神父非常清楚什么只有他才能办得到。那也正是神父本身最大的痛苦,但他并不讨厌对眼前的少女、以及因受伤与孤立苟延残喘的人伸出援手。

    「我这就去分析。到时得借重你们MPB与MSS两边的力量。」

    少女点点头——无言地表示自己不需要神父的陪伴。

    巴洛神父快步回到技术人员群聚的房间,夕雾直接走向出境区。留下来防守的八人有六人受伤——他们勉强在全员幸存的情形下击退唐装集团,其中还能动的四名正忙着重新设置陷阱与路线。

    夕雾走过切割得凄惨无比的免税商店,凝视暗夜中的雨。

    要怎么做,「现在的自己」才能阻止那两个恐怖的特甲儿童呢?

    一想到这点,胸臆伸出就痛得不得了、害怕得要命。

    「……这是因为痛无法消除。」悄然低语——说给映照在窗户的自己听。

    《能消除哦。》

    就在此时,「那个声音又来了」。

    在仓库/开战前的指挥所听到的温柔——又澄澈的声音。

    《……只要方法正确,一定……可以消除的。》

    忽然间,夕雾明白了「那是从何处传来的声音」。

    不会吧,想不到他会「在那种地方」——无人相伴的场所。

    《……你一直呆在那里?》夕雾以无线电与对方通讯——等了好一会儿,对方却完全没有响应。

    顿时猜到——他可能害怕被别人知道藏身之处。

    《……你叫什么名字?》她改变问法试探看看,但响应她的依旧只有雨声。

    夕雾离开窗边,表明自己没有强迫对方回答的意思。

    就在她走向阳炎休息的候机楼时——

    《太公望。》

    对方澄澈的声音,于夕雾脑中轻轻响起。

    《与对方的交易似乎失败啦,红三。你该不会对那位旧识前队长手下留情了吧?》

    管控室的屏幕——模样依然喜滋滋的理察•特拉克尔。

    「别小看他了,那男人可是夺走我左眼的罪魁祸首。」

    扛着来复枪的女人——笑容阴冷得犹如里头混有无数根细针的冰淇凌。

    《那倒是,说说你接下来的计划吧。》

    「他们还没发现<货>。只是凑巧选中「那座仓库」收纳战斗机。好不容易锁定了场所却传来这个坏消息,真是倒霉透顶。我果真跟这座城市八字不合。」

    《哎呀呀,说来赤鹿也很在意同样的魔咒呢。对了,「在那座仓库」的战斗机,有没有可能是假的?》

    「除了那里,没别的地方有疑似战斗机的物体了。他们也没时间拆解那么庞大的机体。总之我这边负者夺取<货>、销毁战斗机、掩藏「两边的管道」。按照约定,<货>就当作是我们的报酬。逃脱的管道就由你负责张罗了,特拉克尔。」

    《这点你不用担心。虽然托大洪水的福打乱了计划,船只还是顺利安排好了。倒是无法启动牺脑体兵器,实在是很遗憾啊。》

    《那个蠢蛋要是能将特甲儿童之一轰爆,我们就轻松多了。配给他那么多装备居然搞砸。下次挑个精明能干点的。》

    《就心里侧写结果而言,他是最合适的人选。可能是有陆王与秋水两人助阵,他才会大意吧。》

    「我可没说那边的特甲儿童会使用足以对抗那两人的武器哦。要是再被打得落花流水,就真的得考虑撤退了。毕竟我这边的部队剩下不到十人。」

    《她们对于LEVEL 3「还没完全上手」,不会是陆王与秋水的对手。至于数目,<虫>不是就可以递补了吗?》

    「你当真要操纵那讯中国人?他们可狡猾得很喔。」

    《大多数黑孩子都过着难以想象的苦日子,换言之她们是我的优良客户。请再三叮咛陆王和秋水务必要主翼传送界限。回头我再通知你们船的位置。》

    「记得准备能载走<货>的大船。我可不想做白工。」

    《时间就是金钱,金钱就是人生。》特拉克尔——回以法语/淘气地敬礼/结束通讯。

    「务必定好仓库的动静。船一备妥,工作就开始【收尾】。」

    女性堆在管控室工作的武装犯下令后边步下扶梯。

    带刺的甜美笑容转向破掉的窗户——照亮黑暗的塔台灯光。

    「人生是宝山……只要有枪与子弹。」

    刺仿佛渗入了毒,冰蓝右眼瞇细——机械左眼红光闪动。

    「跟我说这句话的人,可是你喔……米海尔。」

    「你有完没完啊,秋水。你这呆子~喀喀喀哒吵死人了!」

    塔台——阴暗的办公室中,身体后仰喝水,喝到像在淋浴的陆王。

    「是很吵没错,但不将虫穴彻底捣毁,我们也无法安心啊!」

    执拗地用喷灌继续喷洒的秋水——使用附近搜括来的除臭剂/定型喷雾/喷漆,翻倒椅子/踢倒置物柜/破怪扩音器/到处狂喷。

    「这样又是怎么个安心法?」陆王——嗤之以鼻。

    「那些虫就跟蟑螂一样,就散发死亡哒臭味。」秋水——死命狂喷。「哥哥在达佛不也见过?蚊蝇会朝身体虚弱哒人靠拢,蟑螂都是专攻快死哒人。它们就跟死神一样,知道谁就快死了。蟑螂靠近谁,就表示谁身上飘出了死亡哒未到。」

    「我们还活跳跳哒耶?」

    「这些虫会传染【死亡哒异味】。就像蟑螂会散播病菌一样。被他们爬上身,就表示离死亡不远。我刚才也看见了,警察那群人、<红准>那些人、虫爬上身后,很快就死了——」

    「别再说了——!!陆王——丢出宝特瓶」在秋水周围洒水。「根本就没有虫!全都是你在幻想!你在达佛变得好奇怪!一个不小心摔进腐尸跟蟑螂海后就变成这样!」

    「吵死了——!哥哥你才是,一天要喝多少水才满意啊!」秋水——眼睛充血,闪现危险光芒,踢飞椅子。「干嘛都喝到吐了还要喝!够了,别再喝了!想溺死哒话,跳外面哒河比较快!」

    「你在胡说什么!待过达佛就知道,喉咙渴得要命是很正常!」

    「这里不是达佛!!」

    秋水尖叫——眼睛倏然睁得奇大/看着宝特瓶命中墙壁/呲牙咧嘴。

    「在这里——!虫穴在这里——!丢得好,哥哥~!」

    他喜滋滋地双手抓着喷灌网湿掉的墙上喷——墙壁因为除臭剂与造型产品变得黏答答。

    「……谁理你啊!呆子~」陆王——焦躁地又开了一瓶新的瓶装水。

    「受不了。总~算驱虫完毕~这下口以安心了,哥哥。」

    「是吗……」陆王臭着脸喝水——又吐回去——毫不在意继续喝。

    「哥,问你喔。」秋水沿路踢飞挡路的桌子与椅子——来到兄长旁边的窗沿,一屁股坐上去。「你没带头盔哒话敢杀人吗?」

    「当然敢了,只不过脸遮起来哒话,比较能【不假思索地杀人】。」

    「可是【那个美人】,没有一个把脸遮起来,那又是为什么?」

    「我哪知。大概是没人帮她们打造头盔吧。」

    「被你杀死哒那些人眼中会映照出你哒脸,你不会觉得毛骨悚然吗?」

    「我哪知啊,视他们自己脑筋有问题吧!」

    「哥,问你喔……我们有想做什么来着吗?」

    「做什么……你到底在说什么东西啊?」

    「就是那个红发美人啊。我从刚才就想她想得不得了。说到净化,其实不用摸奶揉臀,也好有【别的事】可做吧……」

    「啊?还会有什么?那你倒说说看。还会有什么?」

    「什么啊……说话吧。」

    「真搞不懂你耶。你想跟她说什么?」

    「说什么都好。我就是想跟她说话。就像……为什么没戴头盔之类的。」

    「你耍什么白痴啊,真是~」陆王搔搔光头——将手中的宝特瓶捏得扁扁的。「不然就将那些家伙大卸八块,他们若还有呼吸哒话再问问看。」

    「跟奄奄一息哒人怎么对话啊~要对话当然是正常哒对话比较好。」

    「白痴啊你!把人家折磨成那样,还妄想跟她正常对话?再找别人吧。」

    「除了那个红发美人外,我谁都没兴趣。再也没有比她更坚强哒美人了。」

    「太迟了。死心吧你。」

    「是吗……」弟弟喃喃自语——玩起喷灌。「或许真的太迟了吧……」

    「本来就是。」哥哥脸转向窗户——喝水。「可恶。雨越下我越渴~这场雨究竟何时才会停啊~」

    「哥……问你喔。」

    「又怎么了?」

    「我们……为什么杀掉剑那家伙呢?」

    「你白痴啊。带着那种脑筋不正常的跟屁虫,迟早换我们没命。」

    「的确,剑后来变得好奇怪……只是我忽然想到,【头一个】开始口渴、看见虫的人不就是剑吗?」

    「是吗?」陆王又搔搔头——头痛似的揉揉前额。「我记不起来了。」

    「是那样没错。他老是说喉咙很渴、有虫跑出来。我们觉得他很烦,不断欺负他,回过神来才发现失手杀了他。」

    「……是这样吗?」焦虑难耐——摇摇头。「我想不起来。怪了~一谈到那件事,喉咙就好像有血渗出来,不那么渴了。」

    「哥……我想,剑会不会代替我们背负了什么?喉咙干渴、看到虫都是他一个人先……」

    「那又怎么样?你到底想说什么!」闪闪发光的眼睛带有杀气——宝特瓶都被压成圆形/脚下瞬间成了水洼。「就跟你说太迟了,你听不懂吗?【一切都太迟了】、你这呆子。将我们留在尸体与蟑螂海中就走人哒军方与国家,我全部都要毁掉。那样一来我喉咙哒干渴、你看到哒虫也会消失。除此以外,我们没有能正常活下去哒方法了,找遍全世界都没有。」

    配电室——这一带的电力消耗档案一一打印出来/打印机全速运转。

    凉月按照派屈克指示,用胶带将纸帖在墙上——在室内贴满「电力地图」。眼色鲜艳的图表——简直像在准备狂欢派对。的确也活泼得像是在狂欢的派屈克——啃着凉月在职员休息室找到的饼干。

    「这里的公务员真勤勉。疏散避难前,依然按照规定程序做好各种备份。所幸没有勇气可嘉的警卫人员留守,我可以安心地玩到它挂。」

    「看这种东西就能查出来?」少女感觉像待在档案花海里,头晕目眩。「MJ是啥……」

    「百万焦耳(Megajoule)。一瓩的装置在一千秒内,也就是十六分钟又四十秒内所做的功,等于十八分之五度(注:电的计量单位瓩时(KWH)=一度电。)物理功课没教吗?」

    「我的理科很差。」不悦——忽然间讨厌的记忆又复苏,凉月瞪着男人的侧脸。

    「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在准备大考?」

    「你真的在准备?」对方淡淡会问——没规矩地将沾到手上的饼干屑舔掉。「那你真的太伟大了。尽忠职守的警察很少,好学不倦的警察更是少之又少。」

    「干嘛称赞我?」越发不爽——少女害怕对方何时又会恶毒地批评,心变得尖锐。「你刚才不是猛批我吗?说什么【我很臭】之类的。」

    「你是说与那位情报提供者通电话时,你【自卑感尽出】的事吗?」

    伤人话语轻描淡写地出口——凉月反射性想海扁对方一顿,但她这次也下不了手/甚至无法握拳/臭着脸转向一旁。「……对啦。」

    「我我瞎猜的。」神色自若。「我只是运用心理侧写的基本手法随口说说。不是你真的【很臭】,也不是说准备大考不好。」

    「……基本手法?什么意思?还有别人像我这样吗?」

    「【自爆恐怖分子】之类的。」看着屏幕的派屈克语出惊人。

    「搞……搞什么鬼啊!不要把我跟他们混为一谈!」生气——但她也知道自己并未真的生气——只是深怕对方触及自己更纤细的神经,内心惶恐不安。「我、我虽然不是什么不懂世事的千金大小姐,但也不是贫民窟出生哪!尽管不是虔诚的教徒、但也不是偏激的无神论者。虽然我很讨厌这个世界,但也没绝望到那种地步……」

    「没有那种自爆恐怖分子。」派屈克——态度比以往更认真。「自两百年起,自爆恐怖分子百分之九十九都是【普通人】。不知世事的有钱人、对生活感到绝望的贫民非常少。大多数都是有相当的教育程度与社会地位,而且【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而摸黑乱闯的人】,被恐怖组织、反社会狂热集团或非法商业团体所吸收,自己率先【接受再教育】。他们为了寻求为个人的失败或自卑感赎罪的方法,走上名为自爆的暴力之路。以【我的城市】、【我的国家】、【我的民族】等制式口号为借口,丝毫不想解决事情,只是一味学习【保护自己的心不受伤害即可】的方法——」

    「我……我……」凉月声音颤抖——泪水在眼眶打转/收不回去/男人的话语刺入她心底,化为疼痛。「我才没有……那样……」

    「没错,【你与他们不同】。如果你放弃与自卑感战斗、明明对这座城市没有归属感,却仍死命想抓住这根浮木,那么迟早会受到某个组织利用。」

    「你、你胡说什么……我哪里对这座城市没有归属感?你呢?你就有吗——」

    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因而背过脸时——怀中传来震动/来电铃声。

    妈的——每次都在最差的时间打来!

    「等你拿到情报后,我们再继续聊。情报才是最大的援军喔,黑犬。」

    「啰……啰唆!」他背对派屈克走开——拭去眼角的泪水。

    掏出行动电话按下通话键贴在耳旁时,情绪忽然溃堤。

    「嗨……」哭声——噤口/祈祷对方不要听见,但显然没有。

    《呃……是「本小姐」。》话筒彼端语气听来很怯懦。《本小姐是凤•尤丽……》

    「我知道。」鼻音比刚才更严重了——得设法瞒骗过去。「我是凉月•黛德丽•舒兹,被这场豪大雨淋得一身湿,所以鼻水留个不停。有情报吗?」

    《呃,是的……》但似乎没骗到对方。《请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啦。」凉月咬牙切此地回应:「怎样?有查到中国男人的姓名跟出生年月日吗?」

    《预估计很快就会查到。》凤的口气转为愤怒——本小姐会连血型也一并奉上!剑拔弩张的弦外之音。《我们查出重要的情报。其一为「我们这边」的特甲猎兵之一,正是小姐提过的白露•鲁道夫•哈斯——通称「鸟杀手」的少年。》

    寒意穿过颈项/果真是那个短时间即展现压倒性战力差的对手/凉月亦察觉到自己心中,电锯的声音还没那家伙来得恐怖。

    「……你居然还能活着,真不简单。」率直地佩服。

    《那当然!》意气用事的声音——向来对方也同样害怕。《此外,分析过「两边」的战斗资料后,已确定敌属特甲猎兵有传送界限。》

    「传送……界限?」

    《他们在特甲传送上设定了「时间与次数」的限制。这是为了防堵住服务器的干扰,因而不可避免。只要抓住这点猛攻,我们就有胜算。》

    所以,我们携手努力吧!对方那种优等生的态度让凉月很感冒——但她忍住没发作。

    「好,在那些家伙时间到之前,我会奉陪到底。还有其它情报吗?」

    《另一个就是关于<货>的情报。》小姐,道这个谢不为过吧?对方的口气似乎半死心半不满。《将<货>送到小姐那边机场的人物,极有可能正是艾洛思•布伦纳的子孙,我们认为这是普林西普公司代理商为「两个男人之一」的有力证据。这样一来,战斗机航路就很重要了。》

    这些全是臆测,而且你的臆测活像在报气象——突击手忍不住如此响应。「……怎么说?」

    《也就是说,<货>与战斗机可能是经由「同一样的管道」进来。他们以战争为掩护,进行军火走私与洗钱等非法行为。中国籍飞行员就是「想将那条管道公诸于世的告密者」。至于那个武装集团的真正目的,就是「想隐藏那条管道」——》

    「你真厉害。」不自觉泄露了真心话。

    《咦?什么……?》声音似乎有些动摇。《什、什么厉害啊……?》

    「什么地方……」是什么呢——为什么会这么说呢?凉月边自问边回应:「你竟然能想到那一点。像我就完全想不到。」

    《不是……那不是本小姐一个人想的,只是综合各方情资而已。》对方恼怒——个性非常一本正经。《换……换言之,假如与国际性的非法管道有关,「战斗机的飞航记录就能成为左右联合国都市战犯法庭的有力证据」。所以战斗机跟飞行员都得保护好。》

    ——你是为了什么而守护城市?凉月忽然很想问她。

    她内心有明确的理由让你这么做吗——肯定有吧。凉月心想。

    再度热泪盈眶——可恶,再让丢脸的声音传过去还得了!

    「明白了。我这边正在追查女飞官的下落。我们会连战斗机也保护好。」

    《那个……》传来担心的声音。《请问……你是不是在哭啊……?》

    「笨——蛋。」努力虚张声势——回以嘲讽的语气。「我哪有哭的闲工夫啊。我只是之前差点被洪水淹死,哭丧着脸的人是你吧,大小姐。」

    《什么……?》话筒的另一端的声音听来有些惊慌。《为、为什么……》

    「乘联合国大厦还没沉没前,多给我点情报吧。掰!」

    她正要直接挂断电——忽然感谢的话语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

    「有了你提供的情报,也许这次我们就不会搞砸了。谢啦,【爱哭鬼大小姐】。」

    这封号与对方的形象莫名其妙吻合耶——想着想着,凉月结束通话——将手机收入怀里。

    回头——发现派屈克正看着自己,吓了一跳。

    「看、看什么看?」不知对方又要说什么话伤人了,她准备接招——瞪视。

    「你终于能对情报提供者表达谢意了。这表示你【长大了】。等你跟伤及好好报告后,我会再赏你一根烟,在你抽完那根烟以前,我会高数你宝贵的故事。就是我本人第一次知道【自己是美国国民】那时候的事。」

    贰

    用蓝色防水布盖着的「架子」——「假战斗机」所停放的航厦旁货物仓库。

    角落以路障封锁在——冷藏柜集中摆放于此,显得相当冰凉。这儿共有十七名<特宪>、MPB与军方人员的大体,裹着毛毯躺在里面。

    凝视着整排大体的<特宪>队长法兰克•华达——右手持来复枪/头上缠着绷带/左手也缠着绷带/藏起悲愤,面无表情。

    前来勘察附近地形的米海尔——从背后叫住他。「这是我的责任,法兰克。」

    「不,【这证明你判断正确】,米海尔。」法兰克依旧瞪着大体。「是你决定先发制人,才会只有这些伤亡……要是让能轻易破坏军用机体的敌人攻进航厦,这里就会塞满一般百姓的尸体了。」

    「……内务大臣怎么说。」

    「很开心儿子平安无事。命令我们放弃女飞官与战斗机,以【保护平明】为优先。」

    一脸严肃的米海尔点点头。「亲情真伟大。大臣的儿子获救脱险,我也松了一口气。事实上,我们的队员正在追查女飞官的下落,但是平民与战斗机很快就得放在天平上衡量了。目前的兵力无法同时保护两边。战斗机在哪儿,法兰克?」

    「你还没猜到?真爽!连你都猜不到,想必敌人也不会发现。」

    「真能瞒天过海吗?这里变成战场的期间,只能设法让民众由地下逃脱。要是途中战斗机被敌人发现,我们可保护不了。」

    「一旦被发现,就随他们去破坏,乘隙让百姓逃走。<特宪>会战到最后一刻。你则将内务大臣的儿子送回家。那样一来也许我们就不用辞职,只会降级。」

    「指挥现场的人是我,法兰克。」

    「但这里是我们的辖区,不只是塔台,连国际航空交通情报处理中继系统(AFTAX)也被占据,让武器商离谱的宣传影像流入了百国以上的一万多座机场。这冲击之大可是电视或网络所无法比拟的,因为那就像在宣布全世界的机场马上会发生恐怖事件一样。泰半机场陷入恐慌,各国都有人伤亡,源头就是这个国家的这座城市的这座机场。我们不可能全身而退的。」

    「你们特种部队已经尽力而为,现在也仍在努力。」

    「你应该也明白会发生什么事。内务大臣正在找替罪羔羊。他在【挑选能负起事件全责的人】。会有人调查队员有无失职、判决结果会比犯人的还早出炉。要不是我的上司得背黑锅,就是失职会被放大渲染,连维安组织的人也得照样【被送进大牢】。大众媒体会让这个国家与<特宪>的权威失速坠落。为了挽回威信,内务省只能献上祭品。然后优秀的队员们辞职后一两年内又不准回锅,只好沉迷于酒或麻药,自甘堕落。」

    「不对,法兰克。MPB不会放任那种潜力股自毁前途。我有方法将你们由内务省那些老眼昏花得将殉职者墓地当厕所的呆子手中就出来。」

    「不要说得太露骨,米海尔。与内务省有过节的组织不会有未来。」

    「内务省知道的。我也是【自甘堕落的一人】,被MPB捡回后,我的持枪许可整整一年没下来,日复一日被派去清扫装甲车。」

    「即使【跌落谷底】也不准有残响是吗?你是叫我也学你去扫装甲车?」

    「想想你接下来要突破的难关,那个工作只需一丁点毅力就够应付了。是常有人在装甲车地板上撒尿、乱写:【军方逃兵米海尔[什么的]就爱逐臭。】我只需愉快地将地板擦得亮晶晶即可。」

    法兰克脸上露出笑容——忍耐——忍俊不禁,放声大笑。

    「你应该算是【跌落人生的最谷底】吧?米海尔。」

    「不,我觉得那没什么大不了。毕竟支持部队大军明明就在几公里外整军待发,我们现今的弹药顶多却只能再撑一次战斗。相较起来,在MPB扫装甲车的日子虽然比不上天堂,起码安稳又自在。」

    「身为<特宪>一员,我有我得负的责任。」

    「责任感强、又耐得住一两年杂工的人才,MPB会视如珍宝。」

    两人眼神很少交会,却充满了亲昵的气氛。

    怎样也无法打进那个圈子的阳炎——来仓库的路上,她还跟米海尔大聊敌人、狙击地点与两人的兴趣:现在只能孤零零地偷听。

    原来如此,他也曾被「欺负」过,但还是升上了中队长,米海尔真伟大——尽管内心很佩服,但一想到他不是跟自己说,阳炎顿时感到好落寂,离开了现场。

    自己最该陪伴的对象本来是受伤的夕雾,但她正在二楼大厅、对着银行的墙壁认真思索钢丝SONG——也就是在脑中研究特甲猎兵的战斗,进行夕雾式演习,阳炎完全帮不上忙。为了掩盖无所事事的闲散样,她只好在货柜群与又长又大的输送带迷宫之间散步。

    看着专心一意设置路障的队员们/看着伪装成战斗机的架子/边打冷颤边看着化为停尸场的冷藏货物区,她忽然发现了一扇有祈祷标志的门。

    机场为信教者常备的祈祷室标志——各国宗教象征的集合体。

    ——咦?怪了?为什么会设在这种地方?这里是仓库耶?会有谁来祈祷?

    阳炎在对恐怖事物的好奇心驱使下走近——门边放有到货档案。

    自世界各地运来的「东西」——碰巧档案某一页掀起,她吃了一惊。

    寄送地是「苏丹共和国达佛地区」——以奴隶买卖闻名的几内亚湾。

    再经由意大利,将「货」转运到这座机场。

    巴尔卡札——非洲某处的地名。上面列有当地某个采矿公司以及NPO(注:非营利组织)的名称,其统筹管理人寄来了大量货品。

    货物的标记不清不楚,阳炎盯着研究——忽然明白了。

    她握着档案,打开门锁,往旁边一拉——门随着喀啦喀啦的沉重声响打开。

    里头非常宽广——有冷气——电力的运转声——手摸索着开灯。

    ——哇——果然没错——这里是货真价实的停尸间。

    于世界各地死亡的奥地利人被装在冰冷的箱子里「搭机回国」。

    在家属来领取之前——或是送往墓地安葬之前,就在这里「小憩」。

    受不了——正逢激战之际,竟然让她看到这类东西。

    明明就是自己要偷看的,却吓得倒退数步——手中的档案忽然被抢走。

    「喔。除了希望回故乡安葬的死者,还有志愿供人研究的大体啊。」

    米海尔——目不转睛盯着档案瞧/朝阳炎露出坏坏的性格笑容。

    「你真的相当了不起,狙击手。」

    「呃?」阳炎——一时之间跟不上对方的思维/克制想尖叫「再多称赞我一点!」的冲动。「怎么说?」

    「趁着劫机案混入的那些武器货柜其实是【幌子】。我这老眼昏花的家伙也被骗的团团转,【但现在你帮我开了个眼】。敌人为何明知这做仓库有战斗机,却不敢直闯进来破坏、宁可与我交易,我现在总算明白原因了。也就是说,他们想要的<货>【就在这座仓库里,而且很可能就是你刚发现的这批】。」

    凉月叼着烟——让大人替她点火,有点畏缩/但感觉很好。

    屏幕上显示用电数据/图表也在印列中——派屈克的声音平静地响起:

    「我有个非常要好的死党。我们在同一条老街长大,既是臭味相投的损友,也是好搭档。一天,我和那家伙行窃失风,被学校和法院裁定当一阵子的义工,所以我们开始照料附近的老爷爷,那位爷爷年轻时可爱冒险犯难了。毕竟他是<阿肯色事件>的活证人。」

    「……阿肯色?」连阿肯色是地名都不晓得的凉月——诧异。「等等……行窃失风……你本来是要偷什么?」

    男人装模作样。「机车零件,还有放在超市收款机旁边的黄色书刊(Playmate)。我们想买那两样东西得再等上五年。说穿了就是太早熟啦。」

    「啊,是哦?」少女愣住。「……所以哩?那个阿肯色怎么了吗?」

    「你好像不知道,我直接告诉你吧。阿肯色州早起很多黑人奴隶,是作风相当保守的一州。一九五七年九月四日州兵出动,封锁了该州首府小岩城一所名叫中央中学的高中。」

    「……封锁学校?是发生了恐怖攻击吗?」

    「发生了比恐怖事件更大的冲击。因为联邦法院做出了不寻常的裁定:【学校的种族隔离行为违法】。」

    「啊……」凉月还是跟不上,皱起眉头。「……这很寻常啊?」

    「但在保守的小岩城一点也不寻常。不但如此,对美国的保守派而言,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裁决。当时的州长为了阻止九名黑人学生入学,出动了州兵,还召集几百名群众在校门口站岗。就在群众要对一名黑人女学生动用私刑时,纽约时报的记者看不下去,抛开自己的工作去救女学生,结果反而遭殃。州兵也没有阻止骚动的打算。那一幕情景轰动全美。」

    凉月——一声不吭。宛如那个入学受阻的小孩是自己。心头火油然而起。那种社会、那种国家都该去吃屎!整颗心都快爆了。

    「州长公开杠上联邦法院,命令州兵【驻守】学校。群众在校门口叫嚣【臭黑人不准进学校】的模样顿时成了全美最发烧的话题。当时正值各学校开学,小岩城的做法是对是错?联邦法院裁定白人与黑人不能上同一所学校的种族隔离制违反美国宪法的精神,这个决定正确吗?投书自全美各地杀到总统府,内容岂止百万言。一切端看总统决定,没恶人都在等总统最后决断。于是一九五七年九月二十五日——总统下了命令。」

    忙于作业的派屈克没有停手,转向凉月——脸上的得意笑容灿烂得让人吓一跳。

    「艾森豪威尔总统决定派遣联邦军队【保护九位学生】。老爷爷播了当年的纪录片给我和我的死党看。不是我再说!我真的没见过那么大的阵仗!为了保护学生,一辆辆满载联邦军士兵的卡车接二连三抵达。州兵完全在其控管之下,护送黑人学生上学的军人与后来会师的第一O一空降师,对当时还是小孩子的我而言【简直就是英雄】。」

    凉月——似乎在香烟烟雾的另一端看到了那样的光景,不禁也有些激动。

    假如那是在「自己的国家」——或许她也会相当感动吧。

    「这是美国舍弃五O年代的过去,为了迈向六O年代的未来所发生的事件。那个超级夸张的景象让我和死党知道了,【这里就是美国】、【我是美国国民】。那份荣誉感也光耀了我们位于阿肯色穷乡僻壤的贫困家门楣。我和我的死党像三岁小孩似的,彼此发誓长大后要成为有荣誉感的美国人,也誓言不再行窃、要拼命做个勤奋的义工。老爷爷为了奖励我们,就把他年轻时骑的老爷车以及他拼老命收藏了二十年的珍贵书山送给我们。你那根烟抽完了吗?」

    凉月听得正入迷,把那根抽到剩三分之一的香烟据给他看。

    「那今天我就特别大放送。你想问什么关于我的事就问吧。」

    呼——少女吐了一口烟,劈头就问:「……听说你进了CIA?」

    面不改色。「进海陆我韧性不足;进FBI我又没耐性,由于我还有点学习资讯工程的小聪明,就被挖角了。拜此所赐,我根本不敢跟家人讲我真正的职业。附带一提,我的死党当上了FBI的人质拯救队,是个很了不起的男人。」犹如在自夸般得意——分享秘密。「就连他也不知道我的本业。每当看到他认真工作的模样,我就越发觉得【还不能】告诉他。你也真厉害,竟然说中我的雇主是谁。」

    「是我的通话对象跟我说的。」凉月——莫名觉得有些不公平,诚实告知。

    「她说你可能企图搞什么麻烦,叫我小心一点。」

    「这也难怪。过去是有不肖之徒找了不少麻烦。明知在我们这个组织想出人头地是不可能的,却还是有比谁都更想出人头地的混蛋。」

    「你们不会给全世界带来麻烦吧?」小声回应。

    「美国经常支持拥有【建国大梦】的人。以色列、索玛利亚、科威特、伊拉克、库德族。那正是美国的存在意义,是美国逃避不了的善行,亦是恶行。」

    「……<沙漠劲旅>是你们建立的没错吧?」声音益发尖锐。

    「为了建立某个【超巨大的国家】,那是必要的。我也有参与它的创立。心血被犹如恶德凝聚体的武器商夺走,除了遗憾还是只能说遗憾。」

    「你们想建立的还不是对自己方便的国家。」

    「我们想建立的是自由与民主主义的国家。」

    「那也是你们自己擅自决定的啊。」

    「没错。」派屈克——既不狂热也不强硬,表现出沉稳的眼神/表情——声音。「美国一直在跟名为种族歧视的巨大自卑感战斗。是唯一肯耗费庞大的劳力、金钱与人才,真正想创造【拯救世界远离歧视的方法】的国家。那种【善】不是绝对的,否则不会到现在还救不了众生。但是美国反复试验,反复失败却依然继续挑战;无疑是【走在世界最前端的善】。」

    犹如不屈不挠最佳范本的男人,无庸置疑充满荣誉感的态度,究竟是从哪里衍生的呢——与其说佩服不如说令人感到不可思议,因此凉月再度提问:

    「……那么,万一美国错了呢?谁来阻止它?」

    「尾巴会摇狗。(Wag The Dog)」

    「Wag……啥?」

    「在巨大国家之前,我和我的雇主说穿了,不过都只是狗的尾巴毛。但是,只要运用我们得到的情报、创造的情势、备妥的计划、执行的战略,也可以让狗遵照尾巴的想法摇晃。就连华府的政治家都不能漠视。」

    「你是说……尾巴可以【阻止狗】?」

    「所以我们才在这里。」果断的口吻——身为巨大齿轮的一部份,又得孤军奋战推动远比自己大上许多的事物——即使如此也勇往直前的男人声音。「我们死后会【变成星星】。这不是比喻,死后真的就会从清单除名,<死亡名册>上会多一个【星星标志】。上面没记载名字、没有性别、也没有人种。只有【星星标志】的数目显示了理想、任务、成功与失败。完全的无名部队(Zero)——扎实的无名行列。那正是CIA。」

    「听起来……像是前途无亮的工作……」

    「人生就是【黑暗中的光】。无名英雄的墓碑充满了光辉,不需使用殉教者这个词。各个国家的每个无名英雄都值得我们尊重。」

    「说那么多……你还不是做了很多卑劣到不行的坏事。」

    男人坏坏一笑。「多到你无法想象。」

    少女蹙眉。「……这有什么好骄傲的。」

    「因为你想知道答案,我才说的。好,现在换我问你了。」

    「我有什么……」她低下头——将早就抽完的烟蒂丢进烟灰缸。「我没什么好问的啦……我也没自信跟人家好好说明……」

    脑海闪现脸上带伤少女的微笑——拍动发光羽翼的景象。那位少女肯定可以说的头头是道。她能够抬头挺胸、有条有理——而且毫不畏惧。

    泪水似乎又在眼眶打转,凉月勉强抬起头,咬牙切此地说道:

    「可恶!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把你说的那个【臭死人的自卑感】给消掉?!」

    「首先,」派屈克将香烟与打火机放进口袋——拿笔在打印好的纸张上龙飞凤舞地写下:「不要把自己的没出息怪到别人头上。也别认定自己的人生就只能这么糟。相信内心抱定的信念继续前进(Keep moving fonward)。就算遇到天大的挫折——也要笔直前进(Straight fonward)。你拥有比任何人都更值得引以自豪的毅力,就连大人也会相形见绌,没什么事是你办不到的。」

    「哪有啊……可恶!我才没那么好……我只想找个能让我狠狠扁一顿的东西,哪有像你说得那么好。」

    「如果那就是你的工作,就别迷惘务必找出来,战犬。工作自然会告诉你,你是哪一号人物。等你越过这起事件的难关后,再努力准备大考也不坏。我也想回家买本教科书,将没拿到的资讯工程学位拿到手。」

    他递出纸张——推断的建筑物/房间/坐标——下水道的管理设施。

    「你快到这个地方去。我去【张罗武器】。电力消耗真的可以查到很有趣的东西。武器若顺利到手,就能给敌人迎头痛击了。」

    少女接过纸张——不安忽然袭来。「……就我一个人去喔?」

    男人迅速离开房间。「我很快就过去找你。不用担心。」

    「我才没有担心……」跟着——益发不安。「……你动作快点喔。」

    「我会速战速决(A•S•A•P)。」纯正的发音——字字句句都让人感受值得信赖。他从警卫室拿出雨衣跟手电筒,一份给凉月。「你也快点行动。不要忘了,好有人在等待你的救援。」

    说完派屈克便穿上雨衣,冲进大雨里——很快就不见人影。

    凉月——看着纸张/运用脑内芯片确认位置与路线/奋力甩开爬上心头的不安。

    将